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斯坦·休·奥登(Wystan HughAuden,1907-1973)崛起于政治鱼烂、经济萧条的20世纪30年代,烜赫一时,领尽风骚,成为文学史上独特的现象。在非“左”即“右”的时代大背景下,奥登以其对现代荒原的剖析,对政治事务的热忱以及对社会变革的渴望,被定义为“左翼诗人”。但他的诗歌又远非“左翼文学”那么简单,而是混合着马克思主义、弗洛伊德主义、自由主义和保守主义等各种思想潮流的复杂作品。随后,他选择了一条同艾略特(T.S.Eliot,1888-1965)恰恰相反的道路,漂洋过海去了美国,在纽约定居下来,并且皈依了基督教。很多人由此断定奥登背离了他的创作初衷,遁入了宗教神秘主义。奥登本人从来没有公开地回馈评论家们有关他的言论,但表面的沉默并不意味着默认。50年代中期,面对兰德尔·贾雷尔(RandallJarrell,1914-1965)一再发文批判他的“倒退”,他以开玩笑的口吻对斯彭德(StephenSpender,1909-1995)说:“我猜贾雷尔是爱上我了。”(Carpenter378)他戏谑地绕开外界抛掷过来的定时炸弹,其间不乏英国绅士的宽宏与修养。与此同时,少数熟知他思想演变的评论家从他的字里行间读出了一脉相承的内容,认为他“对政治和社会问题的关注从未停止过”(Spears1963:330)。1984年,诗人布罗茨基(JosephBrodsky,1940-1996)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就奥登的诗歌创作进行演讲时,充满敬意地宣称奥登是“20世纪最伟大的心灵”,认为他是20世纪的批判者,并把这些内容写入了他的散文《为讨喜一个影子》。(Brodsky357)
自初登诗坛开始,奥登就被广泛地阅读和评论,研究论文层出不穷,研究专著也是时有面世。与西方持续兴盛的奥登研究相比,国内的奥登研究明显与其盛名不相符合。早在1937年1月1日,国内影响较大的月刊《文学》刊登了一篇题名为《英国新诗人的合集》的短文和一篇题名为《英美现代诗歌》的译文,首次将奥登、斯彭德等人作为英国新诗运动的重要人物来介绍。随后,威廉·燕卜荪(WilliamEmpson,1906-1984)在长沙临时大学和西南联大进行为期3年的教学活动,开启了国人推崇奥登的大门。与此同时,奥登于1938年春偕同小说家衣修伍德(ChristopherIsherwood,1904-1986)访华的举动,加速了他在国内文化界的传播速度。20世纪40年代,国内掀起了一股“奥登风”,出现了最早公开发表的奥登诗歌译著《在战时》。然而,奥登更多地是被提及,而不是被研究,尤其是从新中国成立到文化大革命结束这段时期内,国内的奥登译介和研究陷入了沉寂的状态。目前,除了《在战时》和2005年出版的奥登轻体诗集《学术涂鸦》,国内尚无任何以专著形式公开出版的奥登作品的翻译和研究。面对与其盛名不相符合的国内奥登现状,我们完全有理由沉下心来,认真梳理近80年来英美国家的奥登研究状况,并以此作为基石,深度挖掘他的诗学魅力。
一
1930年,奥登在艾略特主编的诗刊《标准》(TheCriterion)上发表诗作,继而受到这位诗名享誉大西洋两岸的诗人的称赞与提携。同年秋天,内奥米·密契森(NaomiMitchison,1897-1999)在《周末评论》(The Week-endRevirew)上盛赞他的《诗集》(Poems,1930)是“新一代”崛起的标志(Haffenden81)。1932年,约翰·海沃德(John Hayward,1905-1965)撰文称《雄辩家》(TheOrator,1930)是“继《荒原》之后英语诗坛最有价值的作品”(Haffenden 115)。1937年,著名诗刊《新诗》(NewVerse)出了一期有关奥登的合刊,主编杰弗里·格里格森(GeoffreyGrigson)用一个词形象地概括了奥登在20世纪30年代英语诗坛的境况——“庞然大物”。该杂志的其他撰稿人也相继表达了他们对奥登诗歌的看法:埃德温·缪尔(EdwinMuir)称奥登的想象力“奇异”(grotesque);狄兰·托马斯(Dylan Thomas)认为他具有“广度和深度”(wideand deep)。(Smith227)这期合刊的内容,集中体现了奥登带给人们的双重感受:惊愕与钦佩。一方面,奥登复杂的诗艺打破了读者的阅读习惯,令人惊叹不已,另一方面,正是这种非比寻常的诗艺增添了读者的钦佩之情。
虽然学术界一致肯定了奥登的创作,认为他“给迂腐、沉闷、固步自封的英国诗坛漂亮地一击”(Haffenden95),他们对其中的某些方面还是产生了争议。内奥米·密契森、迪莉斯·鲍威尔(DilysPowell,1901-1995)和杜德雷·费茨(DudleyFitts,1903-1968)等评论者率先指出,奥登诗歌中的晦涩性(obscurity)是一大缺陷,造成了理解的障碍。后来的评论者也都或多或少地谈及了这一问题。在整个30年代,“晦涩”成为评论者言及奥登诗歌时最惯常使用的词语之一,以至于奥登有时候不得不需要向人们解释自己的作品,甚至萌生了要为“晦涩”致歉的冲动。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尤其是到了20世纪末期,“晦涩”的角色也发生了变化,逐渐从造成理解障碍的“元凶”转变成奠定奥登诗风的“功臣”。此外,以芭贝特·多艾奇(BabetteDeutsch,1895-1982)为首的评论者对奥登诗歌中的社会内容和政治意识赞赏有加。芭贝特·多艾奇指出,如果我们要理解奥登的诗歌,就需要明白“奥登是在抨击‘老一辈'、走向衰弱的阶级,以及由病态社会导致的自身缺陷。因为他是一个同性恋,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人,他的这种抨击不免会以滑稽的形式表现出来”。(Bahlke41)而以西里尔·康诺利(CyrilConnolly,1903-1974)为首的评论者却并不认同这些政治内容。在人们传诵奥登的社会题材的诗篇时,西里尔·康诺利却宣称奥登实际上是“一个晦涩难懂、抒写自我的作家”(Haffenden187)。
应该注意的是,奥登“横空出世”于诗坛,一开始就潜伏着种种隐患。首先,自由的个性与他人的期待形成了矛盾。他的锋芒毕露的才华为他赢得了青年诗人的领袖地位,人们在他身上寄予了厚重的希望。年轻的奥登不堪承受如此巨大的压力,加之其它种种原因,最终选择了离开英国。这无疑成为英国学术界的一个隐痛。其次,奥登的政治选择与他人的期望形成了反差。一开始,奥登的左倾意识清晰地透露于字里行间,受到具有政治倾向性的评论者的热烈欢迎;30年代后期,随着奥登对社会认识的加深,他逐渐在诗歌中抽离了政治的内容,转而掺合进宗教的内容,此举令原先的评论者颇有上当受骗的感觉。事实上,无论是起初的褒奖,还是后来的遗憾,奥登的诗歌都没有在真正意义上得到他们的理解和剖析。此外,奥登尚未成熟的诗歌艺术和显而易见的政治内容致使一些注重审美性的评论者对他产生了质疑。在这片质疑声中,弗兰克·利维斯(FrankLeavis,1895-1978)及其追随者们的声音无疑是最尖锐的。早在1933年,利维斯就指出《雄辩家》的诗歌水准较之《诗集》大有下降,并因此断言奥登的诗艺“不成熟”、“止步不前”,进而看淡他的发展前景。尽管后来的事实证明,奥登绝不是一个在诗坛上昙花一现的诗人,但这些评论者却固执地坚守着他们当初的言论,认为“他的荣耀早已逝去”。(Spears1964:1-2)
二
移居美国后,奥登在英国学术界备受争议。1940年,西里尔·康诺利主编的杂志《地平线》(Horizon)专门开辟了一个栏目,用以讨论奥登离开英国的利与弊。1941年,路易斯·麦克尼斯(LouisMacNeice,1907-1963)在一篇题为《流浪者归来》(Traveller'sReturn)的文章中一针见血地指出,奥登的离开在英国本土掀起了轩然大波,伦敦上空飘散着各种各样无聊的流言蜚语。(Smith229)有人甚至在议会中提出了奥登离开的问题。所有这些言论,无论是支持的还是反对的,都至少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奥登在英国诗坛的显著地位。也正因为如此,英国人对他的“背叛”很难释怀。
值得一提的是,奥登移民也给文学史的撰写带来了难题。英国文学史类书籍对他的介绍与评析往往停留在30年代,有些书籍甚至不再为他开辟章节。戴维·达契斯(DavidDaiches,1912-2005)的一句话代表了大多数英国人的心声:奥登已经是一个美国诗人了,因此他属于美国诗坛。(Daiches48)但是美国文学史类书籍却又将他归属到英国诗人的行列,比如,诺顿出版社的编辑将奥登归入了《诺顿英国文学选集》(NortonAnthology of English Literature,1986)之中,而不是《诺顿美国文学选集》(NortonAnthology of American Literature,1989),《希思美国文选》(Heath Anthology ofAmericanLiterature,1990)也没有收录奥登的作品。对于英国人来说,奥登选择了离开,所以他不再是一个英国人;对于美国人来说,他出生在英国,半路移民到美国,所以他更应该是一个英国人。国籍的转变使奥登在文学史上的身份变得模糊,他越来越像一个“超国家的诗人”(super-nationalpoet)。
虽然两国的文学史都没有明确将他归入到自己的范畴,但这并不妨碍奥登在读者心中的地位。事实上,奥登的双重身份不但拓宽了他自身的视野,也为他在大西洋两岸赢得了广大的读者群。在英国,奥登的作品已经深入人心,每本诗集的出版都会引来众多的追捧者。托利(Tolley,A. T.,1927- )在《英国20世纪40年代的诗歌》(The Poetry of the Forties inBritain,1985)中指出,奥登的作品在40年代的发行量远远超过了30年代(Tolley9),并以充分的例证分析了他对青年作家们的影响。在美国,奥登的作品也相当受欢迎。他的《诗选》(CollectedPoetry,1945)在短短一年内印刷了4次,发行量近15000册。基于此,埃德蒙·威尔逊(EdmundWilson,1895-1972)发出了如下感慨:奥登作品的发行量已经差不多要赶超美国本土诗人了(Smith 230)。
这个时候,两国学术界的基调是不同的。在英国,许多评论者视奥登的移居为创作上的分水岭,认为他正在走下坡路。西里尔·康诺利和斯蒂芬·斯彭德等人作为奥登的朋友,怀着矛盾的心态解读奥登:他们一方面维护奥登的声誉,另一方面也在质疑。当斯蒂芬·斯彭德写下诸如“奥登的诗歌之路令人堪忧”和“如果我被炸弹击中的话,但愿奥登能为我写几首萨福体诗”这些评论语的时候(Haffenden 39),一向心高气傲、不为他人言论所动的奥登也感觉到深受伤害。约翰·莱曼(JohnLehmann, 1907-1987)和朱利安·西蒙斯(JulianSymons,1912-1994)等人带着遗憾的心态解读奥登移居后的创作,认为“他错过了描写这场我们大家都在经历的战争的机会。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他的大部分作品都有一个危险的趋向:措辞含糊,态度仁爱,立场超然。恐怕今后这个趋向只会有增无减”(Haffenden37)。如果说这些人的态度还比较缓和的话,那么休·沃波尔爵士(Sir HughWalpole,1884-1941)和哈罗德·尼科尔松(HaroldNicolson,1886-1968)等人的态度就比较严苛了。他们除了谴责奥登的“背叛”之外,还认为奥登在英国的影响力已经“断绝”,对于新一代人来说,“奥登只不过是一个过时的男生,一个爱开玩笑的学究”(Haffenden38)。到了40年代后期,随着二战的结束,英国学术界对奥登的敌意逐渐淡化,不再围绕着“背叛”事件质疑他的人格和作品,而是更多地关注起奥登的思想转变以及这种转变对创作的影响,只不过基调仍然是消极的。很多人认为,他在修辞艺术和创作技巧上无可挑剔,但是他的诗歌却越写越沉闷,帕特里克·狄金森(PatricDickinson,1914-1994)的一句诘问代表了当时大多数人的心声:“当他从里到外彻彻底底成为一个美国人后,无论是措辞、韵律方面,还是情感、思想方面(正如艾略特成为英国人以后),他的作品还有生动性吗?”(Haffenden376)
美国学术界同样视奥登的移居为创作上的一个分水岭,但他们对奥登的诗歌之路持比较积极的态度。马尔科姆·考利(MalcolmCowley,1898-1989)的观点非常有代表性。在一篇条理清晰、论述严明的评论文章中,他以奥登的诗集《双面人》(TheDoubleMan,1941)为例,详细分析了奥登逐渐脱离政治因素的局限,以及他更多地关注现代人类的伦理道德和精神生活的趋向。文中还指出,奥登已经成为了“一个基督教诗人”,贯穿该诗集的一大主题是“承认原罪,保持一颗谦卑的心”(Haffenden309)。马尔科姆·考利跟他的英国同行者们一样,都敏锐地看到了奥登在信仰和诗风上的微妙变化,但他和他的大部分美国同行者都能够以肯定的态度看待这种改变。一些评论者更是毫无保留地表达他们对奥登的推崇之心,玛丽安·莫尔(MarianneMoore,1887-1972)认为他“是节奏和韵律的大师,他的作品决不会沉闷”(Haffenden44),奥斯卡·威廉斯(Oscar Williams,1900-1964)认为他的才华足以获得诺贝尔文学奖(Haffenden45)。不过,兰德尔·贾雷尔(Randall Jarrell,1914-1965)和德尔莫尔·施瓦茨(DelmoreSchwartz,1913-1966)等少数评论者发出了不同的声音。在《奥登诗歌中观点和修辞的转变》(Changes ofAttitude and Rhetoric in Auden'sPoetry,1941)和《从弗洛伊德到保罗:奥登思想的发展》(Freud to Paul: The Stages ofAuden'sIdeology,1945)两篇文章中,兰德尔·贾雷尔指出奥登的转变是一种倒退,认为他再也没有达到30年代那样的诗歌水平。德尔莫尔·施瓦茨认为奥登的新作过于“任性而为”(self-indulgent),没有完美地展示他应有的诗歌才华,而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之一在于缺乏对美国生活的体验。(Haffenden368-371)他们俩的观点虽然不是40年代美国学术界的主流,但影响深远,我们可以在后来的奥登研究中看到他们的痕迹。
我们看到,英美学术界关于奥登创作上的分水岭的讨论已经充分展开。虽然奥登的诗歌之路究竟是值得期待还是令人堪忧,评论者们各抒己见,但他们都认同奥登在30年代英语诗坛的地位是无可替代的。关于这一点,弗朗西斯·斯卡夫(FrancisScarfe,1911-1986)在他的那本先锋性的著作《奥登及以后:1930年至1941年间的诗歌解放》(Auden andAfter:The Liberation of Poetry 1930-1941,1942)中有充分的论述。斯卡夫关注的焦点在于奥登的社会政治意识以及他的这种创作倾向对英国诗坛的影响。虽然他的很多论述在而今看来都有需要商榷的地方,比如他关于“奥登在1930年就已经具备了鲜明的政治意识。他清醒地洞悉到传统价值体系的瓦解,以及希特勒崛起和西班牙内战爆发的深层原因”(Scarfe16)的看法,有拔高奥登的嫌疑,但他对奥登在30年代英语诗坛的总体定位还是比较准确的。
三
50年代以来,奥登的诗名仍然高高地悬挂于大西洋两岸的诗坛上空。尽管学术界关于他的诗质下降的质疑从来没有停止过,甚至愈演愈烈,但他的每一部新作都会在学术界掀起大波浪,一时之间,支持的、否定的声音不绝于耳。以1951年出版的诗集《午后课》(Nones)为例,乔治·弗雷泽(GeorgeSutherlandFraser,1915-1980)毫不吝惜赞美之词,称“奥登先生从来没有像这样轻松自如地写过诗”,“奥登这么多年来的作品中,我最喜欢的就是这本诗集了”。(Haffenden381-382)斯彭德等评论者尽管不认同奥登的思想转变,也由衷地敬佩他日臻圆熟的诗歌艺术。但是,也有很多评论者对于奥登略带反讽意味的沉思冥想无所适从,提出了否定性的看法。可以说,大多数评论者对奥登的中后期创作怀有“复杂的情感”(“mixedfeelings”,语出New YearLetter,1940),他们希望“奥登先生有朝一日能够重新发现自己,能够像当年那样满足他们对他的喜爱与期待”,但是他们却失望地发现奥登“迷了路”,“没有预期的成熟”。(Haffenden383)在这些评论者的言论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弗兰克·利维斯、兰德尔·贾雷尔等评论者的影响。
这一时期,约翰·韦恩(John Wain,1925-1994)、约瑟夫·比奇(Joseph WarrenBeach,1880-1957)和菲利普·拉金(PhilipLarkin,1922-1985)三位评论者对奥登其人其作造成的“杀伤力”最强烈。他们否定奥登的中后期创作,认为他诗歌创作的辉煌时代已经远去。约翰·韦恩指出,奥登的影响力“粉碎”(smashed)了,造成这种现象的根本原因是他“放弃了英国国籍”(Haffenden40)。约瑟夫·比奇于1957年出版了专著《奥登作品的产生》(The Making of the AudenCanon),该书以充实的资料和缜密的逻辑分析了奥登的诗歌合集《诗选》,旨在梳理奥登修改甚至删除一些前期作品的可能性原因。作者认为,奥登对于前期作品的这种处理,其用心并不在于完善诗歌艺术,而在于信仰和立场的转变。因此,他并不认同诗人的做法,认为这是对前期作品的“损害”(violation)与“玷污”(desecration)。菲利普·拉金在《威斯坦变成什么样了?》(What'sBecome ofWystan?)一文中开门见山地指出,“我常常设想,一个仅仅阅读了奥登40年代之前作品的人和一个仅仅阅读了奥登40年代以来作品的人展开讨论的话,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形”。他像德尔莫尔·施瓦茨一样,认为奥登“没有融入美国生活”,而是选择了“一条既是个人的、又是国际性的道路”,这使他的诗歌丧失了早期的那种身份认同性(identification)。在否定了奥登的一系列后期作品之后,他说,如果奥登能够“再一次扎根于身边的生活而非阅读的书籍”的话,我们就能看到“一个崭新的奥登”。(Haffenden417-418)这些评论者之所以对奥登创作的早期和中后期持截然相反的观点,主要受本身的创作观影响。以菲利普·拉金为例,他注重事实,认为诗歌应该保存所见、所想、所感的事物,因而他的创作深深扎根于英国本土的历史环境,逼真地折射出岛国人民复杂的心态和情感。对于他来说,奥登的早期创作与二战前的英国本土息息相关,描绘了一代英国人的生活状况和精神肖像,具有感知一个社会的整体流动的意义,而他的中后期创作尽管在诗艺上非常圆熟,却脱离了具体的、现实的生活,越来越抽象,也越来越失去了生命力。
当然,学术界不乏奥登的支持者。安东尼·哈特利(AnthonyHartley,1925-2000)认为奥登仍然是50年代英语诗坛的大师(Smith 231), 萨克斯·康明斯(SaxeCommins)盛赞奥登的诗歌才华,称“一个人熟知他的诗歌,并不是因为刻意背诵,而是因为被深深打动”(Commins137-138)。更多的评论者勤奋研究奥登其人其作,积极撰文著书,以实际行动延续和丰富奥登的诗歌版图。他们的研究呈现出两个显著特点:一是随着学院派“新批评”理论的兴盛,一些评论者在“内部研究”的指引下强调文本细读,着重探讨具体诗歌作品的形式与内容;二是随着奥登的信仰转变已成事实,一些评论者试图以此为介入点,分析这种转变对创作的影响。
理查德·霍加特(Richard Hoggart,1918- )的《奥登:一个介绍》(Auden: An IntroductoryEssay,1951)是第一部专门研究奥登的专著。该书在文本分析的基础上,比较细致地勾画了奥登的生平与创作,成为后人阅读和研究奥登的一份不可多得的资料。尽管作者对奥登的信仰转变有质疑的地方,对他的诗歌艺术也没有完全认可,但他充分肯定了奥登直面现代“荒原”的可贵之处,认为他“站在忧心忡忡的世界的某个前线上”(Hoggart219),抒写了我们的时代。门罗·斯皮尔斯(Monroe K.Spears,1916-1998)的《威·休·奥登的诗歌:征服神秘的岛屿》(The Poetry of W. H. Auden:The DisenchantedIsland,1963)在大量的背景材料基础上,帮助读者充分理解奥登。相比于弗兰克·利维斯对奥登诗歌之路的悲观看法、兰德尔·贾雷尔对奥登信仰转变的无法认同,斯皮尔斯显然更加接近真实的奥登。他认为,此类评论者在下结论的时候,“明显带有政治或者宗教的意图”,“他们对奥登的早期诗作,或者说全部诗作,都有一定的误读”,而且他们还忽略了一个事实,“奥登对政治和社会问题的关注从未停止过”。(Spears1963:330)应该说,斯皮尔斯的解读,较少受到先入为主的思想的干扰,“整合了奥登已有的诗歌创作,避免了对‘阶段'的偏见”(Blair4), 因而真实地反映了奥登的成长轨迹,是公认的“第一部重要的奥登研究专著”(Bahlke 12)。芭芭拉·埃弗雷特(BarbaraEverett)在其专著《奥登》(Auden,1964)中表达了一个核心观点:奥登并没有关闭了政治的大门,从此沉浸于宗教的世界;他一直试图在自由与责任、诗人与城市、个人与社会之间找到平衡点,政治与宗教只不过是一种手段。此外,这一时期比较重要的研究专著还有约翰·布莱尔(JohnGeorge Blair)的《威·休·奥登的诗歌艺术》(The Poetic Art of W. H.Auden,1965)、赫伯特·格林伯格(Herbert Greenberg)的《探索之路:威·休·奥登与他的两难抉择》(Questfor the Necessary: W. H. Auden and the Dilemma of DividedConsciousness,1968)和贾斯廷·瑞普洛格尔(Justin Replogle)的《奥登的诗歌》(Auden'sPoetry,1969),而研究性论文的数量更是多得惊人。
四
到了70年代,虽然关于奥登诗质下降的言论还在延续,但他的诗歌却持续地吸引着众多阅读者、评论者和研究者去欣赏、思考、阐释甚至是争辩。这种活跃的研究氛围并没有随着他的去世而变得冷清,反而更为热闹。无论是各类研究专著的出版、各种研究论文的发表,还是大学博士和硕士论文的选题、国际学术会议的热议,都显示出奥登诗歌艺术的蓬勃生命力。这30多年来的英美奥登研究大致有如下几个方面。
其一是将奥登的思想创作与其个人生活联系起来进行解读。这种解读更加注重诗人的个人生活对其思想创作的影响,通过个体性来传达时代的特性,主要研究成果包括查理斯·奥斯本(CharlesOsborne)的《威·休·奥登:诗人的一生》(W. H. Auden: The Life of aPoet,1979)、汉弗莱·卡彭特(Humphrey Carpenter)的《威·休·奥登传记》(W. H. Auden: ABiography,1981)、爱德华·门德尔森(Edward Mendelson)的《早期奥登》(EarlyAuden,1981)和《后期奥登》(Later Auden,1999)、理查德·达文波特-海因斯(RichardDavenport-Hines)的《奥登》(Auden,1995)、托尼·夏普(Tony Sharpe)的《威·休·奥登》(W. H.Auden,2007)等。在这些偏重传记形式的研究专著中,爱德华·门德尔森作为奥登文学遗产执行人,以丰富的第一手资料和严谨的治学态度撰写的《早期奥登》和《后期奥登》,自问世以来就成为奥登研究不可或缺的基础性材料,而汉弗莱·卡彭特的《威·休·奥登传记》,因其行文客观平实、材料广泛殷实而备受奥登研究者的青睐。
其二是对奥登思想本身进行解读。奥登创作的丰富性、复杂性和晦涩性与他的多重思想渊源密不可分,所以他与各种思潮、政治、宗教的关系历来是奥登研究的一个重点。这方面比较突出的研究专著包括理查德·约翰逊(RichardJohnson)的《人的位置:一篇关于奥登的论文》(Man's Place: An Essay onAuden,1973)、爱德华·凯伦(Edward Callan)的《奥登:智慧的狂欢》(Auden:A Carnival ofIntellect,1983)、约翰·伯利(John R. Boly)的《阅读奥登:卡利班再现》(Reading Auden: TheReturn of Caliban,1991)、艾伦·雅各布(AlanJacobs)的《威斯坦变成什么样了:奥登诗歌的改变与继承》(What Became of Wystan: Change andContinuity in Auden's Poetry,1998)、亚瑟·柯尔奇(ArthurKirsch)的专著《奥登与基督教》(Auden and Christianity,2005)和雷切尔·韦兹特恩(RachelWetzsteon)的《影响之魂:奥登诗源研究》(Influential Ghosts: A Study of Auden'sSources,2007)等。其中,亚瑟·柯尔奇的《奥登与基督教》是全面剖析奥登的宗教信仰的开拓性作品。作者在书中指出,奥登是少数“集宗教信徒和思想者于一身”的现代知识分子之一(Kirschxi),他的信仰扩展了他的思想和心灵的疆域,他的智慧也同样丰富和深化了他的信仰,让他在精神的探索中走向更远。
其三是围绕着奥登在20世纪30年代的创作以及他与“奥登一代”的关系进行阐释。集中探讨这个问题的研究成果包括塞缪尔·海因斯(SamuleHynes)的《奥登一代:20世纪30年代英国的文学与政治》(The Auden Generation: Literature andPolitics in England in the 1930s,1976)、唐纳德·米切尔(DonaldMitchell)的《布里顿和奥登在30年代》(Britten and Auden in theThirties,1981)、罗纳德·卡特(Ronald Carter)的《20世纪30年代的诗人:“奥登一代”》(ThirtiesPoets: “The Auden Group”,1984)以及迈克尔·奥尼尔(MichaelO'Neill)和加雷思·里维斯(Gareth Reeves)合著的《奥登,麦克尼斯,斯彭德:20世纪30年代的诗歌》(Auden,MacNeice, Spender: The ThirtiesPoetry,1992)等。塞缪尔·海因斯在其专著中深刻探讨了以奥登为首的“奥登一代”在30年代的创作主旨,虽然在他之后,不断有人深入地考察这个问题,他的专著仍然被认为是“此类研究的最佳作品之一”(Smith243)。
其四是围绕着奥登的诗歌创作和风格展开论述。安东尼·赫奇(Anthony Hecht)的《暗藏的法律:威·休·奥登诗歌》(TheHidden Law: The Poetry of W. H. Auden,1993)和雷纳·埃米格(RainerEmig)的《威·休·奥登:走向后现代主义诗艺》(W. H. Auden: Towards a PostmodernPoetics,2000)选取了奥登各个时期的代表诗作,深入分析其中的诗歌技巧和创作特色。约翰·富勒(JohnFuller)的《威·休·奥登:一个评注》(W. H. Auden: ACommentary,1998)全面考察了奥登公开发表的诗作,对绝大多数作品的创作背景、核心内容和主要寓意进行了评析,被门德尔森誉为奥登研究的重要参考书。
其五是探究奥登的同性恋取向对创作的影响。随着西方社会对同性恋的宽容度一点点地扩大,尤其是到了世纪之交,奥登的性取向不再是一个陌生而有着潜在禁忌的话题。玛莎·布赖恩特(MarshaBryant)在《20世纪30年代的奥登与记录片》(Auden and Documentary in the1930s,1997)中,不仅梳理了奥登早期在记录片影视公司工作的情形,还对奥登作为同性恋者在创作与工作中的独特视角进行了分析。理查德·博左思(RichardR. Bozorth)的《奥登的知识游戏:诗歌与同性恋的意义》(Auden's Games of Knowledge: Poetryand the Meanings ofHomosexuality,2001)是第一本全面考察奥登作为同性恋诗人的创作轨迹的专著。作者从奥登与先锋派诗学、同性恋亚文化圈、精神分析学、左派政治和神学的关系来揭示他对自身性取向合理性的疑惑、他在创作中隐秘地表现自我的意愿和方式以及伴随他终身的“局内人”(insider)和“局外人”(outsider)双重感受。基于此,作者宣称,“奥登不仅是20世纪卓越的英语诗人,还是同性恋文学史上至关重要的人物”(Bozorth3)。皮奥特·格威亚兹达(Piotr K. Gwiazda)的《詹姆士·梅里尔和奥登:同性恋与诗歌影响》(James Merrilland W.H. Auden: Homosexuality and PoeticInfluence,2007)则注重研究奥登对另一位20世纪重要的同性恋诗人詹姆士·梅里尔的深远影响,从而加深我们对奥登的认识。
此外,我们还可以看到平行比较层面对奥登的研究,比如苏珊娜·戈特利布(SusannahGottlieb)的专著《悲哀之域:汉娜·阿伦特和威·休·奥登的焦虑与信仰》(Regions of Sorrow: Anxietyand Messianism in Hannah Arendt and W.H.Auden,2003);生态批评角度对奥登的研究,比如雷纳·埃米格(Rainer Emig)的论文《奥登与生态学》(Auden andEcology);研究奥登的翻译实践的专著,比如尼亚牟·达思(NirmalDass)的《重建巴别塔:威·休·奥登的翻译》(Rebuilding Babel: The Translations of W. H.Auden,1993);还有一些研究者涉及到奥登的旅行诗、战争诗、城市诗等特定内容,拓宽了奥登诗歌研究的视野和范围,这些研究成果散见于约翰·哈芬登(JohnHaffenden)的《威·休·奥登:批评传统》(W. H. Auden: The CriticalHeritage,1983)、乔治·巴尔克(George W. Bahlke)的《关于威·休·奥登的文论集》(CriticalEssays On W. H. Auden,1991)、大卫·加勒特·伊佐(David GarrettIzzo)的《奥登:一份遗产》(W.H. Auden : A Legacy,2002)和斯坦·史密斯(StanSmith)的《剑桥文学指南:奥登》(The Cambridge Companion to W. H.Auden,2004)等文论集中。
五
纵观这80年来英美奥登研究史,目前的奥登研究已经呈现出三个主要趋势:一、学术界对奥登移居美国后的创作逐渐从争议走向肯定。正如门德尔森所言,很多研究者一开始就将奥登界定为“现代主义的继承人”,期望从他的创作中不断挖掘出现代主义的因素,而奥登却经常跳出他们预设的批评圈套,让他们措手不及。(Audenxi)除此之外,那些期望从他的创作中持续读到左派倾向的研究者也在失望中给奥登诗质下降的言论推波助澜。但是随着语境的转变和认识的加深,奥登在上个世纪所强烈感受到的作为个人的“人”的精神危机和作为群体的“人”的生存危机,以及由此做出的思想和创作的反应,被更多的研究者积极地接受下来。二、奥登一生涉足很多个国家和民族,涉及很多种文化领域,其人其作也被现代传媒传播得越来越广泛,这为学术界在多元文化视野下运用比较文学的影响研究、平行研究、跨学科研究去解读和阐释提供了可能。三、随着全球化进程的日益发展,奥登的生平、思想与创作在时代脉搏的跳动下产生了新的意义,一些研究者从中挖掘出“超民族”、“超国家”的内涵,使奥登研究不断焕发出蓬勃的生命力。总之,无论从广度还是深度上而言,奥登研究在英美学术界都是一门重要的“显学”。
奥登的个人成长史
我的护照上说我高五英尺十一英寸,
淡褐色眼睛,金色(近亚麻色)的头发,
我出生在约克,生于一九零七年,
全身没什么与众不同的斑疤。
这不太准确。我的右脸颊
很明显有块暗褐色的大黑痣;
我想我大体上对它并不嫌弃。
我父亲的祖先都是自耕农来自内地
直到煤矿的土地租让费一扫其困窘;
我想他们定是处事冷静的慢性子。
我母亲的先人有诺曼底血统,
来自萨默塞特 ,对此我一直认同;
我两边的祖辈们都愿意为上帝效劳
成为牧师,赞同英国国教。
父母亲都生在有七个孩子的家庭里面
虽然一个幼年夭折而另一个不太正常;
他们的父亲都是很突然地升了天
在他们还很小的时候就撒手而亡
只留下少许钱供他们活在这世上;
在巴兹 ,一个护士,一个医学院新生,
丘比特调皮的箭矢同时刺痛了他们二人。
我的家庭于是变得专业和“高阶”。
从未见过这么温和的父亲,我可以
用整个郎伯德街 去赌牧羊人馅饼 一个。
我们酷似至爱双亲:嗨,邻居们有议
说我每天都越来越长得像我母亲。
我不喜欢生意人。我知道一个新教徒
从不会真的屈膝下跪,而只会就势蹲伏。
沉浸在智力的愉悦中,他们都快乐无比;
书房里藏书很多,足够培养出
比一个目光短浅的我更出色的孩子;
我们的老厨娘艾达确实精通其业务;
我的哥哥们从来没对我动过粗;
我们住在索利赫尔 ,那时它还是个乡村;
我特别喜欢那些在煤气厂上班的人。
我最早的记忆仍然鲜活如往昔
一道白石铺就的门阶,上面有块污渍
在那儿父亲用柳叶刀切开了猎狗的脚趾;
还有一次,我往咖啡壶里塞了烟丝
差点没把我母亲气死,最后当然没事;
精神分析学家和基督教牧师
都会认为这些插曲险恶之极。
我的小脑袋瓜里装满了北方的诸神,
雷神托尔、火神洛基 及其行迹;
我最爱的故事是安徒生的《冰美人》;
但任何国王或王后还在其次
我更喜欢去看、去琢磨机器:
从六岁一直到我年满十六时
我都自认为是个矿业工程师。
我经常描绘的矿山是铅矿,
虽然铜矿可能也不错,若退而求其次。
现如今我喜欢睡觉时盖得很厚实;
我总喜欢坐着地铁到处游历;
我一直觉得小房间最是适宜
凝神专注,窗帘要拉下,台灯要开着;
这样我能从九点工作到下午茶时间,好极了。
我必须承认,我非常早熟
(早熟孩子长大了很少守本分)。
我的叔叔婶婶们认为我很会添堵
所用词汇超乎我的年龄让人一楞;
我在学校说的第一句话就语出惊人
险些让女舍监身体失去了平衡:
“我喜欢看各种各样的男生。”
一战已经开始:而校长的监督
和大男孩的拳头就是我们的战争;
这就像印度哗变 一样无辜,
一拳打到头上就危险万分。
可一旦丑八怪撂翻了俊俏男生
我们该被严厉斥责如死罪加身
因为希望德国皇帝和匈奴人获胜。
那成长方式,确实令我们深受影响,
给了我们如此多样的启发教益。
出类拔萃者在作战,不负国王所望,
余下的要么是上了年纪的庸碌之士,
要么容貌长相貌非常稀奇怪异。
很多人骂骂咧咧,有些人气得脸煞白,
有人突然钻进了出租车不得不离开。
姓氏我不必写出——哦,雷金纳德 ,
至少你曾教导过,我们对茫茫人世
的最初幻想永不会消逝褪色;
你中意的人会得到啤酒和饼干的赏赐,
你是个一流射手,你的故事已显示,
你穿着骑师马裤,你的戏剧作品《海浪》 ,
我们中的一些人至死也不会遗忘。
“半是疯子,半是无赖。”确然
全体教职人员眼里的一个可怕家伙。
一个称职的校长必定很快就会发现
你的道德观念错乱又迷惑;
我怀疑你资格考试是否通过:
但小孩子们会感激你这类老师
你们一脚踢开了说教的绊脚石。
我要如何感谢你?因为它仅仅表明
(就这一次,让我重复这个老话题),
有些事连一个称职的校长都未必知情
自然,肯定会有头脑冷静的教师,
但一个预科学校真正要做的事
是把这个我们很快将深陷其中的世界说清:
今天它更接近狄更斯而不是简•奥斯丁。
据奥登的传记作者卡彭特考证,奥登经常犯错误,认为他的父母各有六个兄弟姐妹。事实上,他的外祖母生了六个女儿、两个儿子,他的外祖母生了七个儿子、一个女儿。
巴兹指伦敦的圣巴塞洛缪医院,创立年代久远,可追溯至12世纪亨利一世时代。
朗伯德街是伦敦金融中心,在20世纪80年代伦敦新的金融区兴起前,这里集中了英国最多的银行和金融机构。
“牧羊人馅饼”是一种英国传统食品,在牛肉糜上面盖一层烤出脆皮的土豆泥。
索利赫尔位于伯明翰东南方附近,是英格兰中西部的城镇。
雷神托尔和火神洛基都是北欧神话中的神祇。基督教征服欧洲后,这些神祗成为盎格鲁-萨克逊人(包括北欧、德国、英国等欧洲国家在内)的“地下”信仰,更多地保存在乡村,变成民间传说和异教信仰的一部分。
印度哗变:由1857年5月10日东印度公司军队的印度兵哗变开始,主要是在上恒河平原和中印度地区,亦是印度第一次独立战争。此次事件后,东印度公司解散,印度直接由伦敦管理统治。
雷金纳德是奥登在埃德蒙中学时的老师,全名为雷金纳德•奥斯卡•加特塞德•巴格诺尔上校。此人朗诵自己的作品时会用啤酒和饼干来奖赏学生们。
据奥登传记作者卡彭特说,这个剧本系雷金纳德的抄袭之作。
悼念叶芝
(死于1939年1月)
1
他在严寒的冬天消失了:
小溪已冻结,飞机场几无人迹
积雪模糊了露天的塑像;
水银柱跌进垂死一天的口腔。
呵,所有的仪表都同意
他死的那天是寒冷而又阴暗。
远远离开他的疾病
狼群奔跑过常青的树林,
农家的河没受到时髦码头的诱导;
哀悼的文辞
把诗人的死同他的诗隔开。
但对他说,那不仅是他自己结束,
那也是他最后一个下午,
呵,走动着护士和传言的下午;
他的躯体的各省都叛变了,
他的头脑的广场逃散一空,
寂静侵入到近郊,
他的感觉之流中断:他成了他的爱读者。
如今他被播散到一百个城市,
完全移交给陌生的友情;
他要在另一种林中寻求快乐,
并且在迥异的良心法典下受惩处。
一个死者的文字
要在活人的腑肺间被润色。
但在来日的重大和喧嚣中,
当交易所的兼客像野兽一般咆哮,
当穷人承受着他们相当习惯的苦痛,
当每人在自我的囚室里几乎自信是自由的
有个千把人会想到这一天,
仿佛在这天曾做了稍稍不寻常的事情。
呵,所有的仪表都同意,
他死的那天是寒冷而又阴暗。
2
你像我们一样蠢;可是你的才赋
却超越这一切:贵妇的教堂,肉体的
衰颓,你自己;爱尔兰刺伤你发为诗歌,
但爱尔兰的疯狂和气候依旧,
因为诗无济于事:它永生于
它辞句的谷中,而官吏绝不到
那里去干预;“孤立”和热闹的“悲伤”
本是我们信赖并死守的粗野的城,
它就从这片牧场流向南方;它存在着,
是现象的一种方式,是一个出口。
3
泥土呵,请接纳一个贵宾,
威廉·叶芝己永远安寝:
让这爱尔兰的器皿歇下,
既然它的诗已尽倾洒。
时间对勇敢和天真的人
可以表示不能容忍,
也可以在一个星期里,
漠然对待一个美的躯体,
却崇拜语言,把每个
使语言常活的人部宽赦,
还宽赦懦弱和自负.
把荣耀都向他们献出。
时间以这样奇怪的诡辩
原谅了吉卜林和他的观点,
还将原谅保尔·克劳德,
原谅他写得比较出色。
黑略的恶梦把一切笼罩,
欧洲所有的恶犬在吠叫,
尚存的国家在等待,
各为自己的恨所隔开;
智能所受的耻辱
从每个人的脸上透露,
而怜悯底海洋已歇,
在每只眼里锁住和冻结。
跟去吧,诗人,跟在后面,
直到黑夜之深渊,
用你无拘束的声音
仍旧劝我们要欢欣;
靠耕耕一片诗f田
把诅咒变为葡萄园,
在苦难的欢腾中
歌唱着人的不成功;
从心灵的一片沙漠
让治疗的泉水喷射,
在他的岁月的监狱里
教给自由人如何赞誉。
(查良铮译)
歌
一天傍晚,当我走出屋外,
在布里斯托尔大街独自闲荡,
人行道上聚集的人群,
宛若收割的麦田的景象。
在涨满了潮水的河岸,
在铁路拱桥的下方,
我听列一个情郎正在讴歌:
“爱情之歌没有终端。
“我爱你,亲爱的,我爱你,
一直爱到中国与非洲相撞,
爱到大河跳上了山顶。
鲑鱼来到大街上歌唱。
“我爱你,直至海洋被关进栅栏,
为了晒干而被人倒挂;
直至七颗星星粗声喊叫,
就像空中出现了鹅鸭。
“岁月将像兔子一样奔跑,
因为我以自己的心坎,
紧紧搂住时代的花朵
以及大干世界的初恋。”
这时,城市里所有的大钟
开始呼呼地敲出声响:
“哦,莫让时间把你欺骗,
你没有法子征服时间。
“在恶梦的洞穴里面
住着赤身裸体的正义
你一亲吻,时间就咳嗽,
它从阴影中把你窥视
“在头痛和焦虑的时刻,
生活浑噩地渗漏而光
不是明天就是今日,
时间会有自己的幻想。
“令人震惊的鹅毛大雪,
向许多绿色的溪谷漂动
时间打破了交织的舞蹈,
和潜水者的美妙的鞠躬。
“唉,把你双手放入水中
一直浸到手的腕部;
凝视吧,紧紧凝视水盆,
弄清你失去了何物。
“冰川敲打在食品橱内,
沙漠叹息在这张床铺,
茶杯上的裂缝已经打开
一条通往死亡之自的狭路。
“乞丐在那儿出售钞票,
巨人以魔法迷惑男孩,
百合般纯洁的少年是个歹徒,
少女沉重地走下山来。
“噢,看吧,看一看镜子,
噢,看一看你的痛苦;
生活成了一种幸事,
尽管你自己不能赐福。
“唤,站住,站在镜子旁边,
就像眼泪烫痫、受惊;
你应以弥那颗扭曲的心,
去爱你的扭曲的近邻。”
夜已经很深,很深,
情人们早就无影无踪;
大钟也已停止了敲打,
深深的河水却继续滚动。
阿喀琉斯之盾
她从他肩上看过去
寻找葡萄和橄榄、
大理石、秩序井然的城市、
深红色大海上的船帆;
但是,在闪闪发光的金属上
他的双手放下的却是
像铅块一样的天空
和人造的荒凉的空地。
毫无特色的平原,发黑、光秃,
没一片草叶,没有邻居的足迹,
没东西进餐,没地方就坐;
然而在那空寂的荒地
难以理解的众人却在聚集,
百万只眼睛,百万双靴子,
没有表情,列队等待着一个标记。
没人露面的声音从空中飘出,
统计资料表明,有些原因。
说出来像这块地方一样干燥、平板;
不愉悦任何人物,不讨论任何事情,
一队接着一队,迎着云雾般的灰尘,
他们齐步走开,忍受着一个信仰:
他们结果必然会在某处遭难。
她从他肩上看过去
寻找宗教仪式上的虔诚、
戴上了花环的白衣姑娘、
奠酒以及别的祭品;
但是,在闪闪发光的金属上
本来应该是祭坛,
可是在他那摇曳的炉火下,
她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有刺的铁丝困住了专横的地方,
烦躁的官员们躺在那儿(说着趣闻),
天气炎热,哨兵们汗流浃背;
一群正派的普通百姓,
从外面观看,既不移步也不出声。
就像三个暗淡的图像,
笔直地绑在钉于地上的木桩。
这个世上的群众和帝王,
都有着分量,而且分量始终一样,
但都躺在别人的手上;他们渺小,
不能期待帮助,也没有人肯来帮忙;
他们敌人想做的一切已经做完;
他们的羞耻无与伦比;失去自尊,
在肉体死亡之前,灵魂就不再生存。
她从他肩上看过去
寻找比赛中的运动队员,
寻找扭动腰肢的男男女女,
甜甜蜜蜜地起舞翩翩,
快速、快速地合着音乐的节奏;
但是,在闪闪发光的盾牌上,
他的双手布置的不是舞厅,
而是布满枯草的田地的荒凉。
一个衣着褴褛的顽童,
在那空地漫无目的地独自闲逛;
一只乌儿从真实的石头上溜之大吉;
两个姑娘遭到强奸,两个少年残杀第三,
这就是他看到的公理,他从未听见,
任和世界会信守诺言,
或任何人因别人痛哭而呜咽。
锻造武器的赫准斯托斯,
长着薄嘴唇,离去时蹒蹒跚跚;
胸膛闪闪发光的忒提斯——
灰心丧气地大声哭喊,
责怪上帝迁就她的儿子——
力大无比的阿喀琉斯,
他铁石心肠,残忍地杀人,
但他已经无法永生。
阿基利斯的盾牌
她越过他的肩膀望去
寻找葡萄树和橄榄树
大理石后秩序井然的城市
还有海浪中行进的船
可在这闪闪发光的金属上
他的双手刻上的却是
一片人工制造的旷野
和一幕铅灰色阴沉的天
褐色的旷野没有生气
没有一丝草绿更没有民居
找不到吃的也无处休憩
只是在这白茫茫大地上
聚集了一片面目模糊的人
眼睛和皮靴都一样规矩
无声无息地在等待命令
空气中没有身份的声音
腔调和大地一样干燥平直
用数据证明有那么点道理
没有欢呼也没有议论
一个个方阵在尘土飞扬中
为维护逻辑上成立的信念
齐步远去到异乡断肠
她越过他的肩膀望去
去寻找虔诚的祭礼
那戴着白色花环的小牛
还有伴随的祭酒和牺牲
可在这闪闪发光的金属上
那儿本该有祭坛
她在他闪烁的炉火中
看到的却是另一种场面
铁丝网把一片地方围起
能偶尔听到军官嘶哑的玩笑
天气让哨兵热得满头大汗
一群平常的一般百姓
站在场外无声无息地围观
看三个苍白的家伙被带出来
绑在地面竖起的三根柱子上
这个世界的质料和光辉
都很要紧并且同等要紧
命运掌握在他人的手中
他们渺小无望完全无助
他们仇人的心意得到满足
没有比他们的命运更加羞辱
尊严已经在肉体之前死亡
她越过他的肩膀望去
寻找竞技场上的年轻人
男男女女正在舞蹈啊
挥舞着他们生命的肢体
再快点跟上音乐的节奏
可在这闪闪发光的金属上
他的双手刻上的不是舞场
而是野草疯长的荒地
一个衣衫褴褛的顽童
随意在荒地中独自晃荡
一只鸟受惊飞离它的石头
姑娘被强暴小伙被谋杀
是这孩子所见的世界
他不知道承诺可以有效
不知道为他人的伤心而哭
薄嘴唇的兵器制造者
赫发厄斯托歪歪斜斜地走了
母性的光辉让特提斯
在惶恐中痛哭失声
为了神给她儿子所造的
那铁石心肠的阿基利斯
那杀人的也将被杀
在《阿基琉斯的盾牌》(The Shield ofAchilles,1952)中,奥登为了将海洋女神忒提斯所希望看到的秩序世界和盾牌上真实出现的混乱世界进行戏剧性地对照,有意在诗体上进行艺术性地拼贴:描写秩序世界的诗节采用八行体,每个诗行控制在三个音步,而描写混乱世界的诗行采用七行体,每个诗行控制在五个音步。这是奥登晚年不可多得的好诗之一,网上有几个译本,还是穆旦的翻译好些,但里面也有几处错译,押韵也不严谨。还是读原诗吧……
The Shield of Achilles
She looked over his shoulder
For vines and olive trees,
Marble well-governed cities,
And ships upon untamed seas,
But there on the shining metal
His hands had put instead
An artificial wilderness
And a sky like lead.
A plain without a feature, bare and brown,
No blade of grass, no sign of neighbourhood,
Nothing to eat and nowhere to sit down,
Yet, congregated on its blankness, stood
An unintelligible multitude,
A million eyes, a million boots in line,
Without expression, waiting for a sign.
Out of the air a voice without a face
Proved by statistics that some cause was just
In tones as dry and level as the place:
No one was cheered and nothing was discussed;
Column by column in a cloud of dust
They marched away enduring a belief
Whose logic brought them, somewhere else, to grief.
She looked over his shoulder
For ritual pieties,
White flower-garlanded heifers,
Libation and sacrifice,
But there on the shining metal
Where the altar should have been,
She saw by his flickering forge-light
Quite another scene.
Barbed wire enclosed an arbitrary spot
Where bored officials lounged (one cracked a joke)
And sentries sweated, for the day was hot:
A crowd of ordinary decent folk
Watched from without and neither moved nor spoke
As three pale figures were led forth and bound
To three posts driven upright in the ground.
The mass and majesty of this world, all
That carries weight and always weighs the same,
Lay in the hands of others; they were small
And could not hope for help and no help came:
What their foes liked to do was done, their shame
Was all the worst could wish; they lost their pride
And died as men before their bodies died.
She looked over his shoulder
For athletes at their games.
Men and women in a dance
Moving their sweet limbs
Quick, quick, to music,
But there on the shining shield
His hands had set no dancing-floor
But a weed-choked field.
A ragged urchin, aimless and alone,
Loitered about that vacancy; a bird
Flew up to safety from his well-aimed stone:
That girls are raped, that two boys knife a third,
Were axioms to him, who'd never heard
Of any world where promises were kept
Or one could weep because another wept.
The thin-lipped armourer,
Hephaestos, hobbled away;
Thetis of the shining breasts
Cried out in dismay
At what the god had wrought
To please her son, the strong
Iron-hearted man-slaying Achilles
Who would not live long.
美术馆
关于苦难他们总是很清楚的,
这些古典画家:他们多么深知它在
人心中的地位,甚至痛苦会产生,
当别人在吃,在开窗,或正作着无聊的散步的时候 ;
甚至当老年人热烈地、虔敬地等候
神异的降生时,总会有些孩子
并不特别想要他出现,而却在
树林边沿的池塘上溜着冰。
他们从不忘记:
即使悲惨的殉道也终归会完结
在一个角落,乱糟糟的地方,
在那里狗继续过着狗的生涯,而迫害者的马
把无知的臀部在树上摩擦。
在勃鲁盖尔的《伊卡鲁斯》里,比如说;
一切是多么安闲地从那桩灾难转过脸:
农夫或许听到了堕水的声音和那绝望的呼喊,
但对于他,那不是了不得的失败;
太阳依旧照着白腿落进绿波里;
那华贵而精巧的船必曾看见
一件怪事,从天上掉下一个男孩,
但它有某地要去,仍静静的航行。
* 这首诗涉及到勃鲁盖尔的三幅作品:Winter Landscape with Skaters and a Bird Trap,TheNumbering at Bethlehem,The Massacre of the Innocents
太亲热,太含糊了
如果讲爱情
只凭着痴心
照定义而行,
那就隔着墙壁,
从“是”走到“不”
就通不过去,
因为“不”不是爱,“不”是“不”,
是关一道门户,
是绷紧了下颚,
能意识到的难过。
说“是”吧,把爱情
变为成功,
凭栏看风景,
看到陆地和幸福,
一切都很肯定,
沙发压出吱扭声。
如果这是一切,爱情
就只是颊贴着颊,
亲热话对亲热话。
声音在解释
爱的欢欣,爱的痛苦,
还轻拍着膝,
无法不同意,
等待心灵的吐诉
象屏息等待的攻击,
每种弱点原封不动,
相同对着相同;
爱情不会在那里
爱情已移到另一个座椅。
已经知道了
谁挨近着你,
不感到为难,
也不会昏眩,
就会有礼貌地
离开北方自得其所,
而不会集合起
另一个对另一个,
这是设计自己的不幸,
预言自己的死亡和变心。
暗藏的法律
暗藏的法律并不否认
我们的或然性规律,
而是把原子、星辰和人
都照其实际情况来对待,
当我们说谎是它就不理。
这是唯一的理由:何以
没有一个政府能把它编集
语言的定义必然会伤害
暗藏的法律。
它极端的耐心不会阻止,
如果我们要去找死;
当我们坐上汽车想逃避它,
当我们在酒馆里想忘记它:
这就是暗藏的法律要惩罚
我们的方法。
查良铮 译
小说家
装在各自的才能里象穿了制服,
每一位诗人的级别总一目了然;
他们可以象风暴叫我们沭目,
或者是早夭,或者是独居多少年。
他们可以象轻骑兵冲前去:可是他
必须挣脱出少年气盛的才分
而学会朴实和笨拙,学会做大家
都以为全然不值得一顾的一种人。
因为要达到他的最低的愿望,
他就得变成了绝顶的厌烦,得遭受
俗气的病痛,象爱情;得在公道场
公道,在龌龊堆里也龌龊个够;
而在他自己脆弱的一身中,他必须
尽可能隐受人类所有的委屈。
名人志
一先令传记会给你全部的事实:
他父亲怎样揍他,他怎样出走,
少年作什么奋斗,是什么事迹
使得他在一代人物里最出风头:
他怎样打仗,钓鱼,打猎,熬通宵,
头晕着攀新峰;命名了新海一个:
最晚的研究家有的甚至于写到
爱情害得他哭鼻子,就象你和我。
他名满天下,却朝思暮想着一个人,
惊讶的评论家说那位就住在家中,
就在屋子里灵巧的做一点细活,
不干别的;能打打唿哨;会静坐,
会在园子里东摸摸西掏掏,回几封
他大堆出色的长信,一封也不保存。
战争时代(选四)
十四
是的,我们要受难,就在此刻;
天空像高烧的前额在悸动,痛苦
是真实的;探照灯突然显示了
一些小小的自然使我们痛哭。
我们从来不相信他们会存在,
至少不存在我们这里。它们突地
像丑恶的、久已忘却的记忆涌来,
所有的炮像良心一样都在抗击。
在每个爱社交、爱家庭的眼睛后
一场私下的屠杀在进行摧毁
一切妇女,犹太人,富翁和人类。
山峦审判不了我们,若我们说了谎。
我们是地面的居民;大地听从着
智慧的邪恶者直到他们死亡。
十八
他被使用在远离文化中心的地方,
又被他的将军和他的虱子所遗弃,
于是在一件棉袄里他闭上眼睛
而离开人世。人家不会把他提起。
当这场战役被整理成书的时候,
没有重要的知识会在他的头壳里丧失。
他的玩笑是陈腐的,他沉闷如战时,
他的名字和模样都将永远消逝。
他不知善,不择善,却教育了我们,
并且像逗点一样加添上意义;
他在中国变为尘土,以便在他日
我们的女儿得以热爱这人间,
不再为狗所凌辱;也为了使有山、
有水、有房屋的地方,也能有人烟。
二十
他们携带恐怖像怀着一个钱包,
又畏惧地平线仿佛它是一门炮,
所有的河流和铁路像逃避诅咒,
都从近邻的情谊像各方逃跑。
他们紧紧拥聚在这新的灾祸中,
像刚入学的儿童,轮流地哭叫;
因为空间有些规则他们学不会,
时间讲的语言他们也掌握不了。
我们活在这里,在“现在”的未打开的
悲哀中;它的范围就是我们的内容。
是否囚人应该宽恕它的囚居,
是否未来的时代能远远逃避开
但仍感到它源于每件发生过的事情,
甚至源于我们?甚至觉得这也不坏?
二一
人的一生从没有彻底完成过,
豪迈和闲谈将会继续存在;
但是,有如艺术家感到才尽,
这些人行走世间,自知已经失败。
有些人既难忍,又驯服不了青年,
不禁悼念那曾治世的的受了伤的神话,
有些人失去了他们从未理解的世界,
有些人很清楚人一生应受的惩罚。
“丧失”是他们的影子和妻子,“焦虑”
像一个大饭店接待他们,但只要
他们有所悔恨,那也是无可规避;
他们的一生就是听禁城的召唤,
看陌生人注视他们,愉快而好奇,
而“自由”则在每家每棵树上为敌。
二三
当所有用以报告消息的工具
一齐证实我们的敌人的胜利;
我们在棱堡被突破,军队在退却,
“暴行”风靡象一种新的疫疠,
“邪恶”是一个妖精,到处受欢迎;
当我们悔不该生于此世的时份:
且记起一切似已被遗弃的孤灵。
今夜在中国让我来追念一个人,
他经过十年的沉默,工作而等待,
直到在谬佐显出了全部的魄力,
一举而让什么都有了个交代:
于是带了“完成者”所怀的感激,
他在冬天的夜里走出去抚摩
那座小堡,象一个庞然大物。
查良铮译
安眠曲
我的爱.见把你凡人的头
枕着我不忠的手臂安眠;
心怀忧思的青春之年
经不住时间和热病烧焚,
终将烧尽个体的美色
坟墓将证明她蜉蝣薄命。
但此刻啊,直到黎明前,
且让这尤物睡在我的臂弯
她只是个有罪的凡人哪,
在我眼中却美丽非凡。
灵魂与肉体间并无界线:
维纳斯的绿茵宽容而销魂,
躺在这绿茵上的恋人们
在惯常的昏眩中醉酣,
维纳斯便向他们揭示
超自然契合的庄严幻象,
揭示伟大的泛爱和希望;
而在冰川与岩石之间
修士却通过抽象的悟性
获得一种肉欲的迷狂。
坚贞的品质、爱的忠实
随着子夜的钟声敲响
随着震荡的音波消逝;
时髦的狂人们卖弄着学识,
发出令人腻烦的叫嚣:
每张牌都预言着凶兆,
每一分代价都必须清偿!
但今宵的每一句语丝、
每一种心思、每一瞥目光
和每个吻,全都不会丢失。
美和子夜、幻象一齐消亡;
当黎明时辰和风送爽,
在你安眠的头上吹拂,
但愿它显示美好的白昼,
让目光和心跳能为它祝福
并为这凡世感到满足;
枯燥的午时使你饱尝,
不由自主之力的控制,
但当你把粗野的夜消度,
任何凡人之爱都把你守护。
(飞白译)
无名的公民
(献给JS/07 M 378该大理石纪念碑为本州所立) 他被统计局发现是
一个官方从未指摘过的人,
而且所有有关他品行的报告都表明:
用一个老式词儿的现代含义来说,他是个圣徒,
因为他所作所为都为一个更大的社会服务。
除了战时,直到退休
他都在一家工厂干活,从未遭到辞退,
而且他的雇主——福济汽车公司始终满意。
他并不拒绝加入工会,观点也不怪奇,
因为他的工会认为他会按期缴费,
(关于他所属工会我们的报告显示是可信的)
我们的社会心理学工作者发现
他很受同事欢迎,也喜欢喝上几杯。
新闻界深信他每天买份报纸
并且对那上面的广告反映正常。
他名下的保险单也证明他已买足了保险,
他的健康证上写着住过一次院,离开时已康复。
生产者研究所和高级生活部都宣称
他完全了解分期付款购物的好处
并拥有一个现代人必需的一切:
留声机,收音机,小汽车,电冰箱。
我们的舆论研究者甚感满意,
他能审时度势提出恰当的看法:
和平时拥护和平,战时就去打仗。
他结了婚,为全国人口添了五个孩子,
我们的优生学家说这对他那一代父母正好合适。
我们的教师报告也说他从不干预子女教育。
他自由吗?他幸福吗?这个问题太可笑:
如果真有什么错了,我们当然知道。
(范倍译)
一位暴君的墓志铭
他追求一种尽善尽美,
他创造的诗歌简单易懂;
他对人类的愚蠢了如指掌,
而且醉心于自己的舰艇和军队;
他笑时,可敬的臣子也爆出大笑,
他哭时,小孩们则死在街头。
(范倍译)
散步
当我要散布一件丑闻,
或者向路另一头的某人
归还工具,出借书籍,
我选择此路,从这里走到那里。
之后返回,即使
与来时的脚印相遇,
那路看上去却全然若新
我打算做的现在已经做成。
但我避开它,当我作为
一个散步者散步只为散步;
其中所涉及的重复
提出了它自身不可解答的疑处。
什么样的天使或恶魔
命令我恰好停止在那一刻?
假如再向前走一公里
又会发生什么?
不,当灵魂里的骚动
或者积雨云约请一次漫步,
我挑选的路线转弯抹角
在它出发的地方结束。
这蜿蜒足迹,带我回家,
我不必向后转,
也不必回答
究竟要走多远,
却让行为成为规范,
以满足某种道德需求,
因为,当我重返家门
我早已经把罗盘装进盒子。
心,害怕离开她的外壳。
一如在我的私人住宅
和随便哪条公共道路之间
都要求有一百码的距离,
当它也被增加,就使得
直线成“T”,圆形为“Q”。
让我无论晴天雨天
都称这两样散步全然属已。
一条无人旅经的乡间小径,
那里的印痕并不合我的鞋,
它十分像我所爱的人留下,
而且,在寻找着我。
(范倍译)
罗马的秋天
(for Cyril Connolly) 波涛拍击码头;
荒野上大雨
抽打一辆废弃的火车;
歹徒们挤满了山洞。
幻觉遍布夜礼服;
国库代理人穿过
偏僻小镇的下水道
追赶着潜逃的抗税者。
魔法的秘密仪式催促
寺院里的娼妓入睡;
所有的文人学者
都有一个假想的朋友。
崇高而激动人心的卡多
可能赞美古老的纪律,
但肌肉僵硬的海兵叛乱
则是为了食物和薪水。
凯撒的双人床多暖和
当一个微不足道的办事员
在一张粉红的正式表格里
写下“我不喜欢我的工作”。
财富或怜悯未被赠予,
红腿的小鸟,
蹲在它们带斑点的蛋上,
注视着每座流感肆虐的城市。
在一起移向别处,无数
成群结队的驯鹿横穿
一片又一片金黄苔藓,
沉默而迅捷。
1940年
布鲁塞尔的冬天
寒冷的街道缠结如一团旧绳
喷泉也在霜下噤不作声
走来走去,看不请这城市的面容
它缺少自称"我乃实物"的品性
只有无家可归和真正卑微的人们
才像确切知道他们身在何处
他们的凄惨集中了一切命运
冬天紧抱着他们,像歌剧院的石柱
阔人们的公寓耸立在高地
几处窗子亮着灯光,犹如孤立的田庄
一句话像一辆卡车,满载着意义
一个眼光包含着人的历史
只要五十法郎,陌生人就有权利
让这无情义的城市送上温暖的胸膛
王佐良 译
见证者
年轻人在深夜
辗转于他们的床铺,
他们的枕头抚慰不了
他们不安的头颅,
决定着他们的命运的卦签
计算着明日,
任何人都必须启程,去面对
那危险和悲戚。
是我吗?是我吗?
察看你的心,看到的是:
答案已在。
尽管心就像一个聪明的
魔法师或舞者
常常用奇妙的手法
欺骗着你,
如同偷渡客,那些动机
被发现得太迟。
他要干什么,是谁的心
决定将要起程?
他要违背他的平静
感觉到心在变硬,
妒嫉那些笨拙的鸟儿
在花园里自由自在,
由于走路他必得徒劳
而自私的行进
纠缠于毫无必要的危险
和无休无止的平安.
他将安然无恙
回归自己的故乡?
阴云和狮子危险地
站在他前面,
还有那充满敌意的梦幻。
那么让他给我们荣耀,
以免在危急来临时他
感到羞愧,
在衰败的山谷里
污损他的光辉。
你是谁,谁的声音
邈远于倾听?
1934
范倍 译
这一对儿
你是小镇,我们是钟。
我们是岩石里的守门人,
是一对儿。
在你的左边,你的右边,
在白天,在夜晚,
我们看守着你。
聪明点,不要问刚才有什么事
发生于那些不服从我们命令的人;
对于他们
我们是漩涡,我们是暗礁,
我们是正式的噩梦,是灾难
和不祥的玫瑰。
爬上起重机,学习水手的言辞
当轮船载满鸟儿从岛屿上
驶来;
在明亮的客栈里,讲讲你捕鱼的故事,
讲讲其他男人的妻子,讲讲
逼仄的生活里那些膨胀的梦想。
但不要猜测我们不知道,
或是你那仔细掩藏的东西不会显现
于一瞥。
没做什么,没说什么,
但不要犯错,以为我们已死;
我不愿手舞足蹈。
我们担心如果那样你就会堕落;
越过花园的围墙我们已看守你
若干小时;
天空暗将下来,像一片污渍;
某种东西将要落下,就像下雨,
但它不会是花朵。
当绿色的原野像盖子一样揭开
暴露出那被隐藏得更深的事物——
真烦人:
看吧,在你的身后,森林
无声无息地长出来,伫拥如
死寂的新月。
门闩正滑出它的凹槽;
窗外是搬运工的黑色
货车;
而现在,突然迅速地出现了
包着头巾的妇女,驼背的外科医生
和剪刀手。
这在任何一天都可能发生;
因此你说什么做什么
都得谨慎:
要干净,整洁,给锁加点儿油,
给花园除草,给钟拧紧发条;
记住这一对儿。
1932
范倍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