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怡贞——标准的大家闺秀
(2012-06-17 19:56:16)转载▼标签:何怡贞葛庭燧固体物理所何澄钱临照金属玻璃董铺岛大家闺秀杂谈 | 分类: 说人 |
物理圈子外知道何怡贞女士的人不多,她的妹妹何泽慧院士有名一些,丈夫葛庭燧院士名气再大一些,妹夫钱三强名气最大。
事实上何怡贞一生极富传奇色彩,如果有大家执笔,一定可以以这个标准的大家闺秀的生平为线索,编出一部温婉动人的剧本来,给当下贫血的荧屏补充一点营养。
1941年7月,葛庭燧与何怡贞在上海结婚(照片引自刘深.葛庭燧传.科学出版社,2011)
何怡贞被大家尊称为何先生,何先生出生名门,父亲何澄是早年追随孙中山的老同盟会成员,据信当过蒋介石的老师。何澄也是苏州网师园的主人。何怡贞母亲王氏家族也声名显赫,先祖王鏊官至户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王守竞、王守武、王守觉是何怡贞的表兄弟。
1982年,我大学毕业,很荣幸被分配到葛庭燧先生刚刚创办的中国科学院固体物理研究所工作,在合肥董铺岛这块三面环水的风水宝地上,葛先生招兵买马继续发扬光大他的内耗研究;何怡贞则由光谱研究切入当时比较热门的金属玻璃研究,成为这一领域的先驱。我被分配在她领导的金属玻璃研究组。我的第一篇学术论文就是在何先生指导下做的一项有关金属玻璃的结构稳定性实验工作。
1982年固体所一下子招收了15名研究生、13名名牌大学的本科毕业生,我们几十个年轻人住在三号楼最上两层(5、6层)的集体宿舍,度过了一段非常快乐又非常焦虑的时光。
何先生比葛先生大三岁,正应了“女大三抱金砖”的俗语。夫妇俩性格迥异,葛先生严厉威猛,疾言厉色,有时让一些“大人物”都下不来台。1988年一次学术会议,葛先生见钱临照先生在座,脱口说道:钱先生呵,要保持清醒的头脑呵,钱先生莞尔一笑:“在政治上我们要向葛先生看齐”;何先生则和风细雨,温婉雅致,极富人性光彩。我母亲去固体所看我,何先生与她这个家庭妇女亲切拉起家常,嘘寒问暖,让母亲对这位大科学家啧啧称奇,我在固体所工作期间,每次回家,母亲都要关切地问一问她的情况。
葛先生对自己的学术生命非常珍惜,他最讨厌别人喊他“葛老”,所里一位行政干部“葛老”喊顺口了,几次没改过来,被葛先生当我们的面狠狠教训过几次,下一次他再顺口冒出“葛老”的时候,我们都乐得差点没绷住。葛先生说“我不老,我才三十三岁”,原来他把自己的生命从1949年算起。我们私下都觉得葛先生太正统,但没有人不佩服他的学术热忱和时刻冲在科研一线的干劲。
固体所对年轻人要求很严,所有刚分配去的大学毕业生必须与研究生一起上课、一起考试,葛先生、何先生都亲自授课,1982~1983年有两门专业主课,葛先生领衔的“金属物理与固体缺陷”、何先生领衔的“非晶态金属的力学性质与结构稳定性”。这就苦了几个年龄老大不小、正紧锣密鼓地操办婚事的同事,他们考试不及格已在意料之中。(这几位仁兄现在可都是所长、院长级的人物!)我未敢造次逃课,侥幸过关。
何先生对英语水平非常看重,我们几个刚分配去的毕业生第一课就是考察英语,她拿来一本专业书,让我们翻译前言,我的译文有幸得到她的表扬,她推论:我们江浙一带的学生英语程度好些。后来有外宾来参观,她会安排我向外宾介绍实验室和实验工作。
何先生1937年在美国密歇根大学获物理学博士学位,是我国光谱研究的先驱者之一。她在燕京大学物理系教书时曾是葛先生的老师,葛先生当年追美丽雅致的老师是很费一番功夫的。读当年葛先生写的情书让人大跌眼镜,想不到今天在我们眼里如此“威严”的葛先生也有风情满满的“昨天”:“月色依然是那样地皎洁,清风依旧是沁人的襟胸,但我却那样地感觉怅惘寂寞,忽忽地若有所失!……溪中呱呱的蛙鸣,引起我无限的感触,团团的刺猬从我足边爬过去,更使我陷入深深的冥思!……哎,我再也没有机会去按那沙沙的铃声了!我再也不能从那‘呀的一声门开了’之中,看到那一张使我喜欢,使我爱恋的笑脸了!!”这还是我们熟悉的葛先生吗?!
不知是不是有早年师生关系这点情结,感觉夫妇俩有时还较着劲。固体所一开始有专车接送两位老人上下班,有一天,葛先生对何先生说,所里派车接送主要为了照顾她,何先生听了很不高兴,反驳说:“那不是照顾我,而是照顾你。”为了撇清自己,两人于是都拒绝坐车,改为步行。
钱临照先生跟我说过一个调侃葛先生的笑话:1990年何怡贞八十寿辰,一时道贺嘉宾咸集,众星捧月。葛先生或有点不适应配角的地位,拍照时面色有点僵硬,钱先生看了直乐,他当天给何怡贞题下这样一首诗:
光谱晶体非晶态,
驰骋其间六十载。
建功立业在邦国,
谁云巾帼让须眉。
钱先生在他招牌式的、顽童意味的笑声中特别提到,最后一句本来是“巾帼何需让须眉”,怕太刺激葛先生,临时给改了。哈哈,人家夫妻间的事,钱先生也来“打抱不平”,这些老先生之间真够有意思的。
1983年春节前夕,固体所安排我护送何先生回沈阳,火车下午到天津,晚上再换车到沈阳,在天津有6~7个小时的逗留时间,我年轻不懂事,自作主张拉着老太太去品味狗不理包子,坐公交车捣腾不说,买包子还排了很长时间队,我排队,老太太就在一旁看科研文献。后来知道,老太太很不高兴,说我贪玩,但她居然宽容我、由着我。
何先生夫妇俩都非常节俭,与葛先生一起出差,吃饭肯定是他埋单,菜可以随便点,但端上桌就必须吃完。一次内耗组两位同事硬是被迫无奈把点的两大盆汤都到进了肚子,后来吃饭,闻汤色变。何先生则从我做起,用过的信封都要翻过面来再用,或留做其他用途,这是一种美德,与贫富无关。论物质富裕程度,相信没有几个人能与他们家庭相比。不信我们来看看她在父亲去世后与兄弟姐妹一起捐给国家的文物:
元·赵孟頫临兰亭册,元·王鏊草书七律轴,明·沈周花鸟册,明·祝允明行书唐诗七绝等国家一级文物31件,国家二级文物355件,三级文物381件,其中72件珍贵印章中有16方田黄、30余方鸡血石、6方白芙蓉,此外,还有苏州网师园!老辈科学家的人生境界与财富观与今天暴富、炫富的款儿们不可同日而语了。
何先生非常重情,这一点,每一个读她的传记材料和她子女的回忆文字的人都能感觉得到。可以说,在她那一代所有知名科学家中,她保留下来了关于亲情、友情和历史线索的最丰富、最细致、最完整的图片和书信文字材料。
何先生2008年7月31日在沈阳仙逝,享年98岁,她优雅的音容笑貌至今还清晰地留在我脑海中,她那一口漂亮的英语我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