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桃妖》by九鹭非香 九鹭非香短篇合集txt

【短篇】《桃妖》by九鹭非香 九鹭非香短篇合集txt
《桃妖》九鹭非香

一个是还没死就被猪一样的属下埋了的穷鬼门主,一个是活了千年就快枯死却腰缠万贯的桃花树精。

  一次意外造就的风花雪月。

  他们相遇,分离,而后重逢。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女强 灵异神怪报仇雪恨

搜索关键字:主角:上官其华,阿灼 ┃ 配角:陈国太子,少林主持 ┃ 其它:妖怪,复仇
楔子


  芬芳散尽的四月,他被众人簇拥着踏上了那方高台。
  杀了作乱江湖三年之久的魔教教主,如今武林之中无人不对他侧目相看。手中的凌霄剑尽染鲜血,他立于众人之上,放眼望去,无人不是激动感慨的模样。
  寒剑直指苍穹,他仰天高呼:“魔教已诛!”声音浑厚犹如鼓擂,似要上达天听。
  台下数万人猛的爆出喝彩之声,喜极而泣者有之,仰天豪笑者有之,恍然失神者亦有之。
  三年前魔教大举入侵中原武林,在这里的人,许多皆被他们弄得家破人亡。从那时起,这些人的人生便与报仇缝在了一块儿,包括上官其华。
  只是,他仇恨痛苦是真,一心报复是真,而现在,他却更想丢下手中嗜血的长剑,自这方高台上离去……
  幽深的眼眸飘出人群之外,不远处的绿杨之下,粉衣女子悄然而立。见他望去,女子勾唇笑了笑,懒洋洋的抬手,对他竖起了大拇指,即便听不见,他也知道,她在说:“帅气,不愧是我男人!”
  他收了剑,只觉耀目的阳光暖和着被血溅冷了的一身:“阿灼。”
  这声轻软的呼唤尚未随风飘远,绿杨之下的粉衣女子笑容逐渐变得恍惚,四月的暖风一过,带落了树上的嫩芽叶纷纷飘落,不过是一晃神的时间,粉色的衣袂随风飘扬,恍若轻烟一般散去。
  散去?
  唇角的弧度还未落下,瞳孔却不由紧缩。万众簇拥着的男子,面色倏地变得苍白,他施展轻功,踏过众人的肩头径直向那棵杨树奔去。
  青草地上,散落了几片不属于这个时节的桃花瓣。似在告诉他,方才那个女子确实真的存在过。
  “阿灼……”
  他的阿灼……
  元武八年四月,为祸武林三年的南疆魔教已灭,适时中原武林群龙无首,众人推举上官其华为盟主,上官拒而不应,当夜他便归隐山林。至此他的行踪无人得知。
  他的故事在代代的流传下传成了传说。
一、众里寻她


  元武八年六月。


  骆驼峰下,驿道边茶摊。


  卖茶的老汉招呼了一个带着斗笠的男子坐下,给他倒上了一大碗茶,问道:“小伙子赶路累了吧?还要点其他的吃食不?”
  “不用。”


  男子的声音有些沙哑,听起来像是许久没说话的样子。想来也是,独自一人上路,哪来可以说话的人呢,老汉想起自己在外忙碌的儿子不由有点心酸:“小伙子这是要过前面的百里坡哪?”
  
  “唔。”没想到老人家会与他搭话,男子答得有些迟钝,看来素日便是不善于人沟通的模样。
  
  “看你这身走江湖的打扮,可听说过前月剿灭魔教的领军人上官其华?”
  
  男子微微一顿,只淡淡的应了声,并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
  
  上官其华答得冷淡,老汉却没有败了聊天的兴致,路过这条路的人不多,能耐性子听他讲故事的人更少,今天碰见个寡言的,他也不管人家喜不喜欢,全都一股脑的讲给他听:
  
  “咳,你可知这上官其华当年不过是江湖一个小门派罗浮门的少门主,那个门派就在这骆驼峰之上,三年前,魔教大举入侵中原武林,这罗浮门也没逃过厄运,不过亏得此门中两个忠心的下属将他们的少门主给救了出来,逃进了前面的百里坡之中。”
  
  忠心么……上官犹记得当时阿灼盯着被埋得只剩一个脑袋的他说:“啧啧,瞧瞧你那两个猪一样的下属,人没死呢就给埋了。不过没关系,这正和我意,你就待在土里乖乖的做我的肥料吧!”
  
  上官还没回忆更多,便被老汉的声音打断了:“据说这上官其华在百里坡中遇见了仙人,在里面待了整整一年,出来之后不仅有了许多财富,更学会了一身绝世武功,这些啊,都是能在江湖传说上听到的,不过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当时上官其华从百里坡出来的时候老汉我可是亲眼瞧见的。
  
  “正巧那段时日我儿子外出忙其他活路去了,老汉儿我在家没事,便替了他来看茶摊,那日我记得清清楚楚,我是第一日来看摊,便看见两个年轻人从那百里坡里的荒草丛中走了出来。一个是上官,还有一个俏姑娘,穿着粉色的衣裳,看样子和上官其华的关系不简单,那姑娘直呼他的名字不说,还一直嚷嚷着什么树不能走路,走不动,要背,最后上官其华还真就乖乖的把她背着走了。你可不知吧,原来上官其华如此畏妻,不过那姑娘确实美啊,长得就像那春天的桃花一样,可漂亮了!”
  
  确实。
  
  上官尚还记得,他被埋在土中,睁开眼看见阿灼的那一刻,天上的阳光将她的身影投出个剪影深深的刻入他的脑海之中。


  “男人,做我的肥料吧。”


  她如是说,理直气壮地。
阿灼毫不避讳的将自己将要枯死的处境告诉了上官,连带着骂了他的属下愚蠢,又表示鄙视的嫌弃了一番魔教的追兵胆小,最后告诉他,天意让他被埋至此处,用他做肥料实在是情非得已,身不由己……


  阿灼话说得很快,似乎在用快速的话语来掩饰自己的心虚。又像是在告诉自己,一定要狠下心不可。


   上官知道,她虽看起来很是古灵精怪,但她是个善良的妖怪,没有坏心肠到想杀人。
  
  “我可以用另外的办法帮你。”上官不想死,门派的仇他必须报,他不能这么莫名其妙的死在这里。


  阿灼眨巴着眼望了他好一会儿:“说说看。”


  “大……大便……”即使再是难堪,他也忍痛说了出来,“这样的肥料更好,只要我活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阿灼眯着眼打量了上官一会儿:“你不准跑。”


  “在将你的真身养好之前,我不跑。”


  阿灼豪爽的一挥手:“好吧,你自己从你坟里爬出来吧。”


  上官微微一僵:“我手脚皆被土压着,怎能自己爬出来?”


  阿灼摊手:“那我也没办法啊,我现在连一片叶子也捻不起来。”真身过于的虚弱让阿灼只能隐隐的幻化出一个形状来,并不能凝做实体,她的手在地上的草叶间穿过,“你看吧……啊,对了。”阿灼恍然间记起了什么,“我可以吸你的阳气。”


  一边说着,她一边快速的俯下头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彪悍的吻上了上官其华的唇。
  
  埋在地里的脑袋眼一凸,下巴一松,浑身僵硬,彻底傻了。
  
  阿灼趁此机会将舌头钻入他的嘴里,将他的阳气慢慢吸了过来,她本带着些许透明的身体慢慢变得结实,舌头在上官嘴里的存在感越来越强。


  一抹温热的液体忽然串流在两人唇齿之间。


  阿灼退开,抹了抹自己脸上的血迹,指着上官的鼻子道:“啧啧,你瞅瞅你这出息,我活了千年,还是第一次看见有男人在接吻时留鼻血的。”


  饶是上官个性再如何沉默木讷,此时也悲愤咬着嘴角,咬了许久才臊红了一张脸道:“这是……第一次……”。


  阿灼皱眉打量了他半晌:“第一次很了不起么?方才也是我的第一次啊。”


  上官扭过头闭眼:“你……赢了!”


  阿灼撸了袖子开始帮他把身上的土挖开,一边挖一边说:“这下你别想跑了,我吸了你的阳气还喝了你的血,你走到哪里我都能找到你。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园丁,每天给我老老实实的施肥、拔草、除虫!要是敢偷懒,嘿嘿,我现在有了点妖力,对付别人是不够,但是对付你是够了的。”


  上官其华现在也能想起阿灼在说那番话时微翘的唇角和眉飞色舞的精神头,即便真身枯成那般模样,她也依旧活得自在……


  宛如桃花般灿然的生命……
斗笠下的脸难得含上一抹柔色,他抿了口苦茶:“嗯,很漂亮。”他把话说得平淡,只是其间意味却让他不由涩然。


  喝完茶,告别了老汉,上官握着凌霄剑接着往百里坡上走,并非走的驿道,而是穿进了荒草丛生的野郊,凭着记忆,慢慢寻找自己要去的地方。


  百里坡此前是乱葬岗,传说遍野皆是厉鬼,但上官知道,此处只会偶尔蹿出几只怕人的小妖,并无什么厉鬼。


  行至记忆中的地方,上官看着眼前的场景慢慢摘下了斗笠。


  荒草又已生起,记忆中那将枯未枯的桃花树不见了踪影。


  一时他竟有些慌乱,阿灼是桃花妖,桃花树是她的真身,若是真身都不在了……


  心口猛的紧缩,头顶的阳光一时晃花了他的眼。上官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踏步往前走,那一柄令江湖人仰慕的凌霄神剑被他当做割草的镰刀,除光了一整片荒草。

  忽然荒草丛中一截枯木桩猛的闯进上官其华的视线,他一怔,直起身子,环顾四周,周围的景色似在转换,与他三年前的记忆慢慢重合,六月的热风擦过耳畔,丝丝风声竟全数变作那女子的呼唤 上官其华,上官其华……仿似不会停歇。


  一如那年六月……


  他依着诺言为阿灼施肥。可每日除了施肥的时间,其他时间剩得太多。阿灼是个多言的妖,每日总是闲不住,她爱给他讲百里坡千年流传下来的鬼故事,爱给他说千年来路过百里坡的人留下的各种传说,最爱说千年前,她自己的故事。


  被一个一夜暴富的土豪儿子种下的桃花树,阿灼如此形容自己的出生:“种下我的人是个结巴,我第一年开了花,他的夫子便教他读诗经,结果他望着我‘灼……啊灼,灼啊灼灼’的灼了许久,最后也没完整念出那句诗来,不过我的名字倒是取了出来。”阿灼扭头望他,“这样听来,你倒与我挺配。上官其华,灼灼其华。”


  温软的细语吐在上官耳边,闹得他一张脸微红。


  忽然,阿灼掰过他的脸,盯着他幽黑的眼眸,正色道:“莫不是……你爹便是那土豪儿子吧?”


  听得这样一句话上官心里自是泄气的,不过他素来表情木讷,就算泄气也不会表现在脸上。上官也正色盯了阿灼许久,道:“阿灼,土豪又不是王八,活不了你这么久。”


  阿灼点了点头,放开了他,沉默半晌之后才反应过来:“你方才那话,是在骂我么?”


  “没有。”


  阿灼歪着脑袋琢磨了一会儿,马上就把这茬抛在了脑后,又兴致勃勃的给他讲其他的故事。

上官垂着眼眸仔细听,心里却在想,这个活了千年的桃花精,其实是个傻姑娘。


  其实上官一直知道,两人相处的前两月,阿灼逐渐对他失了戒备之心,最开始或许威胁强迫的逼着他施肥,后来则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是真的掏心掏肺的对他好。偶尔还会摸点银子出来,让他去百里坡外摆茶摊的夫妇那里买些吃食。


  上官不跑,是因为他已经应了阿灼要将她的真身养好的诺言。而阿灼不担心,是因为她根本就忘了当初是自己强迫人家留下来施肥的……


  阿灼如是说:“千年来你是头一个听我说这么多话的人。我喜欢你。”单单纯纯毫不掩饰做作。


  但上官不可以,家仇在身,他脑海里深深的印着门派中人惨死的模样,复仇两字,已在他心间烙了最深的印记。


  直到那日,阿灼的真身长出了一抹嫩芽,她狂喜的拽着上官转了好多圈,爱怜的看着上官的臀部,窃窃笑了许久。仿似恨不得将其割下来摆在案前,点上三柱高香供着。


  受着阿灼的感染,连上官的脸上都挂了一抹浅笑。


  当天傍晚,一位不速之客却打乱了欢喜的气氛,不知从哪里飞来的一只乌鸦妖怪竟对阿灼动起了手,想要将她吃掉。


  那妖怪很弱,还不能幻化成人型,阿灼若有一半的妖力,两巴掌便能将它收拾了,但偏偏她现在的妖力甚至连驱赶它都做不到。


  阿灼现在虽然不济,但内丹好歹也养了千年了,这乌鸦便是冲着她的内丹来的,每一嘴都往阿灼的腹部戳。一人一鸦用拙劣的法术斗得你死我活。


  上官在一旁看得焦急,但他一个习武不精的江湖小门派门主,又哪里插得进两个妖怪的战争中,他捡了三块石头砸过去,有两块都落到了阿灼的头上。


  阿灼气得大骂:“走开走开!坏事!”


  上官一愣,还真就拔腿就跑,在夜幕逐渐降临的百里坡中不一会儿就跑没了影。


  见他真走了,阿灼傻傻的呆住,乌鸦妖趁此机会一口啄在了她的肚子上,生生扯下一块血肉,阿灼疼得冷汗直流,身子晃了晃便摔倒在地,乌鸦忙扑了上去,阿灼拼尽全力,苦苦撑出一个结界将自己护住。
上官其华若真是想跑早就跑了,他此去……是为了茶摊夫妇养了那条黑狗。

  其实他觊觎那黑狗的肉已经有许久,但是碍于人家夫妇俩人好,一直都没好意思下手,而今,他多么庆幸自己没有早早的下手……


  杀了狗,接了一盆黑狗血回去,恰巧看见阿灼的结界被那乌鸦戳破,上官只觉头脑嗡的一声响,瞬间什么都顾不得了,冲上前去一脚把那乌鸦踹开,接着便将手里的黑狗血泼了它一身。


  那乌鸦被这番变故弄得一怔,看着自己浑身变得粘腻的羽毛,随即怒火冲天的一叫,抖了抖身上的毛,直扑上官而去,上官只记得他眼睁睁的看见那乌鸦将尖喙戳进了他的心房……鲜血涌出,剧痛传来,他认为自己死定了,接着,他眼前一黑,神智全无。


  等再醒来时,阿灼惨白着一张脸坐在他身边,见他睁眼,一滴泪啪嗒一声落在他脸上,阿灼嘶声道:“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我去取黑狗血……”


  阿灼摇头,上官以为她不相信他,心中有些急,但是却嘴笨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更能信服人。


  阿灼的泪水落得愈急,一声声的哭诉:“我以为你走了,我以为你走了……”上官急红了一张脸,忙坐起身来去擦阿灼的泪,憋了许久也就说出一句“阿灼,别哭,我不走。”说了这句,接下来反反复复的也就这几个字了。


  “上官其华……”阿灼伸出双手,抱住他的脖子,轻轻哽咽,“上官其华、上官其华……”


  在枯桃树下,上官听着她哽咽着轻唤自己的名字,心中仿似被揉碎了一般酸酸软软,涩成一片。胸口跳动的心脏挤压出的血液暖遍全身。


  那天,也是如今日一般的朗朗晴日。


  而今,此处景色没多大变化,可却只余一截断木……


  心口一阵紧缩,上官其华不由深深呼了几口气方才平息下来。放下手中的凌霄剑,上官曲身抚摸这断木桩,一手抚上自己的心口。


  乌鸦妖那件事是十分蹊跷的。上官清清楚楚的记着那尖喙刺进了自己的心脏,但是为何后来他却半点事也没有。阿灼说是他记错了,但衣服上破开的洞与满地的血迹也是他记错了么?


  也是从那一天起,他的身体里莫名其妙的多出了一股力量,一股强到他有点无法想象的力量,就如同他一夜之间增长了数十年的内力……或是更多。


  他问阿灼,阿灼却总是闪烁其辞不肯回答。


  这事直到现在他也没有想明白……


  地上一条青蛇快速的爬过,上官沿着它行径的方向望去,眸光映着阳光微微闪烁,那处是他下一个要去寻的地方——千年前的古国陈国的地宫。
他之所以会知道这个地方,是因为在那一年的时间里,上官将桃花树养得很好,阿灼也恢复了不少,贪玩的性子又冒了出来,问他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

  他沉默了许久,答道:“报仇。”


  然后阿灼便带着他进了地宫,挖了不少财宝出来,也偷出了这柄凌霄剑。


  也是那时上官其华才知道,阿灼口中的“一夜暴富的土豪”竟然是陈国国君,而那个土豪儿子便是陈国太子。


  上官依着记忆中阿灼带他走过的路线进了地宫,狭长的甬道之后蓦然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浩浩殿堂。据阿灼说,那陈国太子天生口吃,被大臣所不喜,因而生了叛逆之心,正道学问没学多少,倒将玄学八卦之法参透得彻底。


  这地宫便是依着他所算出的风水来建的,千年来还真的没有损一砖一瓦。


  地宫的尽头两旁开了两个大坑,里面装的全是陈国太子生前喜欢的珍宝,中间放有一张寒玉床上面本应躺着太子的尸身,但是上次上官与阿灼进来之时便没有看见太子的尸体了。上官心里有些发毛,阿灼却不甚在意道:“那家伙生前就神神叨叨的,死了后或许诈尸吧。又不是什么大事。”


  这次……


  行至地宫尽头,上官微微一怔,这次……连寒玉床也不见了……


  上官心里猛的冒出一个想法,忙跑到地宫的两边,往坑里一望,里面的珍宝都好好的放在里面。没有外人来过,上官其华心道,外人来绝对会先偷这些宝物,谁会动那样一张笨重的床!


  他又行至寒玉床曾摆放过的地方,寻找到了重物摩擦地面留下的痕迹,这印记还很新,应是不久前才搬走的……


  “阿灼……”突然的欣喜让他声音止不住颤抖。


  知道她还活着,便比什么都好。
二、灯火阑珊


  她为什么离开?又去了哪里?


  这两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上官其华,他不知道,唯有漫无目的的寻找,不停的失望,不停的寻找。以前他问过阿灼,为何要帮他报仇,阿灼笑着说:“你们人活着总要有点念想,妖怪也要有啊。”


  只是他一直不知道,阿灼的念想到底是什么。


  离开百里坡之后,上官其华独自一人走过了之前他与阿灼一起走过的所有地方,每一株平凡无奇的草木此时皆成丝丝回忆,缠绕心头挥散不去。


  他走过深山老林,记忆中的阿灼在溪水小河中踏来踏去的嬉笑,他独卧郊外野庙,听着庙外沙沙雪落,回忆中的阿灼便坐在火堆的另一边给他细数今日碰见的有趣的事,寒气氤氲漫入心底,湿透了过往回忆。他路过花街柳巷,听闻红楼上的飘零歌女凄声低吟,记忆中的阿灼便在他耳边有学有样的唱“透骨相思间……”


  当时的阿灼一定不知,有朝一日,木讷迟钝的上官其华竟会日日皆活在透骨相思间……


  每日皆是期待又是失望。


  元武八年腊月,上官其华行至少林。他拜见了少林主持,光头和尚一如当初一样神色平和淡然。他询问可曾见过当初与他一起来参加除魔会的粉衣少女。


  和尚淡淡摇头。


  上官其华垂了眼眸:“我能否去看看当初除魔会的那方武台。”


  “上官施主请便。”


  两年前,上官其华与阿灼出了百里坡,上官一心投入了报仇的谋划中,他有了钱,有了武功,但是却没有跟随的人——除了阿灼。上官想为自己造一个威风的名声,以便之后招兵买马,但是他曾经的背景完全不足以为人道。正是一头莫展之时,恰巧看见了少林将集各路武林豪侠于除魔会,共商驱逐魔教的大事。


  上官其华还没有生出其他的想法,阿灼便拽了他的胳膊道:“走,咱们也去。”


  上官微惊:“我,并非豪侠……”


  “相信我,你现在可以横扫当今武林。”阿灼拍着他的肩道,“走,咱们先去买身骚包的衣裳。”


  而后,他按着阿灼的安排穿了一身飘飘白衣,在除魔会开到一半之时,蓦然出现在中央的武台之上。摆着他往常木讷的脸,环视四周,看见全是鼎鼎有名,威震一方的大侠,想到即将要在这些人面前显摆,他有点想默默退场。
适时,阿灼提着一个魔教教徒,将他狠狠扔在武台之下,扬声道:“此乃魔教御风堂堂主,是我家公子送给诸位的见面礼。”


  这个堂主确实是上官其华抓的,他只是依着阿灼说的,上前,拍他脑袋一下,然后这个堂主就晕了。上官从来不知,魔教之人竟是如此不堪一击。又或者是他身体里莫名多出的那股力量……


  阿灼的话音一落,全场一片哗然。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台上的少林主持:“敢问少侠大名?”


  他慢慢道:“上官其华。”


  在这里的人有几个会认识小门派的门主,自然都开始困惑的交头接耳起来。见无人识得他,主持又问:“敢问少侠师承何门何派?”


  身边的阿灼摸了摸嘴角,上官运了内力,发出一声冷笑:“哼。”


  淡淡一个音节,便让在场之人感到一阵胸闷,阿灼睁眼说瞎话的补充道:“我家公子向来不喜欢别人问他的家世。”


  高手,总要有点怪癖。阿灼如是说。


  主持又道:“敢问少侠今日至此,所谓何事?”


  上官其华默了默:“招兵马,屠魔教。”他说‘屠’,不是‘退’也并非‘驱逐’。阿灼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小子狂妄。”一名四十来岁的男子手握大刀,站了起来,“今日在场之人为何要屈做你的兵马?”


  阿灼在一旁揉了揉眉角。上官其华挑眉:“嗯?”语调上调,十足的轻蔑,十足的挑衅。


  阿灼凉凉道:“是不是委屈了你,何不上来与我公子较量较量?”上官看了看对方那把刻着青龙的大刀,眼神有些虚弱的散了散。


  那男子闻言,提身一跃便上了武台。上官下意识的想往后退,阿灼在身后轻轻顶了他一下,然后狠狠按了按唇角。上官被赶鸭子上架,头皮一硬,运足内力,又是一声冷笑:“哼!”


  对方却浑身一阵,静默的打量了上官半晌,忽然笑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我大刀王甘做你的兵!”
上官愣愣的看了看那人,又回头望阿灼,阿灼只是得意的望着天,俏皮的吐舌头。


  神秘少年上官其华,在除魔会上一举成名。


  自此,他的名号便成了魔教最为害怕的四个字。


  只是世人皆不知,在除魔会后,他被他的‘侍女’狠狠骂了一顿:“瞅瞅你这出息!什么大侠!有下了场抖成这样的大侠么!你怕个毛啊!”


  “阿灼。”那时上官只是望着她,不知该做什么表情,“我很高兴。”他伸手抱住她,将头埋在她的颈边,“阿灼,阿灼。”的唤个不停。


  阿灼一声叹息:“你现在真像只求抚摸的大狗。”说着便也抱住了他,在他耳边吐着均匀的呼吸。


  上官其华现在也记得,那天,拍着他被的双手轻柔得让人沉醉。


  两年后的今日,他又再次立于这方武台之上,没了报仇心切的恨意,没了被众人瞩目的惶然,只剩冬日的阳光与有些刮脸的寒风。


  “阿灼。”他在空无一人的武台上轻声呢喃,第一次不再将思念缄默于心,“我很想念。”


  离开少林,上官其华一时竟不知自己该去哪里。记忆中,仿似在他成名之后便少有与阿灼独处的时候了。他忙着报仇,忙着剿灭魔教,每当回头必定有个粉色的身影立与身后,安静的看着他,笑得灿烂。


  渐渐的,他似乎就把这当做了理所当然。


  不管如何,阿灼始终都在。


  现在恍然记起,上官其华才惊觉,那时的自己给阿灼的,是那么少。


  此念一起,便如荒草一般疯长,再无法收拾。


  他不曾送过阿灼什么东西,连一只发簪也不曾送过,他没有在阿灼身边留下什么专属他的印记。若是离去,应当很快便会将他忘了吧。


  上官紧握凌霄剑,紧蹙眉头之间半是疼痛,半是悔。


  他这么笨,木讷又迟钝,自是活该被忘了的。哪像阿灼那么聪明,早在他身边画了一个圈,把他的生命禁锢住,处处留下自己的痕迹,小至这柄凌霄剑,大至助他报了灭门之仇,甚至连每个呼吸间全是她的笑语在侵扰。


  透骨相思,相思透骨。上官想,再如何难受,都是活该。


  元武九年。家家户户喜迎新春。


  洛阳城中刚下过一场雪,长街被铺染得宛如一长段白色绸缎。带着斗笠的男子握着一柄寒剑走在清晨寂静的街头。在这样团圆的节日孤身上路让看见的人不由开始猜想他的遭遇和故事。


  “糟了糟了!”一个蓝衣男子迎面跑来,慌慌张张的撞上了上官其华的肩,手里抱的东西哗啦啦落了一地,“哎呀呀,哎呀呀,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男子慌忙弯腰下去捡东西。
 上官也弯腰下去帮忙,他方才也在走神,否则不会这么容易让人撞上。弯腰的瞬间,上官猛的一怔,眸光倏地犀利的落在那个正在拾东西的男子身上。


  桃花香,这个时节洛阳城里,怎会有桃花香……


  蓝袍男子捡好了东西往怀里一揣看也没看上官一眼,又急急往一个巷陌中跑去。


  上官丝毫没有耽误,跟着便追了过去。


  那个男子全然没有察觉到后面有人跟踪一般,转过几个小巷,进了一户普通人家的院子里。


  上官犹豫了一番,终是悄无声息的潜进屋去,戳破了纸糊的窗户,上官往里一探,屋子里的摆设一览无余却没有看见人影。他心中惊疑,犹豫了几番还是推门进了去。


  如在窗户外所见的一样,屋里没有人,他穿过厅堂,进了里屋看见这摆设,倏地一怔,床榻上一块木板被大大打开,里面是一个深深的阶梯,不知通向何处。


  上官心里蓦地生出一股期待,带着些许小心,一步一步,顺着阶梯走了下去。


  下面是一个密道,长得让上官有些吃惊,幽深的甬道仿似那个陈国地宫。上官每向前走一步,心中的期待便更深一分,行至密道尽头,眼前忽然开阔的景象让上官听见自己的心跳响如鼓擂,他看见那张寒玉床静静摆在房间中央上面铺了一层薄土,一株脆弱的桃花树枝便插在土中。


  “阿……阿灼。”即便他无比清楚此事应该保持沉默,但是这声唤便是无论如何也关不住。


  “哎呀。”正在寒玉床一头忙活的男子忽然抬起头来,看见上官其华他似乎惊了一惊,“你跟进来了?”


  上官的目光在密室里逡巡了一圈,没有看见他要找的那个身影,这才将目光落到那个男子身上。那男子嘻嘻笑了笑:“幸会啊幸会,阿灼应与你提过我,我是陈国太子。”


  上官其华默了默:“口吃的土豪儿子?”


  陈国太子脸上的笑容一僵低低咒骂了两句,抬头保持着笑容道:“变成僵尸后我的口吃就好了。不过是习惯把词语说两遍而已。”


  “阿灼呢?”上官并不在意他是个怎样的人。


  太子摊手道:“刚才揍了我一通,说是要去找你,就跑了。”


  上官怔住,有些不明白他这话背后的意思。

太子挠了挠头:“说来也是我的失误啊失误,当初听说魔教教主被斩,我便好奇的跑去看热闹,结果正巧看见了千年前种出来的桃花树妖,我见她没了内丹,一副快要死了的模样,便好心的将她收了回来,放在家中养着。多么辛苦啊,为了她,我还亲自去取了她的真身,搬了我的寒玉床过来。哪想费心费力的养好了她的身子,她却大大骂了我一通,我这才知道你和她的关系。这不,这些日子她刚能下床走路,便嚷嚷着要去找你,我不准……方才她揍了我一通便跑了。”


  上官听明白了一些,但却多了更多的困惑:“什么内丹?什么快要死了?”


  “你竟还不知么?”太子挑眉,“照理说你应当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他走过来指了指上官的心口,“你的心脏被乌鸦妖戳了一个血骨隆冬的大洞,是阿灼用她千年的内丹帮你补了心,才救了你一命的。”


  上官只觉耳边嗡的一响,霎时有些失神。


  “但是妖怪没了内丹自然活不了多久,她能陪你一起东奔西走的跑上两年已经是大大的本事了啊本事。若不是遇见了我……”太子开始美美的夸起自己来。


  但是他的话哪里还入得了上官的耳朵。


  内丹……所以他才会一夜暴涨了那么强的力量,所以阿灼才突发奇想的想去帮他报仇,因为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所以,想在生前看着他了了愿望么?


  真是个傻姑娘。


  酸涩涌入心房,上官一手摁住胸口,一时竟恨透了自己。


  “阿灼在哪儿?”


  “谁知道,不过今晚是元宵节啊元宵节,城里有灯会,那丫头爱凑热闹……”


  不等太子说完,上官其华转身便走了。


  “哼,都是一群忘恩负义的家伙啊家伙!”太子后面气得跳脚。


  元宵灯会沿着漫漫长街掰开,几乎照亮了半边天。身边的每个人脸上皆洋溢着喜气的欢笑。


  他摘了斗笠,换了一身骚包的白衣,只因阿灼说过,这样的衣裳,最能引人注目。他走在人头攒动的街头,目光却在人群中焦急的寻找。


  忽然,他身型一顿,在街边的灯铺上,一抹粉色的身影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这一刻他紧张得像一个要出嫁的姑娘:“阿灼!”他大步迈上前去,一把拉住那女子的手,待看见那人的脸,狂喜骤然变成失落,“对……”


  “上官其华!”


  一声大喝蓦地炸响。听得这个嗓音,他浑身一僵,一时竟不敢转头。


  “你,是想自己剁了手还是我帮你?”语调凉凉的,却有藏不住的恼怒和嫉妒。上官抿了抿唇,终是放开了那个一片茫然的女子的手。
他清了清嗓子,像个有些失措的小孩,怯怯的转过了头。在看见来人的那一瞬,周围静默的灯光似乎的成了无数的流光,在他身边飞逝而过。只有这个女子映在他眼眸深处。


  “阿灼……”


  “别叫我!”阿灼气恼的扭身便走,上官一下便慌了,忙追上去,有些野蛮的拽过她的手,一拉便轻而易举的把她抱住。


  急促的呼吸停不下来,上官嘴笨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无数情绪涌上来,最后只冲出一句有些委屈的:“我找了你很久。”


  阿灼不解:“我不就睡了一个觉,你都跑到哪里去找我了?”


  “我找了你很久……”。


  久到几乎忘了自己。


  阿灼虽然不大了解情况,不过也表示安慰的拍了拍上官的背道:“放松点放松点。我在呢,以后不让你找不到就是了。”


  上官唯有沉默。他想,如果他能一直在转头的时候看见阿灼,那么此时的他或许也不知道,自己有多么亏欠了她。


  当众抱了这么久,周围来观看的人也围了一圈,即便脸皮厚如阿灼也不得不红了脸,她琢磨了一下道:“上官其华,你这么舍不得放开我的话,就把我娶了吧。”。


  上官一呆,傻了。


  这样的感觉,一如他们初见之时,阿灼低头的那一吻,有种心花怒放得几乎要埋葬了他的感觉。


  阿灼见上官没有反应,不由恼道:“咱们抱也抱过了,亲也亲过了,你想赖账么?”


  “……不赖。”他红着脸,轻轻道。


  或说,求之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呼……总算是写完了,第一次尝试男主视觉,还有点吃力啊。各位别忘了给我提供感想啊感想。
另外说一句……我一开始是真的很努力的在写一个轻松的喜剧,结果啊啊哈哈哈啊哈哈……它就变成正剧了……o(╯□╰)o……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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