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民间传统手工艺:
生存,发展和传承
一生存,艰辛而苦涩
在洹园门口或者老市政广场,很多小孩儿常常围拢在一个捏面人的手艺人身边,看他用左手娴熟地搓、捏、挤、压、粘,一团面剂子在他的手里变成了一个个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的卡通形象。这个左手捏面人的手工艺人就是郝献军。2012年7月19日傍晚,记者再次在洹园门口与他不期而遇。
十年前,一场车祸夺去了郝献军的右臂。为了养家糊口,郝献军琢磨起了爷爷的父亲赖以维生的捏面人活计。可是,爷爷和父亲两代人都已不从事这个行当了,拜谁为师?谁又肯教一个只有左手、没有右手的人学手艺?郝献军苦苦钻研、琢磨,几次南下四川求师,终于掌握了这门濒临灭绝的传统手艺,并且把它变成了自己赖以维持生计的绝技,以此走南闯北。如今,在邯郸、石家庄、北京、西安等地,面人郝献军的名字在手工艺人中都赫赫有名。
说起民间手艺人的生存和传统手工艺的传承问题,郝献军滔滔不绝。他用了三个词形象地说明以自己为典型代表的手工艺人的生活。
第一,生活无着。“到今天为止,这个月已经过去19天了,我只挣了450块钱。”郝献军说一年365天,几乎没有回过家,天天风吹日晒雨淋,平均一个月的收入也就1000来块钱,一年下来所剩寥寥无几。怕下雨,怕刮风,怕生病——因为这样就没有一分钱的收入。
第二,群龙无首。“安阳传统的手艺人没有人管,能出去的都出去了,出不去的都在安阳打游击……”郝献军虽然口齿不清楚,但是语言很条理、很幽默。
第三,后继无人。“俺爷他爹是干这一行的,爷和爹都不是干这个的,我本来也不是干这的,为了生活迫不得已重拾起来的——还不是从老爷爷那儿拾起来。我也不会教我的孩子学这个……”十年艰辛的生存,郝献军甚至不愿意回忆那些辛酸和苦楚。
郝献军只是我市众多民间传统手工艺人的一个缩影和典型代表,透过他,我们看到一群人胼手胝足,摩顶放踵。
二呼唤,一席之地或一洞之窗
付俊荣老人在传统手艺人们中间享有很高的威望。老人70多岁了,常年为了民间手艺人奔波、操劳。
付俊荣本身是花纸夹手艺的传承人,退休以后总想把手工艺人们拢络起来,让大家互相交流、互相安慰和鼓励。最初因为人员太少不具备成立民间协会的条件,于是就挂靠到了北关区美术家协会名下。虽然至今已经发展到了50多个会员,但是仍然没有正式的“名分”。
付俊荣老人说,以手艺为生的艺人普遍生存艰难。他简述了面人郝献军、绳结郑潇君、板笔袁作选等人的生存状况。记者听时,只有唏嘘,只有叹息。
老人总想竭尽所能为手艺人寻找一个安稳、妥当的地方,能让他们在那儿放心地摆弄手艺。“散在社会各个角落的手艺人,哪怕能有一席之地,不用担心到处被撵,他们能够活下来,这门技术就能活下来……”可是,老人奔波数年,一直没有解决这一难题。今年春天,老人跑安钢、下农村,5月3日还组织艺人们在文峰塔下展演,第二天就因积劳成疾引起血压陡高住进了医院,一条老命差点让阎王爷收走。
老人还想找一个门市代卖、销售艺人们的作品,但是也一直没有找到。记者为老人提供了一个义乌商贸城民间工艺礼品的个体经营者的名片,老人仔仔细细地把地址和电话抄在小本上,并且说要趁早去联系联系。
付俊荣老人今年初在工作计划中写到,要让民间手艺人实现“四有五进”。所谓“四有”就是组织有证、展馆有位、报上有名、电视上有影;所谓“五进”是指进社区、进广场、进校园、进景点、进企业。“老了,不中用了,不知道能帮到那些艺人们多少忙,能帮多少算多少吧……”老人无奈地说。
马宙峰和他的妻子杨俊荣长期致力于在幼儿和少儿中推广手工制作。杨老师说,手工艺能提高低龄儿童的动手能力和自我欣赏能力。他们夫妻二人一直想寻找一个窗口,人员相对集中,便于推向社会,获得认可。可是这一扇窗一直隔膜着,没有洞开。
三“非遗”,漂亮的标签
在手工艺人中间,裴治国的名字也是数得着的。他的部分泥人作品被安阳市民间艺术博物馆和安阳袁林收藏。作为河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裴氏泥人”第6代传承人,他的作品造型逼真、结构准确、朴实直观,贴近现实生活,反映了民众的美好生活。付俊荣老人因为身体原因,也常常把艺人们的组织和交流工作交给他来办理。
可是,裴治国靠自己的手艺也很难过上体面的生活,至于赚钱和发展更是痴人说梦。他不得不在一家房地产企业里打工,只能在业余时间搞泥塑创作。
裴治国花费了4000多块钱申请“非遗”成功。对于这样一笔书目,郝献军是舍不得的,而且认为没有任何意义,不能因为贴上了一个漂亮的标签而多卖一分钱。
在安阳市最大的旅游景点交易市场,袁林旅游纪念品交易市场,艺龙雕塑的掌柜王岩直言相告不会经营泥塑作品,“因为它们变不成钱,自己玩玩还差不多”。好古斋的经营者王先生也长期关注安阳市民间手工艺人的生存和发展。他说,只有政府把这些散兵游勇组合起来,变成品牌优势,才能形成经济产业。
四困境,资金、传授和关注
郝献军说,他每年都要去邯郸和石家庄参加民间工艺博览会。通常,邯郸每年举办两三次活动,年关活动最大,一般是10天,五一和六一规模小一些,一般是3天。他上个月刚从邯郸回来。“每天管吃、管喝、管住,还补助来回交通100块钱,卖了东西收入全是自己的。”郝献军很高兴,他说锔锅、锔碗、楦碗、木偶表演等不易售卖的民间手艺获得的补助更高,一天300。博览会期间,邯郸各大媒体都会大肆宣传,郝献军觉得就像是在给自己开庆功会或者表彰会。每次博览会结束以后,政府领导还会与全国各地的手工艺人们合影留念。郝献军说,“我还跟邯郸以前的市长一起照过像呢,石家庄的那个副市长还跟我握过手呢!”他的脸上洋溢着英雄般的神采。
安阳市富林公司是与民间艺术家签约的第一个民营企业,著名的秦氏娟艺作品“蝈蝈白菜”就是与该公司首先签约的。记者在富林公司还看到了泥塑艺人杨会民的很多大写意作品。总经理付林明说,他现在只是为民间手工艺人搭建了一个小小平台,而且他也没有能力为其他更多的手艺人提供更好的条件。首先是缺乏资金;另外泥塑易绷不易保存,缺乏硬件保存技术;第三,缺乏舆论引导,鲜有媒体关注和宣传。
安阳市民间艺术博物馆馆长魏爱霖说,不可否认,安绣、剪纸、麦杆画、泥人、面人等安阳传统民间艺术地域性强,是我市优秀文化遗产中光彩夺目的艺术形式。但是,长期以来,仍然沿用传统的密传、口传、心授的传承方式或者父传子、师传徒的教育方式,使得技艺不能发扬光大;有的民间艺人发展意识淡泊、小富即安思想严重;另外我市民间手工艺营销手段和渠道单一,导致后继乏人甚至濒临失传、难以形成商业化运作。
五 抢救,任重而道远
“中国民间文化遗产抢救工程”是我国有史以来第一次全国性的民间文化抢救、普查、整理和出版工程。主要是根据各地民间文化遗产资源分布等情况,选择了河南、山东、河北等15个省、市、自治区作为首批实施省份。抢救工程将历时10年,对56个民族存在于田间炕头和城市角落中的如木版年画、泥塑等行将消逝的民间文化,展开一次“大到古村落,小到荷包”的拉网式大搜救,不仅要用文字记录,还要动用摄影和录像的手段,将现存的民间文化遗产可视地、动态地、立体地保存下来。同时出版相应的图片和文字,建立以照片和光盘为主的“中国民间文化音像档案”以及计算机管理的“中国民间文化资料数据库”。
河南省近年来也不断地通过媒体公布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申请和保护成效。
记者在采访过程中看到了河南省政协副主席、原安阳市委书记靳绥东的于2008年8月17日所做的指示:“请将我市绢艺作品和面人艺术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向国家和世界申报。”绢艺目前已经获得省级“非遗”称号,但是仍然没有通过国家级“非遗”申请,面人甚至还没有通过市级申请。
安阳市民间艺术博物馆做了很多具体工作,整合全市民间手工产业的人才资源,多次组织大型民间手工艺大赛,开展民间艺人的交流,赴全国各地推介,着力打造安阳特色文化产业品牌。用魏爱霖馆长的话来说,绝活儿不仅要“绝”,还要想方设法地“活”。
任重,而道远。
六 后记:物化的自我究竟如何展示和流传
采访过程中,记者不止一次地想起安阳日报社申朝明社长的寄语:“你的每一件作品都是物化的自我,她将展示于世人,流传于后人。”
在这个多元化的时代,我们为诗人、作家提供了太多的报纸、杂志,展示他们的诗歌、小说,那是他们物化的自我;我们为太多的愤青、吐槽提供了众多的论坛、bbs,让他们灌水、潜水、吐口水,可能那也是他们物化的自我;我们为超男、超女、快男、快女提供了很多秀场,我们甚至为同性恋者拍电影、立法;
可是,我们为那些真正在大地上创造美、传播美的民间手工艺人提供了什么?
当我们拿起一个面人或者吹响一个泥咕咕的时候,我们在欣赏那些手艺人物化的自我;可是我们想过如何让他们的“物化的自我”如何流传于后人吗?我们只是无力地任其在岁月的风尘中风化,尘归尘,土归土……
此文后来被改写以后发表到《安阳晚报》9月13日A09版,但我还是喜欢自己的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