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兰吐芳——伍若兰
1928年春,朱德率领南昌起义幸存下来的一支队伍,脱离险境,几经艰苦,驻犁市,进乐昌,攻坪石,取宜章,然后挥师北上,连克郴州、耒阳数城。
中共耒阳县县委书记邓宗海,县苏维埃政府主席刘泰站在欢迎人群的前列,将朱德等人迎进县苏维埃机关所在地邓家调。
人们刚走进词堂大院,大门框上的“驱逐县团丁,喜迎革命军——赤遍来阳”那副醒目对联,立即映入朱德的眼帘,他马上止步,仔细欣赏,赞不绝口:“这联子写得蛮好哩,书法妙笔生辉,内容恰到好处,是啥子书生写的?”
刘泰上前介绍说:“这是我们县苏维埃妇女部长伍若兰同志写的。”
“嗬,还是出自一位妹仔之手呀,不简单,不简单!”朱德顿时感到惊奇。他再次把目光盯住那刚劲有力、潇洒自如的笔迹,那仿佛铿锵作响的内容,爱不移目。这位驰骋沙场的将军,对书法特别感兴趣,不曾想到,在这南国城里,竟有这等女子的一手好笔墨,并大大方方地贴在这祠堂门口,真是肝胆照人,见书如见人啊。他赞赏这位女子的胆识,便问:“这妹仔多大年纪,读过好多书吗?”
刘泰见朱德兴趣正浓,便将伍若兰的情况向他作了简单的介绍:
伍若兰1903年出生于耒阳城南的金南村一个农民兼小商人的家庭。八岁开始入学,十二岁考入本县女子职业学校,她品学兼优,智慧过人,1924年又考入当时湖南妇女运动的策源地——衡阳省立第三女子师范学校。在革命运动的熏陶下,她结识毛泽建、夏明震、何宝珍、李浩等大批革命志土,她的思想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她憎恨旧社会,反对封建礼教,向往妇女解放,在学校就和女友谷芝英、段子英、伍德能、李翠云等一批进步青年,冲破反动势力的禁锢,走出校门,同衡阳各界的进步青年学生一道向帝国主义和封建军阀进行坚决的斗争。在五卅运动中,她斗争勇敢,工作积极,被党组织发展为中共正式党员。
1926年冬,伍若兰受党的派遣,离开学校回到来阳从事农民运动,先后担任县青年团的宣传部长和县女子联合会主席。她和女友们敢作敢为,发动群众,宣传革命真理,号召民众起来争民主争自由,大力提倡妇女解放。她深人到女子职业学校进行串联,鼓动女生们闹学潮,最后迫使反动校长伍资琼不得不辞去校长的职务;她还经常带领女友到农村发动农民“吃大户”,领着贫苦农民冲进夏家塘大土豪梁成江的家,杀猪挑谷,开仓济贫,搞得全县的土豪劣绅威风扫地;她日夜奔走在夏塘、上架、鳌山、小水铺等地,动员妇女剪发、放脚、入农会、上夜校,她自编教材,教唱革命歌曲,启发农民的阶级觉悟。北伐战争时,她积极带领来阳民众和妇女们给北伐将士做军鞋、筹给养,欢迎北伐军入湘。
“太好了,真难得呀,革命就需要这种人才。”朱德听了介绍,心情格外激动,又说:“啥子时间,让她来见一见!”他,渴望能很快见到这位文武双全的南国“女秀才”。
耒阳城像过年似的,欢天喜地。到处传颂着革命军的战绩,展望着美好的未来。这天,伍若兰特别忙,她与女友谷芝英、梁世珍。段子英、毛泽建正在城东援军物资接收站,各区、各乡的妇女会送来了一批批的草鞋、冬酒、鸡蛋、小菜。伍若兰精神抖擞、汗流满面,紧张地在搬运着那堆积如山的物资。
这时,县委书记邓宗海突然来到她的跟前。
“若兰,朱军长请你去一趟!”
她一听,喜不自胜地问:
“真的呀?”
伍若兰随邓宗海匆匆离开接收站,快步朝革命军司令部走去。
革命军司令部设在来阳河对岸的界仙岭。
伍若兰来到司令部门口,相距几十步之外,她就看见一位身材魁梧、方脸、浓眉、胡须很长,戴着灰军帽,穿一件带补丁的灰布军棉袄,打着绑腿,着一双布鞋的军人,正站在门口比划着手势,向另一个同样打扮的军人交代着什么。
邓宗海说:“那说话的就是朱军长。”
“他就是朱军长?!”伍若兰惊奇地脱口而出。
她简直不敢相信,大名鼎鼎的朱军长竟是这等模样,如此的装束,与她刚才想象中的竟完全是两个人。若不把那军装加在他的身上,同普普通通的农民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看他的这身打扮,简直像个伙伕头!
她一边走,一边揣度,朱军长怎么会是这般模样呢……惊讶。纳闷、不解,这下可把她原来的想象全打乱了。
来到朱德身旁,邓宗海说:
“朱军长,这位就是伍若兰同志。”
朱德听说伍若兰来了,立即停止了他们的交谈,马上转过身子,热情地和她握手。与此同时,举目看见的这位他渴望见到的伍若兰也出乎他的意料,高个头,剪短发,着一件大面裙衣衫,腰系一条罗汉纱,面色微黑中透出红润,脸庞上有几颗明显的水痘麻点。初看,并不十分标致,可体格非常健壮,明亮的大眼,目光炯炯有神,是一位标致的湖南农家女子。
他咧嘴“嗬嗬”大笑,像老熟人见面似的,用力晃了两下她的手,神情惊喜地说:
“你就是在湖南出了大名的‘女秀才’伍若兰啊!请进,请进。”
伍若兰立即感到,这手,刚劲、有力、亲切。原先,她虽急切想见到这位军长,但心中难免泛起一阵紧张。可现在,眼前这位军长,如此的平易、大方、亲近,她并不觉得有一点点的拘束和害怕。于是,洒脱大方地走进了朱德的办公室。
“你那手字写得真不错啊!”
朱德坐下的第一句话,叫伍若兰一时不解其意,只能微微一笑,转身望着邓宗海发愣。邓宗海忙向她解释说,朱军长已看过她写的那副对联。
“写得不好,请军长指点。”没想到这位军长对她写的字大加赞赏,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笑声中,朱德沉思片刻,然后以征询意见的口吻说:“现在,我们的队伍正在扩大,对群众的宣传工作十分重要,司令部要加强宣传力量,你们是否可选拔一些能说会写、搞宣传鼓动工作有经验的女同志到司令部宣传队来工作?”
“这好办,朱军长需要什么样的人,我们尽量提供。”邓宗海立即答应。
“我们耒阳搞宣传的人才多的是,单从衡阳女三师出来的就有几十个,由你选任你挑好了!”伍若兰也干脆、利落地回答。
“好啊,要我选,首先就选中你!”
战争年代,说干就干,办事决不拖泥带水。
当天,根据县委、县苏维埃的推荐,伍若兰等十多个女子从县苏维埃和县妇女会调到革命军司令部工作。
伍若兰与朱德接触的机会越来越多了,也越来越了解他的为人。
在一个月夜,朱德约她到耒阳河畔散步。他们走走停停,有时并肩而行,有时坐在河边的石墩子上,交谈、叙述和表白,十分自然。
月亮刚从田野那边升起,又圆又亮,青蛙正在合奏;对岸的山岗上,传来了清脆、动听的夜莺歌声。
她向朱德谈了几天来在司令部工作的感受,也说了下步宣传鼓动工作的想法,朱德十分满意。
“你个人有啥子打算吗?”朱德问。
“作为一个共产党员,坚持到革命最后取得胜利。”她这样回答。
“不考虑自己的婚姻吗?”
“在考虑,但目前还不明朗。”她很坦率。
“若兰,无论现在还是将来,我都需要你这样的友伴!”无情未必真豪杰,朱德钟情伍若兰这种坚与柔相结合的女性,赤诚的痴情、爱恋促使他正式开口向她求爱:“我们可以结合在一块吗?”
她没有回答,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缓缓地垂下了头。
是啊,完全可以理解她此时的心态。朱德望着静静流淌的河水。自进入耒阳以来,通过邓宗海、刘泰等人的介绍,以及与伍若兰的接触中,他感到她确实是位难觅的女中豪杰,对于他来说,无论从感情还是工作上都需要她。几天中,和她在一起,似乎一下子就解除了他多年来感情世界的孤独,他打心眼里爱她。但是,他了解她,也理解她,可她却还不了解自己呀!尽管她在政治上已是一个非常成熟的共产党人,但在儿女情感上她毕竟还是一个黄花姑娘,而且他的年岁比她大了许多,对他的婚姻史也还不知,怎能不叫她为难、担心和伤感?她怎能不为今后的日子着想?她不回答,也无法回答,完全是在情理之中。
为了让伍若兰更多地了解自己的过去,以便她作出真正的选择,朱德凝望着那皎洁的月亮,话音变得深沉,但并不十分伤感。作为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军,一个富有情感的男子,在这位他所酷爱的姑娘面前,真诚坦白,毫无保留地讲述自己婚姻经过。
他已结过两次婚。
第一次是他参加辛亥革命的第三年秋天,他在云南讲武堂学习,学员们分成三个连,他担任连长,那时二十六岁,正是结婚的年龄。他部下的一个同学介绍自己的妹妹肖菊芳与朱德结婚,她是师范学校的一名学生,十八岁,出生在一个参加维新运动的知识分子家庭,是她哥哥积极为他们筹办婚事。这只是当时中国男女婚配的一件常事而已,谈不上什么爱情。婚后两人很少在一起,原因是一个在师范,一个在讲武堂,一星期才见一次面。不久,朱德从讲武堂编人蔡锷将军的第一师,奉命率部离开家门,别妻而去,到那山峦起伏、气候酷热的云南边境驻防,担任阻击法国军队借口驱逐土匪而入侵中国的任务。这期间,蔡锷将军提升他为少校团长,1915年底他又被提升为讨伐袁世凯的云南护国军少将旅长,直到1916年,他才把妻子肖菊芳接到他的驻地沪州。可是,在沪州她刚生下一个孩子不久,便得赤痢而逝。他为此十分悲痛,而使他更为难堪的是留下一个孤苦伶什的孩子无人照看。在繁杂的军务中,他的同事又建议他为孩子再找个妈妈,以解脱家庭的拖累,直到五四运动前夕,他才决定第二次结婚,妻子是沪州西面南溪镇人,名叫陈玉贞。她是朱德部下一个军官的妹妹,结婚时她二十一岁。陈玉贞并不很漂亮,但也不难看,有一种无法形容的风度。她读过很多书,也爱好音乐,她曾作为地下工作者,和他一样参加过辛亥革命和护国斗争。他们结婚后布置了一个简朴、新颖的小家庭,她也爱护他前妻的孩子,就像亲生的一样。
可是,在那动乱年代,不可能让朱德过上安宁、恬静的小家庭生活。1922年,他不得不把妻子送回她南溪娘家,又投身到军旅生活。打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陈玉贞了。后来,他以远大的抱负,辞去了护国军的职务,于1922年9月,几经周折,从上海搭上法国阿尔及利亚号轮船,开始了他的异国生涯,去寻求救国救民的真理。四年后,他回到了自己的祖国,却面临着新、老军阀的一片混战。在国民党反动派的血腥屠杀下,在一片白色恐怖中,多少人妻离子散,多少个家庭家破人亡,他作为一个忠诚的共产党人,也和千千万万的中国人民一样,处在极度的困惑之中。同样,他的家庭、妻子、孩儿天各一方,是存是亡,是聚是散杏无音信。
然而,他作为同样是凡人的将军,虽然有过两次婚姻,却没有给他带来多少幸福和甜蜜。相反,多少年来,在感情世界上,陪伴他的却是孤独、寂寞和痛苦……
他在伍若兰面前,既不回避自己的婚姻历史,也不掩饰对亡妻的怀念以及对亲人流离失所、生死不明的痛楚。
这位戎马倥偬的将军那博大、浩瀚的胸怀,坦白、真诚的品格,光明磊落的气度,已深深打动了伍若兰的心!
“玉阶,”她第一次这样称呼他。然后抬起头,目光深情地注视着他,声音有些颤抖:“不要说下去了,一切都明白了,请相信,我完全理解。”
是的,她完全理解他,他的生命、他的一切已经属于共产党,属于革命了。他的职业、他的目标和他所处的环境,是不可能让他再回老家去寻觅亲人了。
春夜的寒气被驱散了,两颗灼热的心,沉浸在幸福之中……
几天后,朱德和伍若兰结婚了。
1928年春天,毛泽东和朱德第一次见面了,第一次握手了!喜悦、真诚、庆贺、展望……交融在一起。
从此,“朱毛红军”席卷着神州,给中华民族迎来了胜利的曙光。
伍若兰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带着段子英等女伴,蹦跳着,跑去见毛泽东。
“毛委员,你真是神机妙算啊,掩护我们安全转移!”
毛泽东见她们来,高兴地说:“嗬嗬,来了这么多妹仔呀,欢迎欢迎!”边说边和她们亲切地一一握手。
朱德向毛泽东分别介绍了她们的姓名,然后说:“这是我的妻子,叫伍若兰,她原是耒阳县女子联合会的主席、县委宣传部长,我们婚才十多天哩!”
站在丈夫身旁的伍若兰,羞涩地笑了,她一阵腼腆,用手扯一下朱德的衣角,低声笑道:“怎么把老公老婆的事也说出来了。”
朱德望了望妻子,又一阵嗬嗬大笑:“今天见到毛委员,我太高兴了,人逢喜事精神爽,这有啥子关系嘛!”
毛泽东再次紧紧地握住朱德的手,喜悦异常:“玉阶兄,湘南暴动你是双丰收啊,一得万余人的湘南农军,二得巾帼英雄伍若兰,这真是双喜临门,恭喜,恭喜!”
为了建设巩固的大方后,防止敌人的再次进攻,中共井冈山前委和红四军军委,号召井冈山军民抓紧时机,搞好井冈山军事根据地的建设。朱德与伍若兰,白天他们和战友们一起奔波在山山寨寨,往返于山上山下,挑运粮食,修筑哨口,建立医院;晚间,他主持各种会议,布置工作,而她,为丈夫浆洗衣物,缝补衣裤,极尽内助之责。
1929年初春,湘赣两省敌军调集了十八个团的兵力,企图分五路向井冈山实行第三次反革命“会剿”。毛泽东和朱德立即在宁冈召开前委扩大会议,决定以围魏救赵的战略方针,打破敌人的这次“会剿”计划。会议决定,毛泽东、朱德、陈毅亲率红四军主力向赣南出击,把围攻井冈山的敌人调到外围去歼灭;留彭德怀、王佐率一部主力留在井冈山上,在内线坚守,以配合外线作战。前委还决定成立以谭震林为主任的职工运动委员会随主力出发,以便沿途大造声势,扩大影响,发动群众。伍若兰也从军部调到职工运动委员会妇女科担任科长。
2月2日,红军大队行进到江西寻乌的吉潭,同尾追而来的敌军经过一番激战,然后转移到项山驻扎,朱德夫妇随军部在圳下村宿营。
毛泽东、朱德果断命令部队向赣南出击。为了摆脱敌人的尾追,红四军成一路纵队,沿着荒无人烟的而又被冰雪覆盖的崎岖小道,艰难行走。
“咴咴咴咴咴……”一阵马嘶。毛泽东还没看清是谁,只见一人连人带马滚下了悬崖,惊得张着嘴,不知所措。
“朱军长,快吩咐下去,不准骑马,徒步而行!此外一人叮嘱一人,传下去,小心不要掉下悬崖!”
红四军一个叮嘱一个,象传声筒迅速传遍了全军。部队象一条游龙,小心翼翼的在山野林间盘旋穿插,忽隐忽现。很快大军跳出敌人的包围圈,象一把尖刀突然直插大余县城。李文彬的第二十一旅慌忙围了过来,,双方展开了激战。二十八团党代表何挺颖,独立营营长张威二人壮烈牺牲。折了何挺颖、张威,红四军不敢恋战,杀出一条血路,向南突围。为避敌尾追,他们晓行夜宿,长途跋涉,疲困万分。饿了,啃一把炒米;渴了,捧几把白雪。而敌军又紧紧咬住不放。
…………
这天红四军来到一块谷地,不想与刘士毅部撞上。后有追兵,前有截敌;腹背受敌,必需尽快突围,毛泽东十分清楚红四军面临的险境。
一场恶战又打响了。红四军神勇无比,不顾一切向前猛冲,终于撕开一条口子,冲出了敌人的包围圈。虽然大敌当前,危难之际,但没有一个人逃跑,也没有一个人叛变,这使毛泽东感到十分庆幸的。自秋收起义以来,部队时常发生逃跑,甚至也有人经不起考验投敌叛变,但现在不同了,经过他的教诲和磨炼,这支部队变得成熟了,毛泽东倍感欣慰,这就是革命的希望所在啊!
部队在深山密林中疾行,人困马乏,饿肠辘辘,毛泽东也不敢停留。他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在节骨眼上必须不停地行军,才能摆脱敌人的尾追,转危为安。
毛泽东不由瞅了瞅朱德,怜惜之情油然而生。他脸容憔悴,胡子拉渣,虽然只有四十多岁,看上去却显得很苍老。毛泽东叹了口气,部队生死存亡就在他和朱德两个人的手里,肩上的担子重啊!毛泽东又向前望了望,心里一阵激动,朱德的夫人伍若兰仍然是那样英姿勃发,看不出丝毫的疲惫。她领导的妇运科一直都是奔行在队伍的前头,不管危机四伏,总是那么乐观地张贴布告标语,散发传单,真乃巾帼英雄啊!而且她同朱德又是一对革命的好伴侣啊!毛泽东不由又想起了自己的妻子贺子珍,她同伍若兰不一样,心细柔弱,而内心炽热得象一团火,可跟着我毛泽东受苦了!部队到什么地方立足呢?井冈山怎样了?
毛泽东一路胡思乱想,觉得思路很凌乱,似乎还没有理出个头绪来。
北风呼号,雪还在下个不停。山乡的雪竟好象春天的雨季般变得无休无歇了。白雪皑皑,银装素裹,景色格外壮观,却丝毫没有激发诗人气质的毛泽东兴致来。部队处在危机之中,他哪有心思吟诗赋词啊!
暮色苍茫,四周隐隐约约还是一片白色,依稀可辨。部队太困了,毛泽东下达了宿营的命令。这里是个群山环绕的狭长小盆地,中间是一块百来亩的稻田,一条小溪从中间缓缓流过。百姓的房屋零零散散分布在田陇中和山脚下。红四军分散开来,分扎在周围的群众家里。
2月4日凌晨,由于林彪率领的警戒部队麻痹轻敌,提前撤除了哨岗,赣敌刘士毅部和当地靖卫团发动了突然袭击。突然包围了圳下,十几个荷枪实弹的敌兵朝军部门口问来,情况十分危急。枪声震动了茫茫夜空,惊醒了沉睡中的红四军官兵。
“不好!”毛泽东一滑碌爬起来,朱德已在指挥抵抗。
红四军连日来长途行军作战,疲惫不堪,一时仓促应战,难以抵抗。
“朱军长,我们人员分散,有被分割的危险,赶快组织人马突围!”
“好,我们冲出去!”
敌人蜂蛹而来,朱德立即组织两个营同敌人展开了厮杀。伍若兰手持双枪紧跟在朱德身后。
情况万分危机,敌人包围圈越来越缩小,红四军被压在一块狭小的田陇里。
“不行,快冲出去!晚了,全军就要覆灭!”伍若兰催促丈夫。
朱德操起一挺机关枪,大吼 一声,向敌猛扫,力图杀开一条血路,掩护部队突围。毛泽东也带领一部分战士从另一个方向突围。
“哎哟!”伍若兰突然大叫一声,跌倒在地。
“若兰!”朱德大叫一声,想踅回来扶她。不想敌人炮火太猛,兵力太多,容不得丝毫滞留。
伍若兰大声呼喊:“玉阶,不要管我!快走!……”她摸着腿上的伤口,鲜血汨汨流了出来,湿透了裤子。她跛着腿,向前慢慢挪动,举着双枪又击倒几个敌兵。敌人一窝峰朝伍若兰猛扑过来。朱德也面临险境,敌人挡住了去路。
“操你奶奶!”朱德红着双眼,怒目圆睁,端着机关枪冲了上去。敌人应声倒下一大片。
敌人冲了上来,按住了伍若兰,将她五花大绑起来。
“若兰!”朱德大叫一声,几乎要昏厥。可他不能回去救她,红四军的安危系在他的手中。
毛泽东、朱德带领红四军奋力拼杀,终于冲出了刘士毅部的分割合围。他们不敢怠慢,踏着夜色在雪地上疾走,发出吱吱的声响。
朱德一路眉头紧锁,未吭一声。一滴泪珠滚落在他宽厚的双唇间。
雪地上留下了一长溜清晰的脚印。
伍若兰被赣敌押回去后,对她进行了严刑拷打,并得知这位如此倔强的妇女就是朱德的夫人。刘士毅大喜,迅速将她押往赣州,特发电报给蒋介石邀功请赏。
伍若兰被关在一间潮湿阴暗的地牢里,带着手链脚镣。
“带伍若兰!——”
“带伍若兰!——”
牢门打开了,一瘦高个阴声嗲气的说:“朱夫人,我们刘师长有请!”
“要杀便杀,有什么好请的!”伍若兰轻蔑的说。
“别误会,朱夫人,我们的师长大人只想为你压惊,没别的意思,请吧。”
“走!”两个敌兵凶狠地吼道。
“哼!”伍若兰艰难地挪动步子,她的腿伤虽然经过了包扎,可子弹并没有取出来,疼痛难忍。镣铐发出哐口当 的响声。
伍若兰被押到一间白墙红瓦的房前,老远一阵靡靡之音传来。伍若兰跛着脚跨进了房门。
“哎呀,朱夫人,你受惊了!”刘士毅从沙发上蹦了起来,“怎么搞的,快松绑!”
敌兵掏出钥匙打开了伍若兰身上的镣铐。“朱夫人,请坐!请坐呀!”刘士毅忙伸出手来。
伍若兰并没坐下,仍然昂首挺立。她环顾一下房间,只见明窗净几,室内摆设井井有条,墙壁上没有悬挂委员长的画像,却张贴着几幅韵味盎然的书画作品。留声机正在播放撩人的音乐,带有几分柔柔地挑逗性。茶几上的花钵里还插有一束高雅的兰花,似乎是刘士毅有意这么安排的。兰花象征着什么?不言而喻,是针对她伍若兰的。屋子的陈设谈不上奢侈豪华,却营造了一种温馨的气氛。
伍若兰冷笑了一声,说:“刘士毅,你逮住了我,可是立了头功啊,说不定可以官上一品呢。要杀便杀,何必来这一套!”
“朱夫人你误会了,我刘某是敬仰你夫妇,不忍看着你毁了,所以……”
“少废话,送我回地牢!”
“朱夫人冷静点,常言说得好,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啊!”
“哼!头可断,血可流,共产党人是不可能向你们屈服的。”
“朱夫人不要这么意气用事嘛,你还年轻,人又长得漂亮,正值青春年华,该享受人生之快乐啊!”
“只有杀了你们这帮反动派,中国才有希望,人民才会有真正的快乐!”
刘士毅奸笑了几声,慢步踱到茶几前,不经意地连根带泥拔出那束兰花,放到鼻子上闻了一下,说:“好香啊!可惜……”他又慢慢回过头来,对伍若兰有些惋惜的说:“朱夫人,何必呢,为什么非要抱着你们那些迂腐的的理念不放呢?你们共产党人力量这么小,好比是蚍蜉,蚍蜉想撼动大树,谈何容易啊!我们国民的大树,岂能靡然而倒?你们共产党是不是太自不量力了!”
“谁自不量力?”伍若兰冷竣的说,“现在我们的力量是小,但可以不断地壮大,革命的烈火最终可以燃遍全中国!你们才是秋后的蚂蚱蹦踏不了多久了,我相信共产党人一定会胜利的!”她怒目痛斥道:“告诉你们的主子,要我和朱德脱离关系,背叛共产党,除非日从西边出,赣江水倒流。”
“朱夫人,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好好想想还来得及,只要你同朱德肯投我们,在这上面签个字,我刘士毅包你们夫妻升官发财,享受人间的荣华富贵。否则……”他望着伍若兰狡黠的一笑,随手将那束兰花丢在地上,“高贵的兰花啊……枯萎、凋谢……”
伍若兰嘲笑道:“不就是杀头吗?没什么遗憾的,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刘士毅,随你便!”“把她押走!”刘士毅吼道。
两个敌兵又给伍若兰戴上镣铐,押回地牢。一路上,伍若兰发出了格格格的讪笑声。诱降不成,刘士毅恼羞成怒,对伍若兰轮番严刑拷打。她受尽了折磨,遍体鳞伤。这天刘士毅又命人把她吊了起来,用皮鞭狠狠抽打。伍若兰几次昏死过去,又被用冷水浇醒。随后又坐老虎凳。本来脚伤未痊,已红肿发炎,再动用老虎凳酷刑,伍若兰只觉得天旋地转,双腿似乎要断裂,感到钻心般的痛。她大汗淋漓,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折腾多日,刘士毅见伍若兰软硬不吃,无计可施,便下令将她枪杀。
1929年2月12日,伍若兰被绑往赣州卫府枪决。那天还是下雪,雪花在空中哀怨地飘飞着。赣州城,笼罩在悲切、阴森、恐怖之中。人们都站在街道两旁,默默地注视着刑车缓缓而来。伍若兰浑身已是伤痕累累,她戴着手链脚镣,锁在刑车里不能自由动弹。她望着两边的百姓,微笑着向他们致意,不时地点着头。人群中一个小女孩竞呜呜哭了起来,扑在妈妈的怀里。伍若兰大概也注意到了这个哭泣的小女孩,艰难地回头瞅着她微笑,用目光同她说话。
伍若兰被押往卫府台。到了刑场,她被推揉着下了刑车,押到一块空矿的坪地中。
“准备!”敌兵举枪向伍若兰瞄准。
面对黑乎乎的枪口,伍若兰拼尽全身力气,高喊起来:“打倒国民党反动派!——中国共产党万岁!——”
砰砰砰!枪声响了,伍若兰秀发飘逸,蓦然倒地。她,当时只有23岁,即将做孩子的母亲。没有人会听到婴儿的哭声。残忍的敌人剖开她的腹部,剖开了伍若兰的腹部,上面刺了6刀。那个小小的生命,是与她血肉相连的胎儿。取出胎中的婴儿剁成碎片、肉酱,血浆和着泥浆,惨不忍睹……
刘士毅命人将她的头颅被割下,将身子劈成四块,浇上汽油焚烧,还把她的首级悬挂在赣州城门上“示众”……
消息传到红四军,朱德悲痛欲绝,嚎叫着“若兰!——”,他掏出手枪朝天连击数枪。
朱德情绪低落,不吃不喝。士兵们很焦急,军长不能垮啊!毛泽东十分理解朱德内心的悲痛,说:“嫂子死得惨烈,她是中国人民的好女儿!虽然她离我们而去了,但是她的浩然正气将激励我们红军奋勇杀敌!玉阶兄,你是军中的主帅,红四军不能没有你啊,振作起来!化悲痛为力量,消灭反动派,夺取中国革命的胜利,以慰告嫂子在天之灵!”
朱德抓着毛泽东的手点了点头,从牙缝里迸出一句:“不杀刘士毅,我朱德誓不为人!”他深切地哀悼着她:“若兰,我的爱妻,为了我,为了革命,你过早地离开了我们,安息吧,你的遗愿,必将在我们的手上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