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幽蓝色的浅淡年华
文/王安忆佳
我叫年画儿,大二女生。年画儿这名是我自己取的——你可以认为是昵称,或者笔名——但在本校早已广为人知。我在B大上美术系,如果不是每次考试都能榜上留名,那我真的可以普通到丢进空气里就能变透明了。
因为成绩好,所以老师屡屡把我当成无所不能的人。但我不是书呆子,我还会干点别的,比如去上M艺术培训班。在那里,我认识了慕予翎。
你是谁啊?
去报到的第一天,作为学校推荐的我,竟然被一个大叔打败。
因为是很有名的艺术院校,登记路线车水马龙,推荐的,没推荐的……其实有钱的都能进,谁还管什么推荐,所以这也使被挤得神情错乱的我最终像个大傻一样站在原地。这个时候,背后有人跑了过来:“喂!是年——年画儿是吧?”儿话音读得真没水平,好没文化的粗嗓音。我掉头一看,是个厚嘴唇的大叔。“啊——是。”我面带假笑地说。“诶,找好久才按照片找到,就差你一个了。跟我来。”我低着头,跟着厚嘴唇走。“让一让,让一让!大妈你踩到我的脚了……”只听到厚嘴唇吼着沙哑的嗓音,用宽厚的身子抵出一条路来。我却走得很不安心:什么啊,这货不会是老师吧?
在挤和被挤的情况下,我和厚嘴唇终于到了报到登记处,好辛苦……我是最后一个,画室里坐满了大学生,果然还是丢人显眼了。我搬了一个木凳子,坐在离讲桌比较远的一个小角落里。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穿着西服的男人,径直快步走上讲台,准备讲话的样子:
“咳咳……首先,欢迎新同学到我校学习。我现在宣布一下本学期每个学生的授课老师。在这个学期里,老师们要严格教好、管好自己的学生,要对所有的学生负责。下面我来宣布:陈小岭、李媛露、张浩洋、张晴、王苑冰、顾凌凌、年画儿,分配在……”在这个时候,我所料想的事发生了,整个画室要被笑声淹没,各种各样的笑就要戳透我的耳膜,终于我忍无可忍,腾地站起来,大声说:“怎么了!我就叫年画儿!我觉得好听得很!谁还笑!”必须这么说,否则是后患无穷。“噗……”又不知是谁,笑出了声,在后面,可是我没回头,这时候回头就太小气了!
“呃——这位同学,别激动,其他同学并没有讥讽你的意思,请你坐下,我们继续,同学们要注意秩序。”
哼,坐下就是了,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
“刚才念到名字的那些同学,你们的老师是慕予翎。慕老师,你站起来让同学们认识一下!”男人的目光越过我的头顶。
我不由自主地往后转头看,这一看,我先是一惊,然后就后悔回头触及真相了。慕予翎就是那个厚嘴唇!我起初还以为慕予翎是个可爱的女老师呢!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啊,老师都这么……只见那个厚嘴唇很粗朴地将目光环绕整个画室,冲着我们这些学生笑笑。看起来憨憨的一个大叔,能有什么艺术细胞呢?我不禁想到这样一个问题,这个学校工资很低吗?怎么尽招这种人啊?
开始上第一节课。我知道第一节课是没什么好上的,不过是每个学生的自我介绍,老师的自我介绍,还有作品展示,课堂规定什么的,最多也就是再加一个材料准备工作,这种班我上多了。
前面的自我介绍一帆风顺,虽然那六个同学对我的名字还是很感兴趣,但已不再当着我的面嚷嚷了。到了后面的作品展示,我算是晕了,在展示过我的一张色彩作品后,厚嘴唇慕予翎点点头,当时我看见他的动作就知道大事不好。
“嗯,年画儿同学的这张作品不错,鉴于年画儿同学的优秀表现,以后年画儿同学就是咱们这一组的组长了,以后要向组长学习啊!”慕予翎走到我旁边,对下面那六个学生说。
“好!”
“嗯!组长加油啊!”
“啊,好厉害——”同学们对我刮目相见。
至于吗?就凭这个?比我强的人多了去了呀!我倒!
当组长可不是什么好事!终于熬到一节课下,我气喘吁吁地准备走出画室,这节课真是把我上累了。
“年画儿,年画儿!你等一下,来。”是慕予翎的声音。他就这么一声扼杀了我走出画室的机会。
“什么事啊,慕老师?”我装着很耐烦的样子,走到慕予翎跟前。
“年画儿,以后你就是组长了,要以身作则呀,上课积极点,我看你很安静的样子有点担心……对了,你帮老师把这些同学们的画具箱整理下好吗?”
“哦,好。”被老师这么一说,我都不敢在别人面前优柔寡断了,声大了很多。
“谢谢了。还有一件事,下一次上课我可能会去参加一个我的个人画展,你们又不能缺课,那就改成自习课好了。你下一次来的时候,找上一个同学帮你组织一下课堂,作业就是五篇静景描写。拜托了。下下一次课我就来了。”
“好的,老师,我会办好,您放心吧。”说了小半句,我快假得说不下去了,虽然嘴上答应着,但不禁心里要问:开学的第二堂课就有个人画展,你是谁啊?
其实我没啥能力
慕予翎这个人的确很古怪,他讲课很有经验,但通常给我们教授的知识都是不关正式的,而且作业少得过分。这个老师,似乎和我见过的其他老师大不同。但是慕老师很多事情都要学生帮着做,要不就完成不了,这可能是装的,但频率极高,就算是老师,要学生帮着做课件,采购颜料画具也有些不妥吧。其实在我上完周末那堂课以后,才知道这对慕老师来说不算什么。
星期五那天,开完画展的慕老师来上课。那时候我正在收作业,收了整整一沓画,第一次当组长,工作还很得心应手呢。这时候我听见有人拉开门,走了进来,接着听到坐在我对面的同学顾凌凌惊叫了一声。
“怎么了?”我笑着问她。
“老师,老师……”顾凌凌的表情很恐惧。
我转头一看,被惊到了。老师是回来了没错,但是老师的脸上被挂了彩。那是一道猩红的刀疤,看起来伤口不深,也不长,但很显眼。很多同学凑上去问,我也挤上去。
“老师你怎么了,怎么弄的啊?没事吧?”同学张浩洋问道。
“都坐回座位,上课了还这么乱,怎么回事?!老师只是被杯子碎片划到脸,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回座位!”慕老师意想不到地镇静、严肃。
大家都有点怕了,坐回座位。可是到底怎么回事呢?被杯子的碎片划到是很平常的事吗?我意识到不对劲,才两天不见,怎么这么突然?慕老师在骗我们。
更奇怪的是,这一节课上,慕老师的口气和说的话都与往常不一样。上次课的慕老师,虽然身材短胖,声音沙哑,但很活泼,嘻嘻哈哈,活跃着整个课堂。这一节课刚开始,慕老师的口气就开始阴郁起来,声音很低,那种感觉像是正在下雨的山谷,窸窸窣窣,湿成一片。
我快受不了了,上课后的四十分钟,我站了起来,洪亮地说:“老师,您有什么心事吗?”
慕老师听到这话,先是一惊,把眼睛睁得好大。然后又迷上眼睛罕见地笑了笑,说:“你坐下吧。下面同学们开始完成课堂作业吧,准备好工具,我刚才讲的还有没有人没听懂的?”这时候,慕老师的声音才大了一些,也开始互动了。
“没有了!”我身边的六个同学精神特别足,整齐的声音要把我一个人淹没了。
难道只有我一个人觉得不对劲吗?我怯怯地坐下。
这次的课堂作业很多,也许是第一节正式课,老师想了解一下我们的能力,所以石膏、衬布、水果齐上阵,让我有点不知所措。第一张是水果、可乐和衬布,色彩我很擅长。慕老师走下讲台来边走边看,给同学一些指点,偶尔咳嗽几声,那几声仓促、撕扯的咳嗽,把我原本以为老师一切安好的想法瞬间撕碎。
一个小时后,大家都到了上色阶段,慕老师的指点声音又多了,我听得很清楚:
“这里,这里怎么画粉了?认真点,调一点赭石试试看。”
“反光区画错位了,再往左一点,颜色再加点灰揉合。”
“李媛露你的功底本来就很好啊,不用那么麻烦了,青莲接深红,直接在纸上调色吧。”
“陈小岭怎么这么不认真!透视错了,别受衬布的影响!阴影处理得自然一点,这里,不能再加深了!这样看,像不像苹果是在空中飘着的?认真点啊!”……
看大家画彩的情绪,原来其他人也很担心老师啊。
4个小时后放学,其他同学都走了,我走到正在整理讲桌的慕老师面前:
“老师,您就说吧,我会保密的。”
慕老师笑了笑:“你跟我来。”
慕老师把我带到教室的最后一排桌子那儿,从桌兜里掏出几张画:“这是我画的,我猜你从来没有拿这种水准的画来衡量来过老师们吧。”
我看老师手里的那几张画,线条很粗糙,可以说是很凌乱了,我甚至不懂画面的内容是什么,只是颜色很明亮,那种色彩的感觉是很透明很阳光的,所有的颜色被有条有序地接在一起。但总体来说,这幅画,是很差劲的。
“开画展的那天,几个地痞找我麻烦,他们撕了我的画,赶走了来看我画的人,说要收钱,我不答应。然后一只短刀就刺过来了,幸亏我躲得快,否则今天我就来不了了。好了,你想知道的,就是这个吧,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今天画的不错,回去别忘了作业啊。”慕老师表情很困乏似的放下画,向我摆摆手。
我知道了真相,但却加深了不安。这样一个“伪”老师,到底怎样才能干到开画展那一步啊?
“等等,慕老师,留一下您的电话号码好吗?”
“呵呵,好啊!”老师很爽快的样子,其实我知道那道疤还在隐隐作痛。
晚上,我给慕老师发了条短信:
“慕老师,我是年画儿。您认为您在绘画上最得意的能力是什么?”
几分钟后,我收到慕老师的回信:
“其实我没啥能力,我只是有彩虹颜色的眼睛。你呢?”
我笑笑。闭上眼。
我啊……还没想好呢。
那幽蓝色的浅淡年华
在M培训班上了一个月的课了,时间还真像是一只走丢的小猫,一不留神,它就越跑越远了呢。
一次去上课,慕老师说要开校庆会了,咱美术课系的就画上几幅画吧。还有校庆会?当时我就愣住了,这个学校还蛮正规的嘛……虽然时间在即,可我这个组长总不能交白卷吧。
憋了三天,实在不知道画些什么了,难道要像初二时那样,画一张学校的速写,再写上几条贺语吗?那也太丢人了……还是去找找同样在上这所培训学校的学姐雨栀吧,不过她上的是声乐部,已经大三,明年就要毕业了。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找别人帮忙,这虽然不是逃避现实,但是已经走到别人的现实中去了。可我不得不这么做。
“呀!年画儿!稀客呀,你也在这里上课,或者你是来找我的?”我一推门就看见雨栀很激动地看到了我,然后很激动地跑过来。
“没有啦,没有啦,我在这里上美术部,校庆会要开了,老师布置了关于校庆的美术作业,怎么办啊,我不知道怎么画,学姐你知道的,创作这种关于欢庆的画我是很头疼的……”
“哦,这样啊——可我是音乐部的,对美术还是一窍不通哦……让我再想想吧,你相信学姐啊,我会帮到你,帮一点点也是帮啊。”
“嗯,好吧,学姐也在筹备校庆的工作吗?”
“对啊,我们声乐部的是演唱会,学姐是吉他手哟~”雨栀迷上眼睛笑了笑。
“加油!是学姐的话一定没问题的!”
“谢谢啦!哦,我们要上课了,年画快出去吧,等会下课了,我再去找你!”
“好!”我转头走出门。
坐在长椅上,突然安心了许多,是因为找到依靠了吗?可是学姐明明还没有想到怎么画那幅画的办法啊。
这个时候,我突然听到合唱教室里响起歌声,是学姐他们在练习演唱!主唱的声音很好听。虽然不是学姐的声音,但是吉他的伴奏很明显,我仿佛能够看到学姐弹吉他的样子。音乐间,又听到模模糊糊的歌词:
“我听见有些故事远了很多/风离开了/再不见面/我知道/其实有很多的浅色世界在/等着我/时间不给我局限/只有往前追/才能到终点……lalalalalalala……我看见点点蓝色划过星空/许个愿望/却不实现/我明白/他们抵达了那个浅色世界/等着我/其实有很多事情不用解释/到达那里自会明白/静静地听我讲/烛光在时间中摩擦生响/幽蓝色的光把整个世界填满/好温暖……”
哦!好棒的歌!旋律和歌词都好好听!她们声乐部的节目还真是不错呢,相比来说,我这个美术部的组长,竟然连拿手的绘画还要请教声乐部的人……好丢人啊。听完这首歌,心里的确温暖了许多呢,虽然歌词里那个“浅色世界”,我还不懂那是什么,但是很温暖呢,对,很温暖,像阳光照在依米花上的感觉一样。学姐还没下课,但总觉得时间过得好快,我想要回家了——因为我好像来了灵感,是那首歌带来的灵感!浅蓝色,是温暖的浅蓝色。我最终还是等不住,没等学姐下课就坐上公车回家了,路上给她打电话,说我先回去了,谢谢你们的歌啊,很好听呢。她说,那就好,总算是帮到你了。
第二天的校庆会,应时召开,我的画也按时交了上去。画面被一个色系的颜色所充盈。蓝,浅蓝,各种的蓝。中间只有一点一点的黄色和红色,像是烛光,不灼烫,但温暖。我想这幅画交上去的时候,大概没人看得懂吧,但是我已经跟校庆会的主持人妥协好了,美术部的展览时间和声乐部的演唱时间,已经完全调整好了,到那个时候,所有去看这幅画的人都能看懂这幅画的意思。我无疑已经信心满满。
校庆会在离学校不远的小广场上举行,所有的学生和老师都去了,甚至还有家长和看热闹的市民。前面是老师和学生的讲话,我当然也上去说了几句,不过那不重要。据我从主持人那里得到的消息,舞蹈部表演完就是声乐部,我最期待的时候就要到了。
傍晚六点十三分,台上开始欢腾了。没错,是那首歌,名字叫《幽蓝色的浅淡年华》,也是我那幅画的名字,重样并没有什么不好。鼓棒敲三响,吉他的弦音似乎要划破天际。唱第一句的是学姐,还是熟悉的旋律,熟悉的声音,要说出不一样,那就是声音更铿锵,更努力了,再往后,是贝斯手,鼓手,键盘手,还有辅音吉他手。每个人的声音都不一样,但都很和谐,和歌词给我的感觉一样。在唱到第二段的时候,几个同学把我们美术部的展览画板搬上台,台下开始惊呼。这就是我和主持人商量好的东西。大家都在看那展板上的一大块蓝色,那是我的作品,大家不会去想我的作品走的是毕加索路线,因为就算是毕加索在世,也不会拿这么多的蓝色来开一个恶俗的玩笑。但是这并不好笑,我这幅画的意思只有靠声乐部的演唱才能够阐述,不过她们的演唱已经很到位了,下面是我这幅画显示能量的时候了。搭配着高潮,也许台下依然有同学雾里看花,不懂这幅画的含义,但是含义永远在这里,思绪却可以无限制地飘远。读懂这幅画含义的你,对不对呢?
蓝,从来都是冷色,它可以和任何的其他冷色揉合,就像灰,紫色,但效果平平。蓝色通常都冷得毫无声息。
红,纯粹的暖色,是幸福,爱情的象征。红,黄,橙是暖色的主系色,搭配起来无疑完美。但是,红和冷色揉合出来的颜色却脏得不像话。所以有人说,冷遇冷而温,冷遇暖则混。
可是,没人想过,暖与冷摩擦是怎样的颜色,那不是一种碰撞,不是一种争执,而是沉默中的温暖啊。默无声息。就像一株久不萌芽的植物,等你转过身去,它才悄悄长大,没有人认为这是一种冥冥中的魔力,因为它确曾发生。画面中心的那点烛光,它把那种沉默的温暖播种人间,似乎已经到了我的身边,是很温暖、很强大的力量呢。我想着,浅浅地笑笑。
隔过欢腾的人群,我看见慕予翎老师的脸上,有和我刚才一样的表情。和我的那幅画一样,温暖。我想说,这是献给我们的幽蓝色的浅淡年华呢。
(文中的那首歌,也是我的原创,希望爱听歌的童鞋们喜欢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