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记:十几年前,为一位业余写作的女作家作了一台手术。本来手术是很平常的,可能她有些崇拜做医生的我,所以出院后写了几篇以我为原型的小说(其实这一篇更像杂记)。现在看一看觉得可以有一定的意义,比如回答女病人怎样看待男医生,男医生应该以怎样的态度对待这样特殊的工作,病人在手术前后的心理反应如何,等等。真的,正是因为这篇小说中关于医生手术中聊家常的描述,使我在现在的手术中提醒每位医护人员注意言行;而小说中关于病人对刀剪之声的恐惧,让我比较喜好全麻。病人是我们不断修正医疗行为的镜子!只要你有足够的耐心看完这篇小说,无论是医生、还是其他人,相信会有些收获!尤其是年轻的医生,建议你看一看。没有征得作者本人的同意,深表歉意!之所以把她刊在我的博客,最主要的原因是她勾起了我对十几年前医患关系的那份清纯和信赖的怀念,在杂记中你能感受到!希望这篇博客不要成为美好医患关系的又一篇墓志铭,而是春回大地的一缕轻风!
正文:
跟着感觉走
李艳华
出院不久,我就上班了。我上班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坐在打字机前给您写这封信。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我首先想要告诉您的是,能遇见您给我做手术是我一生的荣幸。我永远忘不了也不会忘记在我的生活中曾经给予过我重大帮助的人。知恩图报是我的天性。您在术前术后多次拒收我和我的丈夫递给您的“红包”,我们每一次都是真心地想表达我们的心意可每次都遭到您的拒绝,最终的结果是“红包”仍留在我丈夫的上衣口袋里。您的医德和医术令我束然起敬。您高贵的品德在当今已经全然物化了的社会中可以说是人生中美好一面的体现,使我感到人间还有真情在。这种真情在相互的交往中定会给双方带来莫大的自豪感和喜悦,在对自身价值肯定的同时对自己的前途更能充满必胜的信心,从而推动自己在事业上取得更加辉煌的成绩。这是金钱和物欲所所达不到的效果。您说对吗?
我觉得我首先应该做到的事就是,我要将我手术前前前后后的真实感觉都告知与您,那是一个人在生死线上挣扎时的真实感觉不带任何其它的色彩。我觉得如果不让您知道这一切,无论是对于您还是我都是不公平的。我这个人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的好。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是我一向做人的原则。反之,我的心里就会不平衡,就像无故挨了别人的耳光所造成的心里不平衡一样。
我知道做为医生的您给病人做手术是您的职责也是您的日常工作。手术对您来讲更是司空见惯的事正象您说的如同工人在操作机器的零部件一样。可对于我——一个具体的病人来讲,当听说自己的身体内有一个可怕的肿瘤很可能被上帝判处死刑时,真如晴天霹雳。手术对我来讲无疑是一次从灵魂到肉体的残酷打击。它使我体验到了一次死亡的滋味,同时也体验到了比死亡更可怕的痛苦的折磨。关于这一点,有下列文字记载:
她象开玩笑般地接受了一次手术治疗。她无意中用手摸到了她身体的某个部位有个拳头大小的包块,结果被医生及现代化的医疗仪器诊断为肿瘤。她于是被推进了手术室。在此之前她对“手术”的理解只限于电影电视中的画面和字典的解释,如今她才算是从真正的意义上理解了什么是手术及手术的残酷和可怕。她先被抽血化验净肠然后由一个白衣天使领入手术室。她的亲人都被拒在门外。她独自坐在手术室里唯一的一个小方凳上。她环顾四周发现原来她对这里并不陌生,她曾经在电视电影中无数次走进这里。这里的机器设备无影灯及光滑雪白的墙壁都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所不同的是往日的她只是个观众而今天的她却成了电视电影中的主角。手术即将开始,陆续有主刀医生护士助手向她走近。他们一个个都是把自己武装得严严实实使你无法辨认出他们的性别。不知怎的他们这会儿在她的眼里都变成了屠夫。她到过肉联厂,那会儿的她是班里的团支部书记由她领队带领同学们去肉联厂参观学习。她突然感到有一丝恐惧之感掠过了她的大脑皮层。她眼瞅着她的手指在呼呼往外冒凉气随后便有一粒粒的小水珠停留在了她的十个手指指尖处。她认为手术其实和杀猪差不多,所不同的是猪挨了这一刀会丧失生命而人挨了这一刀则被割去疾病,从而挽救了人的生命。但程序和形式是相同的。可以肯定地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从手术室内被推出来时还能够神态潇洒。当然她指的是真正的手术。手术能把一个美丽的女人变成一个丑八怪,手术的过程和疼痛使你无法维持住你平常在人们眼里的形象。它无情地把一个大活人变为一架机器,她身体的各个器官都被插上管子,她犹如被上了绞刑。她在麻药和安定的作用下有些迷迷糊糊仿佛进入了太空世界。她的耳朵清清楚楚地能听得到剪刀之类的金属用具相碰时发出的响声。与此同时她还听见那些操作者们一边给她做手术一边唠家常,他们议论说今年春节猪肉太贵不说还有一些不法商贩黑了心肠只为赚钱竟往肉里打水,还说青菜的价格更是暴涨简直比吃猪肉还贵。她十分清楚手术对于她自己来讲可以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可对于此刻活动在她周围的操作者—外科的医生护士们来说,手术象吃家常便饭一般。不知过了多久,她听他们中有个很响亮的声音说一句:“好了,结束了。”她于是在天晕地转中被推出了的手术室回到病房。这个时候的她知道她的亲人和朋友此刻都围在她的前后左右,他们一个个哭哭涕涕是在心疼她替她难过。他们之中哭得最厉害要属她的母亲已经泣不成声不能自抑。母亲生了一大堆孩子可就她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当然哭的人群中自有她的丈夫他很爱她,虽然他是个硬汉子向来有泪不轻弹可就这会儿他真的是哭了。她很想和亲人们说上几句尤其是想安慰一下生她养她的母亲还有心爱她的丈夫,可她心里明明白白嘴唇就是启动不起来。她还清清楚楚地听他们悄悄在说:“轻点儿,她已经睡着了。”的话语,她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睁开眼睛向她的亲人们证明她根本没有睡着可她失败了。她此刻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没有任何意义。这个时候的她忽然联想到了死亡。她明白原来在不可抗拒的死神面前人的力量是那么微乎其微不堪一击。她知道现在她品尝的不是别的正是“死亡”的滋味。她感觉此刻的她正站在生死线上,只要稍微往前挪动挪动脚步便会滑向死亡的深渊。原来这就是死亡,这就是人在活着的时候都不愿意提到的死亡。每个人都怕死一提到死都不免会头皮发麻产生一种恐惧感。其实死是这样简单,这样轻松这样容易,一点都不可怕。死不就是心里明明白白嘴里说不出话眼皮太不起来然后便一点点地进入梦乡最后失去知觉吗?真的,挺简单的事,根本用不着害怕。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没有经历过手术的人的人生是幸运的人生但是同时也是不完整的人生。因你没有可能在你今后的日子里懂得健康的重要,也不能够在你活着的时候就体验了一次死亡。这是术后康复的她在见到前去探望她的好友晶晶时,她对晶晶说过的一句话。
麻药过后的她依然被固定在床上。这个时候痛苦象潮水一样向她袭来。肠子里哭泣着呻吟着在向她诉说着不平;她的手上脚上挂着吊瓶任凭那些透明的液体一滴滴浸入到她的血液中去;导尿管随时地将她身体内分泌排泄出的液体输送到一个标有刻度的塑料袋里。她感觉她的肚子上象压着一座大山而她的后背又象是放了个搓衣板。她一动不能动。她无可奈何睁着双眼任凭伤口的疼痛将每秒每分的时间无情地撕裂成一个世纪那么长。她真的希望这个时候能够睡上一觉,那怕是一分钟也是好的。可她根本睡不着。疼痛无孔不入地撕裂着她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包括她的睡眠神经。她想起她曾在一个刊物上看过一个报道,说有一个患了癌症的晚期病人实在受不了病情的折磨,跪在地上求亲人们给他打一针“安乐死”。结果自然是未能如愿以偿。他的亲人们谁也不忍心下手杀了他却忍心让他活受罪。此刻的她才真正理解了那个晚期患者同时也理解了“残酷”二字的真正含义。
不知为什么她突然笑一下嘴角象征性地往两边咧了咧。她清楚此刻的她并不是神经出了什么毛病,她的大脑思维一切正常。她想起了平常她是怎么的好滥用“疼痛”和“痛苦”这类词,比方说手上割了口子挨了上司的训斥等等。“疼痛”和“痛苦”的解释虽然只有一个。可“痛苦”的程度却是千差万别。此时此刻已是两天两夜没有合眼的她对“痛苦”的理解才是刻骨铭心。
这是我的好友晶晶在听了我的讲述以后,用意识流写的一篇小说中的一个片断。我看过之后禁不住朝晶晶竖起了大拇指:“知我者,晶晶也。”不过,在我进入手术室后有一个细节我没对晶晶讲,那就是当我坐在小方凳上“闭目养神”的我,忽听得耳旁传来一声关切的问候:“来早了点儿,紧张吗?”我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全副武装的您推门向我走来。虽然我看不见您的面容可我对您的语调声音和您那副镜片后的眼神很熟悉。您说的每一句话对我来讲都是那么关切使我有一种亲切感。您的话更是在精神上给予一个病人莫大的安慰。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因为遇见了您这样一位善解人意的出色的医生以及院里所有好心的人,使我在住院期间那种痛苦的体检变为日后人生美好的回忆。这的确是我不幸中的万幸。
从我开始决定做手术的那刻起,我就下决心要不惜一切代价在省城找一名医术高超的教授来做。为此我还和我的丈夫吵了一架。他说他要去找一些有头有脸有权威的人物比方说院长,我说找谁都没有用关键找到一位好的主刀;我丈夫说找院长的目的也是想通过他找一位好的主刀给你做手术;我说那不行因为你根本不知道院长和主刀是啥关系,也许主刀正为职称晋升的事对院长不满呢……我最后对他讲这件事是我自己的事我一定说了算,如果找不到好的主刀无论已经花去了多少住院费我都要在手术前临阵脱逃。后来遇到了您,命运之神安排您为我做手术。通过几次检查接触,我认定您能做好我的手术。虽然您的年龄和您教授的职称不太协调。我清楚地记得我们初次接触的情景:当时身穿病号服的我正坐在床上,面朝窗外脑子里充满着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您不知什么时候推门走了进来站在了我的眼前。在办理完住院手续进入病房后,一位白衣护士曾告诉过我说,负责给我看病并做手术主刀的是位教授,男性,并带一幅眼镜。您当时一身洁白站在我的对面对我说:“谈谈你得病的过程吧。”我当时的眼睛一定睁得很大很圆,我怎么也想不到站在我眼前的妇科大夫竟会是一个如此英俊潇洒的男人。我如实地将我的病情及发现肿瘤的经过一一向您和盘脱出----那本来应是些对一般男性公民不便说的话。可我很快意识到,此时此刻在病房进行的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男人和女人的对话,是病人在向医生谈自己的病情。我的感觉告诉我,此刻如果我对您有半点的隐瞒那就是我的无知和愚昧。您在听的过程中神态自然不时地点点头。您听完病情介绍后说了一声:“好了。”旋即转身朝门外走去没有片刻停留。我的目光尾随着您直到您的背影在我的视线里消失。我的脑海里一直萦绕着一团解不开的谜:一个如此英俊潇洒的男人怎么会是个妇科大夫呢。不瞒您说,这个问题自从见到您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我的脑子里萦绕着赶也赶不走。如今已经康复了的我又返回到了从前的世界。我在某一天和晶晶去逛街,迎面走来一位气质风度相貌颇不寻常的男子,于是我指给晶晶让她猜测这个人是干什么的。晶晶说要我看他可能是个建筑工程师兴许是个作家吧。我瞅着晶晶微微一笑说,其实你说的都不一定对,没准这个人是个妇科大夫呢!
住进妇产科,我的头一个感受就是:这里是个特殊的领域,生活在这里的男男女女之间的界限是分不清的。不但这里的医生尤其是主刀医生大多数是男性,连厕所也是男女不分。妇产科没设男厕所,而陪护人员则都是些女患者的丈夫。女患者的丈夫如果需要方便时怎么办?万般无奈之中只好先敲敲女厕所的门轻声地问候几声,里面要是没人答应那便是他的幸运;里面如有回声他就只好暂时忍耐片刻,待到一切归于宁静后再去处理自己应该处理的事情。遇到这类情况时两个异性公民在厕所里的相遇是不可避免的,这个时候往往谁也不会多看一眼,彼此间都觉得挺自然也挺合理,更不会联想到道德方面的准则上去。病房里,类似的事更是屡见不鲜。妇产科的病房多数都是放有七八张床。那些日夜陪护在妻子身边的丈夫们只能靠着床边的一个小方凳缓解一下疲惫的身躯,他们那些躺在床上承受疼痛的折磨的妻子们需要他们时刻坚守在自己的左右寸步不离。妻子们在刚刚摆脱“导尿管”时,能否顺利排尿成了她们术后需要度过的第一难关。往往在这个时候的妻子们是不会顾及屋子里是否还有男性公民的存在,当你在生死线上挣扎或者正在承受着比死亡更可怕的痛苦的时候,你便会对“羞耻”二字含义的理解有一个新的认识。羞耻之心人皆有之,但是针对健康人而言的,而对于一个垂危的病人来说则没有任何意义。
看到这里的您是不是觉得我有点罗嗦?其实,您不说我也觉得我自己有点哆嗦。可我确实有一肚子的话满腹的感慨要向您倾诉,不管您愿意还是不愿意,我还是要说的。说来也怪,有人整日生活工作在一起比方说我对我和我的对桌,他也是个男人可即使是女人们之间也是如此,我和他们无话可谈有时一天都说不上一句话;可有的人两人只接触了几次,甚至只见了一次面,就产生一种与对方交谈的愿望,往往是有一肚子的话要向对方倾诉说也说不完。这类现象使我联想到我的一个朋友他刚刚从黄河归来,他先是对我发了一大堆的感慨,然后他建议我在有生之年一定要去黄河一趟。他对我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神态颇为激动。他对我说如果你这辈子不去黄河你就等于白活。他说黄河的伟大之处就在于:有的人在一个地方生活了一辈子可他对这个地方却无话可说,但是如果你到了黄河只去那么一趟,你便觉得你一辈子也说不完黄河。
不瞒你说,在被诊断为肿瘤医生说必须做手术后,我哭了一场又一场。我哭的原因说出来会让您见笑,但那确实是让我哭的真正理由,我的好友晶晶能够证实:
她的双腿带着她那疲惫的身躯走出妇科门诊时,她神态恍惚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她的手里比进去之前多了一样东西-----那是一张妇科诊断报告单。上写着:“外阴发育正常,已婚已产型,阴道通畅,伸展性良。宫颈正常大小,表面光滑,子宫前位,正常大小,中度硬,活动性好。B超可探及在子宫后方稍偏右处,有肿物大小为14.10厘米。呈混合性四壁光滑。初步诊断为:‘卵巢瘤’。拟明日行剖腹探察术。”报告单上的字字句句都变成了小炸弹伤了她的眼睛。她竟鬼使神差般地又折回了门诊室,她向医生说除了手术之外她的这种病是否还有其它治疗办法?医生的回答自然令她失望,医生说她的这种病人除了需要做手术外没有别的办法。她第二次从门诊出来后径直返回病房。她一下之扑到床上开始失声痛哭。丈夫以为她害怕手术,象通常情况下的女人一样哭泣的原因产生于对手术本身的恐惧心理。丈夫哄她吻她好话好说尽使出浑身解数企图阻止她的眼泪。她推开丈夫说你走开吧。你说的这些我比谁都清楚都明白这些大道理我比谁都懂。你回去吧我现在不需要你的安慰我要让我自己哭个痛快,这样我的心里会好受一些。她没有向她的丈夫只对晶晶吐露了-----那是手术以后-----她哭泣的原因是她感到她打心眼里对不起她的肚皮,那是她全身皮肤最光滑最细腻最柔软的地方。丈夫常常一边用手揉着一边发出感叹:要是你脸上的皮肤能和你的肚皮调换一下位置就好了。那样的话你就变得十全十美成为世界级的美女了。她听了这话立即打开了他的手说这完全是上帝对你的恩赐,你竟然还不领情不知恩图报-----因为除了你以外没有任何人能够有权利看到我全身皮肤最出色的地方。明天就要手术了,那将意味着要在上面残酷无情地划开一条长长的口子。一想到此她就忍不住要哭要跳楼要吃耗子药。当然她的潜意识里其实是为了丈夫更爱她。
其实我在手术之前最担心的还有一点-----想必说出来后谁都能理解----就是当时我肚子里那个和小孩脑袋般大小的肿瘤的性质。记得手术的头天晚上,我去水房打水。烧开水的是一位五十左右的乡下阿姨,她慈眉善目待人和蔼可亲。我和她闲聊了一会儿后,话自然转到了我肚子里那个尚未定性的肿瘤。乡下阿姨不加思索地瞪大眼睛:“啥?那可不一定,头几天手术了六个都是和你一样的‘卵巢瘤’,完是恶性的。”我听了之后的心情您是可想而知的。我当时之所以没有走错病房并能够将自己的身体准确地拖回到我的床头,我想那完全是凭着我两条腿的直觉。我知道出自这位在医院里打临时工的乡下阿姨嘴里的话肯定是事实,她决没有什么坏心眼想存心吓我。她只是头脑简单性情直爽没有考虑她说这话将会对我产生什么样的后果。我在病房里暗自落了几滴眼泪后,便一个人在走廊里踱来踱去。我知道当时的我最需要的是要稳定自己的情绪。我后悔那天晚上真的不应该去水房打水更不应该和乡下阿姨有那两句对话。我非常清楚如果当时我将那样的情绪带到了第二天的手术台上,对我的手术将会产生什么样的严重后果。正在我心神不定六神无主之时,你一身洁白从走廊的另一端向我走来。您的出现对于当时的我来讲无疑是黑暗中的一盏灯,我顿时感到我的眼前一片光明于是我迎了上去。我装做漫不经心若无其事的样子和您搭讪着。我问您手术明天一定能做吗?您回答说是的。当我转弯抹角小心翼翼地问您肿瘤是良性还是恶性时,您告诉我说:“从我摸着的手感很好,四壁光滑是良性的,最后的结果还要看切片。”回答既符合事实又在精神上给予了病人以安慰,同时又客观地说出了凡是肿瘤在没有做切片之前都不排除恶性的可能性。类似的谈话艺术您总是掌握得恰到好处。就在当天晚上,值夜班的您把我的丈夫叫了去要签:“手术自愿书”。您见我也尾随其后便对我说你回去吧。“我很想看看签什么?”您见我有点任性地坚持,便表情严肃但语气和蔼地说:“你回去吧。其实没什么,让病人看了后只能平填精神上的负担。”
我只好知趣地退了回来,不过我并没有回病房而是远远地躲到了走廊的一角。后来您出来送签完字的丈夫时发现了我。当时的您完全可以从我的身旁擦肩而过对我不予理睬。可您似乎看出猜出了我的心思用大哥哥的口吻安慰我说:“放心吧,结局会好的。但该签字签字,那是手术的程序知道吗。”
为了这句话,我要感激您一辈子知道吗!多亏了您,多亏了您的英明没有让我看签字的内容,如果当时让我看到了签字的内容,那么第二天进入手术室的我还会那么泰然自若地坐在小方凳上“闭目养神”吗?那情形的确很难预料。
那份“手术自愿书”的内容是:
1麻醉意外;
2术中出血、休克、副损伤;
3恶性须切除子宫,术后复发;
4切口感染、肠粘连、肠梗阻。
麻醉意外包括:呼吸循环骤停;心、脑、血管以外;术中术后可能出现麻醉并发症,后遗症;麻药过敏、中毒、休克、死亡。
时间:1995.1.17
试想一个正要接受实行手术切除肿瘤的正常人,看了这样的“手术自愿书”会无动于衷吗?看到这里也许您会觉得奇怪:你什么时候看到这份“手术自愿书”的呢?告诉您,这是晶晶的功劳。她为了给我写好那篇小说,特意跑了趟省城。她是凭着小说家的机智聪慧和真诚勇敢从省医院档案室弄回来的。一同带来的还有那张“手术记录单”。它真实地记录了我当时手术的全过程:
硬膜外麻醉生效后,病人平卧于手术台上。手术按常规,强力碘消毒,取下腹部切口切开皮肤,皮下达腹腔。洗手探查,腹膜光滑,有腹水,子宫正常大小,表面光滑,左侧附件正常,右附件区有一个14.10.08厘米大小的肿物,与周围无粘连。术中诊断-----卵巢畸胎瘤。
……
时间:1995.1.18
这似乎是我命中注定要接受的一次手术。也许是我的血管里至今流着父亲的血,身体中含有他的遗传基因的缘故吧,我的命运在某些方面和父亲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父亲在二十年前曾经历过一次大手术。他得的是一种在当时看来挺怪的病,他的两条腿先是发麻发酸发胀发沉后来发展到不听使唤了。最后连自行车都上不去了。父亲为了治病几乎跑遍了小城的几家医院,诊断的结果都是按风湿类风湿关节炎神经方面治疗。那时的父亲一日三餐不离中药,针灸按摩烤电把两腿弄成了两条棍没有一根汗毛。最后父亲被一家叫“三三九”的驻军医院接纳住了院接受治疗。那个时候的父亲享受的是公费医疗,许多人都劝父亲反正是公家花钱让父亲最好去北京上海等大地方看看。父亲执意不肯。父亲说咱一个穷工人到了那地方谁拿咱当回事,再说那么老远的路我又是这个样子还得坐汽车坐火车还不活活把我给折腾零碎啦!父亲说我就是死也死在这个“三三九”医院,你们谁也别劝了劝也没有用我反正是哪也不去了。于是父亲便继续在那里治疗。那个时候的医院设备远没有现在的先进,当时的“三三九”医院里根本没有能准确地测出人体内有肿瘤如“CT”之类的仪器,医生是通过临床观察及多年的行医经验等等一些办法来判断父亲的脊髓里可能有东西,但不能确定只是怀疑。当时父亲的主治医及主刀是一个姓韩的男医生。韩医生当时和父亲有过一段谈话。那段话的中心意思是,如果父亲同意可以进行一次“探查性手术”。但是手术的结局怎样很难预料,很有可能是父亲白挨一刀白遭一回罪什么也拿不出来。父亲当即对韩医生说我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你们就死马当做活马医吧。在后来的日子里每当回忆起当时的情景父亲都会深有感触。父亲说我当时虽然嘴上说死也死在“三三九”医院,但心里总有一种感觉就是:我肯定死不了,这个医院能救我韩医生能救我!即使是我真的死在了这家医院我也心甘情愿!
手术如期进行,手术的结果是从父亲的脊髓里拿出了一个被挤压成长方形的肿瘤。手术大获成功。经历了长达七小时手术的父亲从手术室推出来时还处于清醒状态。望着从手术室一同出来的韩医生——韩医生当时就像刚从洗澡池里捞出来一样——经历半辈子生活磨难没有流过一滴泪的父亲此刻老泪纵横,好半天才从嘴里吐出他发自肺腑的话:“我一生一世都感谢您的救命之恩。”
医生说如果再过十天半月,即使做手术取出父亲的骨髓中的肿瘤神经也不会再恢复正常了。实践证明父亲是对的。父亲在出院后对他的儿女们说的头一句话是:“你们要记住韩医生,是他给了你们父亲第二次生命。”父亲在出院后说的第二句话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后句话果真灵验。
父亲患病前,我们一家六口是靠的父亲每月42元的工资过日子,生活上的拮据和窘迫是可想而知的。那个时候我们兄妹四人最盼望的就是日历上印有数字8的那个日子,那时父亲发工资的日子,那一天我们兄妹四人往往是按大小顺序排成一字,早早地等候在父亲回家必经的小路上,哪怕是在寒冷的冬季也不例外。那副情景我敢说即使是到了画家的笔下也绝不会明亮:铅色的天空光秃秃的树木瑟缩着满面菜色的我们,一双双企盼的眼神盯着匆匆归来的父亲的衣兜。当然父亲总是不负众望地能从衣兜里掏出几块糖来分给大家。这一做法对当时每月只有42元工资收入的父亲来讲,已算是不小的破费了。父亲病重以后,我们自然是连那一点点满足都变成奢望了。心胸本来就挺狭窄的母亲受不了这个沉重的打击,精神崩溃了。她常常独自一人萎缩在炕上,眼睛茫然地盯着房间的一个角落就是几个小时。
那个时候的我们真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父亲病好后,母亲的病也渐渐好转,政策也好了。父亲和母亲先是开了小卖店后又做起食品批发带零售的行当。从那以后,我们一家六口开始摆脱贫困过上了富裕的日子。关于这一点,晶晶说完全可以成为她另外一篇小说的题材。在此我就不必赘言。
不瞒您说,父亲命运中某种说不清的“微妙感”,在我的身上也同样有所体现。由您主刀为我做的这次手术,对我来讲无疑是“因祸得福了”。我现在下这个结论似乎早了点,等您看完这信的全篇后,您便会觉得我这样说一点也不过分。
我临床是一个将近五十的农家妇女。她患的是“子宫瘤”接受的是子宫切除手术。据她称这是她接受的第四次手术。她于这次术后留下了难以治愈的令她痛苦不堪的“后遗症”——肠粘连。医生告诉她说那是因她手术次数过多年龄偏大术后恢复不佳造成的。她的具体症状是术后肚子涨得老大,手摸哪儿哪儿痛。我和她闲聊中对她讲她这种“后遗症”可能只有靠回家去养,没有更好的治疗办法。她听后苦笑着瞅了瞅我说“养啥呢?回家还得养鸡呢,俺家今年贷款一万多元买了那么多鸡呢。”她都病成了这个样子可她关心的不是她自己而是她佳的鸡!我无话可说。我深深意识到人和人虽然形态大体相同都是两条腿支撑着一个身子脖子都长着一个脑袋,可人和人是多么不同!象她这样的人,哪怕再经历十次二十次手术,她也还会是她原来的老样子不会有任何改变。我则不然。对我来讲这次手术无疑是我有生以来所接受的头一次手术但愿也是最后一次。只这一次,我便觉得好像活了几辈子。仿佛于冥冥之中得到了神的指点,经历过这次手术后的我,对于真善美的鉴别对于疾病的形成对于人生的理解以及对于世界的认识等都有了一个飞跃。关于这方面,晶晶在小说中有过两段淋漓尽致的真实再现:
她本是个美妙绝伦的女人。她的美并非来源于她那标准的三维身材及端庄秀丽的五官,她的美在于她有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及那梦幻般的眼神。她的出现在哪里都会引起男士们的注目,她会使人联想到一首诗一幅画以及一曲旋律优美迷人的音乐。总而言之,她有一种韵味儿。她来去匆匆每日川流在上下班的人群之中自我感觉良好。
可是近两年,不知为什么她常常显得无精打采四肢无力手足冰冷。她曾看过许多中医被诊断为肾虚脾软肝脏功能不强神经衰弱等症。刚刚三十几岁的她开始一天天地憔悴一天天地衰老。人变成了一长长廋廋廋廋长长的影子似乎划根火柴就能点着。她走起路来再没有了从前的风韵仿佛来一阵不要太大的风就能刮到。最令她苦恼的是,她那日渐干枯黄里泛青的脸上一点化妆品不能抹,那怕涂上点刺激性很小的雪花膏也会引起皮肤过敏。皮肤过敏的具体的症状就是:她的脸先是发热发烫发红然后便是皮肤上留下一层层大大小小的疙瘩。她不再有魅力了。那些从前投入她身上的男性目光已将视线转向别的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女孩身上去了。每每这个时候她便会对诸如“美丽”、“漂亮”之类的句子有一个全新的体会和感触,原来女人的美丽全在于“打扮”上。世界上根本没有不打扮就很美的女人。所谓的,所谓的美人也不过就是个美人的“胚子”,就像天然的“玉”只要稍加雕饰便能光辉灿烂。就连全世界公认的美女比如陈冲比如林青霞等,她们都承认她们自己有很丑的时候。她们决不会不洗脸在舞台上便能赢得一个辉煌的形象。有记者问台湾著名歌星叶倩文为什么已经三十几岁了还没有男朋友时,叶坦白地说道:向我求婚的人很多,我知道他们是爱我的,可我也知道他们爱的是我在舞台中辉煌灿烂的形象。而我需要的那个男朋友也就是能成为我未来的丈夫的那个人,喜欢的是我的本身,喜欢的是我起床后的样子。叶的这段话道破了某种实质性的东四。可是世界上这样的男人真是太少了。说来男人们也很可怜,他们往往很喜欢和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女孩子们接触,他们对漂亮的气质好的女孩子们趋之若鹜苦苦追求,而当他们一旦将那个漂亮女孩子娶进家门变成了他们家庭中的主妇,才发现洗尽铅华终露“庐山真面目”的她们今非昔比。他们这才大呼上当发觉原来自己娶的妻子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理想佳人。其不知他们根本不了解女人。
不久前,她曾看过一本书。那本书是出自男人之手。那个男作家自称很了解女人。便在书中做出:男人眼中的女人都是妓女的结论。更可气的是,有个女作家这个女作家主要写女性文学为主的,她竟然也在公开的场合下承认“写女人最好的是男人”这句所谓的名言。不知说这话的女作者是出于谦虚的缘故还是故意讨好男作家们,反正她是不会赞同这一观点的。女人就是女人,最了解女人的末过于是女人自己。男人写女人写的再好他也是个男人,他又不是孙悟空有七十二变变成一只小虫子钻到女人的肚子里。即使那样的话他也不见得能真正透彻地了解女人。女人天性爱美。她爱美完全是为了自己。她之所以打扮得漂漂亮亮是想惹人注目不假,可她的本意决不是想去勾引男人,而是要享受那种自我良好的感觉。她希望男人们都用那种仰视的目光看她,那种带有欣赏倾慕的目光会给她带来一种自豪感和自我满足自我肯定自我陶醉之感。这种感受会令她快活给她带来无尽的欢乐。她要得到的恰恰就是这种感觉。
她当时并不知道她之所以憔悴的原因都是她肚子里那个和小孩脑袋般大小的肿瘤在作怪。
如今,神奇的手术刀在割去了那本不该在她的身体里存在的东西的同时,又把美丽以及打扮的权力还给了她。瞧,这不,摆在面前的是一件款式新颖面料上乘色泽柔和的女式风衣。这件风衣穿在她身上无疑为她倍增光彩。遗憾的是丈夫出门在外她只能站在穿衣镜前自我欣赏。在自我陶醉之余她毅然决定穿着它去环城路兜它一圈,当一回‘小城潇洒女士’,虽然这一美称是赋予那些骑摩托车的时髦女子,但也没有明文规定说骑自行车就不能摘取这一桂冠。
宽敞光滑的柏油路上车来车往,不寂寞也不拥挤。正是寻找浪漫情调的大好时机。耳旁有清风吹过并伴有风衣的“随风起舞”。路人“回头率”的目光中所包含的内容足以增强她的自信。她笑了。她知道此刻向她投来目光的人中没有谁了解她的历史。他们不会知道在她的人生中曾经有过一个非常丑陋的阶段,那个时候的她被疾病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更不会有人知道她曾做过手术她的身体上至今还留着手术的疤痕,它象一条长长的“蜈蚣”固定在她身体中某个部位那光滑而细腻的皮肤上。
她这会儿可谓心境极佳自我感觉良好。
晶晶的小说中最精彩的部分是:
她的大脑在身体受熬煎的同时一分钟一秒钟也没有停止过转动。她不明白她待人诚恳心地善良可上帝为什么要让她的身体遭受如此折磨。她尤其弄不明白的是她身体内本应该是孕育生命的部位——那本是她儿子诞生的根据地——怎么会突然间莫名其妙长出个圆圆的被称之为肿瘤的东西,而且那东西象雨后的蘑菇从发现时拳头般到接受手术时已和小孩脑袋一样大小了。医生诊断它为“畸胎瘤”。恶性良性还要等切片化验结果。她很清楚凡是肿瘤在没有做切片之前都不排除恶性的不成了人们一谈就色变的“癌”了吗?那不就等于被上帝判处死刑了吗?难道自己刚刚跨入三十三岁的阶梯就走到了人生的尽头就要与自己的儿子丈夫母亲以及自己的亲人们告别了吗?不不不,不能决不能,儿子需要她丈夫爱她母亲不能没有她。丈夫爱她胜过一切。丈夫在她的眼里更是完美无缺日益高大。她爱丈夫爱到了连和异性交往的愿望都没有了。她为了丈夫的爱甘愿自己变成一只井里的蛤蟆,只抬头望着井口那么大的天空。她本是O型血!她是在术前化验是才知道自己的血型的。身体里流淌着O型血的她本应是个生性活泼开朗大方的女人。少女的她就是学校的文艺骨干,她爱说爱笑唱爱跳,她是班里的文艺委员常常自编自演一些小节目参加学校组织的各种活动。可婚后的她为了丈夫的爱心甘情愿地改变了自己。她的大树下她成了一只依人的小鸟。可她的身体里仍然流动着O型血,所以她的所做作为并非是她所愿。她苦闷她忧郁她寂寞她无奈。她一天天消瘦一天天憔悴一天天无精打采。丈夫曾关切又心疼地问她原由,她有时真想推心置腹地和丈夫进行一次深谈,可她做不到。只要她的眼光一落到他的身上,她的心便会立刻化成一缕温情整个人便会瘫痪软在她丈夫的怀抱里,她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暝瞑之中好像有人为她打开了一扇天窗透出一线光亮,她忽然感到豁然开朗她一下子找到了她生病的症结——不平衡,严重的心理不平衡。人的心理不平衡会导致人的生理失调,人的生理失调又会破坏维持人体的生命的组织。她曾在一本书中看到过有关这方面知识的介绍,书中说那种维持人的生命的组织是看不见摸不着又是客观存在的,就象地球的磁场。局部组织被破坏局部便会生病,而如果人的整体组织被破坏就会随之死亡。
在死神向她走近的一霎那,她一下子领悟出了这样的道理:人要活得象你自己。不要为了任何人改变你自己,包括为了你的丈夫你的心上人而改变你的性格。你赢得了别人的形象结果苦了你自己。人的性格是由人的血型决定的是由生而来的,如果你活得不象你自己你就害了你自己你就生病。你生了病没有人能代替你上手术台,也没有人能代替你承受那种比死亡更可怕的疼痛的折磨。他们对于你的痛苦只能是袖手旁观泪水涟涟。如果你死了,他们会哭得死去活来可是最终他们还得活在这个世界上。你的丈夫过一段时间也许会爱上一个爱他并值得他爱的女人。他虽然不能够忘记你可他肯定要面对现实,那个女人不久的将来会代替你现在的位置变成你丈夫的妻子,日子会照样过下去。所以你首先要对得起的不是被人正是你自己的肉体。面对痛苦,能够战胜它的不是别人也只有你自己。莫斯科不相信眼泪,眼泪对减轻痛苦更是无济于事。
明白了这一切的她,开始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你要坚强你要挺得住你要战胜它打败它你是个了不起的女人你伟大你不寻常;她告诫自己: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在父亲的身上应验了的话肯定有道理;她还有任务:你要把你的这一发现告诉给每一个活着的人,告诉给每一个没有上过手术台的人。你要让他们相信你此时此刻的感受的真实性,那是一个人站在生死边界线上的感觉,它不带任何色彩。
她就是靠着这种精神凭着一种超人的毅力终于在手术后的第三天重新站了起来。当她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在医院的走廊里散步时,她才真正理解了上帝赐予她两条腿的意义。她见到谁都和谁打招呼她在心里欢呼着她的胜利。她在一瞬间忽然感到有一种巨大的电流在她的体内震颤,它输通了她身体内的每一个经络使她热血沸腾。她的脚步于是开始变得越来越轻有一种飘飘欲仙之感,她的脸庞有阳光的抚慰耳旁有微风沙沙作响,她仿佛于顷刻之间已和宇宙融为一体,产生了一种与山河同在与日月共生辉的悲壮感自豪感和满足感。此刻的她对她自己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自信。她相信从今的她一定会有一个新的活法,她获得了一个全新的“自我”。
她不会再在乎切片的结果了。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她相信都能面对并最终能够战胜它。她相信凭着她现在身体内突发出的潜能她定能够无往而不胜。
出院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重庆路的鲜花店里买了一束红色“郁金香”鲜花。当那位卖花的女孩子笑眯眯地问她准备要送给谁时,她接过鲜花不无骄傲地告诉那个女孩子:送给我自己。然后她便在女孩子诧异的目光中转身离去。
那束“郁金香”至今在她的玻璃窗台上辉映着太阳的光泽,散发着浓浓的芳香。
其实晶晶在这篇小说中使用的是第一人称“我”,是我在这里偷梁换柱将“我”换成了“她”。我想我之所以这样做并没有什么需要说明的理由。晶晶这篇小说的名字叫《送我一束郁金香》。她在这篇小说中自始至终没有提到您一个字。这不能怪她,是我没有将这一切一五一十毫无保留地向她和盘托出。事实上,没有谁比我更清楚您在我的这次的经历中曾扮演了怎样举足轻重的角色。我曾经对您说过,我从决定做手术的那天起就下决心要不惜代价地找一位医术高超的教授做主刀。从我知道您将成为我的主刀的那一天起,我便开始在暗中观察您。您不会想到从那一天起在您的住院处的病人之中便有一双眼睛尾随着您,您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那双敏锐的女性眼神。我从您走路时无论是有事没事都步履匆匆稳健有力的姿态中可以看出,您具备一个典型的男子汉的性格。您是个刚毅正直,精力充沛的人,您对自己的前途有着必胜的信心对事业有着执着的追求。我想在您的前进道路上无论遇到什么样的阻碍面对什么样的挑战都将会一往无前不会退缩。我这样评价您绝无半点夸大之意更不含有一丝一毫的恭维。了解我的人都知道能从我的嘴里说出“敬佩”二字是很不容易的,在我所生活的圈子里所能接触到的人当中能得这一评价,在我所接触到的人当中能得到这一评价的几乎没有。我的丈夫经常说我自高自大瞧不起别人,我心里非常清除不是我瞧不起别人而是没有人能够让我瞧得起。
可我的确很佩服您。和您这样的高级知识分子在一起谈话对我来讲是一种享受我能从中学到许多东西。正因如此我对您给我做手术产生了一种深深的信任感。手术果然成功,正象您说的那样:“结局会好的。”看到这里您可能会说我是不是在夸大您手术的效果?告诉您我对您所说的一切都是千真万确句句是发自内心的。也许您又要说人和人在术后恢复的程度不一样,您也确实曾这样对我说过。那是在我出院的前一天,护士发给我瓶叫“头孢氨苄”的消炎药。我拿着那瓶药去您那里咨询,于是我们便有了下面一段对话:
“这药怎么吃?饭前饭后?”
“这个没有严格规定。”
“空腹对胃有刺激吗?”
“刺激不大。”
你瞅了眼药瓶对我说:“哦,原来你还没开始吃呢。”
“昨天停的吊瓶,不是今天开始吃吗?”
“挺明白的呢。”
“当然是一切行动听从医生的指挥喽。”
“你恢复得不错。”
“都是教授医生的高明。”
“每个人恢复的程度不同。”
“干嘛那么谦虚!”
是的,您这样说一方面表现了您一向具备的谦虚的美德同时也不无道理。我想即使是一个出色的医生哪怕是位神医他也不可能对百分之百的病例都完全做到手到病除。那是不现实的也是不客观的。我承认经过您哪怕是成功的手术之后仍留下后遗症的患者确有其例,这一点是不容置疑的。但我却不能因此不领您的情从而否定您给我手术之后对我起到的神奇效果。我再重复一遍,您在给我做手术的前前后后对我都起到了保护神的作用。您说的每一句话对我来讲都是那么贴切使我有一种亲切感。您知道这一切对当时一个病人的我来讲绝不仅仅是在精神上得到了莫大的安慰,这里面所包含的东西往往是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我已经说过,您说话时的分寸掌握得总是恰到好处,该说的说不该说的您一句都不说。您作为一个医生哪怕是名教授能够具备如此高超的谈话艺术无论如何让我不能不佩服。您说的每一句话比方:“结局会好的”“百分之百良性。”我都信以为真,虽然我知道那完全是医生出于对病人的安慰,可由于那些话是由您的嘴里说出来的我才信以为真。我觉得您平时对待工作和病人也一定是个责任感很强的人,关键时候您决不会推卸责任。总而言之。我从您那里得到了战胜疾病的信息和勇气,由您给我做手术我有一种安全感。术后我之所以康复得如此之快与您不无直接的关系。这不仅仅是因为您高超的医术。您也许不会想到您在治疗一个病体的同时也挽救了一个灵魂。人的精神是很主要的这一点我想任何人都不会否认。乐观的精神能最大限度地发挥人体内潜藏着的能量。这种能量必将对战胜疾病及对日后的生活都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如今每一个见到我的人都吃惊于我康复的神奇效果。如今每一个见到我的人都吃惊于我康复的神奇效果,他们都说我变得又年轻又漂亮术前术后简直判若两人。我自己也感到有活力浑身象有使不完的劲仿佛获得了新生。目前刚刚出院十天的我不但手术的伤口已完全愈合,而且连术前的一些小毛病比方手脚发凉啦,胃肠不适啦等等都消失了。最令人惊奇的是经过这次手术后的我,头发一天天的变粗变黑变硬,皮肤也一天比一天细腻。从前眼角处模糊的网络已经舒展,脸色红润泛着光。总之一句话,现在我好像不是从三十几岁往四十岁过渡而是又回到了二十左右的灿烂年华。
这次手术在我身上所产生的这一效果使我想到一种自然的现象,那是我在一本科技方面的书中看到的。在我国江西省的井冈山上有一种树,它有一个好听的学名叫“夜光树”。据书中记载,这种树的叶子能在晴朗无风的夜晚发出淡蓝色的光来。蓝光闪闪烁烁远远望去仿佛是树上亮起了一盏盏灯笼。很美很好看。所以当地居民都叫它“灯笼树”。
这些树为什么会发出光来呢?原因是因为它们的叶子里含有磷。在此谜底没有被揭开以前,那里的居民把那种“灯笼树”当成“神树”。他们象对待神一样对“灯笼树”顶礼膜拜。我想也许会有一天。科学将会对我这次手术后所产生的神奇效果做一个完满的解释。我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总之,您的手术使我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自信,它必将对我日后的生活工作及方方面面都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这一成功的手术之例用佛家的话解释就是您和我“有缘”。我不信佛不信上帝但我却承认这个世界上除了您以外任何一个人给我做手术都不会产生今天的效果。在此新春佳节之际,请接受一个经过您“妙手回春”的患者以及我的全家向您表示深深的敬意和真诚的祝福。并真心地对您说一声:谢谢!
最后,还是让我用我所喜欢的一首歌中的话来做为这封长信的结尾吧:
“我不能向您表白我是多么纯洁,
可我也不能欺骗我自己内心的真实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