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世界知识>"现场"栏目:南非排外骚乱
文/ 石渝
进入五月中旬以来，南非最著名的黑人城镇索韦托的海克特·彼特森纪念博物馆及曼德拉故居接待的游客锐减。这里的大部分访客来自于非洲大陆的其他国家，这些黑人兄弟慕名而来，是因为索韦托是非洲黑人解放运动的圣地，是推翻千百年来白人阶层压制在非洲民族身上的种族歧视的策源地，是非洲人民相互友爱相互支持的精神象征。然而，令非洲兄弟困惑的是，在南非黑人执政十四年后，南非居然出现了黑人歧视黑人的“次级种族主义”事件，一场大规模的针对外来移民的排外骚乱就在索韦托不远的约翰内斯堡暴发，很快骚乱波及到南非大部分省市，连最南端的开普敦也燃起了仇外的邪火。
血腥骚乱
5月11日，一股异样的情绪在约翰内斯堡城镇亚历山德拉的黑人居民中快速扩散，开始出现本地黑人居民与来自南非邻近国家的黑人移民之间的某种紧张对峙，移民开的商铺前开始聚集一大批愤怒的当地人。移民的居住地也频频受到本地人的骚扰。
亚历山德拉以利用废旧轮胎制鞋闻名，刺鼻的焦味和艰苦的工作条件使愿意以更低工资就业的外来移民在工作机会的竞争中胜出本地人。约翰内斯堡尽管是南非最大的经济中心，但失业率也一样徘徊在40%的高位水平上，与高失业率相伴而生的就是高犯罪率，人们把越来越糟糕的社会治安局面归咎于外来移民。
从2006年底开始，南非政治气候出现逆转，贫富悬殊加剧，造成社会阶层的撕裂，民粹主义政治泛起，坚持精英政治的姆贝京总统名望大跌，2007年在非国大主席改选中输给了其政治对手雅各布·祖马，反映了姆贝京治国理念正遭遇信任危机。与此同时，一股歧视非洲黑人移民的政治言论开始流传。南非是非洲大陆上最大和最繁荣的经济体，“南非黑人优越论”在非洲大陆颇有市场，这样的“次级种族主义”使南非本地人越来越看不惯蜂拥而至到南非谋生的非洲黑人兄弟们，完全把当年非洲国家支持南非人民反抗白人阶层种族隔离统治的事抛诸脑后。
到5月12日，对峙开始演变为暴力攻击。暴徒们举着大刀、挥舞着棍棒，追打着外来移民。亚历山德拉烽火四起，城区浓烟滚滚，来自邻近国家津巴布韦、莫桑比克等国家的黑人移民惊慌逃蹿。以制鞋业闻名的亚历山德拉，其用作鞋底的废旧轮胎成了最可怕的暴力工具，暴徒们把燃烧着的轮胎套在移民的头上，活活把人烧死。这种暴力形式，被暴徒们冠之以“戴项链”之名，这是死亡之链，没有人性之链。
5月12日的暴乱来得突然，二名津巴布韦移民被杀害，数千人遭到冲击，数十家移民的商店被焚毁。而在地球另一端，中国四川发生了强烈地震，大半个亚洲被8级地震所撼动。全世界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地震灾区，媒体几乎无暇顾及正进入冬季的南半球上演的骇人听闻的排外骚乱。
肇始于5月12日的骚乱并非是偶发事件，大规模排外风潮的兆头早已经出现。早在一年前，南非各地均有零星的排外暴力的各种报道，两名索马里人被当地人暴徒杀害，东开普敦一家商场被人故意纵火，烧死了七名来自津巴布韦、巴基斯坦等国的移民。
这些众多的排外暴力被简单处理成普通刑事犯罪案，政府并没有从这些矛头中看出正面临的人道主义危机。
亚历山德拉的暴乱迅速蔓延，整个约翰内斯堡市受到排外暴力的冲击，然后向所在省豪登省扩散，其后就波及到南非各地，排外暴力甚至在最南端城市开普敦也出现。排外骚乱一直持续了近两周时间。到5月28日，骚乱基本平息，而此时，已经有56名移民被杀害，数千人被打伤，数万移民逃离南非，数十万难民被紧急安置在安全地带。
一个名叫阿曼达的3岁女孩子经历了可怕的一幕，她已经只会说一句：“我非常害怕！”
阿曼达是被她妈妈牵着手加入到驱赶外国人的行列中去的，她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甚至她妈妈也是被别人拉过去加入到抗议队伍的。原本喊喊口号就完事的阿曼达母亲，到了现场才发现问题严重到无法想象的地步。数百名年轻男子携带大刀、长矛，有人被砍倒在地，有人被烧死。警察为了驱散对峙的人们，向两边人群发射橡皮子弹，惊慌乱跑的人们撞开了阿曼达拉住妈妈的手，她被推翻在地，人们从她身上踏过，阿曼达头上流满了鲜血。
经历过这样恐惧一幕的孩子不只阿曼达一个。在这场大骚乱中，数万儿童受到不同程度的心理伤害。
难民危机
惊慌失措的移民们四处逃散，一小部分经济能力比较好的移民赶紧收拾家当，搭上了回国的归程，而津巴布韦移民则大多涌到赞比亚。
但是大部分未来得及跑回国的移民真正沦为难民，他们呆在条件简陋的临时住所里，受着心理和生理双重煎熬。
而在这个季节，南半球的寒冷的冬季已经来临，大雨连日瓢泼，生存环境相当恶劣。疾病已经开始在难民临时安置所里流行。
一些国际人道主义组织深入难民中，分发食品、饮用水和防寒服。红十字会与红新月会国际联合会２９日呼吁在南非开展紧急人道主义行动，向近期在南非排外暴力事件中受害的１０万外国移民提供援助。政府尚未采取实质性的难民援助行动。
然而，面对众多的难民，这些姗姗来迟的人道主义援助看似杯水车薪，难民开始抢夺食物，而不断传来的移民被杀害的消息更让难民感到绝望。
在南非首都比勒陀利亚北部的一个临时难民聚居地，大约有300名难民，多数是索马里人，在袭击救援人员和其他外国人之后，开始进行绝食。南非警方发言人威利·巴罗伊说：“局势很紧张，他们在作出威胁。我们担心一旦得到机会他们就会发起攻击。”在28日难民与警方的冲突中，已经有1名警察受了重伤，2名外国人受轻伤。
一个名叫穆里尔·康内里斯的法国救援组织工作人员惊呼：“这是一场难民危机！”来自苏丹的移民马里什对着面临的困境，悲愤地哀叹：“我们像狗一样活着！”
这些移民怀着“南非梦”，有的是为了离开战乱不止的祖国，如索马里人、苏丹人，有的是为了过上更美好的生活，如尼日利亚人和津巴布韦人，他们背井离乡，移民到他们认为非洲天堂的南非。他们没有料到，他们成为了被本地人歧视的对象，并成为了本地人生活痛苦的替罪羊。
政府应对
5月20日，南非总统姆贝京发表讲话，呼吁民众要加强非洲认同感，应该认识到维护每一个非洲人的尊严就是维护南非人自己的尊严。南非政府声明：“所有这些伤害事件，都与我们宪法的精神背道而驰，不受任何法律保护。对于那些罪犯，南非政府将毫不犹豫地运用法律手段给予严惩。对于所有在南非遵纪守法的人我们也会竭尽全力地保护他们的人身安全。”姆贝京把这一系列事件斥为“南非之耻”。
5月21日，姆贝京正式签署命令，派遣武装部队进驻各骚乱地区城镇街头，与地方警察一道制止骚乱。自1994年结束南非白人种族隔离统治以来，这是第一次动用军队镇压暴乱。动用军队平内乱，一直是各国政府万得已才出的下下策。
此刻，排外骚乱已经差不动持续了两周，暴乱中被打死的移民已经上升到46名。南部开普敦已经有数拨年轻男子暴力攻击索马里人开办的商铺，财物洗劫一空。外国移民纷纷跑到警察局来避难。
在宣布调遣部队同时，姆贝京也宣布成立一个专门委员会，对暴力事件展开调查。
截止到5月底，警方共逮捕了涉嫌参与暴力事件的1348名犯罪嫌疑人。
5月27日，南非政府举行了有11个政府部门参与的紧急会议。会议决定，南非政府将大力加强贫民区基础设施建设，加大对贫民区青年的教育投入，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同时严厉打击各种暴力犯罪。
5月29日，南非政府正式宣布建立7座难民营的决定，给近期为逃避排外暴力事件而逃离居住地的外国移民提供庇护。在排外暴力事件发生后，大批外国移民居住在临时庇护所内，但由于人数众多，条件简陋，临时庇护所内的卫生状况逐渐恶化，腹泻以及肺部感染病例日益增多。计划新建的难民营可容纳７万人，并可能成为永久性设施。
重创旅游业
那海天一色烘托下连绵数千里的金黄色沙滩，如一幅硕大无朋的绸缎水彩画，裱糊于非洲之南，连同内陆旖旎风光，构筑了天下无双的“彩虹之国”——南非。除了金色沙滩，南非还有诱人的黄金钻石，有祖鲁文化等丰富的人文资源，旅游业天然地成为了南非的支柱产业，产值占国民经济生产总值的8%，提供就业岗位逾100万个。
然而，随着南非犯罪率攀升，外国观光客受袭击的消息频频传来，游客开始把南非视为畏途。
这次大规模的仇外排外骚乱更强化了此类印象，多国向国民发出了旅行警示。排外暴力活动还导致一些外国代表团取消了访问南非的计划，部分国际会议的代表也取消了行程。南非旅游协会发言人塔库利说：“从目前看，全世界打算来南非的游客陷入了恐慌，尤其是非洲地区的游客。”南非每年接待的外国游客中近60%来自非洲地区。非洲其他国家对南非发生的主要针对黑人移民的排外暴力感到极度震惊。
南非夺得了举办2010年世界杯足球赛的资格，曾雄心万丈地把2010年入境游客计划增加到1000万人次，远远超过一般年份的700万人次水平。现在看来，这个目标的实现难度巨大，假如南非民众的排外仇外情绪没有解决，除了冒险家，大概不会有什么游客敢于光临危险重重的国家来度假观光。
旅游业的萎靡，也影响到就业岗位数量的社会总供给，令困难的就业局势雪上加霜。
华人受影响
２００４年共有２２名华人在南非被谋害，２００５年又有近１０名华人惨死在犯罪分子的枪口下。２００６年新年伊始，居然有四名华人在不到一个月时间内相继被杀害。每年都有在南非华人遇害遇袭的消息传来。
南非警方不厌其烦地告知中国游客，所有华人所遭遇的犯罪袭击并非针对华人群体；中国有关驻外机构也一再澄清国内媒体所认定的专对华人犯罪的说法。
但是，作为处于弱势的敏感群体，海外华人似乎常常成为外国骚乱的牺牲品。
不过，这次南非排外仇外骚乱并未实质性地波及到华人。由于这次骚乱背后的政治经济诉求是针对外国人抢夺南非人有限的工作机会和外来移民增多恶化了本来就很糟的治安状况，作为投资经商者和观光消费者的华人并未受冲击，但这次骚乱所暴露出的暴力逻辑显然把所有可能给部分或大部分南非人生活造成影响的人视为可施以暴力待遇的群体，在这样逻辑下，除了本地人，任何外国人都有理由为生命财产安全而担心。
华人虽然未受直接冲击，但影响还是有。
据中国驻开普敦总领事馆消息，共有4位华商向使馆反映，他们的店铺遭到哄抢，财产损失严重，但没有华人受伤。
南非驻上海总领事馆证实，在这轮排外骚乱中，夸祖鲁-纳塔尔省发生了1起华人受影响的事件。总领事馆官员声明：“南非政府一贯坚决保护境内所有守法人士，其中当然包括在南非工作、生活和到南非旅游的中国人。我们没有任何理由为近来发生的排外暴力活动开脱和辩解，但我们也请大家相信，无论犯罪分子如何猖獗，南非政府都有能力对其进行严厉果断的打击。”
据报道，尼日利亚外交部长奥乔·马杜埃奎5月27日宣布，他将向南非施压，要求南非向在排外暴力中受伤害的尼日尼亚人支付赔偿金。奥乔·马杜埃奎说：“尼日利亚已经汇编了在南非排外暴力中的受害人名单，以向南非政府索赔，赔偿包括财产损失和身体伤害。”其他有受伤害国民的国家，包括中国在内，目前还没有就此类问题提出外交交涉。
反排外游行
5月24日，数千人走上约翰内斯堡街头，抗议南非近来发生的暴力排外骚乱，他们标语牌上写着“排外如种族隔离一样害人“、”我们反对排外“等标语。这次游行的组织者为教堂和工会。
相比较于席卷全国的排外风暴，数千人的游行虽然得到了外来移民的喝彩，但并没有能说明太多问题。本地人大都选择沉默。
2009年是南非的大选年，所有党派都选择谨慎用词，把矛头指向政府无能，没有对暴民横加抨击。民粹主义在南非很有市场，没有一个党派愿意得罪持有绝大多数选票的中下层市民。
目前，被驱赶的大多数移民住宅被本地穷人强占，移民们不敢回原住地，政府也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根源何在？
那么，这场震惊海内外的骚乱根源何在呢？
首先是经济原因。黑人政党执政十四年来，下层黑人的经济地位没有明显改变。近年来，严峻的失业率和增长速度放慢的经济，把整个社会的社会资源分配不公问题变得尖锐起来，对现状不满导致居民对外业移民产生仇视心理。由于在争夺就业机会能力上，缺乏教育的南非黑人居民敌不过有良好教育背景的外来移民，有关移民夺走了本地人饭碗的说法盛行于民众之间。
其次是移民政策原因。南非对非洲移民持宽松政策，在某种程度上刺激了非法移民的进入，大量的非法移民的涌入加重了地方治安负担，越来越多的人士把治安不良归咎外来移民。
再次就是文化原因。南非在非洲民众中一直以老大哥自居，南非黑人自我优越的心理特别突出，这自然产生了瞧不起来自穷困邻国的移民。与历史上白人对黑人的种族歧视不同，这种歧视是同一种族不同文化背景人之间的“次级种族主义”思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