顾楠习惯性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自从上大学后,我就戴了。你现在才发现?”
——我不想让别的女生看见我的眼睛,因为你是第一个赞美它好看的人。
“顾楠,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陌桑想到叶尘薰说顾楠是笨眼镜,很为他打抱不平,“俗话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如果想要有女生喜欢,就赶紧把这副土气的黑框眼镜摘掉。其实,你不戴眼镜的样子真的很帅气!”
“算了吧,我又不是很注重外表的人。”顾楠阖上书,掩饰不住心里浓重的失望。
——陌桑,你有时候的没心没肺,何尝不是一种残忍呢?
陌桑第一次认真看他的脸,其实,他有着非常端正的五官,线条柔和,白皙俊秀,只是脸上却写满落寞和忧伤,还有超出年龄的沉稳持重。
还是有女孩子喜欢顾楠的。她刚从阅览室回到宿舍,隔壁寝室的凌玫玫就跑过来找她:“喂,秦陌桑,想向你打听一件事。”
“说吧。”陌桑一屁股坐在床上,拿过一包薯片,大口大口地嚼着。
“你和那个顾楠是不是在交往?”
“谁说的?”陌桑惊讶地张大嘴,薯片从嘴里掉出来,“我们只是好朋友。”
“真的只是好朋友?”凌玫玫满脸不信,“好到出双入对,形影不离?”
为什么叶尘薰一样,她也一样?真是人言可畏啊!
“凌玫玫,我跟你说,我和顾楠是老乡兼中学校友,他是我的邻家大哥,绝对不是我男的朋友,现在你信了吧?”
“好,我信你。”凌玫玫垂下睫毛,脸上浮起团红晕,“既然你和他关系这么好,能不能介绍我跟他认识?”
陌桑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女生,她是中文系的,细眉细眼,外貌不是特别出众,但很文静很清纯,和顾楠倒是挺般配的。
“当然可以。”陌桑想听听其他女生对顾楠的观感,“但是,你要告诉我,你为什么喜欢他?”
“因为他是数学院最聪明的才子,最有前途的男生,也是女生们公认的白马王子。我很欣赏他的气质,斯文内敛,不哗众取宠。跟他走在一起,会很安定,很有地久天长的感觉。”
到底是中文系的生,用了一堆“最”和“很”来形容顾楠。大概真的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为何她只看得见叶尘薰,却对身边的顾楠视若无睹?
“他是数学院最聪明的才子?”陌桑疑惑地问,“那么,叶尘薰呢?”
C36 欢愉
窗外,有鸟叫的声音,远远的传来汽车鸣笛声。
阳光薄如蝉翼,透过晨风中飘动的窗帘,柔柔地铺在了床上。
陌桑清楚地知道,她现在躺在叶尘薰的房间,也知道,脑袋后面枕着的是他的臂膀。
少女时,曾偷偷地想象过,有一天会和一个男人躺在一张床上,清晨相拥着醒来。那时候,总是怀着羞涩和好奇的心理。
也希望,那个人便是叶尘薰。
缓缓转过头,叶尘薰的脸离她很近,近到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麝香味道。
他睡得平静而安祥,昨晚一定累坏了吧?
陌桑抿嘴而笑,不自觉地伸出手,拨弄他的睫毛。浓黑的眉毛,深深的双眼皮,睫毛又长又密,像是用笔画上去的,给人一种“很假”的感觉。
她把脸凑上去,偷偷地亲了一下他的脸。
如果他现在醒来的话,不知道会说些什么。
像老土的肥皂剧中的情节,一把握住的她手,山盟海誓:“陌桑,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还是像美国电影中的人,目光温柔,含情脉脉:“亲爱的,昨晚感觉怎么样?”
昨晚的感觉?就一个字:痛!他进入的那一刻,整个身子像被人活生生劈开,痛得死去活来,根本没有书上描写的那种快感。
是她对疼痛太敏感,还是他没有经验和技巧?
不知道。她是第一次,又没有人可以比较……
那么,他呢?是不是第一次?他和那个祝采茴有没有上过床?
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S大礼堂的那一幕。虽然过去多年,可是想起那个画面,还是让她的心一阵阵疼痛——
舞台剧《睡美人》排练现场,女主角祝采茴仰着脸同男主角叶尘薰说话,表情婉媚,笑容甜腻,天生就有种令人难以抗拒的风情。
连夏萋萋都感慨地说过,祝采茴是那种十足女人味的女人,如果她是男人,也会被她吸引。
他们在一起那么多年,不可能纯洁得像一张白纸,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不想了,想得头痛,而且,破坏气氛。
陌桑掀被坐起,才发现自己赤身裸体、一丝不挂,连忙俯身翻找自己的衣服,又怕吵醒身旁熟睡的叶尘薰,手忙脚乱,狼狈不堪。
好不容易替自己套上内衣,突然想起一件事,小心翼翼地在深蓝色的床单上搜寻,没有,内裤上也没有!
听人家说,第一次会出血。为什么她……
是她小时候运动过量,导致处女膜破损,才没有落红?可是,她该怎么向叶尘薰解释?
都21世纪了,他不会在乎的。而且,她昨晚痛得满床打滚,叫得声嘶力竭,只差没把他一脚踹下床,他应该很清楚,她真的是处女!
不然,她比窦娥还冤哪……
NND,老天真是太不公平,为什么女人要长那么一层碍事的膜,而男人却无法检验?
陌桑走进浴室,用温水一遍一遍冲洗,然后站在大镜子前面,仔细端详自己的身体。
依然肤白如雪,但脖颈上有几处殷红的吻痕,怎么搓也无法消失。他吻哪里不好,为什么专拣细白的脖子下手,这下只能穿高领毛衣了!
胸部皮肤青紫,还有清晰可见的齿痕。天,原来他不是吻,是用咬的!难怪她昨晚那么痛。简直是禽兽!
最惨的还是下身,酸胀肿痛,连迈步都很困难。什么“他好,我也好”??狗屁!明明,就是他一个人好嘛!
陌桑带着满腹愤慨和委屈,又涂了一层沐浴乳,仿佛要把他留在自己身上的痕迹消除干净。大概洗的时间太长了,肚子有点饿。
厨房里有面条,还有肉丝、榨菜和青菜,用来做三鲜面再合适不过。昨晚元气大伤,得好好犒劳一下自己!
水放进锅里,她开了火,眼巴巴地盯着等水烧开。过了十来分钟,才听见锅里有水沸腾的声音。
陌桑抓起面条,扔进沸水里,忽然全身一紧,叶尘薰从身后抱住了她。
他双手紧紧环住她的腰,下巴慵懒地搁在她的锁骨上,嘴唇一下下地轻啄……
血一下子冲到了头顶,不用照镜子,也知道此刻自己的脸红得像蕃茄。心脏剧烈跳动,四肢棉软无力,似高血压发作的症状。
“不要闹,人家在做早餐……”
“我知道。”叶尘薰耍赖地说,继续吻她的脖颈,“你继续煮你的面!”
“你放开我,我才能煮。”
叶尘薰乖乖地放了手,下巴却仍赖在她肩上,像小狗一样嗅着。
“陌桑,你身上好香!”
“那是沐浴乳的香味。”脖子被他弄得好痒,她推推他,“快去洗澡!”
叶尘薰把她的脸扳过来,面对着自己。
“昨晚,你是不是很痛?”他用异常温柔的眼神看着她,连声音也变得柔软。
身着雪白的睡衣,长身玉立,深邃的眼睛,倦怠的笑容。他这样子好帅,也好性感……
心跳得好像随时会从胸腔里跳出来。
可恶,刚刚才睡醒,又来引诱人家!
“我现在很饿。”为了掩饰女人本能的羞怯和不自在,陌桑有点粗鲁地转移话题,“你出去,不要影响人家煮面。”
“面都煮烂了!”他笑道。
陌桑回头,水几乎烧干,面条已经糊成了一团。
手足失措地将面条捞起来,为自己的行为失常寻找借口:“叶尘薰,都怪你!”
“怪你自己笨手笨脚,连面条都煮不好!”叶尘薰火上浇油。
陌桑生气了,用力翻转过他的身子,像手推车一样往外推。
“你给我出去!”终于将他推到了厨房外面,她猛地关上门,把身子靠在门板上。“坏蛋……”嘴里抱怨着,脸上却慢慢漾开一个笑容。
他没有问她是不是处女,也没有说要为她负责的话,只关心她是不是很痛。
他还说她很香,她在自己身上闻了闻,嗯,是很香,像传说中的香香公主一样香!
陌桑兀自陶醉地想,走到灶台前面,望着一大碗煮糊的面,才记起没放佐料。
切了肉丝、青菜、榨菜,往锅里扔,看着它们在沸水中上下翻腾。然后,捞进面碗里,再淋上香油。
终于,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端上了餐桌。
“啧啧啧,色香味俱全。”陌桑示威似地对叶尘薰说,“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嘲笑我的厨艺!”
清新出浴的叶尘薰在餐桌边坐下,很给她面子的,夹了一筷子面条,送进嘴里。
“怎么样?”她紧张地盯着他,满怀期待地。
“是不是现在食盐涨价了?”他皱眉,这就是所谓的“色香味”俱佳,根本寡淡无味!
盐盐盐……她刚才忘记放盐了!陌桑简直抓狂,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丢三落四?
“等等!”她转身奔进厨房,将盐加进面条里,再搅拌均匀:“你再尝尝,现在怎么样?”
叶尘薰吃了一口,立刻“呸”地吐了出来。
“秦陌桑,”他冷笑,“就算我昨晚弄疼了你,也不用报复心这么强,煮难吃的面来谋杀我吧?”
难吃?不会吧。陌桑半信半疑,也尝了一口,匝嘴,皱眉:“太咸了!”
“你刚才加了几勺盐?”
“两勺!”她大声地说。
他眼神质疑:“到底几勺?”
“五勺……”陌桑心虚垂首,嗓门降低八度,用细如蚊子的声音辩解,“是你说没咸的。”
叶尘薰坐进沙发,伸手往陌桑腰间一搂,她没防备,一屁股跌坐在他的腿上。
“以后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弄,千万不要自己下厨。你累坏了我会心疼的。”心疼只占百分之一,其他百分之九十九是——他还想多活几年!
陌桑像个孩子拨弄他睡衣的钮扣,带着撒娇似的鼻音:“书上说,要抓住一个男人,就要先抓住他的胃。人家想做一个贤惠能干的女人嘛!”
“别听书上胡说八道。你若只抓住了男人的胃,却锁不住他的心,又有什么用?”
那么,要怎么样才能牢牢抓住男人的心,让他忠贞不渝,一辈子不离不弃?
叶尘薰拂开她额头上的刘海,用手指碰触她眉骨上的疤痕,轻轻地说:“你这里怎么有个疤,什么时候弄伤的?”
“八岁的时候。”陌桑抬起脸,看着他那双因为距离太近而无限放大的眼眸,“我妈和爸爸吵架,用玻璃杯砸我爸时殃及无辜,不小心砸到了我。”
“看来,你的暴力倾向是从你妈那里遗传的。”他半真半假地笑谑。
她表情僵了僵。其他的也有遗传。比如,过度的好强和自尊,缺少安全感,患得患失。还有,对爱情的完美苛求。希望自己的所爱全心相待,容不下他心里有别的人。
她害怕有一天,也会变成妈妈那样,因为深爱一个人,反而失去了他。所以,一直逃避对叶尘薰的感情,一直都在伪装坚强……
她坐在他的膝盖上,沉默地盯着叶尘薰黝黑迷人的瞳仁,她是真的很爱很爱他。
从13岁那年起,从初识男女之爱时,就认定了是他。拼命地向他靠拢,拼命地想让他体会,那么漫长而又辛苦的过程。
幸好,他们现在在一起了。
世上最幸运的一件事,莫过于你那样强烈地爱着一个人,充满希望,又近乎绝望,却突然发现那个人也爱着你!
叶尘薰,谢谢你让我成为那个幸运的人。
我知道你现在很爱我,但,你能爱我多久?
陌桑思绪纷杂,在半空中飘飘然绕了好几圈,直到他嘴里呼出的热气喷到她脸上。
“你走神了,在想什么?”腰间揽着她的手臂收紧,他脸紧贴着她的脸,睫毛刷过她的眼帘。
三魂七魄仍未回归复位,她神情恍惚,傻傻地问:“我做的面真的不好吃?”
“我觉得,你比较好吃!”
叶尘薰低笑,猛然将她压在沙发上,深深吮住她的唇。
从他温热的唇碰上她的那一刻,她就无法思考,脸上刚退下去的热度又再度扑上来。
他不是在吻她,而是在用唇舌挑逗她,眼中跳动的热烈火焰,让陌桑猜到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不要了,现在是白天!”
“谁说白天就不可以ML?”说话间,他已动手解开她的衣扣,双手急不可耐地揉搓她的酥胸。
这回倒是熟门熟路。陌桑虽然有点意乱情迷,但想到昨晚的疼痛,还是很畏惧:“我怕疼……”
“我们再来一次,我保证绝对不会让你再疼。”叶尘薰含混地说着,嘴唇离开她的唇。
她贪婪地呼吸,下一秒却惊叫出声:“你……你在做什么?”
“傻瓜,这是前戏啊。你放松自己,就不会疼。”他在她的娇喘声中,低头撷取她粉色的红蕾,一下一下用唇瓣轻吮,吻触……
昨晚,他像所有初尝情欲的毛头小子,只凭着本能去做,过份冲动和莽撞,连最基本的前戏都没有,她一定受了不少苦。这次,他要好好地补偿她,让她明白男女之事绝不是他一个人的快乐,他要让她也感觉到欢愉和满足……
一种从未体验过的震颤和快感,让她眩晕,继而着了魔般的沉沦。
陌桑用手环住他光滑结实的背脊,本能地回应,与他的身体疯狂纠缠,相互奉献,也相互索取……
原来,男女情事是这样的!
不是只有疼痛,她的柔软,他的坚硬,完美地融为一体,如此亲密,如此契合,如此快乐,如此……美好!
C37 黑女巫
秋天果真是发情的季节!连一向冷静内敛的顾楠都向她示爱。
陌桑怔忡过后,嘻皮笑脸地说:“顾楠,不要啦,我们不玩这个!”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玩。”他的表情异常认真,“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爱……”
“不要说爱!”她的脸陡然一白,“你也明明知道我的心意……”
“是叶尘薰,对吗?”顾楠凝视着她的脸,“即使他有了女朋友,你依然选择的是他?”
“我不知道。”陌桑茫然失措,一脸懵懂。
她的“不知道”就是答案!心里的刺痛让顾楠深深地吸了口气,他沉声说:“那么,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我愿意做候补。”
“顾楠……”她垂下头,声音轻颤,尽是不安和自责,“这样对你不公平!”
“你如果连候补的机会都不给我,那才是真正的不公平。”
陌桑抬眸望着他,他俊雅清秀的脸掩在树影中,显得黯淡模糊,然而,她看清了他的眼睛,黑框眼镜后面,那双一贯沉静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倔犟执拗的神情。
那是他从来不肯表现出来的情绪。
陌桑把目光移向他的左手腕。
相识以来,她都被顾楠清淡文雅、温柔无害的外表所蒙蔽,护腕下面,或许就是她所不知的顾楠。
他的手腕套着这样一个东西,来遮掩爱曾经带给他的伤痛。
但是,她不想再看到他受伤,不想再让他痛一次。
陌桑后退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如果你这样,恐怕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
顾楠盯着她,看了许久许久,才低声问:“这就是你的决定?”
“是!”
“你不后悔?”
她用力地摇头:“除非你收回今晚所说的话!”
顾楠的目光变得冰冷冰冷。它们像一把刀,生生割在她的心口。
“秦陌桑,你比我想象得还要残忍!”
“对不起……顾楠,对不起!”陌桑低声说,泪水盈满了眼眶。自己伤了这个世上对她最好的人的心。但是,她不能在心里想着另一个男生的情况下,跟他恋爱。
她怕会辜负他的深情,所以一直不敢靠他太近……
陌桑垂着头,不去看顾楠的表情。
对面许久没有动静。她以为他走了,慌乱地抬头,顾楠仍旧站在原地不动,忧伤的目光还是停留在她脸上。
“你为什么……不走?”她怯怯地问,带着浓浓的鼻音,话语中有掩饰不住的脆弱。
“怎么会有你这么傻的女孩?”他低叹一声,然后手臂一伸,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陌桑一惊,直觉地想要挣脱,顾楠用力抱紧她:“不要动,一会儿就好。我只抱一会儿,然后,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将脸埋入他胸前的衣服,泪水哗啦哗啦流了下来。
顾楠,你又何尝不傻?天下所有为情所困的人,都是傻瓜!
陌桑满心酸涩,闭上眼睛,静静靠在他的怀里,不再挣扎。温暖宽厚的怀抱,干净清爽的气息。如果没有叶尘薰,她真的会爱上他。可惜,只是如果……
笔直而静谧的林荫道,月华如水,两个人影缓缓走过来。
“看看看,前面那一对,在做什么?”韩琛用肘子顶叶尘薰,挤眉弄眼地。
路边树下的阴影中,一对情侣浑然忘我地拥抱。
“KISS,你没看过啊?”叶尘薰不屑地说,“少见多怪!”
“那个男的,好像是眼镜顾!”韩琛挑眉,继而坏坏地笑,“这小子平时闷声不响,泡妞倒有一套!”
不知为何,叶尘薰的心狠狠提了起来。他定睛看过去,那个依偎在顾楠怀里的女孩,简单清爽的马尾,粉红色短大衣,哈韩的肥大牛仔裤……是秦陌桑!
韩琛也认出来了:“那不是栋寝室的女生吗?”
“你怎么认识她?”叶尘薰的心更为沉重。
“还不是因为夏萋萋?她们一个寝室的,这个女生很有意思,有男生给她写情书,她当场给人家纠正错别字。”
“你连这个都知道?”他冷冷地问。
“我听夏萋萋说的,上回她叫我出来,把情书退还给我,然后说有个男生比我遭遇更惨。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很想认识一下这个爱捉弄人的调皮女生……难怪她那样恶作剧,原来已经和眼镜顾好上了!”
“你烦不烦?”叶尘薰粗鲁地打断他的话:“我说韩琛,你就不能少说两句?”。
“是你问我的!”韩琛很是委屈,这个家伙拗脾气又发作了!
“我问你,你就要答啊?”他讥诮地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
“喂!”韩琛竖着眉,竭力压抑胸中的怒气,“叶尘薰,是不是又和阿茴吵架了?”
“少把我们两个扯在一起!”叶尘薰急躁地说。
“不是我把你们扯在一起,而是你们两个一直都在一起!”
“胡说八道!”他没好气地说,“是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好不好?”
“表面上是三人行,其实阿茴喜欢的是你!”韩琛在通往男生寝室的甬道上停住,“已经有很多人嘲笑我不懂事,夹在你们中间,傻里吧唧地充当电灯泡!”
“什么电灯泡,都是同学!”叶尘薰不耐地说,希望他打住这个话题。
可韩琛却不肯罢休:“我搞不懂你,阿薰!你看起来脑子蛮灵光的,怎么老是做些怪异的事情?就从你跟阿茴说起,人家从高中就开始追你,你却老是不清不楚、暧昧不明,还硬要把我扯进来!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我韩琛有毛病,两个男生天天腻在一起,连个女朋友都不交……”
“够了!”叶尘薰一把推开韩琛,瞪着他,“如果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滚远点儿!”
于是,韩琛的火气再也压不住了:“TM,你不要欺人太甚!叶尘薰,我可都是为你好!”
“我愿意,我活该,干你屁事?”叶尘薰的声音愤怒,眼光阴郁,嘴角抽搐着。
他在梧桐树干上重重砸了一拳,然后一甩头,大踏步离开。
留下个韩琛冤大头一样,呆立在当地,哭笑不得。
虽然他不清楚叶尘薰到底为什么生气,却凭直觉知道,自己触到了他的痛处。
甬道两旁的梧桐树,排列整齐,在黑夜中安静伫立。
树下那两个身影,一个高瘦颀长,一个纤柔娇小,紧紧依偎在一起。清冷晕黄的月光,无声地笼罩着他们。
叶尘薰独自一人走着回去的路。
脚下落叶沙沙作响,这条路好像总也走不完。
隔天下午,食堂门口的布告栏前人头攒动,女生们围在一起,兴奋地指指点点,不时听到“叶尘薰”三个字。正在洗碗的陌桑急忙忙挤进去,看到一张巨幅海报:
是王子唤醒了公主,还是公主拯救了王子?
在这里,所有人的命运都将被颠覆!
敬请关注下月校庆文艺汇演压轴戏——小型舞台剧《睡美人》!
主演:叶尘薰
祝采茴
她落寞地站在人群里,耳边飘过其他女生的议论:“叶尘薰和祝采茴,本校最有名的暧昧一对!我一定要去看!”
“是啊,听说剧情也作了很大改动,公主和王子的命运被重新安排。”
“这种老掉牙演滥了的剧目,谁会关注剧情啊?大家只关心男女主角是谁。”
“这倒是实话……叶尘薰演王子,哇!我好想看他戴皇冠的样子,一定帅呆了!”
“拜托,你的口水都流到我碗里了!”
“讨厌!”
几个女生相互打闹着,现场乱成一锅粥。
……
陌桑神色一黯,转身挤出人群,被身后的人往前一推,碗里的水泼了出来。随即听到一声尖叫:“喂,秦陌桑,你没长眼睛啊?”
“对不起。”陌桑低头向被水泼脏了衣服的女生道歉。
“对不起值几个钱?”听声音就知道是同寝室的黎夕,她的嗓音特别高亢尖锐,她转头问旁边的女生,“阿茴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特别纤细柔软的嗓音,笑容依旧甜美,而后又转向陌桑,“没关系,你也不是故意的。”
陌桑抬头,看着祝采茴,她是如此大方得体,举手投足,无一处不美。那样温柔婉约的美丽女生,总是带着迷人的微笑,总是在人群里闪闪发亮。在她的映衬下,自己不仅渺小而且可笑。
可是,她就该默默退让吗?因为对方是祝采茴,就得不战而败吗?
黎夕亲热地挽着祝采茴的胳膊,近乎讨好地说:“阿茴姐,恭喜你哦,演女一号。我一定会去捧场的!”
“还早呢,下月中旬才公演,剧本刚刚出来。”祝采茴低声叹息,“阿薰最近很忙,都找不到时间排练。”
“你和阿薰这对金童玉女,天生就该演王子和公主!”
“可是剧本改了很多,王子和公主最后没有在一起……”
两人兴致勃勃地谈论着,渐行渐远。
秋日最后的余晖不堪重负,任由太阳坠落天边,暮色如期而至。
陌桑仰头望着黯淡的天空,眼眶中泛起微微的白光。
在剧本中,颠覆角色的命运是如此容易。
谁说王子必须和公主在一起?
她想起了和黎夕的那个赌注,脸上浮现出《睡美人》剧中黑女巫般邪恶的笑容。
——黎夕,这次你输定了!
C38 争执
结果,这天早上陌桑没吃早饭,带着两个熊猫眼出现在公司。
她刻意和叶尘薰保持距离,等他进了电梯,才不紧不慢地走进一楼大厅。
站在电梯口,看着红色的键头一路上行,停在“13”。她伸出手指,揿下下行的标志。
肩膀上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喂,陌桑,你也这么晚?”
陌桑回头,是小艾:“是啊,急死人了,电梯老不下来!”
“昨晚过得怎么样?”小艾冲她挤挤眼,表情相当暧昧。
“什么怎么样?”陌桑吓了一跳,莫非她都知道了?
“不要装了!”小艾把手搭在她的肩上,“我昨天下班的时候看到你买那个……你的男朋友行不行啊?”
“早就跟你说了,我没有男朋友。”陌桑一口咬定,同时,后知后觉地在心里哀鸣——他昨晚根本没戴套,今天早上也没有,这次一定玩完!!
一个上午都心神不定,直到午后和叶尘薰在茶水间碰面。
“你怎么了?”叶尘薰敏感她的沮丧,撅着一张嘴,满脸不高兴,“是不是工作时挨批了?”
“都怪你!”陌桑挥拳猛捶他的胸膛,羞红了脸,“你没用安全套!”
现在才反应过来,真服了她!
叶尘薰轻笑,用手指轻抚她晕红柔嫩的面颊:“那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她口齿伶俐而又咄咄逼人,“谁知道你有没有得梅毒、淋病、IS什么的……”
“哼!”他加重手指的力量,捏住她的脸颊,没好气地说,“秦陌桑,你就对我这么没信心?”
“不是了!”陌桑只得实话实说,“我怕会怀孕……”这是她最最担心的,万一“中招”怎么办?她可不想当未婚妈妈,而且听说堕胎很痛苦……
“原来你是怕这个?”叶尘薰笃定地说,丝毫不紊乱,“很简单啊,如果有了小孩,我们就结婚!”
“结婚?”陌桑迟疑地说,“太快了吧?”从她在意大利风情遇见他那天算起,到现在才不过短短三个月。
“怎么会快?”他挑起眉,看着她,“我觉得认识你差不多有一辈子时间了!”
一切像是命中注定的,从遇到她的那一天起,他已经等了她太久太久,这漫长而痛苦的等待,几乎耗尽他所有的耐心和热情。
“可是……”陌桑踌躇地,轻声说,“我还没有准备好……”
“你要准备什么?”叶尘薰仍是轻描淡写,“房子是现成的,我爸爸妈妈会打点好所有的事情,两老想抱孙子都想疯了!”
是心理上的准备。我还没有准备好结婚,作你的新娘!陌桑抬头望着他,不知如何表达。心里的那份迟疑和彷徨,连自己都觉得奇怪。
其实,叶尘薰已经不是第一次提到“结婚”的字眼,她却总是下不了决心。
明明很爱很爱他,很想和他在一起。这段日子,他给了她关于爱情最美妙的体验,比她想象中还要好。
如果有一天他们分开了,她也会珍藏它们,作为生命中宝贵的记忆……
分开?是的,潜意识中,她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她可以独占他的一生,他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陌桑的背脊蓦地掠过一阵寒意,忍不住脸色一白。
叶尘薰握住她的手,凝视着不说话的她,浓眉下的眸子烧灼晶亮:“陌桑,告诉我,你究竟在担心什么?”
我担心,相爱容易相处难。两个人相爱只要一秒钟的时间,或许是邂逅时的那一朵微笑,或许是离别后的那一抹伤感,让人莫名其妙产生一种冲动,一种强烈的情愫。
可是当两个人在一起后,最重要的不是相爱,而是相处。
童话故事的结尾,都是王子和公主从此过上了美满幸福的生活。而现实生活的结尾,王子变成了大腹便便的糟老头,公主变成了唠唠叨叨的黄脸婆,平淡琐碎的生活总是充满了争执和吵闹。
父母失败的婚姻告诉她,两个人即使深深相爱,也有可能相互伤害,虽然嘴里说着“我爱你”,却往往各自抚着伤口,心灰意懒,渐行渐远……
“人家害怕结婚……”陌桑终于说出了口。
“少来!”叶尘薰松了一口气,“是谁在一个月时间相了6个男人,变成了同事口中的结婚狂?”
“那不一样的!”她辗转地,艰难地说,心里不胜烦恼。
“那你是不想嫁给我?”他的眉头拢起,脸色渐渐阴郁。
“当然不是!”陌桑一口否定。
“那不就行了?”叶尘薰端起她春花一般娇艳的面容,满眼尽是温柔笑意,“陌桑,不要自寻烦恼。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我们在一起一定会幸福的!”
“会吗?”她扬睫问他,模样可怜兮兮,声音也是一样。
“当然。”他俯在她耳际说,“要不,我们就试婚一下?从明天开始,你就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面对他深邃迷人的眼,柔情款款的神情,陌桑很轻易就被软化了。
这个男人是她的死穴,再平常的言语,对她都比成筐的甜言蜜语更具力量。他要降服她,实在易如反掌。
她点点头,叹息地靠上他的胸膛:“薰,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就是不愿意和我结婚。
叶尘薰轻轻圈住她,在心里感叹,唉,恋爱真麻烦!
他在学业上所向披靡,事业上也是一帆风顺,为何在婚恋上总是遭遇重重挫折?难道他在感情上,特别愚钝无知吗?
下午下班后,陌桑独自留在办公室,把自己的烦恼告诉了夏萋萋。
“他为什么这么急着结婚啊?”她绕着电话线,压低嗓音说,“他才刚刚回S城,事业正处于发展期,结婚对他有什么好处?”
“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夏萋萋声音铿锵有力,“女人是感性的动物,喜欢享受恋爱的过程,日日耳鬓厮磨,却不愿意承担结婚的义务,尤其是现今社会诱惑这么多,离婚率这么高,害怕结婚后,两个人最终还是要走上离婚的路。而男人呢,他们是理性的,总是希望速战速决,不愿意在爱情方面耗费太多的精力。只要找准了目标,就想要赶快定下来,然后全力以赴向事业冲刺!”
陌桑越听越心惊:“我是一个女人,又不是他的战利品。”
“某种程度上是一样的。”夏萋萋耐心地给她作分析,“尤其是叶尘薰这种男人,一贯表现那么出色,处事能力果断坚决,当然更想把你早日收入囊中。”
“可是,我还是不想结婚……”她犹豫地问,“萋萋,你呢?”
“谁愿意那么早进围城,自寻死路啊?”夏萋萋叹息,“就这样耗着吧,拖一天是一天!”
“嗯。”陌桑感觉自己找到了知己,“萋萋,到底是女人,还是你了解我!”
“我了解有什么用?男人绞尽了脑汁也想不明白,一定会暗暗叫苦,认同孔老夫子的名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陌桑抱着电话,笑不可抑:“死萋萋,疯女人!”
门上传来两声轻响,叶尘薰倚门而立:“什么事这么开心啊?”
“萋萋,不和你说了。哪天约个时间一起吃饭吧?”陌桑想要收线。
“好啊,叫上叶尘薰和韩琛,我们四个人很久没在一块聚了!”夏萋萋爽快答应。
陌桑放下电话,叶尘薰已经走到她身边:“夏萋萋的电话?”
她没有答他,紧张地看着门外:“你怎么来了?有没有被别人发现?”
“除了我们两个,公司里已经没人了。”他盯着她,微微有些不满,“有必要搞得这么神秘吗?像见不得人似的,我们是在恋爱,又不是偷情!”
“我觉得还不到时候。”陌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拿起桌上的一本书,佯装地看起来。
“要结婚生了孩子才是时候?”他劈手抢过书,“秦陌桑,我不想再过这种偷偷摸摸的日子!”
“你干嘛,吃了火药啊?”陌桑把书抢回来,继续翻看,不睬他。
早就听韩琛说过,叶尘薰并不像他表现得这么随和,他专横霸道,阴晴不定。没想到这么快就原形毕露了。
“你能不能看着我说话?”叶尘薰迅速夺走她手上的书,高高扬起来。
“把书还我!”陌桑也窝了一肚子气。
“难道这本书在你眼中,比我更重要?”手臂一挥,他把书扔得老远,摊开手,得意地笑:“我扔掉了,怎么样?”
陌桑先是愣住,努力克制自己涌起的怒气。然后,一言不发地走过去,弯腰把书捡起来,拍去尘土,轻颤地放在桌上。
她背对着他,一声不吭,胸口剧烈起伏着。
“陌桑?”叶尘薰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过份,他走到她身后,小心翼翼地说,“对不起……”
她一转身,拳头愤怒砸在他的胸口,嘴里嚷着:“叶尘薰,你干嘛这么神经质?”
他不躲也不闪,握着她的手,定睛望着她:“我只是想要一个肯定的答复,我害怕你离开我。”
“我从来没想过要离开你。”她惶然地说,心里竟也无端地酸楚。
真的没有?叶尘薰想起了S大校园的那一夜,他得到了她最宝贵的初吻,正当满怀甜蜜和喜悦的时候,她却狠心绝然地走向了另一个男人……
那夜的记忆,如此清晰地刻在脑海中,想忘也忘不了。
他揽紧她,带着颤栗,紧闭着眼睛,含糊地呢喃:“陌桑,陌桑……”
陌桑驯服地紧贴着他,隔着衣服,听他灼热的呼吸和心跳。
虽然他没有顾楠的温柔体贴和善解人意,狂妄自大,脾气很坏,但她还是喜欢他!
C39 勇敢
黎夕的“狗腿”激起了陌桑的满腔愤怒,也为自己接近叶尘薰找到了借口。
可是,到底要如何勾引叶尘薰呢?
——写情书?这个东西太恶心太老土。陌桑不曾忘记,那个秋日的午后,在城一中僻静的小树林,他对给她写情书的曾倩倩说:“其实,我也很喜欢你啊,就像喜欢小狗一样喜欢!”将人家小姑娘的芳心揉成了碎片,这个办法行不通!
——直接跑到叶尘薰面前向他表白?不行啊,谁知道他会不会接受,如果他当场奚落嘲笑她一顿,她以后还怎么做人?
烦,烦,烦!
桌上放了一大堆从图书馆搬回来的书,可没有一本是教导女生如何勾引男生的。如果学校有开“爱情攻略”这本课程,她一定第一个报名选修!
陌桑焦躁不安,哗啦啦将桌上的书全推到地上,憋得自己一脸一头的汗。
寝室的门被推开,从外面吃晚饭回来的舍友说:“陌桑,楼下有男生找你!”
“不见,你就说我不在!”陌桑蹲下身,将书一本本捡起来。
“你还不知道人家是谁,就说不见?”舍友吃吃笑着,“告诉你,是数学院的头号大帅哥……”
不会是叶尘薰吧?陌桑像被针扎了一下,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他在哪里?”
“女生公寓门口啊。”舍友嘟嘴说,“你不是说不见吗?”
陌桑没理她,也顾不得穿上外套,急急跑下楼。
到了楼下,左顾右盼,也不见叶尘薰的身影。正疑惑间,转头看到了顾楠,他穿着黑昵子的大衣,围着白色的围巾,安静地站在那儿。
原来是顾楠!陌桑舔了舔嘴唇,勾起一抹苦笑。
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欣慰。应该想到的啊,叶尘薰怎么会来找她,他的身边已有祝采茴。
可是,顾楠也很久没来找她,不,是她在躲避他,发生了那晚的事,再见顾楠,免不了觉得尴尬,浑身不自在。
她无法再像以前,心无芥蒂地和他相处,相信顾楠也一样。
陌桑停下脚步,没有向他走过去。
寒风凛冽,吹在身上有点冷。她才想起,自己连外套都忘了穿。
已经是冬天了,空气干冷,呼一口气就凝成白色的雾气。顾楠站在女生公寓门口,看见陌桑穿着单薄的线衫跑下楼,鼻尖冻得红红的。
“天冷了,怎么还穿这么少?”他走到她面前,将自己的围巾解下来,围在她的脖子上,无意间触到她的手指,冰一样的凉。
陌桑咬着嘴唇,默然不语。
顾楠握住她的手,放在嘴边呵气:“手冻僵了都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戴手套?”
很亲昵却很自然的动作,让陌桑心灵深处某个角落轻轻一颤,随即涌上深深的愧疚。
“顾楠,你……你怎么来了?”她局促着,艰难地吐出一句开场白。
顾楠看着她微微窘红的脸,温柔地笑:“陌桑,生日快乐!”
陌桑恍然大悟,11月5日,今天是她的18岁生日!
她自己都不记得了,而他却特意跑来为她庆生。
陌桑不是不感动的,除了已经过世的奶奶,面前的男生,是全世界对她最好最好的人!
莫名其妙地红了眼圈,她讷讷地说:“顾楠,谢谢你!”
“说吧,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顾楠推推眼镜,偏着头看她。
表情一如既往地温和友好,看来,他是真的不怪她。
陌桑也不想继续别扭下去了,她晃晃手指头,露出一丝调皮的笑:“我要吃双份的米线!”
“我就知道,你只想到吃!”顾楠敲了她的头一下,说,“走吧,今天我请客!”
夕阳穿过他的身体轮廊照射过来,暖暖的感觉,让她的眼睛再次湿润。
路边的小吃摊,昏黄的灯光,油腻腻的桌子,烟气氤氲。环境简陋,卫生状况堪忧,可陌桑照样吃得大汗淋漓。
吃了两碗米线,还要一碗鸭血汤,是不是太丢人啊?管他呢,反正在顾楠面前,她从来当不了“淑女”。
不知不觉,他们认识已经4年多了。这一路走来,让顾楠看到最多的就是她的糗事,马虎迷糊少根筋,粗鲁好吃又贪玩,几乎全部都是缺点,不适合展示给自己心仪的异性看。顾楠统统清楚得好像是自己的事,为什么他还会喜欢她?
顾楠一边冒汗,一边帮她碗里加更多的辣椒:“天气冷,多吃点辣椒,身上暖和!”
“原来,那么斯文的顾大才子,吃了辣椒也会出汗啊?”陌桑将鸭血汤一气喝完,抹了抹嘴,“我还想喝酒,可不可以?”
“好啊。”顾楠兴致很高,“你的生日嘛,你说了算!今晚不醉不归!”
陌桑第一次喝白酒,两杯下肚,整个人就晕乎乎的。
东倒西歪的她,还非要敬顾楠一杯:“顾楠,这杯酒我敬你!你一定要一口干掉!”
顾楠也豪爽,果真一口就干了。
“如果我喜欢的是你,该有多好啊?”陌桑嘟囔地说完,一头栽到了桌子上。
她没有看到,顾楠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像被人狠狠揍了一拳。
他结了帐,用单车送陌桑回学校。
夜空深邃,星光闪炼,像无数零星的小碎钻,又像孩子天真的眼睛,一眨一眨的。
冷风一吹,陌桑半醉半醒,她软绵绵靠在顾楠背上,一路上紧紧抓着他的衣服。
笔直的林荫道上,不时落下几片枯萎的叶子,单车从上面碾过,发出细碎的声响。
坐在顾楠后面,陌桑心里想的却是叶尘薰。
她闭着眼睛,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岁的那个黄昏,自己正坐在叶尘薰的单车后座,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时间真是残酷,一晃就过去年了。这一生只有一次的青春,走过就不再回来。
她不想在自己的生命中留下遗憾,不想错过这个让她第一次心动的男孩,她更想知道,那个离别的夜晚,他在奶奶家的院门外,对她说的究竟是什么!
“回宿舍,还是去教室?”顾楠拍拍揽在自己腰间的手,他知道她醒了。
“去教室吧。”她用脸蹭蹭他的后背。
顾楠,对不起,就让我争取一次,为爱勇敢一次!
因为生命脆弱而又短暂,青春一去不回头,时间一过,也许她再也碰不到这样一个让她从心底里喜爱的男生,再也没有爱一个人就爱一生的冲动和勇气了!
遇到一个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抓紧去爱,疯狂去爱,连理智都不要也要奋不顾身,如飞蛾扑火。
就像那首俗气的歌里唱的:“爱到心破碎,也别去怪谁,只因为相遇太美。
就算流干泪,伤到底,心成灰,也无所谓。
我破茧成蝶,愿和你双飞,最怕你会一去不回
……”
哪怕最后的结局,是失败,最起码我也爱过,勇敢过,追求过!
于是,陌桑变成了为爱勇敢无畏的斗士,她和顾楠分手后,一口气冲到了数学院,抓到一个男生就问:“有没有看到叶尘薰?他在哪里?”
又是一个找叶尘薰的!那男生摸摸鼻子,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女生,用手指了指四楼:“他在上自习。”
难得他今晚没去排练!
陌桑醉意醺然,摸着上了四楼,走到教室门口,大声嚷着:“叶尘薰,你给我出来!”
C40 一生之水
爱情,能让一个人勇敢无畏,也能让一个人变得怯懦、自卑。
搬到叶尘薰单身公寓的当晚,陌桑靠在阳台的栏杆上。楼下,小区里的孩子们奔跑着在放烟花,父母在旁边温柔地看着他们。
烟花虽然绚烂无比,却不可触抚,又转瞬即逝,这很像爱情给人的感觉。
如果这世间有什么东西是让人抓不住,又没有未来的,那一定是爱情。
父母在陌桑8岁时离婚,母亲提着行李孤身离开,从此爸爸一个家,妈妈一个家。从那时候,她就明白了,爱情是这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
白天逛商场,在香水柜台前遇见了熟人,化学系的骆阳,第一个给她写情书的男生。
他摘掉了眼镜,西装革履,风度翩翩,与当年傻气憨厚的形象相去甚远。
骆阳也认出了她,说:“你比以前漂亮了,更有女人味了。”
陌桑笑,妩媚的长卷发,粉色的韩版套裙,7公分的细高跟鞋,还化了一个时尚的淡妆,她怎么可能不变得漂亮?他这样说,也许是因为以前的自己太过平凡。
“买香水?”骆阳问她。
她点点头:“嗯。你呢?”
“给我女朋友买。她喜欢毒药。”语调平稳,眼神镇定自若。怎可以想象,N年前他和她在枫树林说话时,语无伦次,脸红得像猴子屁股。
一个女子走过来,挽住骆阳的胳膊:“阳,你在谈什么?”
这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很前卫的短发,没有化妆,素着一张脸,肌肤莹润光洁,像剥了壳的熟鸡蛋。
骆阳介绍说这是他的女朋友,还在上大学。那女孩真是年轻,毫不扭捏做作,漂亮,明媚,笑起来很张扬。在她面前,陌桑觉得自己老气横秋。也难怪,人家是二十岁的小姑娘,而自己过完年就二十六岁了。
这六年的差距于女人来说就像隔了一条河,别人可以素面朝天,她就必须靠时装和化妆品堆砌出成熟的风韵。
临别时,骆阳递给她一张名片,XXX公司的副总:“有事给我打电话。”
从商的他变成熟了,多了男人的风度,举手投足间气度从容。
故事并没有结束。
陌桑乘自动扶梯下楼,又遇见了骆阳和他的小女朋友。她在他们后面,将两人亲昵相依的镜头尽收眼底,偶尔几句对话飘进耳膜:“刚才那个是我的S大校友,我大二时曾经给她写过情书。”
“呃,难怪!和初恋情人重逢,心情一定特激动吧?”
“什么初恋情人?现在想起来,觉得自己当时特傻,怎么会喜欢这种女人?太普通平常,一抓一大把。唉,果真是我们年轻时不懂爱情。”
“那你老实交待,大学里到底追过几个女人?”
“不记得了,至少有五六个吧,不过最后全都无疾而终。”
“这么说,你的爱情经历还蛮丰富的!”
“切!那哪里能叫爱情,充其量是荷尔蒙分泌过量!”
女孩放肆地笑了起来,笑声不但张扬,而且刺耳。
陌桑内心翻江倒海,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她下了扶梯,目送他们离开后,将那张名片扔进了垃圾桶。
岁月的增长,生活的磨砺,将我们变得成熟,也将我们变得世侩狡黠,失却了原有的纯真、快乐。
陌桑宁愿没有这次意外相逢,那么,骆阳仍是停留在记忆中,那个和女生说话都会脸红的青涩男生。
三月的S城乍暖还寒,路边的梧桐已冒出新绿。陌桑却感觉到渗入骨头里的冰冷。
叶尘薰从身后轻轻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肩上,温柔地问:“你在阳台上站了半个小时,在看什么呢?”
“在看小孩放烟花。”陌桑转身,面对着他深邃明亮的眼睛,心里有些释然。
她不怪骆阳,也许当年他对她的追求,确实是荷尔蒙作祟的结果,她只是不喜欢他用那种轻谩不屑的口吻去回忆往事。
那种感情,没有能够发展成完美而漫长的爱情,但毕竟是年少时最单纯无邪的情愫,应该珍藏在心底,留着以后作为纯美的青春记忆,不能言说,亦不容亵渎。
吃过晚饭后,他们开始整理陌桑带过来的行李,收拾屋子。
增加了女性的物品,整个屋子的格调显得刚柔并济:深蓝色沙发上,粉红色的Kitty抱枕,卧室角落的粉色Snoopy,还有梳妆台上的女式护扶品、面膜和香水。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蓝色?”陌桑坐在沙发上,环顾四周,蓝色的床单、蓝色的窗帘,蓝色的沙发,连墙壁都刷成浅蓝。
“因为我喜欢纯净清澈的东西,就像天空和海水的颜色,”他的眼睛亮亮的,意味深长地笑,“我一眼就能够看穿。”
“是你自己太复杂吧?”她低头把玩他的手指。
“那你为什么喜欢粉色?”
陌桑抬头望着他,眼神清澈如水:“小的时候,我妈妈给我讲了许多童话故事,我希望长大了也能遇到自己的王子。穿一身漂亮的粉色裙子,和他在月光下跳舞,跳累了就一起看日出。”
“哈,真俗气!”他娇宠地轻轻捏她的鼻子,然后站起来,“跟我来!”
“干什么?”她不解地问,人已被他拉到了阳台上。
“我能请你跳支舞吗?”叶尘薰微微弓身,嘴角漾开迷人的微笑,“美丽的公主!”
阳台上没有灯,夜空里繁星点点,一束清凉的月光映在他的脸上,又明亮又温柔。
那一瞬,陌桑恍惚觉得自己是童话里遇见了王子的灰姑娘——爱情,从第一眼开始,所有年少时的空白,都是为了等待这个男人的到来!
叶尘薰一只手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握着她的手,十指交缠,她能感觉到血脉相通的热度。
他们从来没有一起跳过舞,现在没有音乐,居然也能跟上他的脚步,跳一曲优雅舒缓的华尔兹。
陌桑仰望叶尘薰在星空下的脸,月光笼罩着他五官分明的俊美面容,那样硬朗的线条,却显得这样温暖温柔。
她在他漆黑如墨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幸福的倒影,漫无边际。
抬头看看满天的星星,它们是不是也好生嫉妒,渴求着来到凡间,遇上这样一个浪漫深情的男子呢?
心醉的又何止是满天星光,一屋子静穆的家具,窗台上的文竹,在夜风中飘动的窗帘,全都脉脉含情。
“我们跳到天亮,好不好?”她攀着他的脖子,像个孩子般乞求,“实现我童年时的梦想。”
“不用睡觉吗?明天还要上班!”
“我不管,我一定要跳到天亮!”
“好!我陪着你,”他伸过手来轻抚她的长发,宠溺地说,“长不大的小孩!”
整晚他们都在跳舞。到了十二点,叶尘薰叫陌桑闭上眼睛。她乖乖地闭了,再睁开来时,掌心里多了一样东西,是一串幸运草的手链。
“我们交往以来,我好像还没有送过礼物给你。”他替她戴在左手手腕上。
“叶尘薰,你好怪,人家都是送玫瑰花,你却送株草给我。”陌桑拨弄着嵌在水晶里的四叶草。
“幸运草又叫苜蓿草,成千上万地生长在我们周围。但是,或许你用十年的时间,也未必能找到一株四片叶子的苜蓿草。因为在十万株苜蓿草中,只有唯一一株是四叶草,所以一直被认为是幸运的象征。幸运草的四片叶子,每片都有不同的意义,包含了人生梦寐以求的四样东西。第一片叶子代表真爱,第二片叶子代表健康,第三片叶子代表名誉,第四片叶子代表财富。传说,若是为爱人找到了幸运草,就能给她带来永恒的幸福!”
她信服地笑笑,由衷地说:“你知识挺渊博的嘛!”
“我素来如此,不用你表扬。”叶尘薰自信地扬扬下巴,露出孩子一样天真得意的表情。
陌桑不禁为之心动,笑呵呵地说:“叶尘薰,你少臭美!”
她希望这一夜永远没有尽头,可是天终究还是亮了。
陌桑靠在他的肩头上,昏然欲睡。叶尘薰温暖的手臂轻轻抱起她,将她抱回卧房,隐约闻到他身上有男士香水的味道。
她梦呓似地说:“薰,我用了一生之水的香水,是不是很香?”
没有回应,良久,温热湿润的唇覆了下来。
陌桑从来不用香水,只因为那天早上他坏笑着凑上来,说:“你好香!”她喜欢他说好香时的语调,很快乐的样子,于是她也快乐起来。
她站在香水柜台前,指着“一生之水”。她喜欢这个名字,总以为那是与爱情有关的,两个人相爱,便是一生一世。
C41 清醒
陌桑这一吼,震撼了整间405教室。
倒不是因为她的嗓音响亮,而是在S大,从来没有女生敢用这种口气和叶尘薰说话。同学们全都愣愣地望着教室门口,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果真是叫叶尘薰吗?校学生会副主席,大家公认的第一才子第一帅哥,让女生们又喜欢又崇拜,男生们又佩服又嫉妒的叶尘薰?
叶尘薰却显得很平静,脸上没有丝毫不悦。他自座位上站起来,在众目睦睦下走到陌桑面前。
走廊上一时间人满为患,隔壁班的同学也跑出来看热闹。
“秦陌桑,你找我有什么事?”叶尘薰不动声色地问,插在裤袋里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握紧。
俗话说,酒壮怂人胆。借着酒劲,陌桑没有一点怯场,她直视着他,非常坚定而清晰地说:“叶尘薰,我爱你,请给我一个吻!”
四下顿时哗然,然后嘘声一片。大家窃笑纷纷,这个女生是谁啊,这么大胆,竟然敢在万众瞩目下,向S大最风云的男生表白?
呵,酒后表白的感觉真爽!
陌桑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干了件足以轰动全校,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事。这一刻,她的眼里只看得见叶尘薰,再看不到其他人。
叶尘薰冷静地打量着她,捕捉到了她脸上暧昧的红晕。同时,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酒气。良久,他低沉地问:“秦陌桑,你确定你是清醒的吗?”
KAO!如果我真的清醒,就不可能站在这里向你示爱,甚至索吻民!
叶尘薰,你很罗索……陌桑心里不满,并生出一种强烈的不安。
难道是她在自作多情?叶尘薰根本就不喜欢她!
这个想法让她迫不及待想逃:“那个,算了,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陌桑转身欲走,叶尘薰反射性地一把抓住她:“希望你明天不要后悔!”
什么意思?她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然后,一对柔软的嘴唇覆了上来……
长长的走廊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变成了哑巴。天,这个相貌平凡的女生,竟然得到了叶尘薰的吻,在万众瞩目,在众目睦睦之下!
这便是叶尘薰,他不在乎让全世界的人知道,谁是他心中最重要的那个女孩!除了他,再没有别的男子会这样做……
这一次,她是叶尘薰身边唯一的女主角,没有其他人!
幸福来得太快,也太突然。陌桑有种眩晕的感觉。叶尘薰突如其来的吻,更让她倍感不安。不敢动,也不敢呼吸,脑子里昏沉沉,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方。
他的唇,湿润而温热。唇唇相碰,不像言情小说上描写的那样天雷勾地火,而是很轻柔,很温存。这就是接吻的感觉吗?
18岁生日这晚,一个温柔而生涩的吻,一个陌生而温暖的怀抱。
他们都是新鲜的……
终于,他慢慢地放开了她。陌桑仍然闭着眼,不敢睁开,怕眼前只是一场美丽的梦境。醉意重新涌上来,神智变得恍惚,不觉脚下一软,倒了下去。
接住她的是一双温暖有力的臂膀。
陌桑睁开眼,看见一对深情的眼眸,温柔地、炙热地凝视着她。那目光亮得出奇,紧紧盯着,直欲将她的灵魂燃烧。。
整个世界都温暖了起来,不再是寒冷的冬夜。
陌桑最后清醒的意识,感觉身体轻飘飘的,脚尖像在云端快乐地舞着。
真希望,这一刻就是永远……
隔天,醒来后想起了一切,陌桑羞得无地自容,那么丢脸的事,真是她做的吗?
反正是周末。不急着起床,她懒洋洋地翻了一个身,双手枕在脑后,瞪着天花板,昨晚的记忆断断续续,最后是谁送她回宿舍的?
想到那个吻,心里是一团朦朦胧胧的迷惘,该死的叶尘薰,就这样拿走了她的初吻!
开门的声音惊动了她。转过头,进来的是夏萋萋,瞥了她一眼:“喂,酒还没醒啊?昨晚你到底喝了多少,醉成那样!”
“三杯白酒吧。”陌桑拥被而坐,双颊绯红,“我昨晚真的醉得很厉害吗?”
夏萋萋翻翻白眼:“又哭又闹,又叫又跳,把我们整个寝室的人折腾得够呛!”
原来,我酒醉后这么吓人啊?陌桑吞吞吐吐地问:“那个……那个……是谁把我送回来的?”
“还有谁,当然是叶尘薰!”夏萋萋走到她床边,贼笑兮兮地问,“你真的当着数学院同学的面,向他索吻?”
“我昨晚喝醉了!”陌桑呻吟一声,把脸埋进被子里。
“不管怎么说,叶尘薰昨晚吻了你,就代表他喜欢你。你也就成了他的女朋友!”
女朋友?陌桑如梦初醒,从床上跳了起来:“现在几点了?”
“快十一点。”夏萋萋看了看手表。
“这么晚了?”陌桑赶紧下床洗漱,拿着脸盆、毛巾走到门口,又回头问,“叶尘薰有没有来找过我?”
“不知道。我刚才出去了。”夏萋萋朝她的下铺努努嘴,“黎夕一直都呆在寝室。”
陌桑走向水房,还未进去,就听见里面传来女生说话的声音:“真的想不到,秦陌桑居然会做出这种事,平常看她也不像这么大胆的女生!”
“她呀,疯疯癫癫的,脸皮超厚。为了追求叶尘薰,才努力学习发奋考上S大的。”
“真的?他们以前就认识?”
“是初中同学。我偷看过她的日记,像个花痴一样迷恋人家叶尘薰,很厚颜无耻。她也不好好照照镜子,有哪一点配得上叶尘薰?”
“可是,昨晚叶尘薰真的吻了她,好像很喜欢她!”
“主动送上门的,哪个男生会拒绝?”
“说的也是。哦,黎夕,那祝采茴知道了,会不会很伤心?”
“阿茴?不可能,她和叶尘薰那么要好,怎么会在乎这件小事?她在电话里和我说,阿薰天生就爱玩,这只不过是一场游戏,又何必当真?”
后面的话,陌桑听不下去了。
与无力的挫败感同时而来的,是一股莫名其妙的委屈和愤怒
叶尘薰,你真的只是把它当作一场游戏吗?
她放下脸盆和毛巾,飞快转身,跑下了宿舍楼。
一口气跑进男生公寓,几个男生从她身旁经过,纷纷回头看她,低声谈论着:“那个就是秦陌桑?”
“对啊,就是昨晚向叶尘薰公开示爱的女生。”
“长相很平常嘛,身材也不怎么样。”
“叶尘薰这回真是看走了眼,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随即响起了一阵爆笑声。
一夜之间,她成了S大的流言中心。
各种各样的议论,像一把把带毒的小刀,嗖嗖嗖地飞了过来,刀刀刺中她的心脏。
陌桑用力咬住下唇,找到叶尘薰的寝室,舍友说他一大早就出去了。
一大早出去了,为什么不来找我?难道在吻了人家以后,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陌桑怏怏不乐地走回女生公寓,在宿舍楼下,看到很多热切等待女友的男生。今天是周末,他们都相约着一起出游、逛街,连空气里都弥漫着幸福和甜蜜的味道。
刚才夏萋萋说,她是叶尘薰的女朋友,多么滑稽可笑!叶尘薰没打电话给她,也没到宿舍楼下等她,她是他哪门子的女朋友?
“秦陌桑!”身后,有人叫住了她。
陌桑回头,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生,头发濡湿,满脸汗水,手里抱着篮球:“你找叶尘薰吗?他在礼堂排练!”
她认出了他,数学院的韩琛,叶尘薰的死党。
“谢谢。”她说,正想离开,韩琛再次叫住她,“夏萋萋在不在宿舍?”
“在。”
原来又是夏萋萋的追求者之一,漂亮的女生总是讨人喜欢,即使她高傲冷漠,男生们仍然纷纷趋之若鹜。
陌桑到了排练现场,看见了叶尘薰,也看见了祝采茴。他们站在一处,像绝配的金童玉女。
叶尘薰英俊迷人,才华横溢,那么出色,那么优秀,所到之处总能引来大家的关注,一举一动都受人瞩目。也只有祝采茴这样近乎完美的女生,才配和他站在一起。
即使叶尘薰爱她又怎么样?别人会认为他是昏了头吧,居然会喜欢这样平凡普通的女生。
凌玫玫说得对,叶尘薰身上的光环太多,太耀眼。在他的光芒下,陌桑自惭形秽。
她多么希望叶尘薰不要太完美,那样,她和他的距离就会更近一些。
何况,他们中间还有一个祝采茴!
舞台上,叶尘薰单膝跪地亲吻另一个女生的手,宣誓忠诚。他抬起脸时,陌桑看到了他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
但他没有看见她。她从侧门悄悄进来,拣了个角落的位置坐。
这边,舞台剧导演刚叫“OK”,祝采茴就跑上台,掏出一块手帕替叶尘薰擦汗,疼惜地说:“阿薰,看你满头大汗!”
“心疼了吧?”那个扮女巫的女生笑着说,“放心,他还是你的王子,我把他还给你!”
在剧本中,王子可以爱上女巫。可现实中,王子仍然会选择公主。
“讨厌!”祝采茴红了脸,娇羞地笑,“你别这样乱说啦,人家会不好意思!”
叶尘薰在旁边未置一词,回头问导演:“还要不要再来一遍?”
“阿茴的台词,我觉得应该改一下。”导演指着剧本,“好像念起来不太顺。”
祝采茴把台词念了一遍,然后仰脸问叶尘薰:“你觉得怎么样?”
叶尘薰深思地点点头:“嗯,是有点拗口。”
于是,一帮人又开始斟酌台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陌桑仍端坐着,镁光灯明亮刺眼,照得她有些晕眩。
祝采茴仰着脸同叶尘薰说话,笑容甜腻,而叶尘薰望着她,神情专注。
陌桑面容苍白,空旷的礼堂人声嘈杂,舞台上人影晃动,一切都变得遥远而不相干。
她终于站起身,缓缓离开礼堂,像来的时候一样,没有惊动任何人。
她没有回宿舍,而是站在枫树林里。
满目苍凉,枝头的枫叶早已落尽,世界一片寂静。胸口剧痛,像被人生生撕开。
“秦陌桑,这下你应该死心了吧?”
树丛的角落里,突然响起一声悠长的叹息,陌桑转头,林荫小径上,顾楠负手而立,正静静地望着她。
“你都知道了?”她走过去,停在顾楠面前,从他眼里读到了了解和怜惜。
他点点头,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酒醒了,头还痛不痛?”
安宁澄澈的瞳仁,柔和的唇线,如往常一样的平静淡然。
面前这个男生,就像奶奶院子里种的月季花,不耀眼夺目,却有邻家大哥的宽厚温和,给人生命本质的温暖。
他包容她所有的缺点,任性、傻气甚至暴力,时时刻刻伴她左右,哭的时候可以伏在他的肩膀上,累的时候,可以靠在他怀里。在这纷乱的世界,他会疼她爱她呵护她,无微不至地照顾她。
生活不是演话剧,为什么一定要选择光灿耀眼的王子,而舍弃这个待在自己身旁温暖真实的男子?
“顾楠,从现在开始,我要好好和你谈恋爱!”
C42 冲突
陌桑生命里的春天,和时令上的春天一起翩然而至。
那是一段用蜜酿成的日子,让人甜到忧伤。
清晨醒来,看见叶尘薰睡在自己身边,心里都会感到一阵幸福。
走进卫生间,她的毛巾挨着他的毛巾,她的牙刷挨着他的牙刷,她的香水靠着他的发胶,她的洗面奶躺在他的剃须刀旁边。和它们的主人一样,紧紧相依,不离不弃。
吃过早餐,陌桑急急地冲到门口,手忙脚乱地穿鞋。
细高跟鞋歪了一只,倒在他的黑皮鞋上面。她扶起那只鞋,穿进左脚,重心不稳地去拿另一只。叶尘薰提着电脑和公事包过来,笑着说:“慌什么,时间还来得及。”探过身子给她借一把力。
陌桑扶住他的肩膀,穿上另一只鞋。然后,紧紧挽住他的胳膊,一起下楼坐车。
到公司门口,她提前下车,临别时,不忘给他一个甜蜜的吻。看着他独自走进一楼大厅,渐行渐远的身影,她的心慢慢地空了下来。
晚上回家,听到叶尘薰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她的心又重新装满。
偶尔晚归,叶尘薰坐在客厅沙发上等她,满脸焦燥不安。她刚打开房门,迫不及待地拥抱亲吻。才知道,他们的心都因为彼此塞得满满的。
当然,两个人住到一起后,难免会有摩擦和争执。
叶尘薰浪漫、幽默,但他脾气很臭,有点大男人。而陌桑性子倔强,任性而又孩子气,吃软不怕硬,所以两人常常各不相让,因为一些小事争得面红耳赤。
作为明宇分公司的财务副总,叶尘薰从早忙到晚,白天审核财务制度、账单,批报销单,制定报表,晚上还要参加各种应酬交际。
开始的一两个月,他的心里眼里全是陌桑,只有陌桑,推掉所有必要不必要的事务和应酬,下了班就按时回家。吃过晚饭,两人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或是牵着手到小区里散步,缠绵缱绻,形影不离。陌桑的快乐和满足,无以名状。
但是时间长了,叶尘薰终究拗不过人情,重新走回人群,呼朋引伴,尽情享受夜生活,不是到各种夜总会、酒吧消遣娱乐,就是邀几个同事朋友去健身、打网球。
男人嘛,应酬是少不了的,更何况个性不羁,思维活跃的叶尘薰。他天生就爱玩、好动,是静不下来的一个人,上了一天班精神紧绷,放松一下也很正常。
陌桑没有理由阻止他,却也无法阻止自己日益高涨的不满和嫉妒。
叶尘薰高大俊朗,气质出众,待人热情,能言善辩,在任何场合都非常引人注目,尤其吸引女人的目光。
无论在公司,还是在社交场所,不断会有女人主动粘上来,投怀送抱。
虽然叶尘薰心无旁鹜,明确表示自己已有了女朋友。但这些不足以让陌桑放心。因为她比谁都清楚,叶尘薰是绝好的情人,百分之百超完美,却不是个能让女人放心,有勇气托付终身的男人。
且不说爱情本来就善变,即使他爱她永不变,谁又能在那种纸醉金迷、灯红酒绿中,拒绝得了美色的诱惑呢。未必会动真情,但逢场作戏在所难免。
陌桑害怕自己像母亲一样,因为嫉妒心膨胀,失去所爱。她尽量克制自己,不去翻叶尘薰的衣服口袋,不去查他的手机短信,晚上也从不打电话催他回家。
她要做一个合格的情人,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不恼不妒。
但这样的日子久了,再洒脱乐观的人,也免不了心烦意乱,胡思乱想。
那天晚上,事情终于爆发了。
早晨出门就说好了,晚上下馆子,然后一道去看场电影,他们已经许久没进过电影院。即将下班时,却接到叶尘薰的电话,说是税务局的人来公司查账,他负责接待。
“不能陪你一起吃饭了。你去找夏萋萋吧。”
陌桑拿着手机,低声应了一句:“哦。”谁知道夏萋萋有没有空呢?人家正在热恋中,韩琛没有他这么忙。
“晚上几点的电影?”
“八点半。”
“应该赶得上。你在家乖乖地等我,我吃完饭就来接你。陌桑,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她挂上电话,他低沉温柔的声音消失了,骤然感到孤寂。
陌桑没有去约夏萋萋,随便找一家快餐店填饱肚子。然后,没情没绪地回家。
叶尘薰自然还没有回来。
她寂寂地站在阳台上,依着栏杆,看这个城市耀眼辉煌的迷人夜色。
霓虹闪烁,万家灯火,如此繁华人间,像一场华丽的烛光盛宴,而她的心却空荡荡。
好似作了一场美梦,欣喜若狂时突然醒来,什么也没有了,只剩四堵空空的墙。
七点钟,他没回来;八点钟,他依然没回来,也没有电话。
终于,赶不上那场电影了!
也难怪!外面的世界那么绚丽精彩,夜生活那么丰富,歌舞升平,美女如云,他哪里还记得在家中痴等他的傻女人?
于是,陌桑不再等,一个人爬上床,用毯子盖住头。
深夜,叶尘薰回到家,陌桑已经入睡了。他掏出手机,十二点。
那帮税务局的客人吃完饭闹着要去KTV,叶尘薰本想安顿好了他们,就找个借口脱身回家,谁知那位负责人硬拉着他不放。业务上的主管部门,叶尘薰也不好得罪他们,陪着他们喝喝酒,唱唱歌,一个晚上就这么过去了。
KTV包房没有信号,叶尘薰本来对看电影就兴趣不大,所以没给陌桑打电话。
其实,他隐隐希望陌桑能打电话来催她,像别人的女朋友那样,处处围着他转,动不动就嫌他不陪,一副离不开他的样子。可是,手机上一个未接电话也没有。
适当的坚强、独立固然好,但不粘人的女朋友,难免让人感觉不安。
晚上唱KTV时,会计部的一位女下属总缠着叶尘薰,又是帮他点歌,又是和他情歌对唱,嗲声嗲气,柔媚风情,还佯装醉酒坐到他的腿上。
叶尘薰一把推开她:“你喝醉了,到洗手间去洗把脸,醒醒酒。”
“不要嘛!”她越发贴靠过来,浓艳的香水味,甜软的气息吹在他的颊畔,“叶总,人家只有喝醉了,才敢说真心话。我喜欢你,从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
“我已经有了女朋友。”他的表情严肃,声音清冷。
“是吗?”她斜睨着他,哈哈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将身子乱颤,“拜托!这么老土的理由。叶总,你说你有女朋友,谁见过啊?”
整个包房的人,都对她的话表示赞同,对叶尘薰那位隐身“神秘女友”的存在持怀疑态度:“叶总,如果真的有女朋友,就带出来让大家看看,干嘛总是藏着掖着。不会是什么绝世大美女,怕我们抢了去吧?”
在满堂哄笑声中,叶尘薰尴尬无比。
叶尘薰在客厅里踱来踱去,犹豫再三,最终还是跑进卧房,一边搔陌桑的痒,一边将台灯拧到最亮。
受到骚扰的陌桑不肯睁开眼,在床上辗转挣扎。
“做什么?放手啊……”
“你醒一醒,快醒一醒!”叶尘薰不放弃弄醒她,知道她最怕人呵痒,手更加肆意地挠她的颈脖和腋下。
睡眼惺忪的陌桑忍受不了他的无理取闹,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几乎是低吼着:“叶尘薰,你到底有完没完?”
她睁开了眼,和他对望,却是强烈的愤怒和不满。
终于还是生气了!叶尘薰帮她把毯子盖上,冷静地说:“陌桑,今晚爽约是我不对。但是,如果你真的关心我,就该给我打电话!”
“为什么是我打电话?”陌桑索性嚷叫开来,压抑了整晚的恶劣情绪勃然爆起,“爽约的是你,说话不算话的也是你!叶尘薰,你不但大男子主义,而且极度自私!”
“是,我是自私,我比不上顾楠大爱无私,温柔善良!”面对她的指责,叶尘薰也无法冷静,吼出了心里一直想说的话,“秦陌桑,你是这样想的,对不对?”
陌桑没有说话,脸色一下子黯沉下去。
“被我说中了心事?”叶尘薰的心骤然沉落,冷冷地笑,“如果你后悔,你可以走啊,回到他身边去。他至今没有女朋友,一直在广州等你过去!”
叶尘薰,你怎么可以这样误会我?我把什么都交给你了,而你竟然说出这样无情的话,可恨呵!
陌桑用力咬住下嘴唇,一言不发,转身便冲出了卧房。
“陌桑,你去哪里?”叶尘薰抢步上前,拦住她,眼眸闪着凌厉的光。
“是你要我走的!”陌桑颤栗地说,瞪视着他,“叶尘薰,你竟然赶我走!”
他压低嗓门,努力平息自己的呼吸:“对不起,我今晚喝了点酒,情绪有些不稳定。”
“我知道,你不再爱我了,你已经开始厌烦我了!”
“没有。我不是……”
“就是!”她身子靠在墙上,软弱无力。
“陌桑……”叶尘薰捧起她的脸,以贪婪而狂热的吻,代替了回答。
触到他湿润的舌尖,所有的不快和愤怒都烟消云散。
陌桑紧紧搂住他的脖子,热切而狂野地迎合他的吻。叶尘薰,他是自己多么爱的一个人啊,从少女时代就开始了,痴情的迷恋,长久的等待,她不要失去他!
叶尘薰将她抱到床上,几乎是粗暴地扯开她的睡衣,迅速脱下自己的衬衫。男性的阳刚气息掺合着浓烈的酒气,炽热地扑面而来。
陌桑有一瞬的晕眩,身体倏然亢奋,许多隐藏的欲望复苏。同居以来第一次,她很想很想要他,用肉体的占有来填补心灵的空虚。
她双腿缠在他的腰间,手指深嵌进他宽阔而赤裸的后背。
叶尘薰立刻就感受到了她的热情,她锋利的长指甲划过他的肌肤,尖锐的痛楚,令他的情欲更加高涨起来,迅猛地燃烧,淹没一切理智和思考力。
好像是第一次,又像是最后一次,永远也不想停止。
这一次的冲突,最终还是化解在彼此的渴求与热情中。他们都揭开了一些疮疤,却依然无力解决生活中的矛盾,只好用相爱来安慰自己。
C43 伤害
陌桑带着勇气,穿过那么多异样的目光,径直走到叶尘薰面前,对他说出“我爱你”,果断而坚决。
但,那是酒精的作用。
现在,她彻底醒了,勇气全失,心如止水。
顾楠按住她的肩头,紧盯着她的眼睛:“陌桑,你不会后悔?”
“你认识的秦陌桑,什么时候后悔过?”陌桑冷静地说,她已经决定了,要把叶尘薰的影子,从心中一寸一寸剜去。
顾楠承认自己有些趁虚而入,但是他不想放弃这个拥有陌桑的机会,也许是他唯一的机会!
冤家路窄!两人刚走出枫树林,就遇见了叶尘薰和祝采茴。
同一个校园,四人却是第一次狭路相逢。也许,这便是命运的安排。
看到陌桑和顾楠在一起,叶尘薰明显愣了一下,走到陌桑面前:“你醒了,为什么不来找我?”
他们终于相对了!他一脸光彩焕发,目光温柔而灼热,和她醉眼朦胧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但是,陌桑不为所动,站在那儿,宛如一尊雕像。
“叶尘薰,你好奇怪,我为什么要来找你?”
她微仰头看他,面无表情,眼神如冰。叶尘薰,太迟了!
叶尘薰不由心慌,怎么会这样?
才一夜之间,有什么东西已经分崩离析。陌桑冷漠而疏离,和昨晚温柔娇怯、热情如火的女孩判若两人。
上午,他排练以前,打电话到陌桑的寝室,一个说S城话的女生接的,说她宿醉未醒。叶尘薰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让那个女生转告陌桑,醒了就来找他。
“陌桑……”他不解地看向她的眼睛,“你到底是怎么了?”
陌桑伸手挽住顾楠的胳膊,脸上扬起淡淡的微笑:“我已经决定和顾楠在一起。”
“不要开玩笑!”叶尘薰不相信,俊朗的脸上带着一丝焦灼和紧张,“秦陌桑,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我很认真!”
“我也很认真!”陌桑说,神情依旧平静,却显出少有的坚决,“作为你初中时的学妹,我有了男朋友,你应该恭喜我啊!”
“那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事?”叶尘薰眸子迅速冷却,变得像暴风雨一样败坏,“你说你爱我,还有那个吻,是怎么回事?”
“只是一场游戏啊!”陌桑无视他一触即发的怒气,平淡地回应,“我和同寝室的人打赌,如果追上了你,她天天给我洗碗,外加一根冰淇淋……”
“够了!”他忍不住低吼,“原来,我在你的眼里,就只是一个赌注?”
该死!那句让他兴奋得整晚睡不着觉的表白,居然出于她与别人的打赌,这让他情何以堪?
原来,他一直引以为傲的魅力,并非所向披靡。他最在乎的那个女孩,竟然选择了自己学业和爱情上的头号劲敌!
她非但不爱他,还将他的一腔痴情肆意践踏,玩弄于股掌之中,让他成为整个数学院乃至S大的笑柄!
叶尘薰从小到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路鲜花掌声,被众人捧在手心,这种打击和羞辱,根本无法承受。
叶尘薰面色惨白,浑身颤栗。
“秦陌桑,我最后问一次,你昨晚说爱我,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渴盼地望着她,犹带着最后一丝希望,像一个等待宣判的死刑犯。
“不是!”陌桑几乎被逼入绝境,拼命忍住泪水,一字一句地,“我不爱你,听见没有?叶尘薰,我根本就不爱你!”
一片静默之后,她听见叶尘薰用不是他自己的声音,生硬干涩地说:“好,我明白了。”
说完,他脚跟一转,朝学生宿舍的方向走,走得又急又快。
祝采茴望了陌桑几秒钟,欲言又止,长吁一口气,转身追了上去,一边轻声叫:“阿薰,等等我!”
他正好走到布告栏前面,猛地一挥手,只听“咔喳”一声,玻璃镜框纷纷碎成片,砸到地面上。
路过的学生都错愕地回头,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堂堂学生会副主席,居然故意损坏公物!
祝采茴奔过去,捧起他的手,惊呼道:“啊,你出血了?”
血,缓缓从肌肤渗出来。
祝采茴拍去上面的玻璃渣滓,涩涩地问:“阿薰,何必伤害自己呢?疼不疼?”
“大惊小怪,这点伤算什么?”叶尘薰淡漠地说,脸上的神情很复杂,像是自嘲,又像是无奈和绝望。
肉体上的创伤,根本不及陌桑带给他的伤害,像有一把小尖刀,戳进他的心脏,痛入骨髓,鲜血淋漓。
他痛彻心扉,找不到出口,只好选择暴力和自虐。
秦陌桑,我再也不要看见你——在他以为自己得到了幸福的时候,她又让他的幸福訇然湮灭。
他在祝采茴的扶持下,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视线中。
陌桑已经震惊地完全说不出话来。
叶尘薰那一拳像是砸在她的胸口。咔喳!玻璃碎了一地,她的心也被击得粉碎。
站定许久,目送他寂寞的背影走远,彻底走出她的世界,再也没有交集。
叶尘薰挥拳的刹那,她已经明白,他是真的爱她!
对不起……请原谅,我只能用谎言来掩盖我对你的爱……
心里说不出的抱歉,几乎在叶尘薰转身离去的同时,她就后悔了!
“如果你现在追上去,还来得及!”
许久的沉默后,顾楠用平静得没有波澜的语气对她说。
他脸部线条僵硬,没有丝毫表情。
陌桑没有追上去,伤害既已造成,追了也是枉然。
不是不爱叶尘薰,而是太爱。她害怕自己彻底沉沦,无力自拔,所以在伤害来临之前,选择提前离开。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落荒而逃,仿佛与身俱来的病症——那对于爱的畏惧和不信任。
她因一时意念的勇气,得到了叶尘薰的爱,也在一念之间,失去了他。
原来,她和叶尘薰,冥冥中注定要错过。
陌桑仰起脸,冬日正午苍白的阳光,落进酸胀的眼里,微微地刺痛。
“陌桑,你想哭就哭吧。”顾楠缓缓地说,睫毛半垂下来,遮掩住瞳仁里那一抹黯然。
终于,再也忍不住,泪水像破堤的潮水,不可遏制地涌出眼眶。
她像小兽一样,靠着他的肩膀哭泣:“顾楠,我不是成心要伤害他。昨天晚上他吻我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像在做梦一样。可是,今天早上醒来,大家都用那样怀疑而又嘲讽的眼光看着我,我就害怕了,只想快点逃……他们都认为,他和祝采茴才是天生的一对,她又温柔又优雅又漂亮,只有她才配得上他……”
“我知道,我全都明白!”顾楠粗嘎地打断她的话,把她拉入自己怀中,她的泪水让他疼惜,而她絮絮叨叨的哭诉,更让他痛楚。
在陌桑心里,最爱的仍是叶尘薰。
她酒醉跑去找他,主动向他献吻,即使她答应了作自己的女朋友,依然为了叶尘薰,哭倒在自己怀中。
顾楠拥着那个颤抖的身子,心口紧紧地痛。
这一刻,到底谁比谁更痛?他,叶尘薰,还是陌桑?
陌桑死命揪住他胸前的衣服,失声而泣,不住地抽咽颤栗。顾楠想要治好她的眼泪,选择了一个最直接的方法——他低下头,开始温柔地吻她。
当他冰凉的唇碾过她的面颊,碾过她的泪痕,落在她的嘴唇上时,她浑身震动了一下,扬起濡湿的睫毛,怔忡地望着他,低呼着:“顾楠……”
“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女朋友,不可以再为别的男人哭泣。”顾楠呢喃地说,继续吻她,似乎在宣告自己的所有权。
陌桑不再说话,好半天,她都沉默着,然后,低叹一声,用手环住了他的腰。
已经伤害了一个爱她的男人,她不能再伤害另外一个。
但是,顾楠的吻,和叶尘薰截然不同。她没有悸动,没有心跳,没有热血沸腾,甚至连羞涩的情绪都没有。
是叶尘薰的初吻,夺走了她生命中所有的热情,还是她对顾楠的感觉,只停留在喜欢,终归无法深爱?
C44 不安
S城的夏天来得特别早。
刚进入五月,街头的时髦女郎就纷纷换上短裙,迫不及待袒露收藏了一个冬天的莹白肌肤。
夜风从窗口吹进来,浅蓝色竖条纹的窗帘随风起舞。
陌桑枕着叶尘薰的胳膊,即使一片黑暗,也感觉得到内心的悸动。
分开这么多年,命运安排他们重逢,但,两人心中的沧桑和隔阂,又有谁能替他们抚平?
当年的别离,陌桑知道是她伤害了他。那一幕仍然历历在目,他的愤怒和伤心,虽然叶尘薰不再提起,她却没有片刻忘记。
她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当时没有发生那件事,他们顺理成章地相恋,现在还在一起吗?还是像其他校园情侣一样,已经分手了?
手轻轻抚上他俊美绝伦的脸,借由指尖传来的温度,安慰自己那颗徘徊不安的心。
“阿薰,我爱你,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
因为深爱,太过在乎,愈加无法面对失去。
那晚的冲突以后,他们都学会了忍让,过了一段“相敬如宾”的日子。他晚上尽量减少应酬,抽出时间陪她,看电影逛街散步;而她也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不去胡乱猜疑,不去患得患失。
但是,要真的做到不在意,又谈何容易?
两人一同出去用餐,常常会有女人用痴迷的目光,盯在叶尘薰的脸上。她只稍微离开他一会儿,就有美女上前来搭讪。公司的女同事,更是对他垂涎三尺,觊觑已久,逮着机会就粘住他不放。
没办法,现今已进入“男色”时代,花痴女人比花痴男人还要多。而叶尘薰又太“国色天香”,帅得没天理。
女人是虚荣的动物,找个男友有款有型,天天看着的确养眼,可男友如果帅到让人流口水,就让人没有安全感,惶惶不可终日,恨不得每时每刻陪在他身边。
陌桑将自己交男友的事,向父母亲作了禀报,并将叶尘薰的照片寄给他们过目。
父亲认为,叶尘薰的条件太好太优越,陌桑和他不相配;母亲嫌叶尘薰长得太帅,这种男人靠不住——两位老人再次“不谋而合”。
“桑桑啊,现在虽然不讲究门当户对,但至少要品貌条件相当。”秦牧云理想的女婿是顾楠,顾楠每次回城,两人都相谈甚欢。
“我真不明白,顾楠那孩子和你从小就要好,彼此知根知底,他有才华,相貌不错,脾气又好,你们为什么会分手呢?”
“爸,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提它干什么?”陌桑在电话里很不耐。
“我是怕你错过一段好姻缘。”秦牧云长叹一声。
晏娅则充满忧虑,苦口婆心:“女人年轻的时候都贪靓,可是男人长得太帅不是好事,他身边的诱惑实在太多了。你能保证他一辈子不变心?”
“可是,据我观察,他不是一个花心的男人,对我也很好。”陌桑据理力争。
“你们现在热恋中,他当然对你百依百顺了。俗话说,情人眼里出西施。男人爱你时,你是纯洁可爱的仙女,他不爱你时,你就是面目可憎的黄脸婆!妈妈是过来人,比谁都清楚。成家过日子,还是找个相貌普通的比较好。虽然看上去不那么耀眼,但是女人嫁给他,舒心、省心、放心!”
幸好,陌桑守口如瓶,没有告诉父母他们已经同居,否则,两位思想保守的老人,一定会不约而同跑到S城来,把她给逮回去。
身边的人一再提醒,她和叶尘薰是多么不相衬。意志再坚定的人,也会产生动摇。
深夜睡不着,望着侧身熟睡的叶尘薰,也不禁开始怀疑,他们是不是真的合适?
不要,秦陌桑,你不可以这样!
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陌桑坐起来,拧亮床头的台灯。
她必须让自己远离那些胡思乱想。
陌桑起身,走到客厅去,时钟指向十一点二十。
三更半夜,她迫切地想找个人倾诉,拨了夏萋萋的电话。这女人是夜猫子,喜欢通宵上网聊天。
“喂,找哪位?”果然,嗓音清晰而亢奋,毫无倦意。
“萋萋,是我!”
“你怎么还没睡啊?小姐!”夏萋萋笑得很疯癫,“是不是和叶总彻夜狂欢,兴奋得睡不着?”
“死女人,你不是一样没睡?”
夏萋萋深呼吸:“现在打电话给我,有心事?”
真不亏是好朋友,夏萋萋简直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陌桑向夏萋萋转述了父母的意见,以及自己的疑虑不安。
夏萋萋再次笑:“这么不放心叶尘薰,就早点结婚啊!”
“一纸婚书,又能保证什么?”陌桑撇嘴,“结了婚,也可以离婚。”
沉默半晌,夏萋萋安慰她说:“叶尘薰,你还不了解吗?就算玩得再疯,对男女之事也很慎重,从不乱来,这么多年也只有一个祝采茴。”
祝采茴?陌桑的心情倏忽黯淡,冷哼一声:“一个祝采茴就足够了!”
“你还没有解开心结吗?”在电话另一头,夏萋萋叹口气,缓缓地说,“陌桑,一切都过去了!”
陌桑停了一下,说:“萋萋,自从和他在一起后,我整个人都变了,变得嫉妒、贪婪、霸道、患得患失,占有欲越来越强烈。我有预感,有一天会像我母亲当年那样歇斯底里,不可理喻……”
“用爱折磨对方,也折磨自己?”
“对啊,就是这句话。”陌桑一筹莫展,“萋萋,这样下去,该怎么办呢?”
“不知道呵,我没有经验。”夏萋萋叹息,“大概因为韩琛不是我主动爱上的吧?感情没有这么强烈,也不像你这样忐忑不安。他付出的比我多,我坦然接受,心平气和,顺其自然。”
以前,陌桑和顾楠相恋也是这样。难道因为这一次,她爱得比较多吗?
爱情像一场赌局,谁爱得多,谁就是输家。
“我看,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叶尘薰不能给你安全感。”
夏萋萋打了个呵欠,三言两语挂断电话:“好了,不和你聊,我真的要睡了。你也早点睡,失眠是美容最大的敌人!”
陌桑放下电话,仍坐在沙发上,模模糊糊想起小时候,她爱上玩捉迷藏的游戏,每次都躲在书桌下面,心情特别紧张兴奋,既怕被同伴找到,又渴望被人找到。
大学时,她和一位心理系的学姐聊到此事,学姐说:“秦陌桑,你从小就是一个矛盾的人,渴望感情,又怕被感情伤害。像你这种人,最好还是找一个平淡的男人,能给你足够的安全感,否则,你最终会因为自己的矛盾而伤害自己,伤害别人。”
陌桑回到床上,钻进毯子里,手脚冰凉。虽然已是初夏,夜晚的气温仍很低。
“你去哪里了?”叶尘薰被她惊醒,睁开眼,嗓音低沉沙哑,“睡不着?”
“嗯。”她将身子蜷成一团,肩膀微微颤栗。叶尘薰将她揽入怀里,一边暖着她冷僵的四肢,一边不怀好意地笑,“要不要作点什么运动,促进睡眠?”
一股酸楚的柔情胀满胸腔,她趴在他怀里,低声呢喃:“不要了,我知道你最近很累。”
“为了治好你的失眠,我一点也不累。”他说着,开始解她的衣扣。
一夜缠绵。
陌桑欢爱后极度疲倦,立刻昏昏欲睡——他果真是她失眠的特效药。
“我明天去北京,出差两星期。”他熄了灯,从背后抱住她,贴着她的脸说。
“哦,知道了。”她一动也不动,阖着眼,像只贪懒的猫。
叶尘薰爱宠地揽紧她,吻了吻她的脖子:“小懒猫,快睡吧。”
她把脸贴在他胸前,最靠近心房的地方,听着他的心跳,安稳入眠。
“陌桑……”耳边传来温柔的低唤,手指抚过她颊畔的发丝。
“嗯?”她神智恍惚,仍轻声回应。
“我爱你。”
“你上次说过了。”陌桑漫不经心地说,彻底坠入梦乡。
“如果你喜欢听,我就天天说,直到能治好你的婚姻恐惧症。”
叶尘薰牢牢抱住她,用几近不可闻的嗓音,喃喃低语。
C45 陌路
陌桑和顾楠恋爱了,和以前也没什么不同。
除了走在校园里的时候,必须手牵着手,没有人看见时,偷偷地接吻拥抱,没有实质性的改变。
顾楠对她很好,用舍友的话说,是体贴温柔的“绝世好男友”——
每天下了晚自习,都会给她送吃的,不是关东煮,就是肉粽子;她喜欢的歌星到S城来开演唱会,他在售票窗口通宵熬夜排队,只为给她弄一张入场券;在餐馆里吃饭,他总是点她最爱吃的菜;周末,他骑单车带她出去玩,不小心撞到路边的树上,摔了一跤。他额头汩汩地流着血,却只顾拉着她,紧张地问:“陌桑,你没事吧?”;陌桑遇到生理期,心情不好,他就静静地陪着她,一句话也不说。他永远都知道,她需要什么,然后及时出现在她面前。
顾楠很爱很爱她,他默默地为她做一切事情,从来不求回报。陌桑心存感激,也有很深的愧疚。因为她发现,自己把一生的勇气和爱都用光了,在顾楠面前变得懒惰又自私,只是享受被爱,却再也没有热情去付出。
陌桑趁酒醉向叶尘薰索吻的事,在学校里沸沸扬扬地传了一段时间,因为当事人的沉默,很快就平息下来。另外一件事,代替它成为爆炸性的新闻,并掀起了轩然大波——叶尘薰在《睡美人》公演当晚,在大庭广众之下宣布,他和祝采茴正式交往!
王子和公主的完美爱情,那么理所当然,可以说是众望所归。
《睡美人》散场时,已是深夜十一点,人潮像洪水一样涌向学生宿舍。大家兴奋不已,热烈讨论着剧情及各位演员的表演。尤其是落幕后,身穿王子服装,头戴皇冠的叶尘薰在全场数千双眼睛注视下,当众向祝采茴求爱,那么煽情,那么激动人心。
那天晚上,祝采茴成为S大最幸福的女人。
陌桑没有去看舞台剧。她有点感冒,吃过晚饭,就回寝室躺下了。
寝室的门“砰”的一声被撞开。黎夕第一个冲进来,用脚使劲蹬着铁架床,叫醒上铺昏然沉睡的陌桑:“叶尘薰和祝采茴恋爱了。秦陌桑,你打赌输了!”
陌桑爬起来,迷怔怔地望着她,半天回不过神。
“从明天开始,你要兑现你的赌注,给我洗四年碗,每天买一根冰淇淋!”
“人家正在生病,你干什么?”夏萋萋跟过来,一把拽住黎夕,阻止她落井下石。
“我看是心病吧?”黎夕一脸幸灾乐祸,“王子永远是属于公主的,黑女巫耍再多阴谋诡计,也抢不走王子的心!”
陌桑睁着惶然的眸子,愣了片刻,轻轻地“哦”了一声,又重新躺回去,将脸埋进枕中。
她实在无心也无力去面对黎夕的挑衅。
早就应该想到的,这场与爱有关的赌局,她注定是输家!
可是,为什么还会这么难过?心口瑟瑟,像被人掏空了似的。
陌桑再也无法入睡,坐在黑暗中像枯木一样,一节一节萎顿下去,碎成了灰。
寝室的窗户洞开,浊湿的冷空气侵袭而来,堵住了她的呼吸。
脑海中无数美好的过往,像按下快进键的默剧一样,一幕一幕迅速闪过:
他和她的初次相遇,他嘲笑她是又矮又胖的树袋熊;他无意中发现她翻墙,下课后以找方可莹为借口,试图接近她,却被她一次次地逃开;离开城的前夜,他故意拔掉她的气门芯,踩着单车载她回家,最后和她告别;她到S城的第一天,在火车站,他满脸惊喜,毫不犹豫地走向她……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叶尘薰愤怒而悲伤的脸上,满地玻璃碎片,他手掌上流着血,血迹绵延。
原来,爱情在她伸手就能触及的地方,而她却让它从自己身边溜走。
叶尘薰,祝采茴是你最后的选择吗?那么,我祝福你,希望她能带给你幸福。
她摸摸自己的脸颊,暖热的湿,被空气一冷,变成了冰凉的寒。
天快亮时,陌桑才趴在枕上,沉沉睡去。
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回到了城一中的校园,叶尘薰骑着那辆最拉风的橙色山地车,从阳光斑驳、树影摇曳的林荫道上驶过,洒下一串清脆的车铃声。
坐在他单车后面的不是自己,而是祝采茴,她一头瀑布般的长发,白色的衣裙迎风飞舞。两个人不知在说些什么,就这样一直笑一直笑。
陌桑骑着粉色的单车在后面追,她卖力地蹬着踏板,拼命追,拼命追,仿佛争抢着去追回被她遗落的爱情,却怎么也追不上,只能傻傻地看着他们离自己越来越远……
本来就有感冒,又吹了一夜的风。
她发起了高烧,虚汗淋漓,呢呢喃喃地呓语:“叶尘薰,不要走,等等我!”
身子被人轻轻摇晃,耳边是一个沉郁的男声:“陌桑,你醒醒,快醒醒!”
她睁开了眼睛,看见迎面望过来的那双温和沉静的眼睛。
顾楠坐在床边,替她慢慢拨好颊边濡湿的乱发,问道:“你刚才作了噩梦么?”
陌桑沉默着不回答,她望望四周,发现自己不在寝室,而躺在校医院的病房。
“你发烧了,校医刚才帮你量了体温,39度半。”顾楠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还好,打了一瓶点滴,烧已经退下去了。”
“是你送我来这里的?”她看看墙上的钟,已经十一点。
“早上接到你们寝室同学的电话,说你病了,昏迷不醒,还说胡话,真把我吓了一跳!”
“现在,我没事了,你去上课吧。”她知道他是循规蹈矩的好学生,从不迟到早退,更别说跷课了。
“我让同学给我递了请假条,说女朋友病了,我要照顾她。”顾楠端起床头柜上的饭盒,打开来,是香稠的清粥,“一品斋的养生粥,你最喜欢吃的。”
一品斋?离学校好几条街呢,他为她跷了课,一大早从大老远的地方买来,拎到学校,还在病床边守了她一上午。而她却在梦里叫着别人的名字!
“来,尝一口。”顾楠舀了一勺粥,喂到陌桑嘴边。她默默地张开嘴,香郁清甜的味道在舌间萦绕,冲淡了原有的苦味。
秦陌桑,你现在是顾楠的女友,不可以再三心二意!
“让我自己来。”她从他手里接过勺子和饭盒,“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你躺在病床上病殃殃的样子,和三岁小孩没什么两样。”顾楠微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快点好起来吧,小病猫!”
陌桑的目光无意间触到他左手腕上的护腕,心里一阵绞痛:我会好起来的,不会再让你伤心难过。
她喝完粥后,顾楠又拿过一个红富士苹果,用小刀削皮。
“顾楠,”她凝望着他,低声说,“我们永远在一起,不要说分手,好不好?”
顾楠浑身一颤,不小心削到了手指,流了血。
他有些呆滞地抬头望着陌桑,这是第一次从她口里听到了承诺。一直以来,他只想陪在她的身边,不管时间多久,把每一分钟都当作最后一分钟。
陌桑拉过顾楠的手,低头啜吻着他的伤口。
作为对他爱的回报,她只能做到这一点——永远不会先说分手。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两个人扶着一人快步走了进来。
顾楠回首,看到了惊惶失措的祝采茴,她声音颤抖地说:“快点躺下,阿薰,你觉得怎么样?头晕不晕?”
听到“阿薰”两个字,陌桑脸色顿变,她缓缓抬起头,睫毛轻扬,凝视着站在病房门口的叶尘薰。
他额头上缠着绷带,血迹未干,憔悴而狼狈。看到她的一刹那,先是震动,迅速转为冷漠,一双眼睛漆黑,目光深冷。
顾楠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站起身,走向一脸深沉复杂的叶尘薰:“你怎么受伤了?”
叶尘薰没有回答,刚才撞见的那一幕重新在他脑海里回放:推开房门,入目处一片雪白。陌桑低头轻吻着顾楠的手指,顾楠一脸呆怔,满室阳光,温情脉脉……
他的手慢慢在身侧握紧,紧到指甲一直嵌进肉里,却感觉不到疼痛。
“阿薰打篮球时,被球砸到了头。医生清洗了伤口,作了包扎,说并无大碍,休息几天就没事了。”开口的是搀扶着叶尘薰的韩琛,他住在顾楠的隔壁寝室,平常仅是点头之交。
“韩琛,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叶尘薰用木然得近乎平静的声音说。
“怎么会没事?”祝采茴急声说,“流了这么多血,头一定很晕。阿薰,你先在床上躺下吧。”
陌桑望着那张因太过担忧而苍白的脸,依然是那么美。
为自己的男友担心,祝采茴可以无所顾忌,放任真实的情绪写在脸上,不像自己,哪怕再着急再心疼,也不能表现出来。
陌桑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过。叶尘薰胸口突然堵得难受,终于忍不住低吼:“我已经没事了,我不呆在这里,我要回寝室!”
他的情绪一下子变得激动,那么任性,像害怕打针的小孩!
祝采茴知道,是因为秦陌桑在这里,一接近她,他的磁场就会不正常。
“好了,好了,我们送你回寝室!”祝采茴柔声哄着他,和韩琛两个又重新把他扶回去。
陌桑咬住下唇,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远,她突然领悟到,咫尺天涯是多么悲哀。
叶尘薰不肯停留片刻,不肯多看她一眼,面无表情地走掉了。
从此以后,他们就成了陌路。
正午时分,窗外的阳光大把大把投射进来,眼前一片眩晕。
原来,冬天也会有这样刺眼的阳光。
C46 思念
早晨从梦中醒来,习惯性地探出手,摸到身边空空的,才突然顿悟,叶尘薰出差了!
记得念书时,读到“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样的诗句,就觉得那些文人骚客好笑,哪有这么夸张。现在才真正体会到中国文字的神奇之处。
这种思念,和以前与叶尘薰分离时又不一样。那时是单相思,像四月里细细的透明的雨丝,清新而忧伤,有些甜蜜,有些惆怅,心绪缥缈,是一种淡淡的寂寞。
而现在却是沉沉的失落和空虚,像少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对叶尘薰的思念,像迅猛而肆意泛滥的钱江潮,紧紧揪住她的胸口,冲击她的心脏,占据她所有的思绪,这让陌桑失措。而自己对他如此的依赖,又让她感到害怕、恐惶。
她整日整夜思念他,无时无刻不惦记他。白天失魂落魄无精打采,晚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上班的时候,明明不忙,偏偏装作忙得要死,好叫自己没有时间去想他,可是一旦空下来,就立即陷入痴呆状态,不是发愣傻笑就是叹气皱眉。于是,更加拼了命地找事情来做,把自己累得鸡飞狗跳。
是不是每个坠入情网的女人都是痴傻呆愚和精神病患者?
幸好每晚叶尘薰都会给她打电话。一听到他那低沉而浑厚的嗓音,她的心就怦怦乱跳,兴奋得血直往脸上冲,典型的发烧症状。
“你现在在干什么?”
——每次通话都这样开头,叶同学,你不能换点新鲜的?
“没干什么啊,一个人呆在家里,很闷!”
——你不在身边,所以很闷。
“实在闷得慌,你可以找夏萋萋去玩,逛街看电影喝咖啡……”
——都试了,还是很闷啊。
“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问题已经问了N遍。
“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下个星期五。”
——看来他的女朋友有健忘症。
陌桑扳着指头,倒数他回来的日子,然后鼓起嘴巴:“就不能提前回来?”
“不行啊。”叶尘薰在那头偷笑,想象她生气撅起嘴的样子,“此次行程安排得很紧张,最早也要到下个星期四结束。”
“都有些什么安排啊?”陌桑突然提起兴趣。
“还有什么,不就是开会、参观,听汇报之类的,很枯燥。”他漫不经心地说,已经开始知道她在转些什么念头了。
“白天是这样,晚上呢?会不会安排你们去娱乐场所,唱歌、跳舞、按摩、泡脚什么的?”
果然!叶尘薰嘴边的笑意开始扩大:“嗯。是有一些,对方很热情,盛情难却。”
半天不出声。
“陌桑,喂?你还在吗?”
“在!”她气鼓鼓地说,你在北京吃喝玩乐、逍遥快活,难怪乐不思蜀,“北京女孩很热情奔放的,你有没有什么艳遇?”
“一天下来,腰酸背痛,累得要死,哪有心情去艳遇啊?”他呵欠连天,装出一副很疲倦的样子。
“那你早点去休息吧。”她连忙说。
“好,我挂了!”他说,却不急着放下电话。等了几秒钟,陌桑凶巴巴的嗓音传过来:“叶尘薰,我警告你,绝对不可以玩一夜情!”
“你的意思是,两夜情三夜情就可以?”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叶尘薰,你休想!”她气得鼻子朝天,恨不得摔了手中的电话。
“亲爱的,你放心吧。”他不再笑,正经八百地说,“我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量你也不敢!”陌桑气势汹汹地挂了电话。
傻瓜,你的担心纯属多余。在北京的这些日子,空闲下来,除了想你,我根本什么事都不能做。
叶尘薰低叹一声,身子靠进沙发里,看着手机屏幕上陌桑娇俏的笑脸。
她不是什么让人惊艳的美女,没有高挑身材和柳叶眉、丹凤眼,身高一般,长相普通,五官只能算得上清秀,但他还是强烈地被她吸引。
他喜欢她淘气时发亮的眼睛,喜欢她撒娇时微翘的双唇,还有不讲理时蛮横的神情。她直率真诚,表里如一,看到的她是什么样子,内心就是什么样子,在他面前像一块透明的水晶,连使小性子闹别扭都那么可爱,让他心生怜爱。
大概因为他是学数学的,整天和公式定律打交道,不喜欢太深沉复杂的人,陌桑的简单明快让他感觉轻松。而财务工作单调乏味,她那新奇古怪的想法,不时冒出的惊人之语,鬼马搞怪的举动,又让他的生活变得多姿多彩。
13岁那年,在街边公园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喜欢上了她。从此,生命里再也容纳不了别人,包括祝采茴。
对祝采茴,他有感激,有愧疚,激赏和喜欢,却没有爱。
韩琛曾经有一次问过他:“我很奇怪,秦陌桑有什么好?值得你牵肠挂肚,割舍不下,为她付出这么多?”
“我也说不出她有什么好,就是想和她在一起,就是想每天都看到她。我所理解的爱情其实很简单,两个人在一起时相处愉快,分开后会想念。”
韩琛不以为然地睨他一眼,讥诮地说:“你们每次见了面,就抬扛、吵架、拌嘴,常常闹得不欢而散,这也叫相处愉快?”
“话虽然不错,但这么多年以来,无论我和谁在一起,都没有和她在一起快乐!”
韩琛深思地望着他:“阿茴呢,她也不能让你快乐吗?”
“我承认阿茴很完美,优雅美丽,善解人意,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女朋友。但是,我觉得我常常看不透她,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捕捉不到她真实的情绪。”叶尘薰叹了口气,“我不能爱上她,大概也是因为她的零缺点吧。”
“但阿茴对你用情很深。当年你提出分手,她确实很伤心。”韩琛语调迟缓地说,“听她同寝室的人说,她用毯子盖住头,躲在蚊帐里,整整哭了一夜。”
“我知道,这是我欠她的。”
“到北京出差的时候,去看看她吧。”韩琛轻轻拍拍他的肩,“不管怎么说,也曾经相恋一场。”
叶尘薰从沙发上站起来,拉开落地窗的窗帘,望着如同灯火之谷的都市夜色。
阿茴,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睡不着,睡不着!
陌桑在床上烙了半天烧饼,瞌睡虫还是没来附身。她索性爬起来,坐到电脑前面,写下了今天的日志——
“若是你爱上一个人,巴不得分分秒秒和他腻在一起,不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而是一分钟不见都如隔三秋。
你希望对他的兴趣爱好了如指掌,掌控他的一举一动,甚至晚上做什么梦都要向你汇报。你们要什么都在一起,不在一起时就无限想念,想念他的坏,想念他的好,想念他的一切一切……”
没有叶尘薰在身边,生命中一下子空出许多时间。她的LG更得格外勤。
好不容易熬到星期六。同居以来第一个周末,他们分隔两地,不在一起过。
陌桑哪里也没去,一个人窝在家里,穿着邋遢的睡衣,不化妆,头发也没心情整理,干脆蒙头大睡。睡醒时已是傍晚,金色的夕阳映红了浅蓝色的窗帘。
她掏出手机,懒洋洋地靠在床上,给叶尘薰打电话。居然关机!
是手机没电了么?这家伙总是忘记充电!
在床上躺了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她揉揉咕咕大叫的肚子,穿好衣服,正想出门,放在茶几上的电话突然响了。
一个激灵,她猛扑过去,一把抓起话筒,惊喜加交地:“阿薰……”
“小秦啊,我是伯母。”唉,是阿薰他妈!“晚上过来吃饭吧。”
“好啊,我马上就到。”两位老人待她不错。尤其是阿薰的妈妈,对她关爱备至,嘘寒问暖,亲如母女,常常暗示如果能做她的媳妇不知道有多幸福。
饭桌上,陌桑努力陪着笑脸,听两位老人滔滔不绝地讲阿薰从小到大的趣事。可是,他们嘴里那位优秀得没有任何缺点的宝贝儿子,却一整天一个电话都没有。
晚饭后正要告辞,阿薰母亲拉住她说:“今晚别回去了,就在这里睡吧。阿薰不在,一个女孩子家的,我们不放心!”
老人的话让陌桑感觉很温暖。于是,她第二次住进了那个房间。
白天睡得太久,晚上反而睡不着。
她出神地看着墙上叶尘薰的照片,用手指轻轻划过他的脸。
那是他高中时的一张照片,十七八岁的俊朗少年,轮廓分明,唇上已长出淡淡的胡须。穿深蓝色的球衣,咧着嘴,笑得春暖花开。
没有她的日子,他照样神采飞扬,活跃在校园里,活跃在球场上,活跃在舞台,活跃在众多女生顾盼的目光中……
哼,叶尘薰,你没良心!陌桑忿忿想着,掏出一支黑色马克笔,给照片上的叶尘薰画了两撇小胡子,看了看,还不满意,又画了几点麻子,一个独眼龙眼罩,画成了一个加勒比海盗。
画完了,陌桑乐不可支,傻傻地笑了一会儿,掏出手机,继续给他拨电话,仍然是“对方无法接通”。
已经十点多了,他会到哪里去呢?莫非在某个按摩院、KTV包房,所以手机没有信号?
夜色迷蒙,月光清澈如水。
她静静地坐在窗前,把和叶尘薰重逢以来的点点滴滴都回顾了一遍,打开桌上的电脑,更新了LG——
“小王子说,爱一个人就是驯养征服他。
该怎样和自己心爱的人相处?好叫我牢牢拴住他的心,让他驯服忠诚,用一生来回报,懂我爱我珍惜我?
如果你知道答案,赶快告诉我,我一定以身相许!”
C47 再见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平淡如水。
教学楼——宿舍——食堂三点一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蹉跎下去。
将就着学习,明明讨厌那个整日板着脸的杀手老师讨厌得要死,还是不敢跷他的课;将就着恋爱,明明她对顾楠的感觉离爱还差那么一点点,还是选择和他在一起。
或许一生就这样将就了,如同身边的许多人。
她和顾楠,与大多数校园情侣没什么两样,一起吃饭,一起自习,平实温馨,偶尔会吵架,多是顾楠让步。陌桑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揭晓了答案——大学毕业,找一份工作,然后和顾楠结婚。
父亲秦牧云所在的工厂已经倒闭,他提前办了退休,和继母在城开了一家快餐店,日子倒也安稳。陌桑放假时会去店里帮忙,有时候送送外卖。
那次,陌桑送外卖时,路过城南街角的小公园,她走了进去。小公园进行了扩建,秋千增加了很多个,被刷成了黄漆。
陌桑坐上秋千,把自己荡到半空中,又荡回来。
她突然停下来,用手按住自己的胸口。她发现,那儿微微地疼。这种疼在身体里,轻轻的,却非常迅速地蔓延开来。
陌桑知道自己又想到了叶尘薰,她从未哪一刻忘记过他。
距离那个夏夜已经很遥远,她也不再是昔日又矮又胖的树袋熊。
可是,为什么她对叶尘薰的感情,这么多年了,依然没有丝毫的改变?即使他们各自身边都有了别人。
叶尘薰就像她心底里的一个伤口,只会慢慢溃烂,永远也不可能愈合。
时光淙淙流淌。转眼就是大三。
升上大四的顾楠基本上没有课,除了写毕业论文,就是四处投简历、参加招聘会。他大学四年表现很优秀,毕业后留在S城不成问题。
那天在寝室,一位舍友微笑着问陌桑:“听说顾楠被数学院院长钦点留校任教,是不是真的?”
“没听他说起过。”陌桑有点惊讶,“你怎么知道?”
“这事在数学院传得沸沸扬扬。”舍友的男友也是数学院的,“数学院本来是想要叶尘薰留校的,被他一口拒绝了。”
“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拒绝?”其他舍友立刻插进来,叶尘薰依然受人关注。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好像是他签了一家深圳的外资企业。”
“能去深圳也不错啊,又是外企。”那位舍友想了想,又说,“不过,很奇怪,叶尘薰和祝采茴都是S城人,他为什么要去深圳啊?祝采茴也一块儿去吗?”
那位舍友立刻压低了声音:“你还不知道吗?他和祝采茴已经分了。黎夕为这事呕得要死,好几天吃不下饭。”
另一位舍友不屑地说:“又不是她失恋,她呕什么啊?”
“她是祝采茴的超级粉丝加跟屁虫,而且,这段王子公主之恋,最看好的人就是她!”
“什么王子公主之恋,最后还不是要分?”喜欢拿别人感情问题开涮的舍友悻悻地说,“并不是每个公主都能与王子从long longage走到forever love的。”
这件事让陌桑震动很大。她一整天都心神不宁。为什么他们会分手呢?不但是黎夕,整个S大的师生都很看好他们。男才女貌,S城人,高中同学,学生会干部,每一样都那么合适,那么般配,根本没有分的理由。
晚上,陌桑照例去图书馆看书,她忙着应付英语四级考,几乎天天泡在阅览室里。
她抱了厚厚一摞书,低着头疾走。迎面和人撞了一下,“对不……”她抬头致歉,看到那人的脸,整个人突然怔住了。竟然是叶尘薰!
这三年来,他们一次次在林荫道,在操场上,在食堂里不期而遇,叶尘薰每次都形同陌路,对她视而不见,脸上的表情冷若冰霜。
而她只能一次又一次匆匆埋下头,擦肩而过,等他走远了,再悄悄地转身,望着他孤独远去的背影,怅然叹息。
“你……”喉咙里挤出一个含混的音节,轻得几乎让对方无法听见。
——你还好吗?
叶尘薰果然没有听见,他面无表情地从她身旁走过,看不出任何牵挂和犹豫。
陌桑望着他,这个英俊的、骄傲的、冷漠的男子,穿过一群群人和一排排座椅,毫不留恋地走远了。
——秦陌桑,你和他早就没有交集。
她提醒自己,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摊开厚厚的英语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再过两个月,叶尘薰就要离校了,去往遥远的南疆大都市。这一次,他是彻底地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一生一世,再也无法见面。
她满脑子都是他要离开了,他要离开了,心情沮丧到了极点,连身边的人都走光了,阅览室要关门,都没有觉察。
在管理员的再三催促下,陌桑才失魂落魂地站起来,随着稀稀拉拉几个人往外走。还未走到门口,阅览室的灯突然灭了。
“啊!”陌桑低呼一声,手里的书掉了一地。
眼前一片黑暗,她蹲下身,摸索着去捡地上的书,书没捡到,却触到了一只温热的手。
陌桑受到了惊吓,正要缩回来,那只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指,紧紧攥在手心。
她屏住了呼吸,心脏在胸腔里激烈地狂跳。虽然对方一句话都没说,她却猜到了是谁。
叶尘薰,叶尘薰,叶尘薰……
她的泪水盈在眼眶里,有千言万语梗在喉咙里,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黑暗中,他们看不见对方,相对无言,只能借由十只手指的纠缠,传递心底的某种依恋和隐秘的情愫。
薰,我是不是一直忘了告诉你,我爱你。
这时,阅览室的灯亮了。
陌桑迅速挣脱了叶尘薰的手。他神色镇定,俯身帮她把书捡起来,交给她。陌桑接过书,低声说了谢谢,转身走了几步,忽又站住了,转过头望着他:“再见了,叶尘薰。”
叶尘薰默默地盯着她,仍然没有说话,她却看到银白色的灯光下,他眼角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
他这种深情而固执的神情,让人动容。那一刻,她多想扑上去,紧紧地抱住他。
突然,顾楠温煦如春风的面容在她眼前一闪而过。
不,叶尘薰,我是顾楠的女朋友!我的世界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缝隙来容纳你。
可是,为什么在看到他隐忍的泪水之后,她会感到心疼,胸口像要裂开一样?
在眼泪将要流下来之前,她飞快地转过身,独自一人跑开了。
叶尘薰站在原地,看着陌桑越跑越远。她单薄瘦小的背影被路灯拉得细长细长,似乎随时都会折断。直到最后消失,她都没有回过头来。
原来,陌桑很怕黑,在无助的时候也会依赖他的温暖。但仅仅是维持了几分钟的时间。
她需要依偎着取暖的那个人,不是他!
今晚,他会出现在这里,就是想看看她,就是想和她道一声“再见”。
再见了,秦陌桑。再见了,我的爱情。
叶尘薰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仍然僵硬地维持着刚才伸出去的姿势。
夜风微冷,他的手心渐渐冰凉。
毕业的时候,顾楠顺利留在S大任教,而叶尘薰则去了深圳。
叶尘薰离校那天,陌桑跑进了学校的那片枫树林。在一棵高大的枫树上,不知是谁画了一颗大大的红心,旁边刻了一行英文字母:“I LOVEYOU”。
粘稠的树汁,顺着树干往下流,像极了树的眼泪。
七月的校园,到处是伤心的情侣和离别的眼泪,也连累了无辜的枫树。在这棵流泪的枫树旁,陌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她蹲下身来,把头埋在手臂里,眼泪汹涌而下。
对不起,叶尘薰!对不起,我的爱!
C48 分手
以后的日子,更加平淡。
新学年开学,一批大一新生涌进S大校园,不久又产生了新的“校花”和“校草”。
陌桑常常觉得,大学就像一个巨大的容器,盛载着我们那宝贵而又无处安放的青春。又像永远也不会谢幕的舞台剧,场景没变,情节没变,道具也没变,变的只是扮演角色的那些人。
大四的生活很清闲,尤其是历史系的学生。陌桑并不急着找工作,她每周安排两天写毕业论文,剩下的时间就去市里的单位实习。
拿到英语四级证后,她很少再去图书馆,下午吃完饭独自去操场上散步。经过篮球场的时候,她会停下来,靠在栏杆上看很久,看那些挥汗如雨的身影和洋溢着青春的面容。
这时,一只篮球滚到了她的脚边。
陌桑弯腰捡起它,并没有抛给跑来捡球的男生,而是自己冲入场中,几个假动作避开身边的人,然后纵身一跃,球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稳稳地落入篮中。
完美的一记投篮!球场上的男生们呆愣过后,都大声鼓掌叫好,还有人吹起了口哨。
陌桑轻轻地笑了,这是叶尘薰最擅长的投篮动作,她看了那么多遍,早就烂熟于胸。
她转身想要离开,身后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喂,你叫什么名字?”
陌桑回头,那个男生个子很高,穿深蓝色的球衣,笑容很阳光,眉头舒展开来,露出洁白的牙齿。
她看见他笑容的时候,有些发怔。同样高大帅气,同样喜欢打篮球,同样黝黑的眼睛,同样浓黑的眉毛……面前这个人,竟然和“他”有几分相似。
陌桑挑了挑眉毛,问:“你是谁?”
周围响起男生们的坏笑声:“你居然不知道他是谁?太孤陋寡闻了吧!”
“我叫陆远航,法学系的。我们能交个朋友吗?”他目光炯炯地盯着她。
陆远航?陌桑在心里将他的名字重复了一遍,恍然大悟,他便是接任叶尘薰的新一届学生会主席,顶着法学系第一才子的名号享誉S大,将女生们迷得神魂颠倒的“校草”。
“不好意思,我不喜欢和陌生人交朋友。”她将头一扬,潇洒地离开。
傍晚的阳光,透过梧桐树叶,细碎地投射下来。陌桑看着地上那些树叶的影子,心情不可抑制的黯淡下来。
再怎么相似,他也不是叶尘薰!那个眼神黝黑,拥有坏坏的笑容,总是让她恨得咬牙,也爱得心痛的男生,终归已经不在了!
留校任教的顾楠,在S大分了一间宿舍。陌桑一次也没去过夜。
男女交往,发展到一定阶段,就会有肌肤之亲。这是不可避免的,没有谁会满足于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
大学最后一年,同寝室的人,凡是交了男朋友,都从宿舍搬出去租屋同居了,过起了甜蜜的“二人世界”。只有陌桑是个例外。
她不是思想传统,或者特别封建保守,只是过不了心里那一关,无法将自己完全交给顾楠。
放寒假时,陌桑参加了初中同学聚会。主办的人说,在大学里恋爱的,一定要带男女朋友出席。于是,顾楠也去了。
聚会很热闹,老师同学凑了五六桌。看到顾楠和陌桑一起出现,大家由衷地赞叹:“哇,秦陌桑,你好厉害,这么多年了,你们居然还在一起!”
原来,因为她和顾楠走得近,当时学校里就有人传言,他们是一对。
陌桑紧紧抓着顾楠的手,坐在人群中,很有默契地笑。
席间,有人提到了方可莹的名字:“秦陌桑,你们当时最要好了,有没有她的消息?”
“没有。”陌桑很遗憾,到了S城,她也试图去找过方可莹,却无半点音讯。其实,叶尘薰应该知道的,只是……
“你说,她会不会和叶尘薰在一起?”有女生低声地问。
“过去这么多年了,谁知道?”
“我觉得,他们很般配。”女生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那个叶尘薰啊,帅得一塌糊涂,学习体育又超好。听说他后来也考进了S大呢,秦陌桑,你有没有见过他?”
陌桑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我们是校友。”
“那你快点说说他的事情吧?是不是还那么帅,那么优秀?”
陌桑佯装镇定地端起面前的酒杯:“今天是同学聚会,谈他干什么?他又不是我们班的。来,我们喝酒!”
那天晚上,大家都喝多了。分手的时候,所有人都红着眼圈说再见。
虽然有些同学,也许一辈子都不可能再见面,但曾经走过的日子,一起度过的回忆,每个人都会用不同的方式珍藏着。
陌桑很豪气地一杯一杯和别人拼酒,喝得烂醉如泥。她靠在顾楠身上,捧着他的脸唱“我被青春撞了一下腰”。
同学们起哄说:“亲一个,亲一个!”顾楠无声地搂紧陌桑的腰,她呵呵笑着,吻住了他的唇。
“好恩爱的一对!”连老师都送上自己的祝福,“什么时候喝你们的喜酒啊?”
“快了,快了。”顾楠连声说,将醉成一滩泥的陌桑扶上了出租车。
他一直将陌桑搬到了她奶奶家里,搬上了床。
“顾楠,不要走!”陌桑抓住他胸前的衣服,在最后一点清醒里对他说,“你今晚留下来!”
她醉得不省人事,不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
醒来时,自己躺在熹微的晨光里。顾楠坐在她床边,表情淡淡的,一如往常。
“我们昨晚……”她嗫嚅着问,有些心慌意乱。
“放心,什么事都没发生。”他静静地盯着她,表情藏在暗影里,看不出个所以然。
陌桑果然放下心来,如释重负。
“顾楠,还是等到结婚那一天吧。”她红着脸说,“我不赞成婚前……”
“别说了。”顾楠迅速截断她的话,淡淡地说,“我明白。”
彼此相安无事的过了半年。陌桑也面临毕业。
最后一个月,大家一场接一场地腐败聚会,喝散伙酒,说不清是忧伤还是喜悦的情绪四处蔓延。
校园情侣,最终真正能走到一起的,没有几对。到处是劳燕分飞的身影。
“还是你和顾楠好,都在S城,不用分开。”舍友羡慕地说。
陌桑也这样想,以为她和顾楠真的能一直好好处下去。
但是,顾楠约了她出来。两人坐在学校附近的酒吧里,他要了两杯冰果朗姆酒。浅茶色的酒液中,浸着雪白的苏打奶昔。
当软软的奶昔全部溶在酒里时,顾楠抬眼望着她:“陌桑,我已经向学校辞职,决定去广州了。”
“广州?”陌桑很震惊,“留在S城不好吗,为什么要去广州?”
“是我母亲叫我去的。”顾楠的父亲年前去世了,死于一场车祸。他的母亲回来参加了前夫的葬礼。她再婚嫁得很好,丈夫在广州开了一家大公司。
最近,她来信叫顾楠过去,帮继父打理公司业务,职位是部门经理,年薪是令人羡慕的六位数。
“陌桑,跟我一起去吧,我会照顾你的。”他伸手,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
顾楠的掌心微凉,还有些颤栗。
是酒杯里的奶昔太冰了吧?
陌桑慢慢定了心神,她轻轻将手从他掌心里抽出。
“不,我想要留在S城,我已经爱上了这座城市。”
顾楠手指慢慢收拢,握成了拳,他克制而隐忍地说:“叶尘薰都已经离开了,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一股热血涌上脑门,陌桑迅速抬头,震动地望着他。
“我错了,”顾楠缓缓摇头,表情很平静,却令陌桑不安,“他从来没有离开。”
“顾楠……”她低唤,蹙着眉,晶莹的泪在眼中打转。
她一直以来都辜负着这个善良深情的男人。也许是该结束了。
现在,广州有他渴望多年的母爱,还有大好的前程在等着他,何必继续在一份无望的爱情中蹉跎等待?
可是,她曾经发过誓,永远不先说“分手”两个字。
顾楠垂着眼帘,沉默了半晌,从口袋里掏出硬币:“我们来猜硬币吧。如果你猜出来了,我们就分手。如果猜不出来,你就和我去广州。”
陌桑挺直背脊,睁大了眼睛,鼻头有些发红。
顾楠,竟然将自己的爱情和命运交给一场游戏。她一直以为,他是不适合游戏的人。
他从口袋里掏出硬币,然后将双手藏在背后,紧握了放在她面前:“你猜,哪一只手有硬币?”
陌桑深吸了一口气。望着面前这个男人,斯文,内敛,温柔,谦和,也许她看到的只是他的外表,骨子里他和叶尘薰一样,都是骄傲固执的男人。
好吧,就让他们一起玩这场游戏。
“这只手。”她用食指指向他的右手。
右手缓缓展开,一枚闪亮的硬币静静躺在他宽大的掌心。
“陌桑,我们分手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顾楠平静地说,还做了个很洒脱的举杯示意的动作。
陌桑也举起酒杯,明澈的眼睛瞪着他,一言不发。他的面容在她眸中积聚的泪水里渐渐模糊。
“你知道吗?这种酒叫作相忘于江湖。”顾楠低头望着面前的酒杯,嗓音喑哑。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我不会忘记你,永远也不会。”陌桑用力咬住嘴唇,泪水纷纷跌进酒杯中。
谢谢你,顾楠,用这样一种方式成全了我。
走的那天,陌桑送顾楠到机场。
“陌桑,如果在广州遇到叶尘薰,我会帮你把他找回来。”
凝视他许久,陌桑动情地扑上去,眉睫间泪水盈盈。
顾楠紧拥着她,叹息地说:“没想到,我爱了你这么多年,最后还是输给了他。”
陌桑哽咽了。她始终没有说一个字,因为她知道,自己给他的伤害,不是抱歉可以释怀的。
“叶尘薰,他真的能够带给你幸福吗?”他拭去她的泪,轻轻捧起她的脸。
陌桑愣住了,她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多年来她爱叶尘薰已经成了习惯。
从机场返回,陌桑坐在出租车上,凝视着纷纷后退的法国梧桐。想起那青葱纯白的过往,怕是每个人,关于青春的记忆,都会有一段似是而非的情感。
只是,有些人很快忘记了,有些人一直坚守着。
她是特别执著特别傻的那种人,年少时爱上一个人,就在心里烙下烙印,一生都不褪色。
因为爱了他,所以爱了这座城市,即使他已经离开,也愿意留在这里回忆往事。
以后的日子,陌桑将叶尘薰封藏在心底,即使一切不再,但她仍未有半刻忘记过他。
走在人潮汹涌的S城街头,无意间看到和他相似的背影,忍不住停下脚步,回首凝望。可是眼前人来人往,都是陌生的脸,陌生的气息。
他走了,早已从她的生命里消失,连寻找的痕迹都不曾留给她。
没有叶尘薰的S城成了一座空城。可是,又有什么关系泥?
从她爱上他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她的寂寞。
陌桑愿意一直坚守着自己的寂寞,等待他回来。
一年,两年,三年……
叶尘薰,你一定会回来的,因为我在这里等着你!
C49 撞见
星期天,终于打通了叶尘薰的电话。
他满怀歉意地告诉她,昨天活动主办方安排旅游参观,去了颐和园、十三陵和八达岭长城,在半路上手机就没电了。
“没事,我能够理解。”陌桑觉得他的语气怪怪的,太小心翼翼,“只要你不在外面做坏事。”
“我能做什么坏事?”叶尘薰在那头轻笑。
陌桑欲挂电话:“长途很贵的。我还约了萋萋出去逛街。”
“好吧,你玩得开心点。”
她放下手机后,又盯着它瞧了半天。如此难舍难分,干脆像夏萋萋说的,结婚算了。
其实也没想买什么东西,只是漫无目的地闲逛。夏萋萋明显心不在焉,满腹心事的样子。
“怎么,和韩琛吵架了?”两人逛累了,陌桑拉她坐在广场的休闲椅上。
“你知不知道,哪个国家兄妹可以结婚?”
陌桑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夏小姐,你没事吧?”
夏萋萋拿开她的手,很专注地看着她:“陌桑,有时候我真的很妒忌你。遇见叶尘薰,就遇见了一生的幸福。”
“你的幸福不也在眼前?”陌桑浅笑,握住她的手,“韩琛对你呵护备至,言听计从,不敢有半分忤逆。”
“但他毕竟不是我所爱的人。”夏萋萋幽幽叹息,盯着大街上的人潮来去,眼神空洞。
“你还是放不下宋若梧?”陌桑不由皱眉,“是谁说过,一旦确定了的事,就不会后悔,也不允许自己有退路?”
“昨晚我接到那个女人的电话,哦,现在我应该叫她嫂子。你知道她说什么吗?”夏萋萋嘴角上弯,看不出是不是在笑,“她说,宋若梧一直都爱着我,连喝醉酒都叫着我的名字。但是,他不能够爱我!”
“到底,为什么?”陌桑下意识地捏紧了她的手。
夏萋萋望着路上的行人,用淡淡的口吻,像在叙说一个故事:“我后妈是我爸爸的初恋,却因家庭条件不好,被我爷爷拒之门外。她当时已有身孕,瞒着我爸爸,悄悄生下了他。谁料想事隔多年后,两人破镜重圆……”
陌桑难以置信地瞪着她:“这么说,宋若梧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
夏萋萋回过头来看她,唇边绽开一个笑容,凄美而迷人。
一切谜底都揭晓了!为什么宋若梧总是安静地呆在哥哥的位置,为什么他从未想过逾越,为什么他总是从夏萋萋身边逃开?
陌桑蹙眉凝视她,怀着深深的同情:“宋若梧一开始就知道吗?”
“因为我后妈的刻意隐瞒,他不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谁,私生子的暧昧身份,让他不敢也不想去打听。后来到了我家,我总是缠着他,全心地信任和依赖他。他也很保护我关心我,慢慢就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情愫。他上高二那年,出了一场车祸,昏迷不醒,需要紧急输血。我爸爸马上为他输血,而且在他病床边守了三天三夜。那种难以掩饰的父子深情,让他产生了疑惑。他偷偷地跑去问医生,然后又去质问自己的母亲。于是,他明白了一切,从那时候起开始疏远我……”
“上天真是爱捉弄人。”陌桑望着面色苍白的萋萋,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怜悯,“幸好你们没有酿成大错。”否则,将是一场怎样的人伦悲剧!
萋萋眼神迷离得似一座空坟:“陌桑,付出去的感情是收不回的!不管他是不是我的哥哥,和我有没有血缘关系!”
“萋萋!”陌桑痛苦地呻吟,“你不要这样,你已经有了韩琛,他对你那么好……”
“你有了那么好的顾楠,还不是忘不了叶尘薰?”夏萋萋深深注视她,“你应该可以理解,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是无法替代的。”
陌桑支吾着,无法回答。
“陌桑,好好珍惜你和叶尘薰之间的缘份。两个人在一起,仅仅相爱是不够的,还需要命运的成全。”萋萋掠了掠长发,一丝酸楚的笑在唇角牵动,“我和宋若梧,有情无缘,也是枉然!”
知道了萋萋的故事后,陌桑心情愈加沉重。
有情亦有缘,她和叶尘薰,真的能这么圆满吗?要知道,她从来都不是命运的宠儿!
接下来又是忙碌的一周。叶尘薰每晚电话如约而至,让她甚感欣慰。
她原本拥有的东西就不多,一旦认谁了什么是自己的,就会死抓着不放。
叶尘薰,你不可以负我,绝对不可以!
星期五终于到了,叶尘薰将乘当晚的飞机抵达,却不要她去接机:“我想给你一个意外惊喜!”
小别胜新婚。想着马上就能见到叶尘薰,陌桑有说不出的快乐。甚至想,如果他从北京回来向她求婚,她会立即答应。
一上班,部门经理就召见她:“公司总部将在广州举办一期培训班,为期一个月,企划部决定派你去。”
“一个月,这么久?”陌桑有些犹豫。叶尘薰才刚回来,她又要走,不太好吧?
“这次派到广州培训的,都是公司的业务骨干,回来后不但会加薪,还有可能升职。你好好考虑一下吧,晚上下班前给我答复。”
条件如此优厚,陌桑心动不已,但想到要和叶尘薰分开一月,还是拿不定主意。
中午的时候,小艾邀她到外面吃饭:“天天吃公司食堂,腻味死了。我们出去改善一下伙食吧。”
“好啊。”陌桑一听到吃,便来了精神,“我上次发现了一家川菜馆,很不错的。”
“在哪里?”小艾是四川人,提到川菜,垂涎欲滴。
“孟记麻辣烫菜馆,口味很地道。”陌桑上回相亲去过一次,一直念念不忘。
“快点带我去!”小艾迫不及待。
两人乘了两站公交车,又在小巷子里七弯八拐,终于找到了那家餐厅。
正午时分,人满为患,小艾四处张望着寻找空座位。
陌桑神色颇有些得意:“用餐的人这么多,说明味道真的很好,你一会儿尝尝吧。”
“咦!”小艾突然扯住她的袖子,“你看,窗户那边坐着的不是叶总吗?”
陌桑也立刻就看见了,叶尘薰背对着她而坐,白底蓝条纹的棉布衬衫,俊挺修长,那样熟悉的背影。
昨晚电话里不是说晚上的飞机,怎么现在就到了?
她宁愿相信,自己是眼花了。因为,他的对面还坐着另一个人。这样亮丽的一个大美人,小艾怎么会看不见?
“陌桑,叶总对面那个女人是谁?好漂亮,是他的女朋友吗?”小艾在她耳边低声说。
陌桑只觉得满店堂嘈杂的人声,嗡嗡飘浮在空气中,对她不具任何意义。
祝采茴,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她。可是,在这个五月的喧嚣午后,她又翩然出现,像一个冰点,将陌桑的快乐和幸福全部冻结。
祝采茴面朝着她,脸上几乎没有丝毫岁月的痕迹,还是那么美。纯白衬衫镶着细致的蕾丝边,长长的直发披散下来,柔软轻盈地倚着肩。鬓角斜扣一只水蓝色的发饰,与同色的长裙自成搭配。她没有刻意打扮,看上去很自然,清新婉媚。
“难怪叶总对公司里的女职员都看不上,”小艾惊艳不已,“这么高雅美丽的女朋友,无论长相还是气质,把她们全都比下去了。”
陌桑看不到叶尘薰的表情,但祝采茴脸上始终带着微笑,浅笑盈盈。
两人像是相谈甚欢,语笑宴宴,完全没注意到呆立在店门口的陌桑。
窗外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坐在这人声喧哗、杂乱不堪的酒店,依然那么优雅!一对璧人,天作之合。
陌桑交握着冰凉的双手,感觉呼吸困难:“小艾,这里空气很闷,又没有座位,我们走吧,下次再来!”
她说完,不等小艾回答,率先往外面走。
眼前的一幕,让陌桑如遭电击。她只有一个念头,赶快逃离。她害怕,害怕叶尘薰看到自己,害怕和他当面对质。
店外面的阳光好大一片,陌桑微蹙眉,眯着眼,去适应灼亮的光线。街道上依然车来车往,人影匆匆移动。
但有些什么已经改变了。
C50 爆发
“经理,培训什么时候出发?”
部门经理抬头,望着立在办公室门口的陌桑,她的脸色不太好,像睡眠不足的那种憔悴。
“下周二。”他好意地说,“小秦,下午放你假,回家好好准备一下吧。”
“不用了。”陌桑摇头,努力稳住情绪,“就一个月,没什么好准备的。”
咦?上午还说一个月太久。经理叹口气,女人的心思就是多变,让你永远琢磨不透。
陌桑退出他的办公室,望向走廊的窗外,天色阴沉,乌云堆积,像是要下雨。
“陌桑,你的手机一直在响。”刚踏进企划部,吴阿诚对她说。
她从抽屉里拿出手机,看了看号码,狠心地地掐断。
抱歉!她还没有准备好,不想和他说话。
手机停了三秒钟,再次响起。
陌桑深呼吸,然后接起电话:“喂?”
“陌桑,我已经回来了。”话筒里传来叶尘薰的声音,带着几分兴奋。
“哦,”她用手掠过垂在肩上的发丝,“我以为你还在飞机上。”
“我说过要给你惊喜的!你现在能不能出来?我要送件东西给你。”
她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恐怕不行,我们在开会。”
旁边站着的吴阿诚瞥她一眼,这女人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
“那我等你下班。”
“我会很晚下班,你不要等了。”她轻声而清晰地说。
沉默。只能听见浅淡的呼吸。
“陌桑,你在生气?”良久,他迟疑地问。
“没有啊,我很好。”陌桑振奋精神,扬声说,“你也知道,周末嘛,手头上有很多事,忙完了就回家陪你。”
啪的一声,电话挂断了。
叶尘薰的一部分思绪也被截断。
真的没事吗?为何他从她的声音里读到了冷漠和疏离?
阖上手机,莫名地感觉不安。
他走到窗前,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大雨。满街的行人在雨中失措地奔跑。
中午还是艳阳天,转眼就风云大作,天地变色。
屋子里光线昏暗,四壁肃然,让人心里空空的。叶尘薰不习惯这样的寂静,随手打开电视。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清丽的红衣女子,对着她的丈夫,滔滔不绝地说:“从现在开始,你只许疼我一个人,要宠我,不能骗我;答应我的每一件事情,你都要做到;对我讲的每一句话都要真心;不许欺负我、骂我,要相信我……”
陌桑最喜欢的港片,张柏芝古天乐主演的《河东狮吼》。她坚持借光碟回来看,特别是这个经典画面,她不知反反复复看了多少遍,每次都泪流满面。害他拿起光碟研究半天,然后奇怪地问:“明明是喜剧,你干嘛哭啊?”
“是喜剧吗?”陌桑擦去脸上的泪痕,“我怎么觉得像悲剧?”
叶尘薰耐着性子看完整部片子,仍然觉得它是一部喜剧片,典型的港式搞笑,无厘头,还有一些滥俗的煽情,却骗得无数女观众的眼泪。
不过,柳月虹的某些野蛮举止和蛮不讲理的神情,和陌桑倒是有几分相似。
他将手伸进裤袋,掏出一只小巧的首饰盒,陌桑,这就是我要给你的惊喜!
坐了几个小时的飞机,倦意缓缓袭上来。他握着那只戒指,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醒来时,屋里漆黑一片。
叶尘薰打开客厅的灯,已经是晚上八点,陌桑还没有回来吗?
他从外衣口袋里翻出手机,有一个未接电话,是陌桑的。他快速按下回播键。
“你在哪儿,怎么还不回来?”
“我晚上要加班。”
沉吟了一下,接着问:“你吃饭了没有?我打包给你送过来。”
“早就吃过了。”她匆匆地说,“我半夜才能回来,你一个人先睡吧。”
“半夜?”叶尘薰一下从沙发上坐起来,“几点钟?我开车来接你!”
“我也说不准。”陌桑坚持说,“你真的不用等我!”
然后不等他回应,就挂了电话。
肯定是有事情发生!叶尘薰可以断定。阴影如同乌云,笼罩他的心头。
此时,陌桑坐在电影院里。巨幅宽屏幕上映的是恐怖片,而黑暗的观众席某个角落,上演的却是悲情片。
失魂落魄,剧情一点都没看进去,她只是为了打发时间,逃避和叶尘薰见面。
电影十点钟散场。她随着汹涌的人群往外走,手机一直在包里“哔哔”作响。
陌桑知道是叶尘薰打过来的,但她不想接。她发现自己正在以一种冷静而缓慢的方式,一点一点的远离叶尘薰,或者说,远离那个深爱着叶尘薰的自己,从中获得某种平衡。
叶尘薰却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紧迫和急切。她刚走到公寓楼下,就看到了他徘徊的身影。
“为什么不回我电话?”叶尘薰停在她面前,神情焦灼,数小时的等待和不安已经磨去了他的耐心。
“我很忙,没有听见。”陌桑并不看他,微垂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你在撒谎!”他的声音收紧,有隐忍的怒气,“我打电话问了陈经理,他说,今晚根本没有加班!”
陌桑猛抬起头,冷冷地盯着他:“叶尘薰,你调查我?”
“你为什么要骗我?”叶尘薰用双手握住她的双肩,直望着她的眼睛。
骗我的人是你,叶尘薰!
她再次低下头,胸口一阵阵刺痛。
“说话!”他捏紧了她的肩膀,忍耐而压抑地,“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应该是你告诉我怎么回事!为什么提前回来?为什么瞒着我和祝采茴约会?
听韩琛说,祝采茴两年前离开深圳去了北京,那么,他在北京的这段日子,他们都在一起?久别重逢?旧情复燃?
叶尘薰,你说啊,你先开口告诉我,或许我会原谅你!
她沉默地盯着他看,万分期待而又痛苦。面前的这个叶尘薰,让她感觉陌生,距离遥远。
寂静了片刻,叶尘薰松开手:“陌桑,我不逼你,你自己说!”
陌桑的心骤然沉落,像是掉进了无底洞,沉到最深最深的底部,再也起不来。
“我要去广州培训,一个月。”她冷静地说,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他,带着悲悯。或许我们分开一段时间会比较好。
“广州?”叶尘薰瞪大眼睛,不能置信,“你说要去广州?”
“是的。”陌桑低声说,夜晚潮湿的凉风使她的声音颤抖,脸颊微微润泽。
“是因为顾楠在广州吗?”说这句话时,他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比拂面的夜风更阴冷。
顾楠,他又提到了顾楠!其实,他也一直很介意,介意大学里那段往事……
陌桑又是委屈又是气恼,感觉全身的血液奔涌而起,酸楚的,苦涩的,全都梗在喉咙里,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果然是为了顾楠!
一股绝望的情绪隐隐升起。叶尘薰握紧自己的手,喉头梗塞:“你能不能不去?”
“不能!”陌桑几乎没有考虑,脱口而出。
叶尘薰盯着她,抿紧嘴唇,目光如刀,锋利冰寒。酝酿了一个晚上的火气,终于毫不节制地爆发。
“秦陌桑,你给我滚,滚回他身边去!”他低抑地,暴怒地吼着。
胸口剧痛,好像心脏被人生生挖去了一块。
叶尘薰,原来我们真的不合适在一起!
C51 仳离
——“秦陌桑,你给我滚,滚回他身边去!”
这句话才出口,叶尘薰就后悔了。
想要收回已经来不及,陌桑木然地转过身,朝着小区的外面走。
他上前一步,迅速而有力地抓住她的手腕,低哑地唤:“陌桑……”
没用的,叶尘薰!
总是这样,争执、误解、道歉、伤害,反反复复,她渐觉厌倦,父母当年的悲剧仿佛又在自己身上重演。
陌桑疲倦而无力,却努力地挣脱他的掌握。
“叶尘薰,你让我走!”她低沉地说,“我不想再被赶第三次……”
“刚才是我说错了话,我向你道歉。”叶尘薰不能忍受她的离去,他好不容易才得到了她,难道又要再次失去?
“当初是你说的,我们试婚一段时间。现在证明,我们两个不合适!”陌桑冷漠地说,声音沉静而决绝。
试婚?不合适?原来如此!她根本没有在乎过这段感情。
叶尘薰胸腔充塞着难以言喻的愤怒和屈辱。
这次回来找她,他几乎把自尊完全抛掉,毫无保留地对她倾尽情爱,而她却始终不肯给他允诺。
——为什么?我给的爱,难道还不够吗?还不能让你开心吗?总是想把最好的留给你,总是担心你不快乐。
秦陌桑,我很想要你的坚定,而你却一直游离,总是轻易放开手。在遇到事情的时候,总是选择逃避!
他要怎么做?苦苦哀求她留下来,然后再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他的心还能经受得起几次伤害?他不想每一次都被她伤得筋疲力尽。
不要以为他足够坚强,其实,他的心早已残缺不全,留下了太多的伤口。
他们正式交往以来,他努力去遗忘,去释怀,刻意地不提过往。有些事一辈子经历一次就足够了!
而她再一次的逃离,又狠狠地撕开了他每一寸决裂之伤。
陌桑一提到广州,他直觉地就想到了顾楠,这个名字是藏在他心间的一根刺,稍稍一碰,就会带来揪心的疼痛……
沉重而痛苦的记忆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把他整个儿包裹进去。
那个冬日的正午,阳光像雪一样苍白。陌桑挽住顾楠的胳膊,微笑着对他说:“我已经决定和顾楠在一起。”
那一幕永久地留在叶尘薰的心中,此刻回想起来,还像出鞘的剑割痛他的神经。
当年,为了挽回受伤的自尊,也带着一丝孩子气的赌气和报复,他在舞台剧《睡美人》谢幕时向祝采茴公然示爱。
他以为陌桑坐在观众席里,他想向她宣告——秦陌桑,我根本就不在乎!没有你,我也能活得很好!
可是,他错了!虽然此举引起了预期的轰动效应,也挣回了面子,他却没有一丝快感。只是空虚,心里像被挖空了一块,兀自慌乱。
那天晚上,叶尘薰拒绝祝采茴的陪伴,踩着月华,独自在校园里漫步。学校的操场上也有秋千,只是很少有人去坐,已经生锈了。
慢慢踱到秋千架旁边,及膝高的藤草,晕黄的月光,唤起了他心灵深处的记忆。
十四岁那年的夏夜,街角公园的秋千架旁,他第一次看见陌桑。
她一个人在公园里,坐在秋千上哭得很伤心。
不,准确来说,这是他第二次见她。
第一次是在全校表彰大会上,她强装镇定地上台领作文奖状,始终低着头,脸却红得像苹果。他一直以为,能写出那样细腻、伤感而文笔优美的作文的,一定是个文静瘦弱的女孩,乌黑的长发梳成漂亮的辫子,穿纯白的衣裙,就像从小一起长大的方可莹。
但她却满头蓬乱的短发,塌鼻梁,大饼脸,圆乎乎的像个肉球。
因为完全超出他的想象,所以印象格外深刻。那天晚上,他才能准确地叫出她的名字——“咦,你不是初一(2)班的秦陌桑吗?为什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哭鼻子?”
陌桑仰起脸,纯净月光照着她的五官,肤色很白,近乎透明的白,一双眸子乌黑,浸润在薄薄的泪光中,温驯晶亮。
叶尘薰的心恻楚地牵动了一下。十四岁的阳光少年,被那双眼睛里的纯挚所打动,就那样,喜欢上了她。
他又想起了那个夏夜,陌桑的眼睛,晶莹乌黑,盛着盈盈泪水,里面反映着他的影子。
等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已经站在女生宿舍楼下,抬起头,很快找到了陌桑的窗户。
寝室,他不会记错。每次进出学生公寓,路过这扇窗下时,他都会不自觉地抬头,试图寻找那张熟悉的脸。
叶尘薰仰着头,对着洞开的窗户,在心里轻轻唤着:陌桑,秦陌桑!
复杂难言的情感,压抑的音量,像个傻瓜,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在这纷杂人世间,只用全心专注呼唤着她的名。
如果她有心灵感应,一定能够听见,听见他这发自心底的呼唤……
可是她的身影,始终没有在窗口出现。
第二天,叶尘薰参加系际篮球赛,带着两个熊猫眼和满脸疲惫。
精力不集中,篮球狠狠砸在了额头上,血流满面。
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直到在校医院病房里,看到她和顾楠在一起的温馨画面。
她低下头,轻轻啜吻着顾楠的手指。原来,他们已经这么亲密!
胸中的怒火狂炽,除了妒忌,还有深深的郁闷和不忿——秦陌桑,根本没把他叶尘薰放在眼里,从头至尾,都是他在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叶尘薰情绪失控,像个孩子般转身就走。
他一向以自己的聪明世故和惊人的意志力而骄傲,只有她,才能轻易挑起他的怒气,让他的理智崩溃。
现在依然如此!面对陌桑,他再次失去了理智,失去了一个男人的胸襟和风度,因为疲惫的缘故,因为和她交往以来的悒郁,因为对顾楠的嫉妒,让他口无遮拦,蓄积在胸腔中的所有愤怒,都掩饰不住地宣泄出来。
一时间,叶尘薰懊悔,恐惧,他害怕失去陌桑,如果这一次失去,恐怕就是永远……
“陌桑,你不要走,留下来!”他放弃了男性的骄傲,最后一次恳求。
“叶尘薰,我是一个人,也有自尊,不能让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陌桑忍着剧烈的痛苦,“我原本以为,我们彼此相爱,就能好好相处。我想我搞错了,事实并非如此……”
“所以,你后悔了,”他死死盯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声音冷冰无比,“后悔当初爱上我?”
“没错,我是很爱你,爱了你很多年。但是,我过去没有和你相处过,一直都是远远地看着你,如同仰望着一尊神祗,觉得你那么优秀,那么完美,从头到脚几乎没有缺点。也许,我喜欢的,只是自己塑造的那个偶像罢了。一旦真正和你接触,就发现你和我所想象的相差很远!你凡事以自我为中心,率性而为,阴晴不定,对待我就像对待一个宠物一样,高兴了哄几下,不高兴了就大吼大叫,乱发脾气……”
他默默地听着,脸色越来越阴沉,心中的怒火烧进眼眸中,焦燥难忍。
“你和我在一起,可真是委曲求全,很辛苦哪?”
陌桑也很意外,自己为何会把这些日子以来心中所想的,一字不漏地说出来。
“确实很辛苦……”既然话已出口,她干脆承认。
“你是不是觉得顾楠比我好,更适合你?”叶尘薰缓缓将手插进裤袋中,握住了那抹冰凉。
为什么又要扯到顾楠?这是他们之间的问题,根本和顾楠没有关系!陌桑气急了,反倒说不出话来。
“不说话就是承认了?”叶尘薰颤栗地冷笑,不由握紧拳头,钻戒尖锐地刺透肌肤,抵销了来自心脏的疼痛。
叶尘薰欺瞒在先,偷偷地和祝采茴约会,却把什么事情都推到自己身上。
陌桑仰起下巴,望着他,这就是她痴痴苦恋的男人,一心向往的完美爱情?
失意和懊丧灼痛了她的心脏。陌桑午饭吃得很少,又没有吃晚饭,此刻肠胃扭绞成一团。饥饿过度让她浑身虚弱,冷汗涔涔而下,哪里有心情与他应战?
如果是顾楠,他绝对不会这样,他不会和她争吵拌嘴,而会第一时间发现她的不适!
胃痛使陌桑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无法排泄的空闷和抑郁,在胸中迅速扩大。
她用手按着自己抽搐的腹部,使劲咬着下唇。
“秦陌桑,你说话!”他一步步逼向陌桑。
“叶尘薰,我们分手吧。”凄凉的夜风中,她的声音冷冰冰地响起。
C52 放手
分手?叶尘薰顿觉肝胆俱催。这是他们关系的最后终结吗?
但事已至此,夫复何言?
“好。”叶尘薰颓丧地站着,缓缓吐出,“你说分手就分手吧,一切都依你。”
说这话时,他的眼眶微红,额上的青筋暴跳。
——如果你要的幸福,我给不了,那么,我不会阻挡你去找寻。即使心里再舍不得,也要放开手!
陌桑随他上楼取自己的衣物,只是一个小小的旅行袋,就装下了所有的东西。
从卧室出来时,看到叶尘薰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双目无神。
“我走了,再见。”她望着他,有些颤抖地说。
“你今晚去哪里住?”他握紧自己的手,指节青白。
“夏萋萋家,总不至于流落街头吧。”她说,忍不住掉过头,大量的泪水涌进眼中。她的喉头哽咽,再也无法出声。
叶尘薰也不出声,一刻不放松地盯着脚前的那块地毯。他感觉自己正在僵化,由内到外,慢慢地变成一尊石膏像——再也不会笑,不会思想,不会爱……
陌桑静静地站立一会儿,提起旅行袋走出去。
叶尘薰听着她的脚步走远,然后是大门重重地关上。他疲倦而痛楚地闭上眼睛。
“我原本以为,我们彼此相爱,就能好好相处。我想我搞错了,事实并非如此……”陌桑的话语重重敲在耳边。到底,是她伤害了他,还是他伤害了她?
这间屋子里还残留着她的气息,而她竟然决绝地离他而去!往日恩爱已成空,他的所有深情都付诸东流……
顾楠,这场爱情争夺战,最后的赢家还是你!
叶尘薰将左手抽出裤袋,摊开,那只精美的钻戒,再也没有机会送出去。
他提前乘飞机赶回S城,就是为了买这枚钻戒。在北京的时候,他找到了祝采茴,约她出来喝咖啡。她微笑着告诉他,她马上就要结婚了,对方是一位海归博士,年轻有为,风度翩翩。他衷心地送上自己的祝福,祝采茴眨了眨眼睛,问:“怎么样,如释重负了吧?”
他觉得尴尬:“阿茴,当年的事……”
“不用说抱歉。”她仍然保持着优雅的微笑,“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不爱我,我只是你逃避秦陌桑,向她示威报复的一个道具!”
叶尘薰脸孔燥了燥,自己确实是个卑鄙小人,明明不爱,还要利用她,和她在一起。
“阿薰,我了解你,就像了解我自己一样。”祝采茴自我解嘲地笑,“但是我仍愿意沉溺其中,总想着有一天,我能够取代秦陌桑的位置,让你真正爱上我!直到毕业前,你提出分手,我才彻底绝望。”
“阿茴……”
“感情的事,不能勉强。我只是太好强,不甘心失败,尤其是败给秦陌桑。”她白皙的脸颊泛起红晕,眼神凄楚迷离,“阿薰,对不起,我一直痴缠着你,给你带来这么多困扰,也让你和她之间的情路走得特别艰难坎坷……”
“阿茴!”他更加坐立不安,“这句话应该我来说!”
祝采茴注视着他,带着幸福的笑意:“可是,我真的不后悔,曾经那样爱过你,在我最美丽青春的年华。那是我的初恋,不管它以怎样的结局结束,都让人怀念啊!”
这种感觉,叶尘薰能明白。对祝采茴,他除了负疚、歉意,还有由衷的喜爱和欣赏。这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完美的女孩,只是,他在遇见她以前,已经爱上了另一个人。
“阿薰,听韩琛说,你们已经在一起了。什么时候结婚啊?”
“我准备这次回去就向她求婚,只是还差一枚钻戒。”
“是吗?”祝采茴睁圆了眼睛,“正好我要回S城一趟,和父母商讨婚礼的相关事宜,不如我帮你挑选吧!”
“好啊,你的眼光一向都很好。”叶尘薰不由喜上眉梢,更感激她的宽容和大度。
他们乘同一架飞机回到S城,已是中午时分,叶尘薰请祝采茴到餐厅吃饭,接着,两人去逛珠宝店,祝采茴帮他挑了一枚白金钻戒,很有把握地说:“这枚戒指,她一定会喜欢。祝你求婚成功!”
可是,事与愿违,他尚未来得及开口,他们的情路已经走到了尽头。
陌桑一步步强撑着走出住宅小区,觉得身体像一个破败的玩偶,有些力不从心的困难。
已经是深夜,路上几乎没有行人。人行道两旁树影幢幢,昏黄路灯无言地诉说着寂寞。
潮湿微冷的空气,轻轻从她皮肤上拂过,带来彻骨的寒意。
陌桑抱紧自己的双臂,伫立在寂静无声的午夜街头,任身边车辆穿梭而过,第一次感觉孤立无援,像被人抛弃在黑暗而无边无际的荒漠。
叶尘薰竟然没有追出来,让她一个人孤伶伶地提着行李离开!
她说要分手,他毫不眷恋,立刻松手。这正是他想要的吧?没有伤心,没有挽留,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惬意。
可恨啊,叶尘薰!当年是我先说“我爱你”,现在连分手也是我主动提出。好,我彻底和你划清界线,一生一世,再不纠缠不清!
这样想着,心脏的某处神经开始收缩、痛楚。不由自主地怜惜自己:秦陌桑,你这十多年来的苦苦等待和痴执情深,全都枉费了……
她提着旅行袋在路边停下,四周空气寒冷无比,全身不可遏制地发抖。
一辆出租车滑过身边,司机放慢速度:“小姐,要不要打车?”
她点点头,急忙拉开车门,像寻求庇护一样钻了进去。
“这么晚了,要去哪里?”中年司机和善地问。
陌桑报了夏萋萋家的地址,然后就蜷进座椅中。她快撑不住了,又冷又饿,牙齿格格作响。
夏萋萋打开门,看到苍白虚弱的陌桑,吓了一跳。她蓬着头,白着脸,像一缕随时都会飘散的游魂。
“陌桑,你怎么了?半夜被人打劫了?”
下一刻,陌桑猛扑进她怀里,“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一直倔强地死撑着,即使眼泪在眶中打转也不让它流出来。可是一旦见到亲人,就再也忍不住哇哇大哭,将一肚子苦水全都倒了出来。
这个凄凉无比的夜晚,夏萋萋就是她的亲人,会收留她,给她慰藉和温暖。
“好了,好了!”夏萋萋拥着陌桑,疼惜地拍抚她的脊背,“你哭也哭够了,我煮面条给你吃吧?”
“那就劳驾你了!”陌桑破涕为笑,肚子咕咕叫得很厉害,“我要放榨菜和肉丝。”
夏萋萋走进厨房,下了一碗榨菜肉丝面。
她将热腾腾的面条端到陌桑面前,嗔怨地说:“和叶尘薰闹别扭,干嘛不吃饭?何必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
“我哪里吃得下饭,只觉得胸口堵得慌。”这会儿,闻到肉丝的香味,陌桑食指大动,狼吞虎咽,三两下就把那碗面条吃光了。
“还要不要来一碗?”夏萋萋笑着问,眼里有促狭的光。
她迟疑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麻烦你再下一碗!”
“我早就猜到了,锅里还给你留着呢。”夏萋萋狠狠在她脸上拧了一把,“像个小孩子,爱哭鼻子,任性,又能吃又能睡,真不知道叶尘薰喜欢你哪一点!”
陌桑突然间没有了食欲。她站起身,倚窗而立,把头轻轻抵在窗框上,低声说:“萋萋,以后不要再提这个名字,我们已经结束了!”
夏萋萋走上前,揽住她的肩:“桑桑,你想得太严重了。哪对情侣不吵架?这说明你们都很在乎对方,像我和韩琛,就是想吵也吵不起来!”
“你不会明白。”陌桑缓缓摇头,“每次争吵,我都很痛苦很郁闷,天天生活在恐惧和担忧中,不知道哪天就会失去他。我不想再受这样的煎熬了!”
“那是因为你对叶尘薰的感情太深了。”夏萋萋试图开解。
陌桑把脸转向她,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这份感情已经超出了我的负荷,我决定彻底放手!”
“就因为他瞒着你,和祝采茴见面吗?”夏萋萋有些不能理解,“桑桑,你未免太小题大做了。每个男人都会有自己的秘密,他不告诉你,是怕你多心。叶尘薰有多爱你,我们都有目共睹,何必这么介意那个祝采茴呢?他们在六年前就分手了!”
“祝采茴只是导火线。”陌桑望着她,语气平静,思路格外清晰,“她的出现,暴露了我们之间的症结所在,那就是相互猜疑和不信任。虽然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叶尘薰很爱我,我应该相信他,可是一看到祝采茴,一点一滴树立起来的信心又全盘瓦解。而叶尘薰也同样不信任我,总觉得我难忘旧情,和顾楠藕断丝连。这样的爱情,是不牢固的,像建立在流沙上的城堡,迟早有一天会坍塌。即使结了婚,也会离婚,不如趁早分手。”
这回轮到夏萋萋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因为陌桑的话确实很有道理,她提出和叶尘薰分手,也不是一时冲动,像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可是,你爱了他13年,好不容易可以走到一起,就这样结束了,不觉得可惜吗?人的一生中有几个13年?”
“13年确实很长,但相对于往后的一生,又是短暂的。既然这份感情让我们彼此都很痛苦,不如趁一切还来得及,选择放弃。相爱的人,不一定就要结婚。”陌桑苦笑着说,她已经灰心透顶,“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爱情和婚姻不是一回事。”
这种灰心的滋味,夏萋萋感同身受,她不再劝阻,哄着陌桑上床:“快去睡吧。这一天够你折腾的。”
陌桑疲乏无力地倒在萋萋的床上,几乎是立刻就睡着了。
夏萋萋收拾好碗筷,沉思片刻,走到电话机旁,拨了叶尘薰的手机号码。
对方半晌才接电话,喉音低沉沙哑:“喂?”
“叶尘薰,你在搞什么?桑桑在我这里,快点把她领回去!”
叶尘薰沉吟了很久,才滞重而迟缓地说:“是她自己要走的,我也没有办法。”
嘟的一声,对方的手机收线了。
夏萋萋听着话筒里传出来的忙音,无奈地摇头。看来,问题比她想象得要严重得多。
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这两个冤家,不知要闹到什么田地才肯罢休!
分手?真的有这么容易吗?牵牵绊绊十多年,如果要分早就分了。
叶尘薰,我看你能扛到几时!
C53 最熟悉的陌生人
这个周末,陌桑过得凄凄惨惨,昏昏噩噩。
她整整两天都窝在夏萋萋床上,除了吃饭,就是睡觉。夏萋萋鞍前马后地伺候她,埋怨两句,她便撅着嘴说:“今天我失恋,我最大!”摆足了失恋者的姿势。
“秦陌桑,你给我争点气,好不好?”夏萋萋恨铁不成钢,将她一把从床上拖起来,拉到浴室的镜子前面,“你看看你,不就是失恋吗?这个样子,还像个人吗?跟鬼差不多!真这么舍不得,你就去找叶尘薰啊!”
陌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双眼通红,头发零乱,身上的睡衣皱巴巴,整个人变得邋里邋遢,憔悴萎靡。
夏萋萋将手机扔到她面前:“快呀,给叶尘薰拨电话,让他来接你回去,姑奶奶我受够了!”
陌桑接过手机,上面依旧没有未接的电话。两天了,叶尘薰一直放弃找她。
明明错的是他,凭什么要我打电话给他?她觉得不甘心,心情极度郁闷。
“好,我拨电话!”陌桑噼噼啪啪拨了一串号码,响了四声,还没人接。她轻松起来,正想放下电话,这时却听见一个声音在那头低沉地问:“陌桑,是你吗?”
眼前立刻朦胧起来,喉咙似被人扼住,呼吸困难。
“出什么事了?”他的嗓音依旧温煦,似一阵春风,拂过她干涸的心田,“陌桑,告诉我!”
“顾楠,”她竭力控制声音不要发颤,“我下个星期会到广州来,我们能见面吗?”
对方长时间的沉默。
“对不起,我不该打这个电话!”陌桑觉得自己太莽撞,他们已经分手了,她不该再去打扰他的生活。
“傻瓜!”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然后是轻轻的一句,“叶尘薰,他不能带给你幸福吗?”
陌桑拿着电话,泪水成串地往下掉。
顾楠,他始终是这个世上最了解她的人呵!
她突然觉得软弱和委屈,抱着手机喃喃哭诉,像是见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
“顾楠,我一度以为我得到了幸福,可是,原来它是海市蜃楼,在一夜之间就全部碎掉了!”
电话那头,顾楠深吸了一口气,柔声说:“别哭了。陌桑,你到广州的时候,记得给我打电话。”
“谢谢。”陌桑嗫嚅地说,然后挂了电话。
夏萋萋匪夷所思地瞪着她:“有没有搞错,你竟然这时候给顾楠打电话!”
她鼻子酸酸的,心头涩涩的:“我只是想和他见个面。”
“你这样做,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夏萋萋咬牙切齿地说,“秦陌桑,你不能老在两个男人中间跳来跳去!”
“仅仅作为朋友,我不能去看顾楠吗?”她仍然嘴硬。
“但你应该知道,顾楠对你并未完全死心。”夏萋萋有些顿悟,“而你对他也仍然有所留恋吧?”
不知道,陌桑也不愿去想。她躺回床上,习惯性地用毯子蒙住头。这是典型的鸵鸟政策,以为自己看不到,就不存在,包括烦恼和悲伤。
周一公司例会,宣布了这次去广州培训的人员名单,陌桑名列其中。
“秦陌桑,恭喜你。”小艾热情地拥住她,“升职的时候,记得请客哦!”
陌桑勉强地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她从眼角余光中,瞥见了叶尘薰。他从座位上站起身,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们一眼,然后从容离开。
走廊上昏暗的灯光,勾勒出他颀长的背影,那宽阔的肩膀,那插在裤袋里的手,冷漠中透出几分懒散的味道。
好像一切又绕回去了,兜兜转转,他们从情侣又回到了以前的陌生人。
这个世界变化真的很快。陌桑告诉自己,不必在乎,却根本做不到,不能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她伤心绝望的程度,甚至比大学那次更严重,整个人都快被吞噬掉。
午饭时间,陌桑和小艾走进餐厅,一眼就看见了叶尘薰,还有他身边的美女,市场部的蓝珂。
陌桑假装没看见,一低头,打了饭菜,端着餐盘走到门边的位置坐下。小艾撞了撞她的手肘:“叶总都有女朋友了,这个蓝珂还缠着人家,太不要脸了。”
陌桑毫无反应,只机械地舀起一勺饭送进嘴里。
叶尘薰吃完饭,和蓝珂两人朝门口走来,从他们座位边蹭了过去。小艾突然叫住他:“叶总,听说你有女朋友了。”
叶尘薰止住脚步,将一张漠然的脸转过来:“唔?”她怎么知道?
陌桑头埋得低低的,专心致志对付面前的饭菜。
他立即沉下脸,冷淡地说:“我们已经……分手了。”
“啊?”小艾一脸吃惊,“这么快呀?”上周五还看到他和那位大美女卿卿我我,有说有笑的,怎么说分就分了?
“是她提出的,你问她好了。”叶尘薰抛下这句话,就和蓝珂相伴着离开。走出老远,还隐约听得见他们的谈笑声。
“帅哥就是有这个本钱,”小艾冲他们撇撇嘴,“一个女朋友分了,不要紧,还会有无数女朋友前赴后继。”
是,谁不是这样呢?这个地球上少了谁,仍然照样转。只有傻瓜,才会一直舍不得,放不下,不甘心,甚至傻傻地坐在办公室里,等他的电话。
可是,人家叶尘薰不在乎。他已经摆明无所谓,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瓜葛了。
只一句“我们已经分手了”,就这样轻易地将她,扫出了自己的生活。
陌桑跑进卫生间,用冷水泼自己的脸,让浮肿的眼看起来好一点。
既然这样,那就结束吧。就算没有叶尘薰,她也能好好地生活下去。
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一个上午她都六神无主,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没有心思工作。再这样荒废下去,恐怕不止是失恋,而要失业了。
投入工作是疗伤的最好办法,她的心情慢慢好起来。
隔日清晨,天空飘着雨,灰蒙蒙的。
夏萋萋将陌桑送到火车站,前往广州的火车就要开了,萋萋还在人群里左顾右盼,似乎在找什么人。
“别看了,叶尘薰没有来。”陌桑拎起行李踏上车厢。是的,他没有来,他不会来的……
“这个叶尘薰,还真沉得住气!”夏萋萋着恼地跺了跺脚,站在月台上冲陌桑挥手,“陌桑,你一定要好好的!”
放心吧,我会好好的。因为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应该甘之若饴。
随着火车的前行,河流,树木,房舍,这个城市的一切飞快地被抛到了后头。
身边的女孩将MP3开得太大,她听见了里面传出的音乐,是那首《最熟悉的陌生人》:“我们变成了世上最熟悉的陌生人,
今后各自曲折,各自悲哀。
只怪我们爱得那么汹涌,爱得那么深。
于是,梦醒了,搁浅了,沉默了,挥手了,却回不了神……”
陌桑默默地听着,觉得脸上痒痒的,伸手去摸,竟是满脸的泪水。
秦陌桑,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她骂自己发神经,将颊上濡湿的液体一点点拭去。
下着细雨的早晨,行人很少。路面湿漉漉的,折射着微弱的光线,平添些许凄冷。
叶尘薰没有撑伞,“垮叽垮叽”地踩着水,从火车站走出来。
天阴沉沉的,仿佛要把人压扁。
“喂,叶尘薰,好巧啊!”抬头,是夏萋萋的笑脸,不怀好意地瞅着他。
他不动声色,静静站立,眉毛压着眼睛,眼神阴郁。
“既然来了,你为什么不现身呢?”夏萋萋缓和了语气,“陌桑很希望你能送她,她迟迟不肯上车,就是为了等你。”
“是吗?”叶尘薰脸是僵的,笑是硬的,“别忘了,是她提出分手的。”
“陌桑已经够别扭了,偏碰上一个更别扭的。”夏萋萋佯怒地瞪他,“叶尘薰,你还是不是男人啊?”
“难道因为我是男人,就要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他的脸色紧绷,表情僵硬,“对她来说,我到底算什么?像甩一块抹布一样,说分就分!”
夏萋萋迟疑再三,还是决定说出事实:“你从北京回来的那天中午,陌桑撞见了你和祝采茴在一起!”
叶尘薰一脸错愕。原来如此!陌桑,她为什么不说呢?她突然变得冷漠和疏离,他束手无策,也曾猜想过种种原因,却做梦也没想到是这个!
“陌桑的脾气,你应该很清楚。”夏萋萋叹了口气,“她自尊心强,固执倔强,而且在爱情方面,占有欲超强。你是她全心全意爱着的人,她将你摆在第一位,也要求你把她当作最重要的人,不能容忍你有半点欺瞒半点忽视。”
叶尘薰诚挚地说:“你相信我,我不是成心要欺瞒她,我和祝采茴根本没有什么。”
“我相信你,但是陌桑不相信啊。毕竟,你和祝采茴曾经有过那么一段。你对她和顾楠的过往不能释怀,她也同样不能……”
“那她为什么要逃呢?逃能解决什么问题?”
“我早就说过,她是一只鸵鸟。”
是的,她是小鸵鸟。他一直都知道。当她碰到不能解决的事,不想面对的人,逃避是她唯一的办法。
“叶尘薰,如果你还爱着陌桑,对这段感情仍有留恋和不舍,就去广州把她追回来吧。否则,她真的要重投顾楠的怀抱了。”夏萋萋异常认真地说,“我绝对不是危言耸听,说不定,顾楠就盼着这一天呢!”
叶尘薰眉头蹙在一起,眼眸变得锐利深沉:“夏萋萋,你为什么要帮我?仅仅因为你是陌桑的好朋友吗?”
夏萋萋凝视着面前这个俊朗帅气的男人,想起另一个熟悉的身影,一股凄凉的情绪爬上心头。
“青梅竹马的爱情,是可遇不可求的,就像童话一样纯净美好。“她说着,嘴角勾起一丝冷涩,酸楚的笑意,“我虽然没有资格充当女主角,却也想看到一个大团圆的结局。”
“叶尘薰,希望你能让我如愿以偿!”她眼中浮起泪光。
“我会的。”叶尘薰说给夏萋萋听,也说给自己听,“我不会让这段来之不易的感情,就这样失之交臂。”
C54 牵挂
半夜突然醒来,翻来覆去再也无法入睡。
叶尘薰来到客厅,站在窗前抽烟。
少了陌桑,家里空空落落,他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她离开他已经十多天了,可这屋子里依然有她住过的印记。环顾整个房间,冰箱上贴满了冰箱贴,她喜欢花花绿绿的东西;餐桌上散放着德芙巧克力,她喜欢吃甜食;电视旁贴着摇控器频道数与电视台的对应表,是她的笔迹,娟秀纤细。
不管睁眼还是闭眼,他都能看见她在厨房忙碌的身影,甚至开始怀念她煮的那碗让人难以下咽的面条。晚上睡觉的时候,他不知道身子该侧向哪边,两边都没有人,突然觉得一米八的床太宽了。
陌桑走的时候太匆忙,东西并没有收拾干净。冰箱里有她做面膜剩下的柠檬,浴室里有她的“一生之水”,鞋架上有一双粉红缎面的真丝拖鞋,还有她扔在桌上的幸运草手链,连同她扔下的那句话:“这份幸运,我不配拥有,你还是送给别人吧。”,一起在空气里弥漫着。
叶尘薰坐进沙发里,看到茶几上放着一个红丝线如意,中间镶着一张纸片。顺手翻开,是一张照片,陌桑站在一个公路限时速的牌子旁,手指着牌子上的“限时速六十公里”。陌桑总是抱怨他开车太快,担心他出事,这是用来提醒他小心驾驶的,只是还没来得及挂在他的车上。
谁说陌桑没心没肺,神经大条?其实,她心细如尘,温柔体贴。
感动,在瞬间袭来。叶尘薰摁灭手中的烟头,掏出手机。这一刻,突然很想听见她的声音,也没想好电话接通后要说些什么。
他拨陌桑的手机号码,忙音,一直无人接听。
看看墙上的时钟,深夜十二点,她尚在梦乡里。一定是没听见,他这样安慰自己。
但叶尘薰是个多疑的人,又鬼使神差跑到楼下的公用电话亭给她拨。
电话才响了两声,就被人接起。陌桑在那头狐疑地问:“谁呀?”
她醒着,只是不肯接他的电话!叶尘薰顿感挫败,粗声说了一句:“对不起,我打错电话了。”就把电话挂了。
回到客厅,他重新点燃一根烟,陌桑,你真的不肯原谅我吗?
陌桑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电话铃声吵醒。
谁这时候打电话呀?睡眼蒙胧地从枕头下摸出手机,还没来得及接,对方就挂断了。
陌桑正要去看来电显示,手机第二次响起,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谁呀?”
——“对不起,我打错电话了。”
可恶,扰人清梦!陌桑气呼呼地将手机塞在枕头下面,继续蒙头大睡。
天彻底亮了,是个阳光明媚的早晨。
拉开窗帘,骄阳似火,刺得人眼睛发痛。广州不比S城,夏日的阳光从第一道开始,就是炙热的。
在这儿住了一个多星期,陌桑和当地人一样,养成了早晚冲凉的习惯。
在浴缸里放满水,陌桑慢慢地躺下去,柔软而温热的水,让每一根神经都松驰下来。她涂上沐浴乳,用一块海棉慢慢搓揉,使全身起泡。
突然想起有一天晚上,在浴室里洗头,叶尘薰正好走进来。她怕弄湿袖子,艰难地抬起手,勾着头对他说:“怎么办?我洗不到后面。”
“这个我可以效劳。”叶尘薰笑着说,将她的长发淋湿,用洗发液轻轻揉搓,温柔地按摩她的头皮。
“叶尘薰,你怎么洗得这么好?”她阖着眼,慵懒地问。
“因为我经常练习。”
“哦?”她倏然睁开眼,颈项僵硬起来,“和谁练习?”
“猫啊。”他发出一声轻笑,“小时候我家里养了一只猫,我经常给它洗澡。”
“好啊,你把我比作猫!”她娇嗔地转身,濡湿的长发打在他脸上。
“别动!”叶尘薰抓起那一把青丝,送到鼻端嗅闻,然后霸道地说:“嗯,这是叶尘薰的,入侵者,格杀勿论!”
想着想着,听到外面的手机响了,以为会是叶尘薰。从浴缸爬起来,光着脚跑出浴室,她怕自己错过那一丝希望,不顾一切地去接。
脚下一滑,重重地摔在地上。她顾不得疼,拿起手机,里面传来“嘟嘟”的挂断声。
赶紧查找未接来电,看到一个不熟悉的电话号码,是广州本地的。
难道是顾楠?到广州十多天,她都没有找过他,因为不知道见面后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有时候,相见争如不见。
电话再次响了起来,还是刚才那个号码。她深呼吸,等电话响了四声后,才接起,用轻柔的声音说:“你好。”
“陌桑,这么温柔都不像你了!”久违熟悉的嗓音在电话那头响起。
“是……顾楠吗?”陌桑忍住激动的情绪。
顾楠停顿了一下,慢慢说:“陌桑,既然来了广州,为什么不和我见面?”
“我想了很久,还是不要打扰你。”
他沉默很久,然后幽幽地说,“我以为,至少我们还是朋友。”
陌桑开始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
——既然早就已经分手,我不应该再依赖你了。这些话,她又说不出口。
“今天天气很好,想不想去哪里玩?”顾楠自顾地说,“广州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我可以给你作免费导游。而且俗话说,食在广州,我还能带你去品尝美食……”
陌桑忍不住开口:“顾楠,我不再是小孩子了,你别拿这些吃的玩的来引诱我。”
电话那头,顾楠轻轻地笑了。
“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那个害怕打雷,躲在桌子底下的小女生。”
“讨厌!”陌桑抗议地大叫,“人家早就不怕打雷了!”
顾楠很开怀地笑出了声。
陌桑也笑了,心底有一丝温暖轻轻划过,她感觉很久没有这么轻松,这么开心了。
时光逆转,好像又回到了过往,回到了那无邪的青春年少。爱情尚未开始,一切无法触及,也无法伤及。
挂电话的时候,顾楠轻声说:“9点钟,我在越秀公园门口等你,不见不散。”
陌桑洗完澡,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开始换衣服。她突然发现自己许久没有化妆了,这个周日的上午,她精心打扮,想让顾楠看到一个精神焕发神采奕奕的自己。
让失恋见鬼去吧!这一个多月的阴霾,竟然一扫而空。
在越秀公园门口,陌桑见到了分别年的顾楠。他一个人靠着墙不知等了多久,看到她,立刻站直身子。
他已经摘掉了眼镜,穿一件棉质蓝格子衬衣,依旧斯文俊雅,但与学生时代相比,显然成熟许多。
她穿过马路,迈着轻盈的步履,走到他面前。顾楠从头到脚,迅速而敏锐地扫描一番,立刻察觉了她的不同。
以往,陌桑扎个小马尾,一件短T恤,配一条宽松的运动裤,或是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从不刻意打扮。如今,她的头发长了,松散的、卷曲地垂在脑后,一袭粉色长裙,在阳光的照射下,面颊红润,双眸清亮,唇上涂着粉色唇彩,像娇嫩的花瓣,惹人怜爱。
第一次发现,她也可以有这样一种美丽,优雅清新之中,散发着小女人的温柔甜美。
顾楠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臂,那一刻,他真的很想拥她入怀。
陌桑却在两步之外停住,仰着头看他,说:“顾楠,你一点都没变。”
他摸摸鼻子,郑重其事地说:“你却变了很多……”
“你的意思是,我变老了?”她打断他,狡黠的眸子带着笑。
不,是变美了,艳光四射,楚楚动人。因为叶尘薰吗?是他的爱让你脱胎换骨,焕发出夺目的光彩?
记得陌桑奶奶在世时曾经说过:“女大十八变。我家桑桑以后一定会变得很漂亮,会由毛毛虫变成美丽的蝴蝶。”
去世前几天,老人家似乎有所感应,拉着他的手,念叨地说:“顾楠,你是个好孩子。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要替我照顾桑桑。在这个世上,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她。你不要让她孤伶伶的一个人……”
奶奶,对不起,当年的承诺,我没有兑现……
他想着,心中升起一股模糊的,难以言喻的忧伤。
顾楠,你还是丢不下,放不开!既然如此,当年为什么又要退让呢?如果你不提出分手,她现在已经是你的妻子了。
“顾楠!”她扬声唤他。
顾楠回身,看到陌桑站在冰柜前边:“我请你吃冰淇淋吧!你要什么?哦,蛋卷冰淇淋,你最喜欢吃。”
他一愣,僵住了。这么多年,她依然没有忘。
陌桑手里举着两块冰淇淋朝他走来。
耀眼的夏日阳光中,他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见一个纤巧苗条的黑影越来越近,不由得眯起眼来,让她的影子在瞳仁里逐渐清晰。
他又何曾忘记过她?她生动的表情,她灿亮的眼睛,左眼角下那粒泪痣,还有发脾气时翘起的嘴,她的一颦一笑,都仔仔细细地刻在脑中。
命运又一次把她送到你的面前,顾楠,你不要再放手!
那天,她在电话里哭着说:“我一度以为我得到了幸福,可是,原来它是海市蜃楼,在一夜之间就全部碎掉了!”
他的心也跟着碎掉了。叶尘薰,你怎么可以让她流泪,让她伤心,让她不幸福?
C55 抉择
星期天,叶尘薰回了一趟家。叶妈妈一见他,就问:“小秦呢,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她出差了。”他轻描淡写,企图蒙混过关。
“你们是不是吵架了?”到底姜还是老的辣。他无精打采的神情,逃不过母亲的火眼金睛。
叶尘薰不愿继续这个话题:“妈,我累了,想回房睡一下。”
“你去睡吧,等饭煮好了,我叫你。”母亲的眼中充满疼惜。自从和陌桑拍拖以来,他总是明朗愉悦,很少看到他如此沮丧疲惫。
叶尘薰进了卧房,重重仰倒在床上,以胳膊枕着头,瞪着天花板发呆。
枕上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一生之水”的味道。
耳边是她梦呓似的慵懒低语:“阿薰,我用了一生之水的香水,是不是很香?”
转过头,看到枕上有一根头发,细长而卷曲,是陌桑的吧?他拾起来,捏在手里把玩。陌桑,你忘了吗?我曾经说过:“这是叶尘薰的,入侵者,格杀勿论!”
也许我是强悍了一点,霸道了一点,但是我对你的爱,矢志不移,从来没有改变。
叶尘薰翻身坐起,对面墙上的照片映入眼帘。他觉得有些异样,揉揉眼睛,然后就看见了加勒比海盗造型的自己。
肯定是她搞的鬼!照片上阳光帅气的翩翩少年,在她的妙笔下,变成了丑陋的独眼龙。
他瞪着那张照片,有些哭笑不得。秦陌桑,你总是做这些出人意料又孩子气的举动!
仔细看,照片旁边还有一行小字:“薰,我爱了你这么多年。你如果不好好爱我,就是一只猪!”
叶尘薰被击中了,一动不能动。
是的,陌桑,我是猪!我们相互暗恋了这么多年,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可以在一起了,却不懂得珍惜,斤斤计较,弄得自己遍体鳞伤,心力交瘁。要知道,这样纯粹的爱情,一生不可能出现两次!
就像夏萋萋说的,青梅竹马的爱情,是可遇不可求的,就像童话一样纯净美好。但是,因为太过纯粹,不含杂质,缺少韧性,它也脆弱易碎,只有跨越了怀疑和伤害,才能最终修成正果。
陌桑,你等着我!让我来拯救你对爱的信心,拯救我们的爱情……
顾楠果然兑现了他的诺言,接下来的日子,只要有空,他便带着陌桑在广州的风景区游逛,品尝粤菜和当地的特色小吃。
这晚,他们坐在一家粤菜馆里。陌桑喝下一大杯啤酒,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顾楠,谢谢你,这几天你带我四处玩,又管吃管喝的,真是麻烦你了。”
“你干嘛对我这么客气?”顾楠苦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我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生分?”
陌桑已有几分微醺,眼波流转,语速放慢了许多,反而平添几分妩媚的娇憨。
“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你要老实告诉我,不许撒谎!”
“什么问题?”顾楠盯着酒杯中澄黄的液体,其实已猜到她要问什么。
“你现在有没有女朋友?”她斜睨着他,眼睛灿灿亮亮。
“没有。”他身子往后靠,深陷进椅背中,缓缓摇头。
“为什么啊?”她笑嘻嘻地问,“这几天我逛街的时候看到,广州的女孩子很时尚漂亮。而且,你条件这么好,部门经理,有房有车,一定很抢手……”
“爱情是要讲究缘份的。”顾楠坐直了身子,对着她的眼睛,“这几年,我接触过不少女孩子,也相过亲,但没有一个能让我有心动的感觉。”
“眼光不要太高嘛!”她依然吃吃地笑,“再蹉跎下去,你就要成为孤家寡人了!没听过一句歌词吗?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陌桑!”他唤她,在扬起的烟气腾腾中凝视。
“嗯?”陌桑本能地回应,睇着他的神情,既单纯又娇媚。她不知道,这对他形成怎样的魅惑。
“其实,我一点都不孤独。虽然我们分手了,但我仍然觉得你就在我身边。每次吃到什么好吃的东西,就想着什么时候,也带你来尝一尝。到了什么好玩的地方,就希望有一天能和你一起去。见到什么喜爱的东西,就想着也给你买一个。这年来,我就是这样度过的。我原本以为,永远没有这个机会。但是现在,我的心愿实现了,能和你分享我真的很快乐。所以,陌桑,应该是我说谢谢你……”
顾楠说得又快又急,还微微有些喘息,似乎怕她阻止他说下去。他一贯苍白的面颊因酒精和激动而涨红,双眸清亮明澈,乌黑的眼珠浸在水气中,令陌桑突然觉得害怕。
是的,她害怕,因他在自己面前流露的热烈,因他声音中的颤栗,更因他话语背后隐藏的深情……
“顾楠!”她艰难地说,“不要再说了!”
“不,你让我说!”他伸出手,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我知道,你不爱我,你爱的是叶尘薰。但是,我现在已经想通了,我不在乎,只要你在我身边,只要每天都能看见你……”
夏萋萋说得对,她根本不该来见顾楠,这样,只会让事情更加复杂。秦陌桑,你是个笨蛋!
但是,这次她不能再退缩了,她要把话跟他当面说清楚。
“顾楠。”迟疑着,陌桑终于开口,“我承认,我是很喜欢你,也很依赖你。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想到你,心里都有一种暖暖的感觉。奶奶过世以后,你代替她成为我最亲近、最可信任的人。这么多年来,你像大哥哥一样照顾我,呵护我,我们几乎无话不谈。在你面前,我根本没有半点秘密,什么话都藏不住,什么都忍不住跟你说。但是,这不是爱情,倒像是亲情。”
顾楠被她冷静端肃的面容所震摄,这是第一次,她在他面前谈到对自己的感觉。
“和叶尘薰在一起后,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情。它能让你忧伤惆怅激动甜蜜,也能让你坐卧不宁忐忑不安,甚至痛苦和妒忌。那天在电话里,我说错了,我的幸福没有碎掉,它始终都在那里,只是我不敢去碰触罢了。”
她垂下头,有些抱歉:“请原谅,我是一个自私怯懦的人。我爱慕叶尘薰英俊的外表,光灿耀眼的品质,却又拒绝他身上灼目的光环。我明明不爱你,却又贪恋你冬日暖阳兄长般的关爱,让你们两个人都很痛苦。尤其是你,顾楠,你本该得到更好的东西,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
“幸福不幸福只有我知道。”顾楠打断她的话,瞳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也许你认为被爱是幸福,我倒觉得,能够真正地爱一个人,毫无保留地去付出,也是一种幸福。陌桑,我一直都很自闭,生活在黑暗和孤独中。是你让我的生命有了光彩,对人生充满希望。失去你以后,我才知道,你就是我的天使,幸福的源泉!”
陌桑强烈地震颤和悸动了。原来,顾楠爱她已经这么深!
记得从前看琼瑶的《一帘幽梦》,里面有一句话:“为爱而爱,是神;为被爱而爱,是人。”
她只是一个凡夫俗子,还在计较爱的得与失。而他的爱,已经超越了另一个境界。他完全把她的幸福,当作了自己的幸福。
那么,她是不是要学紫菱,放弃所爱,选择被爱呢?
她知道,在顾楠深挚的情爱下,她也会幸福,是另外一种平和的幸福。她不会再患得患失,不会再忧虑烦恼。他们可以像朋友,像兄妹,在一起无拘无束、随心所欲地谈天说地,即便说错了也没有关系;他不像叶尘薰那样招蜂引蝶,身边没有那么多的红颜知己,让她心碎流泪。
虽然没有爱情。可是,爱情是什么呢?她从来没有相信过爱情。
见证了父母不幸福的婚姻,潜意识中,陌桑一直在告诉自己,爱上一个人是危险的,爱上叶尘薰更是致命的。因为对这样的人来说,爱情俯仰皆是,唾手可得。他是青年才俊,天之骄子,可以只得到不付出。
如果她只有十八九岁,她会选择所爱,选择轰轰烈烈、飞蛾扑火的爱情。可是,现在,她已经不再年轻,也没有当年的心境了。
而且,爱情是有保质期的。据科学实验证明,男女之间的爱情只能维持七个月,之后就是理性,靠那些道义、责任之类的东西支撑着,与爱情无关。总有一天,她和叶尘薰的爱情,也会变成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陌桑,”顾楠执起她的手,“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们重新开始!”
他衬衣的袖子高高卷起,她看见了他裸露的胳膊,那上面有一道深刻的疤痕。一股恻然的酸楚,让陌桑动容。她不说话,用双手握住他的手臂,怜惜地贴向面颊。
这个男人,比叶尘薰更执著,更痴情,更有耐心,能给她加倍的关爱。而且,他企盼得这样殷切,表情那样诚挚。她怎么忍心拒绝呢?
人生如梦。陌桑再一次被推到了十字路口。
上一回,她带着几分冲动和孩子气,选择了顾楠。经过这些年,她更成熟理性。面对爱和被爱,她该如何抉择?
C56 犹豫
“顾楠,给我时间,让我好好想一想。”她停了一会儿,低声说。
顾楠轻轻放开她的手:“陌桑,不管你做任何决定,我都不会怪你。你知道的,我从来没有逼迫过你。”
是的,他没有,包括那次他要来广州,她却执意留在S城。他从来不会为难她。
如果说,叶尘薰像一杯浓郁的咖啡——焦糖玛奇朵,让她沉醉迷恋,甜得发腻的同时,也有晦涩的苦。而顾楠就像一杯温开水,温吞吞的,很平淡,但是安心、舒服。
咖啡会让人上瘾,难以戒除,但不是必需品,而温开水却是维持机体最需要的饮料。
“吃完饭,我们去看电影吧。”顾楠微笑地说,“记得你最喜欢看周星驰的喜剧片,那部《大话西游》你看了不下十遍,还会笑出眼泪。”
忆起当年,在S大,她看《大话西游》时笑倒在自己身上,顾楠的心里就泛起一丝甜蜜。关于青春的记忆,总是美好的。
陌桑却愣怔地坐着。当年,她每回看《大活西游》都会流泪,却不是笑出的眼泪,而是因为那句滥俗的台词——
“曾经有一份真诚的爱情摆在我的面前,我没有珍惜,等到失去的时候才后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对那个女孩说:“我爱你!”如果非要在这份爱加上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上天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但她仍然没有抓住,让它从自己手心里溜走……
“陌桑?”顾楠再唤她。
她一惊,抬头,看到他注视着自己,以为错过了什么重要的话:“你刚才说什么?”
“我什么也没说。”顾楠知道她走神了,却不知道她此刻想到的是谁。
陌桑调整自己的坐姿,将酒杯推到他面前:“顾楠,给我倒啤酒!”
他轻轻摇头:“我还不了解你?酒量不大,酒胆倒是不小,所以常常喝醉。”
“不要这么小气嘛!”她用手轻弹他的手背,长而透明的指甲搔着他的皮肤,酥酥的痒。“如果你舍不得钱,这餐饭我来埋单。”
顾楠无奈地叹气,他一向拿她没有办法。待他倒满啤酒,陌桑捧起杯子,咕噜咕噜,一气喝尽了。
接下来,她又连喝了三杯。顾楠被她的豪饮吓住,一把夺过她的杯子:“陌桑,你不要再喝了!”
“他从来都不会阻止我喝酒。”陌桑口齿不清地,含混地说,“上次还故意让我喝醉,看我出糗。他就是这样腹黑……”
邻桌在给小孩过生日,掀起一阵笑闹声,盖过了她的声音。但是,顾楠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他的眼眸逐渐黯淡下来。
“我到广州这么久,他都没有找过我,也没有打电话给我,他说,我们已经分手了,真的已经分手了……”
在周围的人声喧哗中,她喃喃低语,对着他,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个男人。
顾楠沉默良久,轻声地开口:“如果你真这么想他,就回去找他。”
她没有听清楚,皱皱眉头:“顾楠,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没什么。”他将她杯中残余的啤酒饮尽,然后,一把将她从座位上拽起来,“我们去看电影!”
从电影院出来,已是十一点多钟。
顾楠将车停在培训中心附近,和她一起下车。到了宾馆房间楼下,陌桑停住,转身面对他:“好了,就送到这里吧,你明天还要上班。”
“不请我上去坐坐吗?”顾楠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我还不想这么早回去。”
陌桑不禁有些犹疑,大家都是成年男女,同处一室,保不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虽然顾楠在她面前,一直表现得很绅士,可是,他到底是个男人,也会有欲望和冲动,万一……
想到那个“万一”,她不自觉地退后一步:“我累了,好想睡觉。”
“那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吻?”
“啊?”陌桑尚未消化完他的句子,他已经将她拉入怀中,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她被他这出人意料的行为,震得呆若木鸡。才几年不见,连顾楠也变得这么狂野!
说实话,她对这个吻完全没有感觉,除了震惊!
一秒、两秒、三秒……第十秒钟的时候,她才使劲推开他,轻喘着叫:“顾楠……”
顾楠盯着她,眼睛深邃,唇角慢慢扬起一抹飘浮而惆怅的笑:“陌桑,记住这个吻,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吻你了!”
“为什么?”她吃惊地问。
顾楠没有回答,缓慢地转过头。陌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神情立刻僵住,变成一尊雕像。
在距离他们不到十米的地方,昏暗的路灯下,叶尘薰伫立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似另一尊雕像。
泛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看起来疲惫憔悴,还有几分失魂落魄。
他终于还是来了,却偏偏出现在此地,撞见了这暧昧的一幕……
在她转身的那一瞬,时光仿佛停止了流动。他们隔着十米的距离对望着,谁都没有开口。才分别了一个月不到,此时相见,竟似隔了一生那么长。
最终打破沉默的是顾楠,他揽住陌桑的肩,半拥着她走到叶尘薰面前:“你怎么来……”
那个“了”字还没出口,叶尘薰一记拳头过去,狠狠地击在他的脸上!
陌桑被当场吓呆,她挣脱顾楠的手,一把拽住叶尘薰的胳膊,惊叫着:“你疯了?”
叶尘薰没有理她,对着顾楠,一字一句地说:“顾楠,你心知肚明,这一拳是你欠我的!”
顾楠拭去唇边渗出的血丝,抬起头,注视着叶尘薰:“我欠你的,早就还给你了!我主动退让,还叫你去找陌桑,是你不知道珍惜……”
“退让?”叶尘薰打断他的话,脸上满是愤怒,“你既然已经退让了,就应该退得干干净净,不要再夹在我们中间!现在算什么?我们才分开几天,你就趁虚而入,和她勾肩搭背,卿卿我我……”
“那是因为你不能给她幸福!”顾楠掠开额上的碎发,淡淡地说,“你应该很清楚,我对陌桑的感情,一点都不比你少。当年之所以忍痛割爱,是我错误地以为,你是她的真爱,才能给她真正的幸福。但事实证明,并非如此!”
“即便如此,那也和你没有关系!”叶尘薰停了一下,才说,“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应该由我们去解决。”
“问题是,你解决了吗?”顾楠的声音异常冷静,“如果你有这个能力解决,她就不会打电话给我,向我哭诉她不幸福。”
叶尘薰呆了一下,将头缓缓转向陌桑,凝眸看她,目光幽冷迷离。
“是吗?你是这样和他说的?”
陌桑松开他的胳膊,垂下头,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叶尘薰望着她,脸上是绝望和痛心的表情:“我在S城想你想得心痛,担心自己伤你太深,专程到广州来找你,在这里等了你一天,而你却开开心心地和他出去玩,半夜才回来,哪里有一点失恋伤心的影子?我真是个白痴!秦陌桑,我现在才知道,你并不像你说的那么爱我。或者,你根本没有爱过我,你爱的只是那个在人前风光无限的叶尘薰!”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陌桑盯着脚下自己深灰色的影子,感觉他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匕首,没入她的胸口,剜得人生痛。
阿薰,我爱你!从十三岁就驻扎进心坎里,早就生了根,和血肉紧紧地长在了一起,就是想拔出来,也会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
叶尘薰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明白了……祝你和他幸福!”说完,转身就走。
“叶尘薰!”她心里一痛,冲动地上前,抓住他的手,“很晚了,你去哪里?”
“回S城。”他停住脚步,转过头,冷冷地瞥她,目光落在她紧抓着自己的手上,“这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处吗?”
“这么晚了,没有回S城的火车,航班也没有。你不如留下来住一晚。”
叶尘薰摇头,冷漠地拒绝:“不了,我连夜去深圳,明天再飞回S城。”
陌桑识相地放开手,不再试图挽留。
他颀长俊挺的背影,渐渐被暗沉的夜色所吞噬。
那一刻,她鼻子发酸,心里空空的,好想哭。
空洞的刹那,觉得生命里最美好的东西被恶意地毁坏了,而破坏的人,正是自己。
顾楠迈前半步,将她揽进怀里:“好了,我送你上楼吧。”
突如其来的感动,让陌桑视线模糊,顾楠亦是让人不忍伤害的好男人啊。
叶尘薰和顾楠,两种截然不同的男子,平分了世界的美和善,都同样值得珍惜。而他们却同时出现在她面前,一样的情深义重,令她进退犹豫,左右为难。
顾楠将她送到房间门口,温柔地说:“你也累了一天,什么都不要想了,早点休息。”
陌桑点头,神思恍惚,看着他转过身,噔噔噔地下楼。
她阖上门,进浴室洗漱完,机械般地走到床边。床头柜上放着的手机,成了一个巨大的诱惑。她忍不住伸长手,拿起那个手机。
叶尘薰……她想听听他的声音,只听一下,就好……
一咬牙,她按了几个数字,屏幕上跳荡着“叶尘薰”三个字。
随着“嘟”的声音响起,她的一颗心也紧绷了起来。
接电话,叶尘薰,你一定要接电话!虽然她还没有想明白自己打这通电话的用意,是要跟他说“对不起”,还是问他路上是否平安。
“嘟嘟嘟”的声音之后,是一个清脆的女音:“你好,你所拨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叶尘薰没有接,直接挂断了她的电话。
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断断续续维持了十三年的感情……
陌桑放下手机,躺倒在床上,像经历一场博斗,筋疲力尽。
今天,她真的是太累了!
她照顾楠的话去做,什么都不想,脑子完全清空,任由自己沉入梦乡……
C57 爱上你是一个错(番外之顾楠篇一)
人生有许多难关要过,自古是情关最让人难受。
也许我命中注定情海中颠簸。
为你我付出这么的多,却让我痛到有苦不能说。
因为我爱你就像那飞蛾扑向火。
请你告诉我爱上你是一个错,别让我失魂落魄着了魔。
解开我的迷惑,收起你的冷漠,你怎忍心这样做。
请你告诉我爱上你是一个错,别让我漫漫长夜守寂寞。
伤痛已经太多,心也早已伤透,我已不想再为谁去等候。
——杨培安
在我的生命中,越美丽的东西,越是抓不住。
我出生在城豆芽巷,这是那座南方小城的贫民窟。狭长阴暗的巷子两边,都是些破败院落和老式平房,密集地住了几十户人家。这里的居民都没什么文化,身份也不高,不是菜市场的小摊贩,就是搬运工,或者没有固定收入的无业游民。我父亲就属于后者。
6岁那年,母亲离开了家,毫不犹豫地撇下了我。因为父亲的嗜酒如命、好赌成性。
她走以后,我便成了父亲的出气筒。他赌输的时候打我,决心戒赌的时候也要打我;喝醉以后打我,没酒喝打得更厉害。
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终于有一天,我忍受不了这种折磨,离家出走了。
我偷了父亲的50元钱,白天去打电动,晚上就睡在建筑工地的水泥柱子里。很快,身上就没钱了,我害怕回家,如果被父亲逮到,又是一顿狠揍。
父亲不会找我,我对他来说不是儿子,倒像是仇人,是“前世的冤孽”。我不知道,他们当初为什么要生下我,我活在这个世上又有什么意义?
我很早熟,而且忧郁,看上去不像个十来岁的孩子。
后来,我还是被人找到了,那人不是父亲,而是我的班主任杜老师。她二十岁出头,刚从师范学校毕业,美丽文雅,而且温柔,绑着高高的马尾辫,总爱穿一条白色的连衫裙。我是班上的“尖子生”,杜老师非常喜欢我,知道我母亲不在身边,她总是特别关照,常常在课后把我叫到她的办公室,偷偷塞给我一些好吃的东西。她说话的时候,眼睛总是睁得特别圆,带着一些孩子似的稚气,声音轻柔动听。
杜老师是在我逃学以后,到我家里作家访,才知道我离家出走了。她焦急万分,发动全班同学一起找我。当她在建筑工地上见到我时,我已经饿了两天,消瘦、肮脏,而且狼狈。杜老师冲上前,一把搂住我,止不住地哭泣:“顾楠,老师终于找到你了!”
她的泪水让我感动。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逃过学,因为不想让杜老师担心。我觉得,她是这个世上唯一真正关心我的人。
五年级下学期,杜老师调去了别的学校。离开那天,她对我说:“顾楠,你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却生在一个不幸的家庭。不过,只要你好好学习,将来一定会很有出息。”
我记住了杜老师的话。我不像豆芽巷的其他孩子一样,做烂仔,混太保。我刻苦学习,考试总是拿第一名。每天自己起床,洗衣服做饭,从来不用父亲操心。当然,他也根本不会操心我,他仍然赌钱、喝酒,醉生梦死。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我就上了初中。我的学习成绩依然名列前茅,体育虽然不是很好,但可以保证及格,一直上到初二,我的总分都排在全年级第一名,“校级三好学生”非我莫属。
在城一中,每周一都会举行升旗仪式。各年级派出优秀的学生,作升旗手和护旗手。有一个星期,正好轮到初一年级升旗。升旗手是一个叫方可莹的女生,她身材娇小,皮肤白皙,眼睛亮晶晶的,穿着一件漂亮的白纱裙,薄如碎金似的阳光映着她粉嫩的脸,像初绽的蔷薇花瓣。
就那一眼,我喜欢上了她。她让我想起了杜老师,同样美丽清纯,文雅温柔,而且,说话的嗓音也是轻轻的,神态娇羞可爱。
那段时间,就像着了魔,我每天放学后都跟在方可莹身后,一路悄悄护送她回家。方可莹的家境很优越,在父母的宠爱和保护下长大,就像城堡里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小公主却不会青眯我,她狠狠地拒绝了我,而且,用一种轻蔑的语气说:“顾楠,你以后不要再送我了,也不要再给我写什么情书。我讨厌像你这种书呆子,成天就知道啃书本,傻乎乎的。实话告诉你吧,我已经有喜欢的男生了。”
那天晚上,我用锋利的刀片割伤了自己,殷红的鲜血顺着手指流淌,滴在地板上。
其实,我并不是自杀,也不是因为方可莹的拒绝而痛苦到失去理智,而是告诉自己,以后不要再轻易地动情,不要再为情所伤。
现在想来,我是有一些自虐倾向的,这一点遗传自我的父亲。他每回输了钱,都会对天发誓,以后不再赌博了,然后用烟头在胳膊上烫一个疤,甚至差点剁掉了自己的小拇指。
颇具讽刺意味的是,父亲一直到死,都没有戒赌。
而我也很快又投入了另一段感情,它给我带来的伤痛,却是一辈子都不会痊愈。
我爱上的那个女孩,她叫秦陌桑,和方可莹完全不同的类型。
如果说,方可莹是长在温室里的花朵,秦陌桑就是路边的野草,平凡,卑微,毫不起眼,但生命力超强。
老实说,她不是我喜欢的型,我本来根本就不会注意到她,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叶尘薰。
在看到叶尘薰的第一眼,我就很讨厌他。
这小子长着一张让所有女生都爱慕、男生都嫉妒的俊脸。而且,他是典型的天才少年。他经常迟到,不上早读课,但英语照样考满分。短短半个学期,他就夺走了全年级第一名的头衔,高居成绩排行榜的榜首。
叶尘薰成了全校最风云的少年,他的名字,在城一中无人不知。不但校长、老师对他纵容宠爱,女生们对他青睐有加,就连男生提到他的名字,也都翘起大拇指,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承认,我对他是有一些嫉妒的,因为他那么聪明,那么幸运。我每天看书到深夜,习题集做了一本又一本,而他每天下午都在操场上打篮球,结果全市数学竞赛还是轻而易举地拿了个第一名。我觉得上天非常不公平,为何我费尽心力,千辛万苦才能做到的事情,他却不费吹灰之力,而且比我做得还要好。
最让人气恼的,还是他张扬的个性。叶尘薰公然蔑视校规,我行我素,而且非常喜欢恶作剧,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那天下午课间,我从教师办公楼出来,抱着满满一怀数学试卷,走在初二年级的长走廊上。经过初二(5)班门口的时候,叶尘薰突然斜冲出来,拦住我的去路,一脸认真地问:“同学,考一个脑筋急转弯——你走在独木桥上,前面有一只狼,后面有一只鬼,你是射狼还是射鬼?”
我正在想这次数学考试哪里失了分,为何没拿到满分,叶尘薰猛然闯出来,着实吓了我一跳。我没有丝毫思想准备,本能地回答:“我射鬼!”话音未落,身后就传来几个男生的爆笑声:“哈哈哈,他是色鬼!他自己承认是色鬼!”
我扭过头,看到教室门边站了三四个男生,一个个都笑得前俯后仰。而为首的叶尘薰倚着走廊的柱子,双手插在裤袋里,咧着嘴,笑得特别刺耳响亮。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恶作剧是叶尘薰预谋已久的,因为他也一直看我不顺眼,他有一次对别人说:“隔壁班那个呆头呆脑的黑框眼镜,他凭什么和我比?在我眼里,他就是一个读死书的呆瓜!”
在众多男生的讥笑和包围下,我羞恼得无地自容,抱着试卷落荒而逃。
但这一幕叶尘薰笑得张狂而得意的样子,在我心里烙下了深深的印记,我狠狠发誓:“叶尘薰,你今天给予我的耻辱,总有一天,我要从你身上讨回来!”
我当时没想到,只是这样一件小事,却不知不觉改变了三个人的生活轨迹。
经年之后,当我在S大的校园里,将当年的羞辱连本带利讨回来的时候,我却没有丝毫的快乐。
从那天以后,我开始留意叶尘薰的一举一动,想从他身上找到什么弱点,给予致命的一击。
有天下午放学后,我在暗地里跟踪他,很快发现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现象。
叶尘薰从车棚里拿了单车,慢悠悠地蹬着,在傍晚的落日斜晖中,骑过长长的林荫道。
那个时候,校园里已经没有几个人了,除了住校生,就是负责打扫的值日生。
路过公告栏时,叶尘薰停了下来,双脚着地支着单车,将脸凑近细看。他在看什么呢?我正觉得奇怪,他突然跳下单车,将车子四仰八叉靠在路边,四下张望了一下,然后伸出手,迅速从布告栏上撕下了几张纸。
叶尘薰将纸放进口袋里,从地上扶起单车,重新骑上去,按着车铃,驶出了校园。
从清脆明亮的车铃声中,我感觉到,叶尘薰的心情很好,像是意外获得了什么宝贝。
车铃一路响着,他的身影越来越小,终于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我走上前,布告栏上贴着全校作文竞赛的获奖名单,我和叶尘薰都名列其中,获得第一名的是初一(2)班的秦陌桑,一个藉藉无名的小女生。
但是,布告栏里只剩下她的名字和班级,作为范文供大家欣赏学习的作文却不见了。
叶尘薰撕掉的,正是那篇名为《家》的获奖作文。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四月天,校园里的蔷薇将开未开,墙上的藤萝肆意蔓延。
一年之后,同样是四月,同样在布告栏前,当我目睹秦陌桑撕下叶尘薰的照片时,心咯噔地重重震了一下。
其实那一刻,我就隐约明白,叶尘薰和秦陌桑,他们之间有着某种奇异而密切的牵连。
叶尘薰喜欢秦陌桑,我是在他离开城,举家迁往S城一个月之后才知道的。
那天放学回家,我在信箱里发现了一封信,信封上写着“城XX区XX路号住宅秦陌桑收”。
信封右下角的落款是“S市S大附中叶缄”,我马上就想到了叶尘薰。莫非这是他写给秦陌桑的信,因为填错地址,寄到我家来了?
叶尘薰突然转学离开,让我很遗憾。正愁没有机会报复这个猖狂的小子,意外得到这封信,让我喜出望外。
毫不犹豫,我撕开了信封,从里面掉出一幅铅笔画。画上是一双长着泪痣的眼睛,旁边还有一行字:“我喜欢这双眼睛,也喜欢这个女孩,从第一眼就喜欢。”
后面的署名,果然是“叶尘薰”。
我没有把这封信转给秦陌桑,那时候我和她还不熟。后来,又陆陆续续收到五六封叶尘薰的来信。
这小子很奇怪,在没有回信的情况下,依然乐此不疲地给秦陌桑写信。也许,他是在用这样一种方式倾诉对秦陌桑的思念和年少懵懂的情怀吧。
歌德在《少年维特之烦恼》中说过: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年不多情?我想不通的是,个性不羁、一向因优秀而骄傲的叶尘薰,为何偏偏喜欢上不知名的秦陌桑?
秦陌桑,平凡的初中女生,貌不出众,才不惊人。
因为上课迟到,常常被老师拎到外面走廊上罚站;偶尔数学考试考砸了,在回家的公交车上偷偷掉眼泪;穿着明显改短的校裙,依然显得腿又短又粗;喜欢翻墙爬树,走路时跑两步跳一步;课间做广播体操时,最后一节跳跃运动,跳得比前后左右的同学都要高,一头蓬松的黄色短发在阳光下雀跃……
我暗中观察了整整一年,也没发现秦陌桑身上有什么特质,能够吸引叶尘薰的注意。她唯一和别人不同的是,神经特别大条,而且心无城府。
秦陌桑从来就没有想过,当初我为什么刻意接近她,怀着怎样复杂的动机。在她眼里,我是一个热心而乐于助人的男生。
后来,秦陌桑的奶奶对我说:“在我们桑桑眼里,没有谁是坏人。”是的,她单纯而又善良,总以为世上没有坏人,没有坏事。她的心,像婴孩一样纯真,像水晶一样透明。
当时,我并不认为这有什么可贵,只觉得她很傻气很好骗。直到那一天——
秦陌桑上晚自习回来,我照例在巷口接她。两人沿着逼仄而静谧的巷子往家的方向走。彼时已是深夜,家家户户都熄了灯。豆芽巷的居民都习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传统生活方式。路过一户人家时,窗户洞开,投射出橙红色的灯光。
“那个姓顾的,不务正业,成天就知道吃喝嫖赌,倒养了个懂事听话的儿子。”一个粗哑的男声说。
“没人管的野孩子,会好到哪里去?”尖细的女声压低了嗓音,“他妈妈也是烂货,喜欢上外面的男人,抛夫弃子私奔了……”
尖酸刻薄的字眼从窗口传出来,掠过耳际。我有点难堪,但并不是很在意。早就习惯了。小市民都喜欢在背后说人是非,散播谣言。何必和他们计较?
身边的秦陌桑却听不下去了。她捡起路边的小石子,眯起一只眼睛瞄准,用力掷了出去。
只听“咣”的一声,小石子砸中了那户人家的窗玻璃,发出刺耳的声响。
“顾楠,快跑啊!”她拉起我的手,飞快地往巷口跑去。身后,一个四十多岁的胖女人站在窗口,叉着腰破口大骂:“哪个挨千刀的短命鬼,竟敢砸烂我家的玻璃,有人生没人教……”
陌桑紧紧攥着我的手,手心潮湿而温暖。直至恶毒的咒骂声被我们远远甩在了后面,她才累得停下脚步,撑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气。
“顾楠,我帮你出了一口恶气,你该怎么谢我?”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这么烂的招数,还要我谢你?”我故意嘲笑她,“你砸碎了人家的窗玻璃,如果被逮住,她绝对饶不了我们!”
“是她先骂人的啊。”陌桑一脸不服气的神情,“我最讨厌在背后嚼舌根的人。顾楠,她怎么可以这样说你,说你妈妈呢?”
不知为何,鼻尖一阵酸涩,有温热的东西从心底涌出,慢慢弥漫到全身。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这样一个孩子气的恶作剧,却给与了我从未有过的心灵上的慰藉。望着眼前这个精灵古怪的女孩,我突然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我平常与人相处,总是很温和,脸上常常挂着亲切的笑容,但是,真正的我,却是孤傲而自闭的。不知从何时起,心底高高筑起了一堵墙,与周围的人生生拉开一大段距离。经历了母亲的抛弃和方可莹初恋的打击后,我牢牢地守护着自己的心,以为这样就不会受伤害,却没想到,还是让秦陌桑悄悄地进驻了心房……
我一直不知道,我是怎么爱上秦陌桑的。因为看了叶尘薰的信,受到感染,不知不觉也喜欢上了她,还是在接近她时,被她的可爱和率真所吸引?
我真正确切知道自己的心意,是在陌桑奶奶去世那天。在那之前,我和这位老人结成了忘年交。
奶奶待我非常好,常常叫我去她家蹭饭,做了什么好吃的,也会特意留一份给我。老人只有陌桑一个孙女,又是她一手带大,视若珍宝。当陌桑为了文理分科的事,和父亲产生争执时,老人夹在中间,不知如何是好。她找到了我,要我去劝陌桑的父亲。我拗不过情面,硬着头皮去见了秦牧云,对他说:“秦伯伯,还是不要勉强陌桑学理科吧。陌桑的性格,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如果逼她做不喜欢的事,她会怨恨你一辈子。”
秦牧云听了我的话,脸色一黯,说:“万一她选了文科,两年后考不上大学怎么办?”
“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当场立下军令状,“从今天开始,我帮她补习数学。陌桑脑子并不笨,只是学习方法的问题。我相信,只要她努力,一定能考上大学!”
秦牧云果然被我说动了。那段日子,我每晚都帮陌桑补习数学。奶奶留我在她家吃晚饭,拉着我的手聊天。我好像也成了这个家庭的一员。
童年的陌桑,是个“假小子”,喜欢打抱不平,经常跟别人打架;她害怕打雷,因为亲眼看见一个小孩被雷劈死;她被大狼狗追得满街跑,跑不动了,索性回头给狗一脚;读小学二年级时,她哭着从学校跑回来,不肯再去,因为别的孩子嘲笑她没有妈妈;她爱吃辣味菜,虽然每次都被辣得眼泪鼻涕乱流,但吃火锅时还是要放很多辣椒,觉得这样才有家的感觉;遇到挫折,她会躲起来,一个人关在屋子里,不见人也不说话,只有自己想通了,才肯出来……
从奶奶那里,我听闻了许许多多关于陌桑的趣事,除了自己,我还不曾对谁的成长经历如此熟悉,就好像我是和陌桑一起长大的。
奶奶去世的前几天,像是有所感应,和我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竟像是在交代后事。
有一天晚上,奶奶拉着我的手,认真地说:“顾楠,你是个好孩子。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要替我照顾桑桑。”
“奶奶!”看着她凝重的表情,我突然慌张起来,“你不要胡说!你身体这么好,一定能够长命百岁……”
“年纪大了,早晚是要走的。在这个世上,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桑桑。你答应奶奶,你会照顾她!”
我沉默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桑桑看起来很快乐,傻乎乎的,没心没肺。其实她很脆弱,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就会逃避。我不在的时候,你一定要在身边帮助她,别让她孤伶伶的一个人……”
我听不下去了,打断她的话:“我会的……奶奶,你放心,我会照顾她!”
这是我对奶奶的承诺,也是对陌桑的承诺,可惜,最后全都没有实现。
不久后,奶奶在家里突发心肌梗塞,抢救无效,猝然辞世。
是我到学校去接的陌桑,把这个噩耗告诉她。奶奶是陌桑最亲的人,我以为她会悲痛欲绝、哀号痛哭。但是,她表现得出奇平静,只是蹲在地上,把脸埋在膝间,嘤嘤啜泣。
我将她的书包挂在车把上,拉起地上的陌桑:“坐好了,我们回家。”她坐在单车后座上,一反常态,安静乖巧,一动也不动。
我一路上默默地骑着,两人都不说话。在令人窒息的悲凉和哀伤中,我感到一种奇妙的亲切与安宁。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陌桑突然伸手抱住我的腰,将潮湿的脸颊贴在我的后背上。
“谢谢你,顾楠。”她轻声地说。
一股强烈的悸动涌动在胸腔里,接着升起的是难以言喻的忧伤。我知道,我爱上她了。
C58 爱上你是一个错(番外之顾楠篇二)
我并不想爱上陌桑,因为我一直都知道,她心里早已有喜欢的人,而那个人,偏偏是叶尘薰。
但是,感情一旦付出,根本无法收回,只会越陷越深。等到我发现自己陷进这段感情的时候,早已无力自拔。
叶尘薰在写给陌桑的信中,说他被保送到了S大数学系。出于某种阴暗的心理,我仍然将信藏匿着,没有交给陌桑,所以她自始至终都一无所知。
这却丝毫改变不了她对叶尘薰的痴迷和暗恋。当我告诉她,叶尘薰也在S大时,这立刻就成了她发奋学习的动力,比任何老师苦口婆心的教诲都管用。
我真的没想到,陌桑看似娇弱的身体里,竟然蕴藏着那么大的潜力。高三最后一个学期,她每天做数学题到深夜,做不出急得哭鼻子,却依然不肯放弃。
当陌桑拿着S大的录取通知书,跑来告诉我时,我终于知道,这小妞属于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而且撞了以后还要看能不能撞开。
我比陌桑早两个星期开学。新生报到的那天,我到火车站接她,帮她搬行李。
叶尘薰是学生接待,他必然会和陌桑相遇,只是我不能确定,他一定能够认出陌桑,毕竟他们四年未曾谋面。
但,叶尘薰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开口就问:“秦陌桑,你真的到S大来了?”
陌桑一脸茫然。当看到叶尘薰身边的祝采茴时,她突然产生了自卑。
在叶尘薰面前,她从来都没有自信过。而叶尘薰错就错在,过于骄傲和自信。
我掺和到他们中间,确实做了一些挑拨离间的事情。
爱情从来都是自私的,我不想将陌桑拱手相让。
短短四年时间,陌桑已由当年那个矮胖的黄毛丫头,蜕变成纤瘦清丽、活力四射的大学女生。
在S大,追求她的男生很多,当陌桑接到异性第一封情书时,兴奋得吃不下饭。后来便发生了那件读情书事件,不但那个男生当场吓愣了,我事后听说,也差点笑得跌倒在地。
“你干嘛?”陌桑鼓着腮帮子,赌气地瞪我一眼,“他写这么烂的情书,怎么追女生?我可是出于好心,帮他改错别字。”
我眯着眼看她,阅览室窗外,午后的阳光纷纷扬扬洒进来。陌桑的脸逆着光,整个人像融进了阳光中,俏皮灵动的眉眼让人挪不开视线。她依然不算漂亮,不算优秀。但是,只要有她在的地方,都有一股甜甜的味道。
我怎么看陌桑,都觉得她很可爱,无论她做什么事情,都觉得很好笑。她只要待在我身边,我就会觉得很踏实很快乐。
在我眼中,她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精灵,一百个才貌双全的女子都比不上。
一开始,我是抱着报复叶尘薰的心理,后来不肯放弃是因为男人的自尊心,可是现在,我是真的离不开陌桑。
这么多年的相处,我已经习惯了变着法子讨她欢心,习惯了每次出去吃饭都点她喜欢的菜,习惯了她什么心事都告诉我,习惯了照顾她,习惯了纵容她,习惯了想念她,惦记她……
我无法想象,有一天会有其他男人取而代之,陪伴在陌桑身边。
陌桑的心理,我早就摸得透透的。她虽然暗恋着叶尘薰,却不敢也不会去主动表白,为的是他的骄傲和优秀,或许还有祝采茴的缘故。
这是个近乎完美的女生,漂亮又高傲,和叶尘薰站在一起,绝对是校园里一道亮丽的风景。而叶尘薰,他一直没有避嫌,没有远离祝采茴,就是因为男人天生的虚荣心。谁会拒绝美丽娇柔女生的接近呢?
至于祝采茴,她或许知道叶尘薰喜欢的是陌桑,只是不甘心,因为傻子也看得出来,陌桑的条件根本就不如她。
陌桑当着我的面,读了一封又一封情书,我心里不再感到好笑,而是觉得怅然。那么多不认识的男生,都敢向陌桑示爱,为什么偏偏我不能?
既然喜欢她,干吗不说出来?就算她不喜欢我,我也不想再和她暧昧下去。
那晚,面对我的真情告白,陌桑并没有接受。她暗恋了叶尘薰那么多年,仍然执迷不悟。她一定在暗暗期待,叶尘薰能够主动迈出那一步,向她表白。
但我知道,叶尘薰不会的。他太骄傲,太自信,而且属于闷骚型的。读叶尘薰的信就知道,这家伙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底气十足,他也害怕失败,害怕被陌桑拒绝,用“外强中干”来形容他,再恰当不过。
没想到,打破他们之间僵局的,是陌桑自己。
她趁着酒醉,冲到叶尘薰班上,把正在上晚自习的他叫出来,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大胆地送上自己的唇:“叶尘薰,我爱你,请给我一个吻!”
这一幕我没有亲眼目睹,却想象得到当时的情景。爱情有时候,真的能让一个人变得勇敢而坚强。
这件事第二天轰动了全校,有讥笑的,有嘲讽的,也有调侃的,总而言之,一夜之间陌桑在S大的知名度飙升,绝对和叶尘薰有得一拼。
很多人感到遗憾,为什么叶尘薰会亲吻那样一个平凡的女生,他的初吻应该属于祝采茴,王子和公主的完美爱情,才最符合人们的想象。
陌桑也一定听闻了这样的流言,当我在枫树林里找到她时,她失魂落魄,神情沮丧而消沉。
我想到奶奶说过,遇到挫折的时候,陌桑会选择逃避。趁虚而入有些卑鄙,但这是我唯一的机会,如果现在不抓住的话,我有预感会永远失去她。
陌桑是一个非常矛盾的女孩子,她一方面渴望真爱,为了爱情可以不顾一切,执著勇敢;另一方面,她又害怕受伤害,只要受到一点点打击,就会本能地退缩。而叶尘薰,他的周围总有许多女生包围,众星捧月,生活又太过一帆风顺,让他养成了骄纵狂妄的个性。他是个被宠坏了的大男孩,并不怎么懂得女孩的心理。在他的观念里,只有征服和被征服。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东西,只要是他想要,就一定能够得到,何况是陌桑这样一个小女生呢?
正是利用了他们性格上的弱点,我轻而易举地打败了叶尘薰,成为陌桑的男友。
果然,和我当初设想的一样,叶尘薰根本承受不了失败的结局,他仓促之中宣布和祝采茴交往,以此来向陌桑报复和示威。
当晚,陌桑病倒了,半夜突然发高烧。我在病床边守候,她昏迷不醒,一直在说胡话,我还是听清楚了,她在叫叶尘薰的名字。
我很难受,但并没有绝望。我自信比叶尘薰更懂她,更了解她,也更适合她。她总有一天会明白,我才是她命中注定,执手和她走过一生的那个人。
接下来,我只要做一件事情,那就是等待——等待她忘记叶尘薰,等待她发现身边的真爱,等待她真正地接纳我。
结果,我还是输了,输给了她对叶尘薰坚定执著、深入骨髓的爱。
我和陌桑正式交往后,几乎朝夕相见,形影不离。
表面上,陌桑和以往没有区别,她活泼开朗,对人热情,大大咧咧,不拘小节,还有那么一点点淘气和任性。但我无法忽略,她眼底隐隐的忧伤和落寞。
我不断地跟自己说,没关系,顾楠,这是一场持久战,谁坚持到最后,谁就是赢家。叶尘薰已经宣布退出,陌桑很快就会把他忘记。
后来,我才明白,这确实是一场战争,但我的对手不是叶尘薰,而是陌桑。
我们比的是对爱的坚持,看她的坚持,我的坚持,到底谁更执著更持久。
我能够坚持下来的最大动力,是陌桑也有那么一点喜欢我、依赖我。她单纯而善良的个性决定了,她不愿也不忍辜负我。
所以,我知道,她永远也不会主动提出分手,除非我选择离开。
我不能否认,她是个称职的女朋友,细心体贴,善解人意。我有胃痛的毛病,天气寒冷时尤其痛得厉害,每次出去用餐,或者天气变冷的时候,陌桑都会帮我带上胃药,并逼着我当她的面服下去。我喜欢吃蛋卷冰淇淋,她每回给自己买冷饮,都一定要捎上蛋卷冰淇淋,还不忘叮嘱一声:“只准吃一个,吃多了伤肠胃,你又要叫肚子疼了!”
陌桑最喜欢看电影,尤其是周星驰的喜剧片。S大附近有一家小型的通宵影院,去的次数多了,售票员都认识我们,每次见面都调侃说:“小俩口又来看电影了?”陌桑一脸娇羞地回敬:“既然是熟客,买票要打折哦!”
看到恐怖的镜头,她会吓得往我怀里钻。有好几次,影片没放完,她就趴在我身上睡着了。我根本没心思看电影,不时低下头去看她,那纯净得像婴儿般的睡颜。
每当这时候,心里就有一种甜蜜的感觉,觉得自己被需要被信赖,这比拿到一等奖学金,更让我有成就感。
如今想来,在S大的三年,因为有陌桑在身边,那是我此生最感觉幸福的一段时光。
尽管如此,有时候半夜醒来,还是有些惴惴不安,觉得她是本该不属于我的幸福。
临近毕业,叶尘薰主动放弃留校的机会,孤身去了深圳。他离开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陌桑都没有笑颜,藏匿在眉宇间的忧伤,越来越浓重。
我也变得阴郁而沉默。原本以为,只要叶尘薰离开,一切都将变好,我不但可以握到她的手,还可以贴近她的心。
但是,在陌桑的心底,永远有一个角落是属于叶尘薰的,无论我怎么努力也无法触及。
我搞不懂,她为什么这么爱叶尘薰,她究竟爱他什么?陌桑之所以被叶尘薰吸引,和其他女生没什么两样,无非是他英俊迷人的外表,另类而张扬的个性,他们并没有真正地接触过。难道爱情可以如此盲目吗?
而我默默地陪伴了她这么多年,我们在同样的环境下长大,家庭背景相似,一个深沉内敛,一个热情单纯,性格正好互补。我们熟悉彼此的兴趣、爱好、脾性,即使不说一句话,也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从认识陌桑到现在,年了,这样长,这样久,为什么中间要多出一个人来?我愈来愈无法忍受,愈来愈痛苦。
那天晚上,初中同学聚会,陌桑喝得酩酊大醉。我看得出,她是在借酒浇愁。
陌桑烂醉如泥,东倒西歪,我送她回家,服侍她上床。替她盖好薄毯后,正要起身离开,陌桑突然抓住我胸前的衣服,呢喃地对我说:“顾楠,不要走!你今晚留下来……”
我们交往了整整三年,这是她第一次主动邀请我留下来。既然是男女朋友,接吻拥抱是避免不了的,然而,我和她仅仅停留在这个层面,无法再深入。
诚然,我很想得到她,彻底拥有她,但必须是在她清醒且自愿的情况下。
我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但也有男性的自尊和骄傲。我不希望,在她醒来之后,一脸的痛悔和懊恼,那样会深深刺伤我的感情,让我感觉屈辱。
“顾楠……”她将身子倾过来,湿软的气息吹在我颊畔,直往我心里钻,“顾楠,你留下来,好不好?”
我的心陡然受到撞击。
她就坐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用一种慵懒而魅惑的声音呼唤。青春光洁的脸,在月光下闪闪发亮,眸如点漆,双颊绯红,新鲜得像刚刚采摘犹带着露水的樱桃,甜美清新。
“陌桑,”我艰难地开口,努力压抑自己的欲望,“你是说真的吗?”
“什么真的?”她眼睛睁得又大又圆,带几分孩童的天真,“当然是真的……”
我突然觉得自己膨胀起来,用一只手捧起她的脸,近乎贪婪地吻住了她的唇,另一只手搂住了她的腰肢。她的肌肤莹白细腻,那种柔软温热的触觉,令我颤栗。
我的吻是紊乱的,粗鲁的,不温柔,只顾向她索取。在陌桑面前,我一向克制,理智冷静,是她无心的挑逗让我彻底抛开了顾忌。
我那么爱她,她是我的女朋友,为什么我就不能得到她呢?叶尘薰已经走了……
陌桑在我的狂吻下,喘息浊重,颊畔潮红。她攀住我的颈项,呢喃地,发出呻吟一般的低语:“阿薰,你不要走……”
我浑身沸腾的血液迅速冷却,松开她,肩膀垮下,僵硬地坐着。
再没有人比我那一刻更狼狈更沮丧,排山倒海而来的,还有痛苦和挫败。
我那时候终于知道,不管叶尘薰有没有离开,我永远是他的手下败将……
陌桑那晚醉得很厉害,她清醒之后完全不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我平静地告诉她,什么事都没发生。
她如释重负的表情,再次证实了我的想法——即使我得到了她的人,也得不到她的心。
那段时间,我将失意和创伤掩饰得很好,人前人后,我仍是她的男朋友。
直到陌桑毕业的前夕,我才向她摊牌,主动提出分手。陌桑震惊地看着我,在感情方面,她一向迟钝,总是后知后觉。
我并不是一个伟大无私的人,却愿意退出,结束我和她之间这场游戏,成全她对叶尘薰的爱。
因为,爱情是一件很奇妙的东西,有时候的确可以让一个凡人变成“神”。
到了广州,我不想再孤身一人,也接触过一些女孩子,但每个都被我不自觉地拿来与陌桑比较。在交往之后,总是感觉失落。
我内心最深处,永远隐藏着“陌桑情结”。
人们总是说:“痴心女子负心汉”。其实,对于男人来说,真正的纯粹的爱情,也只有一次。
谁离开谁,生活都会继续。不久的将来,我的生命中,一定会出现另一个女子。我不知道她在哪里,也不知道她是谁,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她身上或多或少会有陌桑的影子。
秦陌桑,她不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女子,也不是最美的,却是我真正爱过的第一个女人。
尽管对我来说,爱上她,是生命中的一个错。
对于叶尘薰,我也早就没有了嫉妒和不忿,只有衷心的祝福。
只是陌桑,在最后的时候,我要向你坦白两件事情。如果一直让你蒙在鼓里,我会良心不安。
一件是,我当年私藏了叶尘薰写给你的信。这小子很闷骚,写的情书很肉麻。你做好心理准备,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慢慢消化吧。
另一件是,那天在酒吧,我两只手里都握着硬币,所以无论你猜哪一只手,最后的答案都只有一个:“分手。”
所以,我并不是你以为的诚实善良的人,先后骗了你两次。陌桑,你不会生气吧?
我相信你不会的,因为我已经“赔”了一个叶尘薰给你,你感激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怪我?
叶尘薰做人就不太厚道。我到深圳出差偶遇他,好心请他去喝酒。那晚在酒吧里,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喝得大醉。我将当年的误会向他澄清,告诉他,你一直爱的都是他。结果他恩将仇报,当着你的面,重重赏了我一拳,还说,这是我欠他的。
我欠他的,早就还给他了。而且,他自己难道没有责任吗?我原本与你们的爱情无关,如果不是他写错地址,我也不会被被搅进来,错爱上你,空欢喜一场。
这小子太狂妄自大、目中无人,是该受一些折磨。而你,就是他命中劫数。
C59 失而复得
这一夜,陌桑睡得颇不安稳。午夜三点,她在剧烈的心跳中醒来,再也睡不着,整个人凄凄惶惶的,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
她经常有些莫名其妙的第六感觉,若是不好的征兆,通常都会实现。
把头埋进枕头里,朦胧间听到手机响。猛地从床上坐起,拿起手机,上面“叶尘薰”三个字让血液沸腾。
终于回她电话了!
“阿薰……”
“您好,请问是桑桑小姐吗?”一个亲切而好听的女声。
啊,桑桑小姐?陌桑愣了愣,含糊地回答,“嗯……我是。”
“你认识一位叫叶尘薰的先生吗?”
“认识啊。”一丝不安爬上心头,“他怎么了?”
“这里是深圳XX医院急救中心,叶尘薰先生出了车祸,正在抢救……”
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心脏几乎停止跳动。果然,不好的征兆总是逃不掉!
“叶先生头部受了重创,昏迷不醒,我们是在他的衣服口袋里发现手机和身份证的。如果您是他的家属或者朋友,请立刻过来一趟,我们需要家属签字才能手术!”
对方挂了电话,周遭一片安静。
陌桑怔忡地坐了几分钟,然后趿上凉拖,飞奔出门,在马路上拦了一辆出租车:“快,去深圳,XX医院!”
赶到深圳时,天微微地亮了。
陌桑冲进XX医院急救中心,看到一名穿白衣服的护士,紧紧抓住她的手:“叶尘薰……他怎么样了?”
“你就是桑桑小姐吧?”那位护士长相甜美,非常温柔地,“不要着急,叶先生正在急诊室里,马上就要动手术,请问您是他的家属吗?”
“我是他未婚妻!”她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好,请您在这里签个字。”
陌桑拿过笔,迅速在她递过来的纸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心脏狂跳不止,根本顾不得看内容。
“好,你在这里等着。”护士推门进了手术室。
坐在走廊的长椅上,陌桑心慌意乱,脑海里一片空白。
不知等了多久,手术室的门突然被打开,刚才那位护士探出头来,满面焦急地对另外一位护士:“快去通知血库,病人失血过多,需要马上输血!”
“什么血型?”
“RH阴性A型血。”“稀有血型?”那位护士脸色很不好,“血库的血不够。”
陌桑冲了上去:“我是RH阴性A型血,输我的血好!”
“你确定?”两位护士异口同声地问,“真的是RH阴性A型血?”
“当然!”她几乎叫了出来,“人命关天,你们还在磨蹭什么?”
“请你跟我来!”护士领着她去做了血液检查,果真是RH阴性A型血,而且身体健康,血液合格。
“我的体重是102斤,最多能献多少血?”陌桑迫不及待地问。
“国家规定一次献血200CC,最多不超过400CC。”
“抽吧,抽400CC!”她捋起了自己的袖子。
护士看着她苍白疲倦的面容,细瘦的胳膊,有些迟疑:“300CC就可以了……”
“不,就400CC!”陌桑坚持地,“里面的是我男朋友,救他理所当然!”
“男朋友?”护士好奇地看她一眼,“你们竟然都是RH阴性A型血,稀有血型呢,真巧啊!”
是啊,她怎么没想到?从小她就知道自己的血型非常罕见,据说在汉族人群中寻找A型RH阴性同型人的机会不到万分之三。难道她和叶尘薰真的是上天注定的缘份?
陌桑坐在输血室里,看着自己的血通过针管汩汩流出来,再想象它们将一滴一滴注入叶尘薰的体内,眼眶禁不住潮湿。
叶尘薰,我来救你了,你绝对不能有事!
突然,一个奇怪的念头闯进脑海中,RH阴性A型血?不对呀,她上回陪陈伯陈伯母到医院做体检,两位老人一个是O型血,一个是B型血,RH都是阳性,他们怎么生得出RH阴性A型血的儿子?
莫非……莫非叶尘薰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
他姓叶,而陈伯姓陈,他说是随母姓,可是,他和老俩口长得一点都不像。
叶尘薰,你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情?
包里的手机响了。陌桑用另一只手掏出电话,是顾楠:“陌桑,你起床了吗?我请你吃早餐……”
天色已经大亮了,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而叶尘薰却徘徊在生死边缘。
陌桑在电话里告诉顾楠,叶尘薰出事了,他吓了一跳:“现在怎么样?”
“在手术室急救!”她无法掩饰自己的脆弱,颤抖地“他出了很多血,血库又临时告急,我正在给他输血……”
他在电话里沉默了片刻。
“陌桑,你不要着急,我马上过来!”
顾楠问了医院的名字,收线之前,又关切地问:“你还好吧?”
她好不好没有关系,关键是叶尘薰能不能好……
失眠,没有吃早餐,又捐了400CC的血,陌桑走出输血室时,头重脚轻,四肢无力,额上冷汗涔涔。
去医院大厅缴了手术费和押金,回到急救中心,她遇到刚才那位护士:“手术已经结束了,病人被送进了病房,住院部外科313室5号床……”
对方还喋喋不休地说了什么,陌桑完全没听进去,只“哦”地答应一声,拖着虚弱疲惫的身子,绕半,终于找到住院部,爬上三楼。
她摸到一个病房,走进去,5号床上空空的,根本没有人,雪白的床单上一滩滩血渍,已经干涸了,黯赫色,散发着浓腥的臭味,令人作呕。
叶尘薰呢,他到哪里去?稳住身子,回头问邻床的病人:“请问下,5号床的病人……”
“死了!”那人截了一条腿,裤管里空荡荡,另一条腿打着石膏,纱布上血迹斑斑,“也是出车祸,伤到头部,颅内大出血,没抢救过来,年纪轻轻就……”
不,不可能!陌桑眼前的景物一片模糊,耳朵里嗡嗡作响,却不断听到一些碎裂的声音,从胸腔里发出来。
她扶住冰冷的床栏杆,费力让自己站稳,挣扎着和眩晕的感觉对抗。
“我不相信!”她对那人说,“我不相信他会死!”
“唉,刚刚才被推进太平间。”那人从车祸中死里逃生,心有余悸的同时,对死者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生死由命,节哀顺便吧!”
“不!”陌桑摇头,昏乱地说,“他不会死,他一向福大命大,我死了他都不会死!”
那人乖乖地住了嘴,无限同情地望着她。
在死一样的寂静中,陌桑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床单上那滩血。
叶尘薰,你好狠的心,你昨晚不理我,不接我的电话,就这样一声不吭地丢下我走了!你是在用这种方式惩罚我,报复我,对吗?
她扑上去,狠命地揪住染血的床单,歇斯底里地嘶喊:“叶尘薰,我不会放过你的!你上天堂,我上天堂,你下地狱,我下地狱。今生今世,不,来生来世,我都要和你在一起!叶尘薰,你休想甩掉我……”
她越说越伤心,越想越绝望,瘫软地坐在地上,抱着那只枕头,狠狠地哭了出来。
“阿薰,我爱你。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好爱你。我这一生最爱的就是你……不要把我一个人丢下来!如果你不在了,我也不会活下去……”
她的哭号混合着抽泣,在这沉静的空间里,那么凄楚,那么哀伤,席卷了整个病房。
陌桑哭得声嘶力竭,天昏地暗,五腑六肺都抽痛起来,惊动了进来查房的医生和护士。
“小姐,”一名护士走上前,轻轻地推她,“你在这里哭什么?叶先生在隔壁病房,输了血,伤口也已经缝合了,没有大碍。”
“你怎么不早说?”陌桑“噌”地一下从地上弹跳起来,“快带我去见他!”
“我早就和你说了啊。”护士不服气地嘟嚷,“是你自己走错了病房。”
陌桑出门时,瞥一眼病房门口的牌子——外科312,真的是弄错了房间!
这次糗大了!可是,没有关系,只要叶尘薰平安无事……
仅仅一墙之隔,叶尘薰躺在靠门的病床上,头上裹着厚厚的纱布,因为大量失血,脸色黯淡,嘴唇灰白,而那双眸子却炯炯灼亮,摄人心魄。
“叶先生,你未婚妻来了,就是她为你输的血。”护士微笑地。
叶尘薰直直地望着陌桑,若有所思。等护士离开,她才慢慢走上前,在床沿上坐下,羞惭不安地嗫嚅着:“阿薰……”
“你刚才的那番话,我全都听见了。”他终于开口,盯着她颊畔未干的泪痕和红肿的眼睛,“真的有够肉麻的,听得我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陌桑不敢看他的眼睛,盯着床上的被单:“人家以为你死了,所以……”
“即使我死了,也会不得安宁的。你说过不只今生今世,来生来世也要缠着我。”叶尘薰握起她冰凉的手,握得那样紧,紧得有些疼。
陌桑没有挣动,抬头望着他。多好,他还活着!多好,他还能和她说话!她伸出另一只手,轻巧地抚上他的脸,那宽阔而睿智的额头,那浓黑的眉毛,那高挺的鼻梁,那倔强的、爱和争吵的嘴唇……多好,她没有失去他!
“叶尘薰,我爱你!”她温柔地说,眼中有恳切的光芒,“你愿意娶我吗?”
叶尘薰瞪着她,脸上露出惊异的、感动的复杂神情。然后,他慢慢坐起身,一把揽住陌桑,将柔弱的身子紧紧搂入怀中。
一股暖暖的热流冲进眼眶里。那么温暖的怀抱,那么熟悉的气息,多久不曾这样靠近他?差一点就要断送的爱情,终于失而复得!
什么不安,什么猜疑,什么嫉妒,什么祝采茴,什么王子和灰姑娘,一切都不重要了!她只要叶尘薰,这个世上唯一的叶尘薰!
陌桑将脸贴上他的胸膛,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哽咽地:“阿薰,答应我!我们不要再吵架了,一辈子都不要分开!”
叶尘薰点头,他疼惜地揽紧她,对她呢喃着:“陌桑,我们永远不分开!”
人,常因自私、愚昧、偏见、傲慢而忽略掉许多珍贵的东西。得到或者失去,往往只在一瞬之间。
病房门口,顾楠呆呆地僵立着,望着相拥的两个人,痛楚地闭上眼睛。
陌桑,我还是失去了你……
C60 真相
两人不知拥抱了多久,直到病房门上传来一声轻响。
叶尘薰抬起头,看到一位白衣护士站在门口,脸上红红的:“对不起,打扰了。”
陌桑恋恋不舍地推开他,转过身去。护士已走了进来,将一只塑料袋递给她:“这是刚才那位先生留下来的,要我转交给你们。他说他姓顾,是你们的朋友。”
陌桑将袋子放在桌上,打开里面的饭盒,立时清香四溢。是红枣羊骨粥,补血的养生粥,以前顾楠常买来给她喝。
顾楠?她都差点把他忘了!陌桑整个人一震,从床边跳起来:“他人在哪里?”
“已经走了!”
陌桑正要追出去,想了一下,扭过头对叶尘薰说:“我和他说两句,马上回来!”
“你去吧。”叶尘薰释然一笑,他已经想通了,“替我谢谢他。”
陌桑冲到医院大门口,正好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驶出去,是顾楠的车牌。
“顾楠!”她大声叫着,追了几步,但车子并没有减速,反而越开越快。
她到底还是负了他!陌桑愧疚难当,掏出手机,给他发了一条短信:“顾楠,对不起!”
以为他不会回复,谁知才刚刚走回住院部,就听到短信的送达铃声。她拿出手机,深蓝色的屏幕上出现了一行字:“不用跟我说对不起。爱情这东西,得之,我幸;不得,我命。陌桑,我只要你幸福!”
酸胀的双眼,再次被泪水迷蒙。顾楠,你放心,我一定会幸福!因为幸福从来不是别人给的,而要自己掌握。
隔天,明宇公司深圳总部派人来探视,看到陌桑,打趣地说:“叶总,你的女朋友很漂亮,难怪你总是把她藏起来!”
叶尘薰微微一笑,揽过陌桑,在她额上吻了吻,说:“她是我的小红帽,外面到处都是大灰狼,我当然要保护好!”
那人本来就有些娘娘腔,听他这一说,哇哇大叫:“叶总,你好霸道,好大男子主义!”看到叶尘薰怀里的陌桑红了脸,更加火上浇油:“秦小姐,你要好好考虑一下。”
陌桑拉住叶尘薰的手,柔声说:“我就是喜欢他的霸道,喜欢他的大男子主义。”
他心里一动,握紧陌桑的手,对她还以温暖的微笑。
两人正站在医院的草坪上,天空是难得一见的湛蓝,阳光灿烂,空气清新。
一定是上天被他们这场爱情马拉松所感动,然后用一次生死历炼,治愈了陌桑心中的顽症。她终于放掉了所有的犹疑,不再徘徊,不再畏惧,似破茧而出的蝴蝶,重获新生。
老天爷,谢谢你!
叶尘薰对着天空,展露了一丝豁达的笑意。
“郎情绵绵,妾意依依,看着真让人眼红。好了,我不打扰你们了,你们继续吧!”“娘娘腔”打着哈哈离开。
陌桑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回头望向叶尘薰:“你看着天上笑什么?傻乎乎的。”
“感谢上苍啊。”叶尘薰俯头,轻吻陌桑柔嫩的脸颊,用下巴上的胡须扎她,“赐了个这么漂亮又可爱的老婆给我!”
陌桑笑着躲,一边说:“谁是你老婆啊,少臭美!”
“昨天,你都向我求过婚了,还想抵赖?”
“我是求了婚,可是你并没有答应啊。”
叶尘薰将她的手拉到自己胸口,紧紧地按住:“我的心一直都在这里,你还不明白吗?”
陌桑安静地望着他,突然仰起头,吻上他的嘴唇,呢喃地说:“谢谢你,老公!”
一时间,叶尘薰失去反应的能力,受到的震撼难以形容。
“谢谢你对我的包容、谅解和宠爱。”她黑白分明的眼眸,静静地和他对视。
“不,我做得并不好!”他麻着头皮,额上开始冒虚汗,“而且,应该是我谢谢你,你那400CC的血,救了我的小命……”
“阿薰,其实你并不是陈伯陈伯母的亲生儿子,对吗?”陌桑忽然问。
叶尘薰重重一震,迅速放开她的手,垂下头,不知所措。
“是你的血型提醒了我。”陌桑非常慎重也非常温柔地说,“阿薰,我马上就是你的妻子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缓缓抬起头,凝视着她的眼睛,神色沉重。
“是的。”叶尘薰艰难地发出声音,“我是他们的养子。4岁时,我被亲生母亲丢弃在福利院门口,她说给我买糖葫芦,要我乖乖地站在那里等她,却再也没有回来。是外公抱养了我,所以我随我外公姓叶……”
陌桑轻轻牵他的手,觉得有些颤抖,于是紧紧握住它,低声问:“后来呢?”
“养父母没有生育,我随他们到了A城,没有人知道我的身世。”叶尘薰怔怔地盯着她,眼睛里流露出忧伤的情绪,还有让人心悸的落寞,“陌桑,从那时候开始,我就讨厌被人抛弃……”
他这种神情陌桑虽然很少见,却又有种熟悉的感觉。她突然想起,在S城火车站,她和他重逢时,顾楠拉着她走,她忍不住回头,也在他脸上看到了同样的情绪。
“阿薰!”她终于窥进了他的内心,感觉一颗心被狠狠揪了起来,“对不起。我现在才知道,我一直都在伤害你,用我的任性、别扭、自私和愚昧伤害你……”
“不要这样说!”叶尘薰掩住陌桑的唇,不让她说下去。他慢慢捧起她的脸,目光里宠溺无限,“恰恰相反,是你让我彻底打开了心结。陌桑,不要把我想得太完美、太崇高,我不是什么王子,只是一个平凡的男人,也会吃醋、怯懦、犹豫。我知道过去我做得不够好,但是,我是真的爱你!”
“我也爱你!”陌桑扑进他的怀里,泪水淌落脸颊。在对叶尘薰的爱里,又增加了一种别样的情愫,有疼惜,有怜悯,更多是体恤。
知道这位心目中的完美王子,其实并不完美,她反而比以前更疼他怜他,更愿意真正地亲近他。
“不要再哭了。”他温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昨天糊里糊涂地为我哭丧,稀里哗啦流了那么多眼泪,你还没有哭够?果然,相书上没有说错,有泪痣的人天生爱哭!”
陌桑忍不住破涕为笑,她抬起头,爱娇地说:“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我就在哭,你为什么喜欢我?”
“我也不知道。”叶尘薰将她圈进怀里,贴着她湿润的面颊,低声说:“大概是命中注定吧,7岁的时候,有位算命先生给我看相,说我以后会娶一个左眼角有泪痣的女人做妻子……”
虽然陌桑知道他在信口胡诌,却仍然愿意相信。
也许,爱真的有天意!不然,这个世界上有70多亿人,她怎么会碰巧遇上叶尘薰,并且分分合合,和他纠结这么多年呢?
一周后,叶尘薰出院,陌桑也结束了培训,两人乘飞机回到S城。
回公司上班的第一天,陌桑就收到一个奇怪的包裹,没有落款,拆开来,是厚厚的一叠信。
数一下,有二十多封,每个信封上都写着:“A城XX区XX路11号住宅秦陌桑收”。
字迹清俊飘逸,有些眼熟,但信纸已经泛黄,邮戳上的日期也是十多年前的。
她狐疑地拆开第一封信,顿时惊呆了,信封里是一幅铅笔画,那上面有一双长着泪痣的眼睛,旁边写着一行字:“我喜欢这双眼睛,也喜欢这个女孩,从第一眼就喜欢。”
后面的署名是“叶尘薰”。
陌桑一口气读完了所有的信,也看到了她所不知道的,隐匿在时光背后的叶尘薰的心路历程——原来,原来不是她暗恋叶尘薰,而是叶尘薰暗恋她……不,不,不,他们是两情相悦。
年少气盛的叶尘薰仗着自己聪明,没有直接问她的地址,在用单车送她回奶奶家那天晚上,偷偷记下了她家的门牌号码,不知是光线太暗,还是他视力不好,把“17”看成了“11”。
阴错阳错,那些信全都寄到了顾楠那儿,于是把无辜的他也搅进了这场谜局。
真相终于大白,成眷属的终究只有一对。爱情就是这样,纠缠了十多年,绕了一大圈,才终于知道谁是自己的命中注定。
叶尘薰出现在办公室门口,双手插在裤袋里,斜睨着说:“小姐,吃午饭了,你还在这里干嘛?”
“看一个笨蛋写的情书啊!”陌桑拿着一张信纸,大声地念道:“秦陌桑同学:很冒昧地给你写这封信,我觉得有很多事情要告诉你,向你说清楚。
离开A城后,我常常会想起你,一遍一遍回忆你坐在秋千上哭泣、翻墙、和我斗嘴的情景。我想,我喜欢上了你,这是一种很微妙很奇怪的感觉。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你什么,也许它会慢慢发展成爱吧。你功课很紧张,就不用给我回信了。如果你不接受,请把这封信退还给我,我的地址是S大附中……”
“不要再念了!”叶尘薰的脸一下子胀红了,他扑上前,迅猛从她手里抢过那封信:“秦陌桑,还给我!”
“原来,你也会写这么老土的情书啊?”陌桑抓住了他的把柄,笑得很得意,“一点创意都没有!不过,句子还算通顺流畅,也没有语病和错别字……”
“够了,秦陌桑,你不要太过份!”叶尘薰低吼一声,佯怒地转身就走,她扑上去,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他浑身一僵,虽然这不是她第一次主动抱她,却感觉得到,这一次拥抱,与以往都不同。
“阿薰,”她用双手环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宽阔的脊背上,声音很柔婉,很温顺,“谢谢你爱了我这么多年!”
“傻瓜!”叶尘薰转过身,爱宠地抱紧她:“你不是一样也爱了我这么多年吗?”
两人紧紧拥抱,比从前任何一次都甜蜜,甜到窒息。
是的,他们爱着对方,这么多年,从懵懂无知到成熟理智,跨过了13年的岁月河流。
因为坚持,执著,信任和包容,终于没有错过那个生命中,最正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