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一天很快会到来。根本没有必要厌倦。我将拥有平静的生活。
2. 当事情做完,无需再做的时候,人们望着自己的手,内心忧伤。
3.我们感到它正一天天逼近。我们已等了很久。我记得我们全都固执地、小心翼翼地闭口不提。仿佛每个人都防着其他人。而恰恰相反,我们空前地团结一致。
4.二十四年来,我们得过且过,指望随着时间的推移,家里的事会变得井井有条。时光荏苒,混乱有增无减。如今是灵魂的混乱,血统的混乱。我们无药可治,也不想治了。我们不再去争取自由,我们爱做梦,有恶癖,我们渴望幸福,但真正的幸福会把我们压垮。
5.现在,窗外夜色漆黑。屋里飘进玉兰馥郁的甜香。风停了。万籁俱寂,似乎听得见玉兰花落下枝头,坠入黑暗中。
6.一夜之间,树都开花了,八月也随之鲜花怒放。如何站在这个月的顶端,在一瞬间体验九月来临前这八月的眩晕呢?树林,平原,桑椹,晒热的峭壁,在超自然的惊愕中静止不动,而九、十两个月正在其中孕育。比格的沟渠里升腾起一股腐烂的气味,那是八月的气味,其中包含着一年四季的各种气味。
7.我谁也不是,既无姓名,又无面孔。置身八月,我,什么也不是。我走路无声,没有任何东西表明我的存在,我无碍于任何事。溪涧底传来阵阵蛙鸣,活蹦乱跳的青蛙,得悉了八月的事,死亡的事。
8. 我们讲不出话,相互间的不了解慢慢起着变化。我们倾听它瓦解,变成一种默契使我们动弹不得。
10.我是不会撒谎的,我代表某种真实,它可能看上去是伪造的,但他知道这个真实纯粹而严密。我不是好撒谎的人,如果我讲的事情不准确,那是因为我正在寻求真相。
11.我的疲劳是我的,只属于我,我无法与人分担,不希望身边有任何人。我带着一身疲劳游泳,现在它和睡意一样紧紧包裹住我,与我融为一体。它不是假的,正如我头顶上浑圆的太阳。
12.带着我向前、退后和停下的那双脚,是我的脚,我身体两侧、随着一个个路灯在阴影中时隐时现的那双手,是我的手。我莞尔一笑……怎么能不笑呢?我在度假,我来看海。走在街上的正是我,我真切地感到被禁闭在自己的影子里,看着它拉长、摇晃、缩回,心中对刚把我带到海边的那个我生出了一份柔情,一份感激。
13.我和别的女人一样。我知道我是个相貌平平的女人。我的年龄不大不小,可以说还很年轻。我的过去,只有别人可以告诉我它是否有趣,我本人是不清楚的。它有我无法相信真正经历过的一个个日子和事情组成。这是我的过去,这是我的历史。因为是我的,所以我才兴味索然。我觉得,到了明天,我才真正开始拥有我的过去。时间从明晚起才有意义。眼下我拥有的,更多的是其他人的过去,比方蒂耶纳或尼古拉的过去。因为没人事先告诉我活下来。如果我知道有一天我会有一段历史,我会做出选择,活得更加细心,使这段历史美好而真实,让自己喜欢。现在为时已晚。这段历史已经开始了,它随心所欲地不知要把我引向何方,我与此毫不相干。我拼命想推开它,但它紧追不放,一切都已定位,一切都化为记忆,再也没有创造的可能。
14.人们以为还在想着某件事,其实已另有所思,但仿佛仍在想那件事。每回都是如此。我开始想的是尼古拉,最终想的却是栖息在风吹浪打的岩洞里的那些鸟。
15.年华老去,今后同样会老。但它曾经灿烂夺目,我却熟视无睹。我是个吝惜身体、吝惜生命的姑娘。如今年华老去。人一旦失去记忆的功能,就会彻底走出某一段生活。大概这就叫做告别童年。
16. 从日出到日落,难以想象天空要经历多么悠长和缓慢的变化。
17.对我个人的思绪同样冰冷和遥远。它在我身体以外的某个地方,正如阳光下的任何一个事物,平静而麻木。我是一个模子,里面倒入了某个不属于我的故事。我承载着它,认真而漠然,好像扛的是别人的东西。然而我清楚可能会有一件完全属于我的事情,我将把它全部承担起来。到那时,我将为我的失败、我的渺小,甚至为这一时刻辩护。在此之前,如何努力都是白费。
18.已然逝去和将要来临的,都湮没于海中。此刻大海在起舞,超越一切往事,一切未来。有些早晨,我漫步海边,觉得我也边走边跳。那时一些阳光和煦、沙子潮湿、泡沫带鱼腥味的日子。
19. 有一天:我知道这一刻是难以忘怀的,但有一天我会把它们忘掉。我知道我会忘了它。
20.眼前黑茫茫一片。海水如墨,夜凉似水。
21.我希望心里的夏季和身外的夏季一样完美,让我忘记终年终日的等待。可是心灵没有夏季。我望着夏季走过,自己却留在了冬季。必须走出这个焦躁难耐的季节,在欲望的阳光下老去。因为等待无济于事。既然等待总是大大超出希望。做一个心不在焉、快乐、温顺、美丽的女人。
22.这第三种气味是我的孤独的气味。我不假思索便认出了它。我再孤独深处嗅出了开放而零落、如今已被尘封的往事最久远的气息。
23. 天黑了,十月的夜晚,雷阵雨后一片清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