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赎罪》(一)-因为年轻迷茫的犯罪 我年轻时也曾一样迷茫


“Itwasn't only wickedness and scheming that made people unhappy, itwas confusion and misunderstanding; above all, it was the failureto grasp the simple truth that other people are as real asyou.”

― IanMcEwan《Atonement》

给人们带来不快的,不仅是邪恶和诡计,而且还有迷茫和误解;最重要的是未能把握简单的真理,即其他人与你一样实实在在。

―伊恩•麦克尤恩《赎罪》

电影《赎罪》(Atonement,2007)改编自伊恩·麦克尤恩同名小说。由英国导演乔·怀特执导,詹姆斯·麦卡沃伊与凯拉·奈特利主演。七项奥斯卡金像奖提名,获得奥斯卡最佳配乐奖。

故事描述了13岁的女孩布里奥妮无意中窥视到了成人世界的秘密,并不懂得它的布里奥妮以为自己懂,并决意要进入这个秘密。在一强奸案中, 她的证词让姐姐的恋人罗比无辜进了监狱, 二战罗比从军到法国,日夜渴望与姐姐团聚但最终死于法国。等待罗比的姐姐也死于二战。长大后的布里奥妮为自己当年而懊悔在她的小说《赎罪》中,她让深深相爱的渴望生活在一起的, 但没有得到这个机会的姐姐和罗比永远生活在了一起。以此作为她的赎罪。



布里奥妮•塔利斯是一个十三岁,非常讲究整齐的孩子。她姐姐塞西莉娅的房间乱得像个狗窝。而布里奥妮的房间俨然是她遏制恶习的一个圣殿。

布里奥妮是家里惟一的一个未成年孩子。布里奥妮在文字方面颇有天赋。她的故事让她对于条理的喜爱也得到了满足,因为一个无序的世界完全可以在写作中条理化。比如,婚礼喜庆时则往往风和日丽。死亡是道德欠佳者的专利,而婚姻是一份报答,直到最后一页才奉上。

这个七页长的《阿拉贝拉的磨难》剧本,布里奥妮是在两天时间里一气呵成的。这部让人时而冒冷汗时而又痛楚绝望的戏,讲的是一个心灵的故事。布里奥妮为利昂回家而写的剧本是她向戏剧迈出的第一步。这一切准备工作就绪以后,等待远在北方的表姐表弟们的到来。排练时间只有一天。再过一天,她哥哥就要回来了。


姐姐塞西莉娅•塔利斯从剑桥回家之后,日子一直平淡无奇,而这般的好天气却也扰得她跃跃欲试。

罗比•特纳正在花园工作。罗比没有父亲,也没有其他兄弟姐妹;母亲则是个卑微的清洁女工。罗比和塞西莉娅是童年的玩伴,也是剑桥大学的校友。起先希望做一个园林设计师。现在又说要上医学院了;修完文学后再读医学,看起来很自命不凡。这还有点不讲理,因为钱是由塞西莉娅的父亲出的。

塞西莉娅常常心神不宁,烦躁易怒。还有就是罗比了,他总是刻意保持距离,有什么远大计划也只同她父亲讲,这一点一直让她恼怒不已。他俩从七岁起就认识了,而现在谈话却尴尬不已,实在让她心烦。她认定这都是罗比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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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妈的孩子十五岁的罗拉和九岁的双胞胎杰克逊和皮埃罗被一场苦涩的家庭内战造就成了“难民”。表姐弟们来她们家住,可以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但是如果他们的父母同时来探望孩子,必须保证不把他们的争吵带到家来。布里奥妮只是隐隐约约知道,离婚是种灾难,与背叛、邪恶、偷窃、攻击和谎言为伍。结婚,更确切地说是婚礼才是真正有意义的事,它循规蹈矩,井然有序,是对美德的一种回报,而且有着盛大的仪式和宴会,还有令人陶醉的白头偕老的诺言。

人们都没有意识到,孩子们现在最需要的是独处。不过,孩子们使出浑身解数,假装很开心,假装很自在。这对于《阿拉贝拉的磨难》来说,倒是个好兆头。布里奥妮在考虑着各个角色的人选。两个孪生兄弟表弟都有雀斑,有雀斑如何能成为英俊的王子?两个表弟演伯爵和王子邪恶的伯爵和英俊的王子能长得如此相像吗?尽管她穿行于一个污点斑斑的世界,她纯净的精神是绝对不容置疑的。但是没有办法,只能凑合一下了。

  每个人都坐好了,剧作家准备发表一个小小的讲话,概括性地介绍一下这个戏的情节,并指出,明天晚上,他们将在藏书室里对大人献演。

  “我讨厌戏剧,讨厌这种玩意儿。纯粹是卖弄而已。” 皮埃罗说。

“就是。” 杰克逊说。

罗拉开始说话的时候。 “还记得爸爸妈妈的话吗?我们是这里的客人,我们必须……我们必须怎么样做?” 罗拉洒了很多香水。她脚上穿着凉鞋,戴着一条脚链,脚趾上涂着朱红的趾甲油。

爸爸妈妈。无论这个词中锁藏着什么法理性的效力。表弟们不愿意演《阿拉贝拉的磨难》中的角色,现在,作为她家的客人,他们认为自己有义务服从。

就这样,他们继续排练着。从北方来的表姐表弟们已经排演了半个小时,不动声色地摧残着布里奥妮的创作,最后她姐姐塞西莉娅把两位表弟叫去洗澡了。真是谢天谢地! 

当布里奥妮突然发现婴儿室中只剩下自己一人的时候,就大大地松了口气。排练也大大打乱了布里奥妮的条理观念,让她觉得很不舒服。她用如此清晰完美的句子辛苦缔造的世界,居然就这样被几个混乱的头脑还有一堆鸡毛蒜皮的事情给搅乱了。利昂和他的朋友傍晚就该回来了,没准会更早些;演出该在七点钟准时开始。但是至今为止都还没有过一次像样的排演,那对双胞胎不要说演戏,竟是连台词都不会说。

屋子里安静极了, 四周没有一点人声,困在两扇窗玻璃间的蜜蜂嗡嗡挣扎。

她神思恍惚地朝着窗口走去。早知如此,她还不如写个故事,然后把它直接交给利昂手中,看着他读完它呢。在故事里你真正可以做到随心所欲了:想要什么,写下来就是了,整个世界就属于你的了。

她就来到窗子前,中央的喷水池里竖着特赖顿海神的雕像。这时候,布里奥妮发现姐姐就站在水池的护墙边上,罗比则站在她跟前,站立的姿势还很是正式, 他两脚分开,头则向后仰起,高傲地抬起一只手来,仿佛正向塞西莉娅发号施令。

奇怪的是,姐姐竟然拗不过他,开始飞快地脱去自己的衣服。现在她的裙子都滑到了地上,而他则双手叉腰,一脸不耐烦地看着她从裙子里跨出来。他到底向她施展了什么魔力?勒索?敲诈?这不是姐姐落水和英雄救美的场面!

布里奥妮不禁转回身来, 背对窗口。看着姐姐遭受这般羞辱,她觉得自己该把眼睛闭起来才是。布里奥妮不得不承认自己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这桩事情。布里奥妮悄悄地跨越了年龄的差距,进入了她还一无所知的、只属于成年人的行为和仪式中去。

下一个场景是姐姐的头从水里冒出来。她第一次隐隐约约地觉得,眼前这一幕不再是公主和城堡的童话故事,而是此时此地所发生的奇异,是人与人之间,她身边的普通人之间, 微妙的、难以言传的东西;原来一个人对另一人可以有这样的威力,原来一切如此轻易地就被完全颠倒了,变得面目全非。

此刻塞西莉娅已经从水池里爬了出来,正在那儿一面系着裙子,一面颇为艰难地拉着上衣,遮掩自己湿漉漉的身体。

之后,她突然转身从水池边壁的阴影中拿起了一只插满花的花瓶(布里奥妮倒一直没能注意到它),抱着它,朝屋里走来。她没有和罗比说一个字,甚至连看都没有朝他看上一眼。

而他则直直地朝着水里瞪视了好一会,然后也大步地、毫无疑问该是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消失在房子的转角处。

布里奥妮茫然地望着。布里奥妮简直要怀疑刚才是否真的发生过什么。

布里奥妮不知道的场景是:

一半是因为这青春韶华,一半是因为旺盛的烟瘾,塞西莉娅握紧手中的花,进入房间。

她把花塞进了花瓶里。这个花瓶是克莱姆叔叔的遗物。有一次,敌军要轰炸凡尔登西边的一座小镇,克莱姆叔叔在最后一刻成功组织大家撤离,大概救出了五十名妇孺老幼。后来,镇长和其他几位官员带克莱姆叔叔回到镇里一座半毁了的博物馆。他们从一个破碎的玻璃柜里取出这个花瓶,并把它送给了他,以表谢意。花瓶留在一户农家保管,后来战争快结束时,花瓶几经周折后,在克莱姆叔叔葬礼后的几个月后送到了塔利斯家。

但她心里却总想去找罗比。塞西莉娅然后朝房子方向望去。

罗比就在外面。

  

  塞西莉娅双手捧紧凉凉的花瓶, 到外面的喷泉里灌水。走近时,罗比闻声突然转过身来。

  “我有点想走神了,”罗比解释道。

  “天气不错啊,”她半带叹息地说。 他注视着她,一脸的迷惑狐疑。他们间总有些别扭,就算是天气这么稳妥的话题都会显得不合适。

  “《克拉丽莎》怎么样?”他边问。

  “无聊。”

  她觉得自己喜欢他的眼睛;橙色同绿色混杂在一起,在阳光下愈发闪耀出细微的光芒。对她来说,一个男人同时具有智慧和强壮是个有趣的组合。塞西莉娅接过了烟,罗比给她点上。

  她问:“你知道利昂今天要回来吗?”

  “听人说起过,这太好了。”

  “他要带朋友来,就是那个保罗 • 马歇尔。”

  “就是那个巧克力大亨啊。不会吧!你这些花是要献给他啊!”

  她嫣然一笑。他是不是假装嫉妒来掩盖自己真的嫉妒呢?她再也看不懂他了。她变了话题。

  “老头子说你要去当医生。”

  “我是有这种想法。”

“你是不是喜欢当学生呀。又要当六年学生。为什么?”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停住了。“你记住,我说过会酬答你父亲的。就这么着。”

  “我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

她根本没料到他会以为她是在讲钱的事。他也太小器了。父亲资助罗比的学业,有谁反对过吗?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瞎想,但事实上她是对的,最近罗比的举止有些恼人。只要有机会,他总是把她的话想歪。

  这时罗比一言未发,但从他的表情中,塞西莉娅看出他对刚才自己所说的话后悔了。这些天他们一讲话就是这个样;不是他就是她总要出错,然后又想收回原先的话语。他们交谈的时候,一点放开、稳定的感觉都没有,更别说轻松了,反而处处是钉子,处处是陷阱,处处因为尴尬而转移话题。她没有改变过,但毫无疑问他却变了,他在自己与这个完全对他敞开并给予了他一切的家庭之间拉开了距离。

  

她握住瓶中的花,要将花瓶侧身放入水中。但正在这时候,一心想做些补救的罗比想助她一臂之力。

  “让我来吧,”他伸出一只手来。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谢谢。”。

可是他说:“瞧,我已经拿着了。”他真的已经用拇指和食指夹紧了。

而这么一来,塞西莉娅抓得更紧了,又转身扭开他。但是他没有这么轻易就可以甩开的。只听得枯树枝断裂般的一声,瓶沿的一块在他手里掰落下来

碎块落进了水池,晃晃悠悠地跌到水底。

  塞西莉娅和罗比都为自己的固执争夺呆住了。四目相对,她从那夹杂着橙色和胆汁般绿色的眼神中见到的不是震惊,不是愧疚,而是一种挑衅,甚至是胜利。塞西莉娅明白要与罗比争论这意外有多严重。她也知道这是无可抗拒,甚至是饶有兴味的,因为情况越严重,对罗比来说就越糟糕。她死去的叔叔,她父亲的亲兄弟,那糟蹋人的战争,那危险的渡河,金钱无法买到的珍贵、英勇与善良,这花瓶追溯霍罗特创作天才的历史背后的悠悠岁月,甚至远溯到重复发明陶器的巧匠能工。

“看你都干了些什么。你知道它是值多少?”

“它现在不值价了”他回答, 他想笑。

这是不能容忍的。好吧,她决定教教他该怎么做。地上还有一些花瓶小碎片。

罗比担心她会踩到花瓶上,就举手指了指,但是一言不发。

她踢掉拖鞋,解开扣子,脱了衣服,又解了裙子。

而他只是看着她穿着内衣爬到水里。拒绝他的帮助,拒绝他的任何的补救机会,这就是对他最好的惩罚。她没料到水会冰凉得让她直喘气,但这也是对他的惩罚。她屏住呼吸,沉到水底,头发在水面上像扇子般铺展开来。如果她淹死了,也是他应得的惩罚。

几秒钟后,当她浮出水面,双手都捏着一块碎片时。水从她身上倾泄而下。

她很快地穿好衣服,湿漉漉的手臂困难地穿过绸袖子,再把衬衫塞到裙子里。把碎片放进裙子的口袋里,接着拿起花瓶。她避开了他的目光,她的动作透着一股粗蛮。他并不存在,他被放逐了,这也是他的惩罚。

罗比呆站着,看着她赤脚穿过草坪,乌黑的头发在肩上重重地甩动着,摩擦着衬衫。

然后他又转身朝水池里看,也许水里还有一块她没拣起的碎片,但很难看清楚。因为搅动了的水面还没有平静下来,她的愤怒还逗留在水面上,驱动着水流。罗比把手平放在水面上,似乎想去抚平它。此时塞西莉娅已经隐入了房子。

布里奥妮意识到她可以用刚才喷水池边的情形作蓝本,写一个场景——其中也安插一个和自己一样的窥视者。她可以把这场戏从三个不同的角度写上三遍。她不用再苦苦挣扎于善恶之间,不用再费心刻画好汉或恶棍。因为三人中没有哪个是坏人,也没有纯粹的好人。总之她不用再做出任何判断了,也不用设定任何道德标准。她只需要表现出他们各自不同的思维——每一个都和自己的一样鲜活,一样地因为意识到其他思维的存在而痛苦不堪。

六十年以后,这个女孩子会在笔下回忆起十三岁的时候,从写起简单的道德剧,直到1935年那个热浪滚滚的早晨,她的发现使她转向不偏不倚的心理现实主义。六十年以后,她也将意识到自己曾在事实中混入了多少想象的成分。然而她无法完全背叛自己;毫无疑问,那天早上她得到了某种启示。那幕发生在水边的哑剧什么都没有留下,仅有的痕迹是嵌在三人脑海中的回忆, 这些回忆既分开又重叠。真相和杜撰的界限已变得相当模糊。

  

从塞西莉娅来的地方望过窗户,她可以认出坐在正沿着车道驶来的车里的哥哥和他的朋友。罗比停住脚步,随着来访者的逼近,正沿着车道大步走向汽车,他的身影似乎也融入了其中。

当她走到大厅,哥哥利昂正在把保罗 • 马歇尔从大开着的前门引了进来。“塞西莉娅妹妹!”利昂喊道, 他们拥抱了。

哥哥的朋友保罗 • 马歇尔握了握她的手,又微微地鞠了一躬。他拥有最大的巧克力工厂。他的脸一副沉思的模样,给人滑稽的感觉。他的开场白很客套,毫无生气。

  罗比下班回家后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他躺在温热的浴缸里,而他的血液和他的思想仿佛在温暖着浴缸里的水。毫无疑问,他正在发生很大的变化。她这位他童年时的好友是那么可爱,那么雅致,而现在却变得那么遥不可及。那样脱衣服总想惹人怜爱地标新立异,她无不风风火火,大胆无惧,带有一种夸张的、自编自导的性质。可现实是,她还在生他的气,而且当她得知他将是晚宴的客人之一时,她会更加生气。当初,在外面的时候,在刺眼的强光下,他脑子转得不够快,因而没有拒绝利昂的邀请。他连想都没想,一个“好”字就脱口而出了。现在,他将直面她的恼怒了。当然,这个举动是为了羞辱他,他绝对不能对她低声下气。她是一种力量,她能把他逼得走投无路,甘拜下风。

 躺在温热的浴缸里,他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某些记忆片断时,他胃部的肌肉时不时地不自觉地绷紧了。当她从池塘里上来时,他瞥见了湿漉漉的她的文胸和三角裤。他看见了,他又迫使自己看了一眼。她的盆骨将布撑得透出了皮肤,她腰身曲线深深,她的玉体白皙得令人吃惊。当她伸出手去抓裙子时,她大腿上有一颗法寻币大小的痣,不是瑕疵,而是饰品。 

  罗拉和双胞胎都弄不明白布里奥妮到底为什么放弃排练,他们甚至都还不知道她已半途而废了。大家都在等待的时候,突然,杰克逊说道:“我不喜欢这儿。”

  罗拉说道:“别担心。我们马上就可以回家了。”

  杰克逊说道 :“我们回不了家了,他们离婚了!”

  皮埃罗和罗拉都惊呆了。“离婚”二字从来没有在孩子们面前用过,也从来没有从孩子们的口中说出来过。这二字仿佛暗示着不可告人的卑劣,似乎在低声诉说家庭的耻辱。这个词脱口而出之后,大声说出这个词就像离婚这一行为一样是滔天大罪。罗拉步步进逼,她那绿莹莹的双眼眯得像猫一样。

 “你居然敢这么说!” 罗拉一把揪住他的一只耳朵。她把脸凑近他。 “你给我发誓再也不用那个词,听见了没有?”

保罗 • 马歇尔出现在门口, 看到了这些。

保罗 • 马歇尔走上前去,伸出了一只手。“我叫保罗 • 马歇尔。”

罗拉说:“我是罗拉 • 昆西。这是杰克逊,那是皮埃罗。”

“多好听的名字啊。你们就是从北方来的表亲吧?”

 罗拉想,他的脸长得真奇特,仿佛所有的表情全都挤压在眉毛周围。他的脸很凶狠,可是他的举止却很优雅。这样的结合颇具魅力。他一边整裤子上的褶皱,一边,打量着他们姐弟仨。罗拉的注意力显然已经被他的皮靴所吸引。他看出她很喜欢,于是故意有节奏地摇头晃足。

杰克逊道出了他们的心声。 “你认识我们父母吗?”

“我在报纸上读到过关于他们的消息。”

孩子们听罢,惊得目瞪口呆,因为他们知道,报纸上登的都是大事要闻:地震啦、火车相撞啦、政府和国家的日常事务啦、希特勒进攻英国时是否应该在枪炮上投入更多的资金啦……他们的家庭灾难竟然会和这些天大的事件相提并论,真令人惊叹不已,但也并不完全出乎意料。

为了保持镇定,罗拉开口道:“如果你不在孩子们面前说三道四,我得好好感激你哟。” 这句话她以前必定无意中听到过,而她刚才说出来的时候也是无意识的,就像一个学徒嘴里唠叨着巫师的咒语。

这话似乎挺管用的。马歇尔认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不禁有所退却。

他身子朝双胞胎一倾,道:“你们两个听仔细了。我们大家都清楚,你们的父母是那么地爱你们,他们每时每刻都在关心你们。太了不起了!”

随后,马歇尔又把注意力转回到了罗拉。这时他才看清那位女孩几乎已经像个小妇人了……她镇定自若,傲慢威凛,带着手镯,卷着头发,染着指甲,俨然一位前拉斐儿画风的小公主。

他对她说:“你对服饰有相当高的品位,我觉得这条裤子尤其适合你。”

她听了很高兴,没有丝毫的尴尬。说道:“这是母亲带我去伦敦看演出时在Liberty 买的。”

“什么演出?”

“《哈姆雷特》。”其实他们在伦敦智慧女神剧院看的是一出日场哑剧,而Liberty正好在街对面。

和她一样,他既没有读过这个剧本,也没有看过演出。他是学化学的。这让她感到欣慰。不过他能够摆出一副沉思状,说出:“存在,还是死亡……”

“我饿了。”皮埃罗说了一遍。

“嗯,这样吧。”保罗•马歇尔说道,“如果你能猜出我是以何为生的,我就给你看样东西。”

杰克逊打断了他。“你是买巧克力的, 大家都知道。”

保罗•马歇尔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巧克力。

“Amo amas amat.”她说。

“说得对极了。”

杰克逊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你买的东西都一律以O结尾的呢?”

“是啊,这样实在太无聊了。”皮埃罗说,“譬如Polo和Aero。”

“还有Oxo和Brillo。”杰克逊跟随。

保罗 • 马歇尔一边把巧克力递给罗拉,一边说道:“我觉得他们想告诉我他们什么也不要。”

罗拉一脸严肃地接了过来,然后瞪了双胞胎一眼,仿佛在说“你们活该”。他们明白了其意。他们现在不能再争辩了。保罗专注地望着她。

他做了个深呼吸。“咬一下。”他轻轻地说,“你得咬上一口。”

罗比坐在打字机旁,思考着该给她写封什么样的信。他将一张纸装入打字机中,打好了日期和称呼语,然后开门见山地对他的“笨拙和不体谅的行为”俗套地道了歉- “如果这是一个借口,我最近才注意到在你面前我表现得相当愚蠢。我是说,这一定是因为太热的缘故!” 这自我保护用的调侃显得多么苍白无力啊!他就像一名肺结核晚期患者却装作得了感冒一样。

即使是在她生气时,她也想让他看见她到底有多么美,也想使他依恋她。他怎么能相信这样一个出自自己的希望和愿望并为自己利益服务的解释呢?弗洛伊德可能会说什么呢?他会这样说吗?——她在发脾气的背后,隐藏了她无意识地要向他袒露自己的欲望。多么可怜的希望!那是让人失去男子气概的一个判决,而这——他现在正感觉到的这种折磨——是对他打碎她那只可笑花瓶的惩罚。

他仔细打量着书桌,离罗比坐的地方最近的位置上放着他新近爱好的书籍。《格雷解剖学》翻开着,想着这些天来他的《解剖学》常常翻开的那一页。

他向前坐平,一阵冲动中,在纸上打下了“I kiss your cunt, I kiss your sweet wetcunt”。

完了,完了, 这草稿作废了。他把稿子从打字机里拽出来,把它放在一边。

   

半个小时里塞西莉娅两次在镜子里端详自己,感到并不满意,就立即折回她的衣柜重新选衣服。健朗的女性们摆脱了男孩气的阶段,重新发现了女子所独有的丰腴的曲线,带着独立精神放下了裙子的底边,而不顾及男人们的希望。

这是一件墨绿沿斜纹裁开的紧身露背晚礼服。现在她的脖子更袒露了。在落地镜里照出来,她简直就是一条出水的美人鱼。

她再戴上银色的发饰。

他开始用草书写信, 他确信亲笔信颇合这种时宜。信上关键的几行现在变成:“西,在你面前我觉得非常愚蠢。我认为我不能怪天气太热!你会原谅我吗?罗比。”

他看了看手表,想起在出发前应把皮鞋擦亮。

  “你要出去?” 母亲问。

“我要下班时遇到了刚到的利昂。他带着他的朋友,你可知道,就是那个巧克力巨头。他们非要我和他们一起去参加今晚的晚宴。”

他回到卧室,从桌子上抓起写好的信,把它叠好放入信封,出发了。

他期待着见到她,又害怕见到她,这也是一种感官享受,这愉悦的外面就像被拥抱一样包了一层兴高采烈,他为自己找到了恋爱的真谛,这使他激动不已。其它种种事件也增加了他的快乐;他还沉浸在被告知他第一次获得年级第一给他带来的喜悦中。况且现在杰克•塔利斯也确认了会继续给他学医的资助。他无法解释自己的乐观——因为他快乐,所以他必定会成功。他的所有感觉可以用一个词来归纳,那就是——自由自在,这也解释了他为何后来总想起这一时刻。他的人生,他的四肢都是自由奔放的。

  伴着他思绪的欢跃节奏,他在宁静的仲夏夜里加快了步伐。他到看远处模糊的人影。她必定是布里奥妮,他喊了她的名字。

  他突然想到,也许在他进屋以前由她先把信送进去会更好。否则他就得在众人面前把信交给塞西莉娅,这会被她的母亲看见。自从他毕业以来,她母亲就一直对他很冷淡。如果由布里奥妮把信交给她,她就会有时间看信,并且私下里细细思量。早几分钟把信交给她也许就会使她的心软下来。

  “不知你愿不愿意帮我个忙,”他边走近她边说。

  她点了点头,等他的下文。

  “你能先跑去把这个便条交给西吗?”

  他说着就把信封放到她的手里。她一言不发地接过信封。

“我过几分钟后再进屋,”他说道,但她已经转过身跑了。看着她蹦跳着的身影渐渐远去,消失在暮色里。然后她又消失在他的视野外了。

罗比突然站直了身子。一阵恐惧猛地袭上心头。他在脑海里尽力地回想。他手写的信放在了那本翻开的《格雷解剖学》内脏学阴道那一章。他拿起来折好放到信封里去的是用打字机打的、放在打字机旁的那下流的的草稿那一页。

他不由自主大喊布里奥妮的名字时,他已经看不到她了。这样做也毫无意义。

  

在一阵强烈好奇心的驱使下,布里奥妮不假思索地拆开了信, 尽管这封信带给她震惊,她还是不禁感到了内疚。拆别人的信固然不对,但她对万事万物充满好奇,这也顺理成章的嘛。这是本性使然。

  

当布里奥妮匆匆从塞西莉娅旁边走过时,她把一张对折的纸塞进了塞西莉娅的手里。

接着布里奥妮尖声喊着她哥哥的名字跃入了他的怀抱。

塞西莉娅的脑海里不停地转呀转:当然,当然。当初她怎么会不明白呢?一切都得到了解答。这一整天,前几个星期,她的童年。她的一生。现在她明白了。否则为什么花这么长时间来挑选礼服,或为一只花瓶争吵,或发现一切都困难重重,或难舍难弃?是什么使她如此盲目,如此迟钝?

数秒钟过去了,好像没有道理再一眼不眨地盯着这张纸看。她在折起这张纸时,忽然意识到了一个明摆着的现实:它不可能没有封口就捎来的。她扭头注视着她妹妹。

  “布里奥妮?布里奥妮,你看了这个吗?”

  布里奥妮忙着尖声回应她哥哥,把脸背了过去。她又见到了哥哥,她是觉得很高兴,可是,她还是夸大了她的情感,以免她姐姐责问她。

  保罗 • 马歇尔一只手端着一只银托盘,上面放着五只鸡尾酒杯,每只酒杯里都盛了半杯黏性褐色液体。他举起一杯递给了她。

  “你非得尝尝这个。”

  塞西莉娅再一次问道:“信封在哪儿?” 布里奥妮跑掉了。

  

布里奥妮跑上楼躲进了自己的房间;这既是为了躲开塞西莉娅,又是因为她需要独处一会儿,以便重新认识罗比。那个词:她尽力把它逐出自己的思绪,可它偏偏张牙舞爪地在她的头脑中跳跃。那个词由一个男人写出来,袒露了他头脑中的一个意象,倾诉了他孤独专注的东西,这令布里奥妮感到极度恶心。她毫不怀疑她的姐姐在某种程度上受到了威胁,并且会需要她的帮助。

  她听到一声女人轻柔的清嗓子的声音,于是抬起头来,一下子愣住了。来的人是罗拉。她带着歉意把身子探进房间。当她们的目光相对时,她用指关节轻叩房门。

“我能进来吗?”

  她没等回答就进来了。罗拉说:“两个双胞胎一直在折磨我。” 把她上臂的一条长抓痕展示给她看。“他们想回家。我说他们不能回去。他们就以为是我才使他们不能回去,留在这儿的。”布里奥妮明白了, 是双胞胎蛮不讲理地把气撒到了他们姐姐的头上。布里奥妮的怜悯使罗拉的眼睛里泛起了泪花,她的声音变得嘶哑了。

最重要的是,由于她同情罗拉,想和她套近乎, 出于这诸多动机,布里奥妮把自己在桥上遇见罗比,他让她带信,而她如何偷拆信件,以及信里写了什么的事,告诉了她。她没有把那个词大声地说出来,因为那样做是不可想象的,而是倒着把那个词拼写给了罗拉。罗拉的反响令布里奥妮感到满意。

罗拉抬起正在滴水的脸,任凭她的嘴大张着。罗拉佯装在找合适的字眼,好几秒钟没说话。她演得有点过火,但演得不错,她沙哑地压低嗓音说话也演得很到位。

  “太可怕了!那个男人是个色情狂。”

  一个色情狂。这个词很精练,并且有医学诊断的分量。她认识他已经这么多年了,而他竟是这么个人。现在他终于被定性了,她感到某种安慰,尽管喷泉池事件的神秘感也因此而加深了。

  布里奥妮说:“他总是装作非常友善。他蒙骗了我们许多年。”

  转换话题这一计谋起了作用,罗拉红肿的眼圈又恢复了苍白的模样,她又回复到了本来的面目。罗拉抓住布里奥妮的手说:“我想应该把他的事情报告给警察。我们只要把信给他们看就行了。”

  “她也许不同意这么做。”

  “我打赌她会同意的。色情狂会攻击任何人的。”

罗拉看上去突然若有所思的样子,仿佛要告诉她表妹什么新的消息。可是她一言未发,霍地一跃而起, “完了,完了。我还远远没有准备好呢,”她说道,几乎又要哭出来了,“我甚至还没化妆呢。” 但出门去了。

  布里奥妮在琢磨,如果警察来逮捕他,她布里奥妮就可能得出庭作证,得把那个词大声地说出来。

  

她不由自主地在经过藏书室的门口时放慢了脚步。藏书室的门一反常态地关着。她发现地上闪亮的东西。

她把它捡起来,发现是姐姐发饰。姐姐在附近。她驻足倾听。然后,从藏书室的门背后传来一声刮擦声,接着是砰地一声闷响和好像是发自一个男人或女人的嘟哝声。

当她开门时,她并没有期待具体见到什么。但她既然已经看过罗比的信,她已经把自己认作是她姐姐的保护人,而且她已经受到了她表姐的指导,因此她眼中所见到的情景必定或多或少地受到她已经知道的,或者她认为自己所知道的情况的影响。

起初,当她推开门走进去时,她什么都看不见。室内只点了一盏草绿色的台灯。

走近了几步以后,她看到了最远处角落里他俩深色的身形。尽管他们一动不动,但她立刻明白是她中断了一次袭击,一场肉搏战。这场面与她的忐忑不安完全不谋而合。

当布里奥妮朝他们走过去时,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能有何作为。她想大喊,但她喘不上气来,她的舌头又重又沉不听使唤。布里奥妮叫着她姐姐的名字。

布里奥妮不明白的场景是:

在布里奥妮拿着他的信消失以后,他徘徊着,痛苦着,即便是走到了前门,还是没有下定他的决心。事情明摆着,要么现在就进屋,面对她的愤怒和厌恶,作出一个不可能被接受的解释,并且很可能被拒绝,这是难以忍受的屈辱;要么现在就回家,一句话也不说,这就更加难以忍受了。真是个懦夫。他重新想了一遍,结果还是一样。已经别无他路了,他必须与她谈一谈。他将手伸到门铃按钮上。

  她开了门,此时此刻,他惟一所想的就是她比他想象中更漂亮。她所穿的丝裙子将她的曲线体现得恰到好处。

  最后他说,“西,这是个错误。”

  “错误?”

他跟着她穿过大厅。

连他踩在她落在地上的发饰都没有意识到。

走进光线昏暗的图书馆,在她寻找桌灯开关的时候,他等在门口。灯亮了,他将身后的门关上。

“这封信不是我原本打算寄的。”

“哦?”

“我寄错了一封。”

“哦。”

他不能从这些简洁的回答中推断出任何东西,而且他依然未能看清她的表情。

她说:“布里奥妮看了信。”

“哦,天哪。 我很抱歉。”

她越走越远,向着角落走去,走进深深的阴影。尽管他认为她是在躲避着他,他还是向着她走了几步。

“真是件蠢事。我从来没有想过让你去看它。没有人应该去读它。”

她还是往后退。他听到一声轻轻的湿湿的声音,正是那种在人们欲说还休之时所发出的。但她什么也没有说。而就在那个时候,他突然想到,她并不是想躲避他,而只是想将他引进到更暗的角落中。而正好有足够的灯光。他看到她的泪眼朦胧,似乎有话要跟他说。

 她终于控制住了自己的感情,说道:“已经有好几个礼拜了……”她的喉咙一阵紧缩。她不得不停下来。他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但他又很快将这个想法从脑海中驱除。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更加若有所思地说:“或许是好几个月了。我不知道。但是今天……今天一整天都很奇怪。我的意思是说,我今天看什么都很奇怪。我从来没有这样过。一切看上去都不一样了。今天一整天我都在生你的气,也在生我自己的气。我以为如果我不再见你,不再与你说话,我会非常幸福。我以为你会去上医学院,而我会很高兴。我真的对你很生气。”他所看见的只是她眼睛中白花花的泪光。

他走得更近了。“我懂。我非常理解。但你为什么要哭?”

她呆呆地看着他。为什么她在哭泣?她心潮澎湃。她怎样才能让他知道呢?而他转而觉得自己的问题太不公平,太不恰当。他极力想纠正自己的错误。他们惶惑地互相对望着,说不出一句话来。他们感到在他们之间存在的某些微妙的东西可能会弃他们而去。他们是青梅竹马的好朋友,近几年来,他们的友谊变得模糊了,甚至可以说变得紧张了。

他将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她那裸露的肌肤摸上去很冰凉。他又用手臂揽着她。他们更大胆地又吻了起来。渐渐地,他们的舌尖接触了一下,就在那时,她发出了一阵低低的呻吟。后来他才意识到,这一声标志着一个转折。这一声音仿佛进入了他的体内,穿透他的全身。他整个人儿都张开了,他能够走出自身,随心所欲地吻她。以前的自我意识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了,甚至几乎是抽象的了。

她发出的呻吟声贪婪无比,使他也变得贪婪了起来。他将她用力推向角落。他们置身于书丛之中。在他们接吻的时候,她扯着他的衣服,一下一下地想剥去他的衬衫和腰带。  最后,他们变成了陌生人。他们完全忘记了过去,他们也忘记了自己,忘记了他们身在何处。藏书室的门很厚,外面一般的声音不可能吵到他们,也不可能阻止他们。他们根本就听不见。他们超越了现在,超越了时间,不再有记忆,不再有未来。余下的只是被淹没了的情感、兴奋、激情。在他们如胶似漆地绞在一起的时候,只有衣服和衣服、衣服和皮肤摩擦的声音。

最终他说出了这三个简单的词” 我爱你”——再多蹩脚的艺术或者肮脏的誓言也不能使之贬值。她重复着,用同样的声调强调着第二个字,好像她才是第一个说这三个字的人。他不信教,但要是此时此刻没有想到房间里有一个无形的存在或见证人是绝对不可能的。这三个大声说出的字就像一份无形合同上的签名。

大概有半分钟时间,他们纹丝不动。如果要坚持更长的时间,他们非得掌握非凡的坦陀罗之功不可。他们靠在藏书室的书架上,开始做爱,书架随着他们的动作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这一珍贵的时刻被她的声音打断了。她正在叫他,渴求他,在他的耳边低语。一点没错。她重复着,在他耳边咕哝,这一次他听清楚了。

“有人进来了。”

布里奥妮在桌子旁止步,看到了他们。她怔怔地站在那儿,盯着他们。他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她拆开了那封信,看了他的便条,感到很恶心,而朦朦胧胧中她又感到被背叛了。她是来找她的姐姐的——毫无疑问,出于保护她的愿望,或者是警告她,在关着的藏书室门外,听到了动静。由于极度的无知,愚蠢的想象,以及自以为是的正直,她来叫停了。而她根本就没有必要这样做——他们已主动地分开,转过了身。

此刻两个人都在小心翼翼地整理他们的衣服。一切都结束了。

当她与布里奥妮擦身而过时,塞西莉娅没有一点儿感激或如释重负的表示。


他也不朝她看,而是面向着角落,忙着拽正夹克衫,整理领带。她小心翼翼地倒退着离开他,但他没有攻击她,甚至连头都没有抬的擦身而过。


走进这间毫不通风的餐厅,一想到吃的是烧烤晚餐或色拉烤肉,人们就胃口骤减,倒宁愿喝一杯凉水。艾米莉站在桌子的一头,安排着进来就餐的人入座。

塞西莉娅还没有从十分钟以前的事中回过神,根本说不出一句话来。罗比本来对家庭琐事了如指掌,可以略作发言,但他的脑子里也是一片混乱。对他而言,如果能对他身边的塞西莉娅那赤裸的手臂——他能够感到它的灼热——以及坐在对角的布里奥妮敌意的目光视而不见,已经心满意足了。

布里奥妮满脑子想的只是她亲眼目睹的东西。

利昂笑眯眯地对布里奥妮说,“今天你有没有因为天气太热做了坏事?有没有不听话?”。

布里奥妮说,“我很讨人嫌,但我今天没做什么错事。” 这句话显然只是针对罗比和她姐姐的。


电影《赎罪》(一)-因为年轻迷茫的犯罪 我年轻时也曾一样迷茫

  妈妈在桌子的另一头发话了。“布里奥妮,这是一句问候语。你得道歉,要不然就回自己的房间去。”

  布里奥妮回到房间, 发现了一封信, 是双胞胎留下的。布里奥妮手拿信封走进餐厅。

“我们逃走了,因为罗拉和贝蒂对我们很凶。而且戏也没得演。我们想回家。不好意思,我们拿了一些水果。”

  他们都歪歪扭扭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朗读完后,整个屋子一片寂静。决定立刻去找他们。


他们会挥舞着火把,呼喊着双胞胎的名字,在外面搜寻。

  

布里奥妮放慢速度, 心想他一定恨透她在藏书室里阻挠了他的行动。尽管她受到了惊吓,但从另一个角度想,那也是她生命中一个崭新的时刻,让一个成年人对她产生了恨意。但能成为大人仇恨的对象是迈入一个庄严新世界的第一步。


她努力使自己不要害怕。她在藏书室里时就曾和他对视过,但她姐姐只是悄然走过她身边,对自己被解救毫不表示感激之意。她会保护姐姐的,哪怕塞西莉娅没有任何感激的表示。而且布里奥妮现在不可能惧怕罗比;很显然,最好让他成为她厌恶和憎恨的对象。


童话故事已不再属于她了。在短短数小时之内,她亲眼目睹了种种不可思议的事情,看到了一个难以启齿的字眼,阻挠了一桩残忍罪行的发生,招惹了一个大家都曾信任的人,让这个成年人对她恨之入骨。

  穿过小径时,她觉得听见了一声轻微的叫喊。她停下脚步,竖起耳朵,希望能从涓涓流淌的水声之外再捕捉到什么声音。喊声和灯光来自于几百码之外河边的树林。她朝那个方向走了半分钟之后停住了脚步,又屏息凝听,但什么也没听见,只有树林中一团黑漆漆的东西不断翻滚,衬着西面浅灰蓝的夜空依稀可辨。

她用手电筒, 发现这是两个人。


她的手电筒吓掉了。


一个人消失在更黑的树影里。


  留在地上的那个人在哭。

“罗拉?”

  布里奥妮什么都明白了,心中的厌恶和恐惧之情油然而生。她对此确信不疑。她能描述消失的那个人。没有什么她不能描绘的。罗拉坐了起来。

布里奥妮在表姐的身边,她跪了下来。罗拉坐着,声音微弱无力。布里奥妮小声问她:“他是谁?”还没等罗拉回答,她又加了两句,极力保持镇静:“我看见他了。我看见他了。”

  罗拉有气无力地应道:“你看到他吗?” 那是当晚第二次,布里奥妮心中涌起一股保护她表姐的柔情。她俩患难与共,一起面对真正的恐惧。布里奥妮问她:“是他,对不对?”

她隐隐感到她表姐慢慢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许她已经精疲力竭了。

也许罗拉本来是准备开口的,她是准备一一道来的。在坦白的过程中,她就会发现自己心中涌动的是怎样的一种感情,让自己从麻木中走出来,感受什么是惧怕,什么是欢乐。布里奥妮打断她,她也就丧失了这个机会。布里奥妮再也按捺不住了。所有的一切拼凑在一起,什么都清楚了。这是她自己发现的,这是她的故事,一个在她身边展开的故事。

  “是罗比,对不对?”她想说这个词。

罗拉一言不发,一动未动。 虽然罗拉没有转身也没有动,但很明显,她的内心起了变化。她微微冒汗,干咽了一下,喉咙里有什么东西上下起伏,听似一连串强劲有力的咔啦声。

罗拉说:“他是从我背后走上来的。他把我打倒在地……然后……他把我的头往后扯,用手蒙住了我的眼。事实上,我没能,我不能……”

  就这样,在湖畔,在这一时刻,她们确立了各自的立场。每当表姐显示出自我怀疑之时,布里奥妮的自信就日渐高涨。罗拉就不必做什么了。她一副受了伤、神志不清的样子,像个需要呵护的病人,一个恢复中的受害者,一个迷失的孩子,可以全身隐退,沉浸在周围大人们的关怀和愧疚之中。罗拉不需要与想象中攻击自己的人当面对质,不需要鼓起勇气控告他。因为这一切布里奥妮都替她做了。布里奥妮这样做没有恶意,也无意加害任何人。罗拉要做的只是在真相面前保持沉默,把它从记忆中抹去,彻底忘记它,不要劝服自己相信看见了袭击自己的人,而是要一遍一遍告诉自己的确不能肯定。她看不见,他的手蒙住了她的眼,她吓坏了,她无法确定。一想到当时自己也很有可能成为他的受害者,布里奥妮就更为愤慨,心中的热情也更为高涨。如果她那可怜的表姐无法看到真凶,说出真相,那她可以替表姐仗义执言。

哥哥抱着罗拉回家的, 一进家门就喊:“打电话报警,马上找医生” 。


  布里奥妮是他们惟一可以获得线索的人。她说话尽量镇静自若。她的角色十分重要,这增加了她的信心。这是正式录供前的非正式会面。

当布里奥妮开始面对这张冷峻、毫无表情的脸讲述自己的故事时,她感到有些害怕。但是慢慢地,她觉得如释重负了,一种温柔、顺服的感觉从她的胃部渗透到她的四肢。这位警官无疑代表了正义。

“你那个时候看见了他?”

“我知道是他。”

她明白自己所说的并不是完全基于亲眼所见。天太黑了,手电筒掉在地。光靠眼睛还不能完全确定。那个人退去时是背朝着布里奥妮的。但那个人影也不是完全看不见,那人的体形和移动的姿势非常眼熟。布里奥妮的双眼确认了她所知的一切以及最近的经历。真相就在于对称之中。也就是说,它建立在常识之上。真相炼就了她的双眼。

 

 “你是看见了他? 还是你知道是他?”聪明的警官皱眉蹙额。

 “是我看见了他。”

当她陈述“我看见他了”时,她是说一不二的,绝对诚实的,情绪也颇为激昂。她的意思其实远比其他所有人急于领会的要复杂得多,所以当她感到无法表达这其中的细微差别时,她便觉得心神不宁了。她甚至从未认真地尝试过呢。没有机会,没有时间,没有得到允许啊。只要稍有出入,于是,她变得急于取悦警官。她跳进的是自己挖的陷阱,她走入的是亲手搭建的迷宫。她太年轻了,太畏怯了,太想讨好人了。

  

"亲爱的,做得好!” 妈妈的手就给了她的大力支持。

她并非生来就具有这种精神的独立。当她非常肯定地道出真相时,她周围就簇拥着支持者。现在,她可不能在圣坛前令支持者失望。只有她更为专注地投入,她才能压抑住那些疑虑。

  众人——警察、医生、家庭成员、仆人们——簇拥一团,然后散落开去,又在房间的角落、门厅和落地窗外的露台里重新聚合。在这样的公共场合没有任何交集,没有任何表述。大家都知道这一污辱行为,这一可怕的事实,但是每个人都把它当作秘密——变幻移动的人群在窃窃低语中分享着这个秘密。

  塞西莉娅哪里去了?她一会儿在院子周围游荡,默默寡言,烟抽个不停——她迅速、饥渴地把烟递到嘴边,又突然厌憎地把它拿开——一会儿她又在门厅里徘徊,不住地搓着手绢。

罗拉在医生的安慰下镇静下来,最后终于沉沉睡去。


布里奥妮记不清是什么东西突然刺激了她。一个非常清晰、极具诱惑性的主意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她要抓住证据,独立判断,证明这件事情,甚至抑或另一桩不同的罪行。她无需宣布她自己的意图,也无须征得她姐姐的同意。她灵感激荡,一阵喘息,一跃而起,跑进塞西莉娅的房间寻找那封信。

五分钟后,妈妈和警官读了那封信。

  

  这时,一位警察推开门,探进头来,说有人正穿过花园,向这里靠近。

一瞬间,人们全在那儿了。

最初,他们什么也没有看见,终于看见了一个模糊的身形。这个影子渐渐清晰起来,等候的人群又重新陷入了沉默。是两个小一点的人影和一个大人的阴影。

后来才看清——那是罗比,一个男孩坐在他肩上,另一个牵着他的手,跟在他后面。

“孩子们很安全。”布里奥妮立刻感到一阵轻松。但当她瞥见若无其事地站着的罗比时,一股怒火就在她心中蒸腾:难道他以为靠装模作样,摆出一副善良的牧羊人姿态就能掩盖自己的罪行吗?这简直太乖戾了!这种罪是永远不能被宽恕的!布里奥妮心中又一次深刻地感到:恶是复杂的,迷惑人心的。忽然,她母亲要她回屋子,艾米莉希望她的女儿远远地离开罗比 • 特纳。

布里奥妮在房间, 忽然听到窗下传来警车发动引擎的声音。在她的楼下,靠近前门的地方传来了嘈杂的声音。从声音判断,是一群人,他们就在她的正下方,她看不见他们。这时,布里奥妮听到窗下一阵骚乱,从下面传来妈妈的尖叫声,一个人影冲出屋子,以最快的速度奔向警车。当塞西莉娅快到警车时,她放慢了脚步。罗比转过身来,朝她跨出了半步。塞西莉娅用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手。这个温柔的动作似乎打动了布里奥妮。如果说这是宽恕的话,布里奥妮被她姐姐宽恕的力量感动了。


警官拉走了罗比, 进了警车。

本来,这一天该就此结束了。经过了一个夏日之夜,这一浑然天成的一天随着警车消失在车道上,也该落下了帷幕。


塞西莉娅木然地站在那里,脸朝车道,安静地目送着汽车离去。从她肩膀抖动的曲线可以看出她正在哭泣。布里奥妮忽然觉得她从来没像现在这样爱她的姐姐。


但是还有最后的交锋。车开出不到二十码就开始减速了。一个矮矮的女人,走路摇摇晃晃,手里紧紧地握着一把有曲柄的男式雨伞。这是罗比的母亲格蕾丝• 特纳。擎起雨伞——这次是用双手——直劈下来,曲柄重重地击在汽车闪亮的引擎盖上。她拉开嗓门,大声地嚷着一个词。

  “骗子!骗子!骗子!”特纳太太吼叫道。

“骗子!骗子!骗子!”,布里奥妮在卧室都能听到喊叫。

电影《赎罪》(二)- 由于长大成熟的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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