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冠病毒》 《看见》

毕淑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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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NN年,一种极其罕见的嗜血病毒从千万年长眠中苏醒,开始疯狂“猎杀”之旅。疫情袭击“燕”市,一时间这座拥有千万人口的大都市,人类竟沦为猎物。感染病毒死亡的人数越来越多,而官方急救药物迟迟研发不出,国外势力和民间非法组织,都想从这场病毒虐杀中获利……“人类和病毒必有一战!”毕淑敏在长篇小说《花冠病毒》自序中说,“我祈望读者不要和SARS对号入座。”“我前半生当医生,后半生做过若干年心理医生。我始终迷恋于人的生理相似性和精神的巨大不相似性。我力求精准地解剖和描绘这些差异,从中找到潜藏至深的逻辑。”

(一)突发病毒

20NN年3月3日,中国燕市召开市长紧急办公会议,所有与会者头戴特制防疫头盔,听取抗疫指挥部总指挥袁再春的汇报。可怕的瘟疫已在燕市流行扩散,袁再春来自抗疫第一线,很可能携带一种莫名病毒。为了保证燕市指挥机构的绝对安全,必须严加防范,故与会者必须佩戴头盔。

市长陈宇雄说:“今天要讨论的事情,关系重大。强调一下要高度保密,上不告父母,下不传子女。对所有媒体封锁消息,确保万无一失。”

头盔们都点了一下。

抗疫指挥部总指挥袁再春,一位医生出身的老专家,本市主管教科文卫的副市长,沙哑着嗓子开始汇报:一种来历不明的病原体强烈袭击燕市,初步命名为花冠病毒。主要症状是发烧、咳嗽、血痰、腹泻、全身各系统崩溃。罹患人数达数千人,死亡病例累计已数百。“3月2日24小时内的死亡人数突破了三位数,达到101人。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如何向人民群众报告?”袁再春问。

与会者面面相觑。

陈宇雄说:“既然在某些问题上我们无能为力,不如干脆举重若轻地化解掉。让我们把力量放在我们可能有所作为的地方。”

市长没说自己的意见,但人们都明白了市长的用意。这一天,燕市抗疫指挥部对外正式发布:本市3月2日死于花冠病毒感染的人数,25人,比前一日减少了10人。

百姓们奔走相告士气大振,终于看到了战胜瘟疫的曙光。

此刻,罗纬芝抱着双肘,站在窗前。电话铃响了。“你好。罗纬芝吗?我是文艺家协会。我是秘书蓝晚翠,有要事相告,领导指示要组织一个特别采访团,亲临一线部门。这个团已经聚集了各路专家,马上出发。现在需要一名作家参加,有医学背景,还要不错的文笔。协会的领导刚才通过电话讨论了此事,希望您能参加这个团。”“如果我同意了,会怎样?”罗纬芝问。“明天早上将有车到您家门口,接上您直奔抗疫总指挥部。自您明天走出家门,就再也不能回家,将处于持续隔离状态。”蓝秘书说得很严肃很流畅,像在背一篇事先写好的稿子。

罗纬芝把小保姆唐百草叫来,一一交待。傍晚,家事基本上安顿好了,罗纬芝深深出了一口长气。

电话响起。罗纬芝以最快的速度抓起了电话。她觉得应该是蓝秘书。对方一开口,却是个动听的男声:“您是罗纬芝小姐吗?”“是的。您是……”罗纬芝等待着对方自报家门。对方回答:“我叫李元。我相信我们很快就会有共同语言。”

(二)抗疫指挥部

罗纬芝走出楼门,李元已经在楼下迎着。“你好。罗博士!”罗纬芝说:“我能帮助你或是你们什么呢?”李元不慌不忙道:“瘟疫大流行,临床使用的药品,基本上都含有化学成分。抗击瘟疫是我的工作。”她说:“你在研究一种新的抗瘟疫化学药物吗?”李元谦逊地说:“很多人正在朝这个方向努力,我也算是其中的一员吧。”罗纬芝说:“希望你能早点成功。不过,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李元说:“我需要病毒株。就是指刚刚从人体内分离出来的病毒,我们也可以叫它做老病毒。有一点像是发面的酵面,被称为第一代病毒。这种原生体,是做药品试验最宝贵的材料。”

罗纬芝说:“你要的是病毒原生个体。”

李元说:“拯救黎民于水火,您现在就承担着这个责任。这次流行的花冠病毒,是毒中之王,我们没有关于它的具体材料,这就使得所有的药物研究都是盲人摸象。”

罗纬芝说:“你的意思是我要为你们窃取毒株?”李元说:“是的。不过这不是偷盗,而是用于科学研究。”罗纬芝说:“你为什么不利用正当的手续得到毒株呢?”

李元一下子激动起来,说:“你以为我不愿意用光明正大的手段得到花冠病毒的毒株吗?我做梦都想!在第一时间拿到毒株,需要很多手续和审批条件的。时间上我们等不起,无数病患等不起,是整个人类等不起。”

罗纬芝略为思索,站起身来,说:“不早了。我要回家了。”李元道:“这样吧,我给你一种药,请你一定保存好。如果你万一出现了最初的症状,记得在第一时间服下这些药粉。它就是我研究抗疫药物的初步成果。”说着,他拨拉出一个极小的蓝盖小瓶子,说,“它可以救你。”罗纬芝不由得笑起来。

李元的剑眉拧在一起,说:“不管你怎么认为,请把这个小瓶子收好。需要的时候,只需吃一个黄米大小就足够了。一天之内,最多只能吃两次。记住了,千万不可多吃。”

特别采访团集合后,抵达燕市抗疫总指挥部。每个人签字画押签署了保密协议。

指挥部设立在燕市郊区一座阔大的独立庭园中,据说这里原是古代某位王爷的私宅。特采团当然要与抗疫总指挥袁再春相识。见到特采团,袁总说:“花冠病毒是一种高度接触性传染的疾病,飞沫和水,还有肢体的接触,都会加大传播的机会。从现在开始,戒握手。”

花冠病毒有长达一周的潜伏期。最初像一场风寒引起的感冒。之后逐渐发病,轻微的头痛和浑身酸痛日趋严重,发热伴随着咳嗽,痰中开始出现血丝。直到这时,病人的全身状况也不是很不堪,有些人甚至可以坚持上班。正因为这种欺骗性,才使它后续的杀伤力,变的极为凶残。持续不断的头痛和酸痛,加之越来越频烈的咳嗽,终于在某一个时段,引发不可抑制的腹泻。刚开始泻的是粪便,然后就是灰红颜色的液体。之后水中出现米粒样的碎片。病人常常在出现腹泻后的几十个小时内死亡,因为那些排泄物,并不是普通的食物残渣,而是被病毒分解的肠管。那些米粒样的东西,就是脱落的肠粘膜。

于增风附有多例病理解剖报告。

第二天,罗纬芝对袁再春秘书朱仑说要求见到于增风。袁再春说:“他在解剖病理标本的时候,感染了花冠病毒。”过了一会儿,老人走出来,拿了一个立方形的纸盒子对罗纬芝说:“这是于增风垂危时托人带给我的,是他在病床上对这个疾病的最后思索。”

(三)于增风的绝笔

罗纬芝伸出双手,像是接过滚烫的骨灰盒。袁再春说:“你不用害怕,已经消过毒了,没有传染性。不过,你一定要保密。”罗纬芝宣誓般的说:“您放心,这些资料我一定保密。”

袁再春抚胸长叹一口气道:“不仅仅是资料。在我们的花名册上,于增风还在,他在前线。”

罗纬芝明白了,就连于增风医生的死亡,也还没有被统计在死亡数字之内。理论上,于增风依然生机勃勃地活着。

回到采访团安排她住的207室。打开盒子,里面有个文件袋,装满了大小不一的纸片。

她实在忍不住好奇,把最后的一张纸片翻出来,上面写着:“唔……还是不要打开……你会后悔的……”什么意思?不知道。罗纬芝赶紧把它们收起来了。

她每夜服用李元所给的1号药粉。早上醒来,鸟语花香。她看到远处有一个蹒跚的身影,好像是在翻拣垃圾。走得近来,她才看出这个老翁,是袁再春。袁再春说:“你看完于增风的遗言了吗?”罗纬芝有点不好意思,说:“还没有。”袁再春并不意外,说:“没看就不要看了。”罗纬芝吃惊:“您看过了?”

袁再春说:“我看过。于增风给花冠病毒命了名,这是他最重要的贡献。对于花冠病毒的传播途径,他也做出了准确的判断。于增风曾是我最好的学生,顽皮,鬼点子多。”

罗纬芝说:“您说得很对。我已经生出了好奇心。我觉得于增风在殉职前,似乎还有一份资料留在外边。”袁再春说:“你是个聪明的姑娘。你判断的不错,于增风的确还有遗言在某人手里。”罗纬芝急切地说:“那人在哪儿?”袁再春看看手表,岔开话题说:“时间不早了。咱们回去准备开例会吧。”

当天晚上,罗纬芝终于打开了于增风的绝笔:

一具孩子的尸体。我做了力所能及的防护,像一个进入核辐射区的防化兵。这使我的手指不能像平日那样灵活,当我俯下身体的时候,沉重的围裙摩擦着尸解台的边缘,沾满了血迹。

关于“小他”的解剖病理报告,我已经书写了医学文件。我不再复述那些充满医学意味的文字。这几天,我查遍了所有的已知病毒毒谱,没有这个病毒的丝毫信息。狂喜,一个从未被发现的新型病毒,被我寻找并固定下来。现在,我要找到它是从哪里来的。

在北极的格陵兰岛上,研究冰层物质的科学家们曾从冰川之中钻取出了一根冰芯。在对其进行研究的过程中,一种不明微生物突然出现在显微镜下。科学家最后认定在冰芯里面发现了已经存活了近14万年的病毒毒株,猜测这类微生物会在适合其生存中的冰中蛰伏,等待时机以东山再起。冰川对绝大多数生物来说,乃死亡禁地。但它却是人类已经发现的最好的保存微生物的母体。“病毒”一词源于拉丁文,原指一种动物来源的毒素。病毒能增殖、遗传和演化,因而具有生命最基本的特征,远古病毒再次进入宿主的途径,我设想是这样的——首先是冰川融化,然后随着冰川融水,它们重新回到阳光下,遇到对其缺乏免疫能力的宿主,便会急速扩大种群。并以此侵袭为据点,向整个人类世界传播。它们所具备的毒性无人知晓,大规模爆发后,造成的危害难以估量。

冰川化了,冰雪融了,冰水横流,病毒探出脑袋,开始新的旅程。病毒要活下去,就要不断繁衍,这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糟糕的是有一些病毒一定要在活的生物体内复制自己,这种复制过程对人类乃是致命的。

(四)实际数字,令人胆寒

于增风在遗书中说——

地球温室效应导致南极冰川融化,以前人们担心的仅仅是海平面会上升,淹没许多陆地,但美国海洋和气候学家的研究表明:根本不需要等到海平面上升淹没城市,冰川融化释放出的恐怖病毒就会先声夺人,夺去了数百万人的生命。

青藏高原特别危险。

多少万年以前,地球上温暖的季风,将热带和温带海水送往地球最高远的山脉,这就是巍峨的喜马拉雅山。无数矿物质、浮游生物及各种动物尸体的尘埃,随季风和降雨降雪来到这块世界上最高耸的土地。它们被深深冻结在洁白无瑕的冰川里,杀手沉睡。注意,沉睡并不是死亡。在数十万年之后,杀手仍然保持着生龙活虎的生命力。

花冠病毒就是其中的佼佼者,现已大举入侵了我们的生活。

现在,它已经进入到了我的身体。

一种非常陌生的高毒素病毒。我确信机体对此毫无抵抗力,我平素身体健康,但它们如入无人之境。我能给后世留下的唯一纪念物,是我对它们的感受和判断。

我上面所留下来的资料,包含着我的猜想。我已经越来越无力,征服花冠病毒,只有一个方法,就是获取它的毒株,然后在实验室条件下,把它一代代地减毒,最后只保留它的抗原性,让毒性对人体的危害变得微弱。制造出针对花冠病毒的疫苗。这是惟一的方法……无与伦比的疲倦……我就要永远地睡去了。既使在再也不醒来的梦中,我也等待着你们征服花冠病毒的喜讯……那个东西,你不要打开。不到万不得已……唔……还是不要打开……你会后悔的……

看完于增风的绝笔,罗纬芝万千心事。

在上午的例会上,罗纬芝看到袁再春。

联席会议上的实际数字,令人胆寒。死于花冠病毒感染者,较之昨天又上升了50%。最要命的是这些死去的人安置在哪里?殡葬馆和所有医院的太平间,都已人满为患。国外进口火化设备依然遥遥无期。

整个会议室仿佛被从屋顶往下倒灌了铅,人人抬不起头。罗纬芝插言道:“按理我还是没资格说话,不过,我知道一个地方,稍加改造,即可成为储藏尸体的冷库。估计上万具尸体都可以安置妥帖。”

袁再春说:“说。”

罗纬芝说的是一处酒窖。酒窖是以山为体,凿山而建。山窖合一,四季生凉,为中国最好的葡萄酒窖之一。陈年的葡萄酒是有灵魂的,它们喜欢清冷安静,不喜欢被打扰。现在,这里将聚集更多的灵魂。

家里,妈妈的病情恶化了,老人虚弱的声音通过电话线,将抖动传达到罗纬芝的鼓膜:“芝儿,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呢?”罗纬芝忍住泪水说:“抗疫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马上就会全面胜利。妈妈,您可一定要顶住啊!”

放下电话,罗纬芝走到屋外,有烟火在一明一暗地闪动。谁这么不讲道德啊?罗纬芝走近一看,竟是采访团的郝辙。郝辙把烟头熄灭,丢在地上。罗纬芝说:“咱们也不能老圈在王府中,是不是可以到其他地方去采访?”郝辙说:“嗨!正中下怀。我这两天就会提出要求到第一线去。”罗纬芝说:“从C区到A区?”郝辙说:“对。”罗纬芝说:“下去容易上来难。你就不怕感染花冠病毒?”郝辙说:“我也凡夫俗子肉身一个,焉能不怕?但国家危亡匹夫有责。我要到真正的前线去,不能龟缩在这里。”罗纬芝说:“佩服你。”

(五)那个冰川水,可能有问题

因为睡不着,罗纬芝思前想后。她爬起身来,写了一封短笺,表明决心和责任自负的态度。天亮之后,她等在小径上。

罗纬芝一言不发,把短信递给了袁再春。袁再春看了好久,翻过来瞧过去,好像那是一枚定时炸弹。最后说:“好吧。我给你于增风的遗物。千万做好防护。如有任何不相宜之事,立即报告我。”

回到207,罗纬芝特地用消毒液净了手,将调光台灯拧至最亮,打开于增风遗物。

《花冠病毒》 《看见》
罗纬芝战战兢兢地打开——

我请临床医生用了强力的激素,我很高兴为自己争取到了一抹回光返照的时间,它如此灿烂,光芒四射。我要把最后的秘密告知你。

我查了那个“小他”的资料。名叫田麒。他是一个慢性淋巴细胞性白血病的患儿。3岁开始发病,后来接受了父亲的骨髓移植。田麒度过了危险期,移植居然成功了。出了移植舱之后,田麒接受漫长的抗排异治疗,虽然花费巨大,但看着儿子一天天极缓慢地长大,大田非常高兴。

早春时,有一环保组织,名叫“巨伞”,在燕市最大的公园举行环保秀。他们用采自喜马拉雅山的冰川水,制作了一个巨大的冰地球立体模型。当太阳出来之后,把这个冰地球仪放在广场上,随着阳光渐渐猛烈,冰球开始融化。大约15分钟后,形成了第一滴融水。轮廓最先变模糊的是太平洋诸岛,第一个消失的大面积陆地是澳洲。1小时之后,美洲大陆消融。这时冰地球仪已经不能称为球体了,像一块冻豆腐,千疮百孔。继续20分钟后,代表中国大陆部分和南北两级坍塌,整个地球随之崩溃,变成了一大摊四下漫流的清水……当天围观者众多,大家亲眼看到了世界变暖导致冰川融化带来的灾变。

父母带着田麒,观看了整个过程。人多加上近中午天热,田麒还摸了一下冰川水,说很凉,很舒服。之后10天,田麒开始发病并迅速进展,最后导致死亡。

我需要解剖田麒。特殊的防护设备披挂起来,我像一株粗壮的植物,双脚打开约25度角,稳稳地抓住专用解剖室的地面。最精细的解剖,要在我的呼吸之间进行,要在我的心跳之间进行,更要在心跳和呼吸的间歇重叠之时进行,这样才能保证最大程度地精巧和细腻。

这生命的废墟,初看是乱的。之后显出曾经的过程。最后就是整体的合一。你不能说病毒就不是一种力量。在这种狂暴的力量击打之下复原鲜活之貌,是技术也是想象力。是科学也是艺术。

解剖过后的田麒犹如一件脱下来的小大衣,不再是紧绷绷和污浊的,我把它收拾干净,优雅地摊在那里,好像等待着有人把它折叠收拢,放入柜子。别了,田麒。你将活在我的报告里。

科学家的直觉告诉我,那个水,可能有问题。

田麒的病理解剖完成后,我和巨伞组织联系,问询此事。他们捶足顿胸地保证说这个冰地球里面,绝对含有冰川水。

我问这句话具体是什么意思?

他们说,“巨伞”虽不敢说冰地球仪所有的水都来自冰川,那样耗费太大了。但其中有一部分水,千真万确来自喜马拉雅山冰川。

我说,这水究竟是怎样取来的呢?

他们回答所用之水,来自科学考察时几百米深处带上来的冰芯。本来我想把这件事搞的更清楚,再来汇报,但我开始发热了。其它的部分,你已经在我公开的遗书上看到了,不再重复。

(六)绝处逢生

于增风在遗书中说:

如果你有幸(也许是你的不幸!)看到这封遗书,你要做以下几件事。

第一,请你找到冰川水。我猜测,在那里面,很可能有最初的花冠病毒。

第二,把我的这封信,放在水里浸泡一下。你用一小块纸就可以……

罗纬芝看到这里,好生奇怪,停了下来。罗纬芝在没有写字的地方撕下了一小条。拿来一个透明的六棱形水杯,倒入矿泉水,然后把那一小片纸放进去,等待着奇迹发生。

大约10分钟,没有任何奇迹出现,罗纬芝终于放弃了努力,心想还是回去看看于增风还有何见教吧。

在那张纸的背面,还写着一些字:

我猜你刚才看到了这张纸的背面还有字。如果你先看了这些字,我猜你未必有胆量把一部分纸泡在水里。如果你最终没有这样做,我一点也不责怪你。你有这个权利远离危险。

生命就是一系列的机会成本,我现在只有最后的机会,它是我所有的资本。我不惜付出自己的生命,现在,对不起,也不惜付出你的生命,只愿求得更多人的长生。这是一种罪恶的崇高感,希望你能理解。

如果你还没有看以下的文字,就已经

1、把这张纸的一部分投入到水中,

2、并且近距离地观察了这杯水,

3、在半尺之内的距离闻了这杯水,

4、震荡之后呼吸了这杯水的气味,

如果你对我上面的各个小问题的答案都是“是”的话,那么,你必须要把以下的文字读完,然后再来确定你下一步怎么办。

我要非常抱歉地告诉你,你已经近距离地感染了花冠病毒。依我的经验,你99%将会发病。

罗纬芝大惊失色。

我猜你一定恨我。不过,在这之前,我再三再四地告诫过你,这是你自愿的选择。请不要埋怨我。就我个人来讲,我更希望你染病。不然的话,我太孤独。如果有了你,虽然我不知道你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再孤独。你将经历所有我经历过的痛苦,你将和我一样进行思索和探寻。也许你能战胜病魔,这就给了更多人希望。如果你终于要离开,我会在天堂等你。

好了,去把那一杯水煮开。残存的病毒就会被杀死。它们来自冰川,对高温没有抵抗力。

我保证,你今天晚上不会有事的。睡个好觉吧!

于增风绝笔。

从看到血痰的第一秒,她就明白那个可怕的诅咒已经应验——她感染了花冠病毒。

她只剩下一个选择了:是死在王府的园子里,还是死在传染病院?

迷乱中,她突然想起了李元的话。她想起那个高大英朗的青年,恍若一梦。

既然他那样说了,既然已是最后一搏,死马当活马医吧。她找到了李元交给她的有蓝色盖子的小瓶。罗纬芝打开那个蓝盖子小瓶,似乎没有任何气味。她记得李元说只要吃一个小黄米的极少量就行了。罗纬芝苦笑了一下,小黄米,这么一点东西,就是砒霜,也死不了人。花冠病毒如此凌厉,少了不管用。她估摸了一下,所有的粉末,加起来大约有10 个小黄米吧?她颤颤抖抖地敲击小瓶,把一半粉末掸入杯子,倒进半杯温水,一饮而尽。

袁再春极不放心罗纬芝。他认为罗纬芝有70%的概率必死无疑。

但罗纬芝睁开眼睛,一派金光灿烂。这才恍然明白:自己并没有死去,依然还在人间。这里是燕市王府,这里是207房间。

(七)救命的特效药

昨天的事情历历在目,罗纬芝临睡前做下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吞吃了李元赠送的蓝盖子小瓶中的白色粉末。罗纬芝看了表,精确计算了一下。她足足安睡了19 个小时。

这一切是怎么逆转的?是谁在睡梦中拯救了她?罗纬芝大惑不解。

唯有李元所给她的蓝盖小瓶中的白色粉末,才是这一惊天逆转的关键之物。罗纬芝一个箭步跳下床,把那个小瓶子捏在手里,看了又看,嗅了又嗅。

她觉得很饿。吃了饼干,罗纬芝又乘胜追击,把李元给的2号白色药粉又吃了一点。

待这第二次白色粉末下了肚,罗纬芝明显感到全身注入了新的能量。

罗纬芝换上了一条白色裤子,上衣是水红色的短衫,神清气爽地出了门。正好碰上前来探望她的袁再春,差点没把老头吓个跟头。

罗纬芝给妈妈打电话,报平安。

妈妈说:“昨天有个你的朋友来电话,让保姆下楼去拿点东西,说是要送给你。保姆说你临走前见过他的。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小小的一个包。”罗纬芝马上到相关部门寻找。果然找到了一个小纸袋,一个更小的纸包落了下来。罗纬芝用手一捏,就知道了是什么东西。打开来,果不其然,是白色的粉末。

还有一封单独的信笺。“罗纬芝小姐您好!很惦念!听您家的小阿姨讲,您的声音非常虚弱,我猜想你可能已经感染了病毒。如果您记得我的话,如果您带着我给您的瓶装白色药粉的话,我想,您在百般无奈中,也许会吃下它。唯一令我不安的是,当时给您的药品不够多。现在,我再给您一些2 号药粉。服用的剂量还和以前一样,每次1 个小黄米就足够了,每日2 次。千万不要过多。还有一个小的但非常重要的提示:关于我们的相识,关于1 号2号药粉,关于它们的作用和您曾经服用的过程,请高度保密。这不仅关系到我们的研究成果,而且关乎到您的生命安全。切记!看完后请烧掉。即日。李元敬上”

袁再春特别约她到自己的房间一坐。

袁再春说:“这是你的第二次血单。”

罗纬芝看了一下,却不大明白。

袁再春欣赏地说:“这是我自抗击花冠病毒以来,看到的最完美的一组血单。”

罗纬芝不解地反问:“完美?”

袁再春说:“对。这个病人感染了我们现在已知最凶猛的花冠病毒毒株,但是在极短的时间内,产生了强大的抗力。如果我们的每一个病人,都能有这样的机制来复制这个结果,那么,战胜花冠病毒就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

罗纬芝悄声问:“您说的是我吗?”

袁再春说:“是的。正是你。”

罗纬芝说:“这……我哪里担当得起?”

袁再春顺着自己的思路向下走:“只有一个解释,也许和于增风的特别用意有关系。他让你感染的就是这样一种来去匆匆,让人有猛烈的症状,却又不至于致命的花冠病毒亚种。利用这个亚种,也许就能够迅速培养出疫苗,让人发病而不要命。从而产生抵抗力,从根本上战胜花冠病毒。”

罗纬芝欢愉:“如果真是那样,就太好了。”

袁再春强调说:“你确信是从于增风的遗嘱中感染的这一病毒吗?”

罗纬芝斩钉截铁地说:“我确信。”

袁再春说:“把它立刻交给我。”

她取出那个封裹极为严密的纸袋交给袁再春。袁再春宣布:“从现在开始,你自由了。你身上现在有丰富的抗花冠病毒的特异性抗体,也就是说,肆虐的花冠病毒,在你面前,成了手下败将。我要给你开一个特别通行证。还要特别提醒你,你要保密。”

(八)本人就是标本

回家当天晚上,快入睡的时候,李元电话打来了。一听保姆说罗纬芝在家,李元大喜过望。“我感染了严重的花冠病毒。”罗纬芝很严肃地知会李元。李元停顿了片刻。之后说:“那您现在可以回家,说明你已经康复了。”罗纬芝说:“我的化验报告呈现出非常奇特的改变。首先,我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花冠病毒感染者,然后我又非常迅速地产生了高强度的抗体……”

当听到罗纬芝一下子吃了蓝色小瓶中的5 倍药量,李元大惊道:“你没有记错?”

罗纬芝说:“坚决不会错。”李元捶足顿胸道:“吃这么大的剂量,找死啊!你当时是怎么想的?”罗纬芝纠正道:“孤注一掷,横竖都是死。只能不管不顾一口吞下。”

李元小心翼翼地问:“可有什么不良反应?”罗纬芝认真地想了想,说:“好像没有。就是整整一夜都没有起夜,简直要尿床了。”

李元说:“这是非常重要的情况,我要向我的导师汇报。”罗纬芝说:“你的导师是谁?”李元说:“一个我非常敬重的人,指导着我们的全盘计划。”

罗纬芝说:“那请转告你的导师,这个药真是非常灵。让他赶紧贡献出来,解救黎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李元说:“你这话我一定会转达到。不过,我布置给你的工作,你可完成了?”

罗纬芝说:“什么工作?我怎么不记得?”

李元说:“就是搜集最猛烈的花冠病毒的毒株啊!我不是把保存毒株的特制仪器都交给你了吗!”罗纬芝说:“我还以为是什么复杂的事儿呢,原来是这个!这不是太简单吗,我本人就是货真价实的最毒毒株的携带者啊!”李元说:“那你保留标本了吗?”

罗纬芝说:“没有。我不是在这儿吗,我本人就是标本啊!”李元叫道:“罗小姐,毒株最浓缩的存在,是呕吐物、血液、痰液、还有排泄物当中。”罗纬芝说:“这好办,你抽我的血啊。”

李元说:“那好,请不要埋怨我下手毒辣。”说着,李元从随身携带的旅行包里,取出一应物品,在罗纬芝的手臂上消毒取血,然后把血液存放在特殊的仪器中。

把这一切有条不紊做完,李元脸上的严肃神情稍微松弛了一下,说:“我和导师何尝不想着赶快把研究成果贡献出来,造福人类。只是它没有经过临床验证,毕竟,目前您是一个孤证。”

罗纬芝点头称是。

李元又给了一些白色药粉,再三叮嘱:“这是2 号。现在,疾病极期已经过去了,你再也不能任意加大药物剂量。太大量会有危险的。切记切记!”

李元说:“咱们可能要定几个暗号。”

罗纬芝说:“就定你是‘长江’我是‘黄河’吗?”

李元说:“长江黄河就算了,咱们也不是打仗。身份上,我是你弟弟。你以5 倍量吃的那种粉末,我们叫它‘白娘子’好了。关于你吃了之后就大睡特睡的那种粉末,我们称它为‘馒头’。关于毒株,我们就管它叫‘法海’。你觉得如何?”

罗纬芝说:“我喜欢白娘子和法海,喜欢它们的神话意味。”

李元又拿出了一个小包,见棱见角的。罗纬芝说:“这是3 号吗?”

李元突然不好意思说:“这不是某个药品号,是我送给你的一个小礼物。一个海盗的吊坠,以前留学的时候随手买的,不值什么钱,希望你能带在身边,危险的时候给你一点点勇气,想起我在你身边。”

罗纬芝接过来,她喜欢他的腼腆。笑道:“贿赂我为你赴汤蹈火?”

李元忙分辩:“大礼物才是贿赂。这是个小礼物。我从来没有送过女孩子礼物,这一次山高水远,希望我能以某种方式和你在一起。”

(九)法海聚集的地方

罗纬芝回到王府抗疫总指挥部,有人早就等在207室,要抽她的血。

罗纬芝毫无怨言。袁再春没有食言,真的为她签发了特别通行证。有这张证件在手,罗纬芝就能在CBA各区长驱直入。

她走访了很多单位,她了解得越多,内心就越发沉重。

每天和家中通话。这一天,和妈妈说完话之后,保姆插言:“有人还要和你说话。”

罗纬芝说:“哦……”“姐,你好。”李元悦耳的声音。“哦……”罗纬芝咿咿呀呀应着,不能说出个完整的句子。“姐,有一事,法海没找到。”李元话语中透出隐隐的焦虑。“他到哪里去了?”罗纬芝说。“不知道。也许是因为血液里的抵抗力量太强大了,法海已经完全消失。”李元回答。

罗纬芝思忖着说:“看来,我们再也找不到他了。”

李元说:“起码用原来的方法,在原来的地方,是找不到了。”这句话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罗纬芝的血液里没有毒株了。就是抽更多的血,也是白搭。“那怎么办呢?”罗纬芝愁煞。“姐,有一个法子。”

李元说:“只有到法海聚集的地方。”

罗纬芝说:“死的还是活的法海?”“都行。就是人死了,法海还是会存活一段时间。在特殊环境下,比如低温,也许能生存很久。法海爱呆着的地方,我原来告诉过你。其它的东西你都有。”“也祝都好。”罗纬芝谨慎回答。

罗纬芝带上了保存毒株的冷藏试管,进入了一线医院。

病人们挣扎在死亡线上,医务人员已经到了筋疲力尽的状态。新的感染不断扩散,死亡不断增加。现在治疗倒是简单了,成了一种计划好的程序。只要病人被救护车拉来,立即送到病房。医院已经进入了战时紧急状态。所有人的治疗方案都是一样的,提供支持疗法和一些昂贵却没有多少确切疗效的药物。

处理病死者的遗体,由一个特殊部门负责。只要有人病故,专业人员会在第一时间带着超大的透明塑料尸体袋,到达现场。

收敛花冠病毒逝者的特制尸袋,和死于交通事故地震灾害等故去之人的尸袋,样式基本相仿,只是厚度加倍,颜色为全透明。瘟疫是一笔糊涂账,若是日后还要对尸体进行研究分门别类,那么一具具开袋验尸甄选,太难为人了。不妨第一手处理时,就采取全透明战术,以备不虞之须。

罗纬芝现在几乎要算花冠病毒方面的专家了。

此刻,她参观专门处理病人分泌物的车间。

叫它车间,实在是再恰当不过。巨大的离心搅拌机轰鸣着,如同一台台水泥搅拌车。只是放入车内的不是水泥和砂石,而是花冠病毒病人的各种排泄物——胸水、腹水、痰液、粪便、呕吐物……负责此工作的工程师窦锦欢说:“我们可以确保病毒已经完全死亡。”

罗纬芝目瞪口呆,她问窦锦欢:“一直是这样消毒吗?”窦锦欢回答:“是的。”

罗纬芝说:“窦工程师,这毫无疑问是一种非常好的消毒流程。但是在最初阶段,在这一系列的机器没有制造和安装之前,是如何消毒的呢?”

窦锦欢刻板地说:“先用75%酒精棉球拭去污物,带有血渍的用有氧氯消毒液浸泡30分钟,再放入加有生物酶和盐的锅内清洗,再放入高压高温蒸汽锅内消毒。高温,3分钟灭菌,最后以真空方式干燥,压缩密封。”

罗纬芝点点头说:“我想知道的是更早期。”窦锦欢想了想,说:“那你跟我来吧。”

(十)盗取毒株

罗纬芝跟随窦锦欢进入悠长而昏暗的甬道。窦锦欢打开了房门,里面有一些白色搪瓷大桶。罗纬芝说:“那时候,就是把病人的排泄物等放在这个桶子里吗?”

窦锦欢面无表情地说:“是。”罗纬芝说:“这非常危险。”

窦锦欢说:“只要防护得当,也不一定会出事。你看我不是活的好好的吗!从一开始就参与消毒,从最早的手工操作,到现在的机械电脑操作,我一直在场。”

罗纬芝直视着他的眼睛说:“既然您一直在场,您可认识于增风?”窦锦欢说:“认识。他大名鼎鼎,又是牺牲在抗疫第一线的英雄。”罗纬芝说:“他的相关物品,可是你消毒的?”窦锦欢说:“物品送到我们这里的时候,并不署名。所以,我无法准确地回答你。我可能消毒过,也可能没有消毒过。”

罗纬芝继续问:“如果病人的遗物想带出去,怎么办?”窦锦欢说:“如果经过了严密的消毒,在理论上是没有问题的。毕竟病毒是一种脆弱的低级生物体,是可以被化学药品和物理因素比如高温紫外线等消灭的。”罗纬芝说:“那你可做过这种事情?”窦锦欢说:“您指的是什么事情?消毒遗物还是……”

罗纬芝说:“您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关于消毒,您刚才说的已经很清楚了。”窦锦欢问:“您有什么权力来核查这事情呢?这和您刚才所说的目的并无关联。”罗纬芝说:“有。”窦锦欢说:“您问了我那么多问题,我只问您一个问题。”罗纬芝说:“请讲。”窦锦欢逼近一步说:“您为什么对于增风教授那么关切?”

罗纬芝说:“他的遗物通过了消毒,送了出去。而我恰巧看过。”窦锦欢表情很复杂,说:“您这样生龙活虎地活着,证明我的消毒非常到位。”罗纬芝看出了他眼眸深处稍纵即逝的失望。他一定为自己的消毒分寸不当而懊悔,觉得自己杀灭了所有的病毒,对不起于增风的嘱托。

罗纬芝确定正是这位工程师的协作,于增风才完成了最后的部署。然而一切皆有变数,其中乾坤她无法细说,于是点点头保持了缄默。

罗纬芝殚精竭虑保护着那块浸染花冠病毒患者分泌物的纱布,出了消毒处,赶紧把纱布转到随身携带的保存设备中。回了王府,好不容易捱到晚上,和家中联系的时间到了。罗纬芝对保姆说:“我有东西要给弟弟。你不要忘了告诉他。”

罗纬芝把装了毒株的设备夹带在换下的寒衣中,带出王府后,很有成就感。

过了几天,在例行通话中,李元终于出现了。“带回的衣服收到了吧。”罗纬芝问。“收到了。不过,都死了。”李元说。

罗纬芝大惊,问:“谁死了?”

李元说:“就是你给我的东西。”“为什么?”罗纬芝不解,想自己千辛万苦深入虎穴采来毒株,却落得无一存活,太悲切了。

李元说:“我们也在分析原因。这边的操作应该是没有问题的,那么结论只有一个,就是您在携带的过程中,经过严密的检查和消毒。所以,它们都死了。”“不是说它生命力非常顽强吗?怎么又如此不堪一击了?”罗纬芝忿忿然。“生命力是相对的。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还需要它。甚至更需要它。”李元说,“白娘子还吃着吧?”

罗纬芝说:“全靠白娘子了。”

李元说:“需要更多的法海,才能确认白娘子的剂量。”

罗纬芝说:“还要找法海?”

李元说:“是的。甚于任何时候。”

(十一)再盗毒株

罗纬芝到了袁再春的房门前:“我有一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袁再春笑着说:“请讲。”罗纬芝说:“我想到酒窖去。”

“为什么?”他问。

“我想看看我体内的抗体,是否可以抵御所有种类花冠病毒的侵袭。”

罗纬芝到了酒窖。

酒窖的大门紧闭。按了许久的铃,才有工作人员将大门打开。那是一个年轻的工程师,步伐机敏干练。自我介绍姓韩,他主要负责酒窖内的制冷和有关仪表的察看。

转为尸库的酒窖白天都很萧索,主要工作量全放在夜间。罗纬芝携带全套防化装备出发,回头对司机说:“你在外面等。”

韩工程道:“我还是劝您不要进去。”他态度万分恳切。罗纬芝说:“为什么?”

韩工程师说:“在监视器里,你可以看到所有的情况。里面的温度在零下30度左右,人根本受不了。”

罗纬芝摇摇头说:“我不进去,如何能查看到第一手资料?这是我的任务啊,我必须进去。”

韩工程师看拦不住,只得作罢。叮嘱说:“你最多只能呆15分钟,然后必须出来。防化服虽然阻抗病毒有效,但是防寒功能很有限。时间长了,你会冻僵的。还有,你可千万不能在里面迷路。”说罢,他拿出一个小仪器,略作调整,郑重地交到罗纬芝手里,说:“这是报警器。一旦出现了异常情况,你就立刻报警。我们会在第一时间进去帮助你。但愿这一切不要发生。”罗纬芝说:“我会活着出来的。你们安心等着吧。”

酒窖尸库的大门打开了,罗纬芝一个人走进。她艰难地向以前的红酒酒窖现在的尸体窖更深处走去,哆哆嗦嗦下了楼梯。

寂静无比的尸袋夹道里,荡漾着罗纬芝空洞的脚步声。

一具最靠里面的尸体袋。罗纬芝木僵状停下了脚步,找到了想要的东西。袋口的标签上,清楚地登记着姓名:于增风。

罗纬芝打开于增风的尸体袋。她顾不上哀伤,先把于增风尸体袋子里的分泌物冰块,收入到自己所携带的器皿中,又取下了多块身体组织。李元告诉过她,这些部位的病毒的数量密集。

罗纬芝把于增风蓝白条纹相间的病号服理顺,预备把他重新装入塑料尸体袋。就在这个过程中,她触到于增风的病号服衣袋里好像有东西。她伸手去摸,居然是一叠卷起来的纸。罗纬芝把折叠的纸拿出来,她又看到了熟悉的字迹,居然是一份于增风的临终遗言。收好遗言后,她又费尽全力把于增风的尸体安顿回袋子里。

她从一个小女孩的口腔粘膜处提取导致窒息的痰液,靠得太近,闻到孩子发丝中的血腥,也不知道这是幻觉还是真实的嗅觉,便把头偏向一侧,躲避。就在那一瞬,罗纬芝听到背后传来了脚步声。踢—踏—踢—踏……罗纬芝头也不回地向前走。手脚不听差遣,肚子也不合时宜地痛起来。

疼痛提醒她有责任把这件事情搞清楚。这样想着,罗纬芝顺着刚才听到音响的方向,调头向酒窖的另外一个方向竭尽可能轻捷地走去。

很快,她在一处角落里,发现见棱见角的尸体袋被翻动过了,而移动这袋子的人肯定不是她。

寒冰如铁,时间凝固。

这时,她突然看到一个与众不同的尸体。它蜷缩在尸袋的犄角旮旯处,倾斜着,看不清全貌。仅凭露出的一小部分,它身上的颜色和别的尸体明显不同,不是蓝白条纹相间的病号服颜色,而是呈杏黄色。罗纬芝赶快看了一下这个区域的标牌,记下了方位,拔腿就走。

(十二)酒窖惊魂

正当罗纬芝艰辛无比地将要走出这个区域时,又听到身后有节奏的脚步声。就在她琢磨着还有什么法子把自己从无穷无尽的幻觉中拯救出来的时候,她感到有一只巨大的手,按到了自己的肩上。罗纬芝下意识地把手指放在了报警器上。“不要按报警器。罗纬芝!”一个男人!

他也身穿防化服,所以在第一时间,罗纬芝以为他和自己是一模一样的镜像。但细看之下可以发现,那人穿的是缀有外文徽标的防化服,颜色略浅。和自己的国产防化服大体相似,细节有所不同。罗纬芝问:“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不用害怕。我不会伤害你。”那人说。罗纬芝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她坚持问:“你是谁?”那人回答:“你永远不会知道。”罗纬芝说:“你来干什么?”那人像回音壁:“你来干什么?”罗纬芝正面回答:“取样本。”那人立刻回答:“我也是。”罗纬芝说:“我为中国而来。你呢?”那人在面具后面可能笑了,罗纬芝无法确定。他说:“我为了钱。”罗纬芝说:“你怎么进来的?”外国防化人好像猜到了罗纬芝的疑问,说:“钱是目的,也是钥匙。我进来的时候,并不知道你会来。你进来之后,还真把我吓得不轻。所以,我佩服你的勇敢。”

罗纬芝说:“我采了毒株,将交给中国的科学家。你呢?”那人说:“我也会交给科学家,不过是在另外的国家。”罗纬芝说:“那么,你受雇而来?”那人说:“你猜的不错。科学是没有国界的,钱也是没有国界的。”

罗纬芝说:“你现在阴谋败露了。”防化人说:“从广义上来说,我和你一样高尚,冒着生命危险,在帮助所有的人,这就是我接受这个任务的出发点。如果你说出去,追查到底,人们会把我当作败类。这还不算,会延迟全人类抵抗花冠病毒的日程。这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好事。对外国人不是,对中国人也不是。你不可能狭隘地垄断病毒,那样才是对人类最大的不负责任。所以,沉默对你比较好。”罗纬芝说:“你的意思是我们假装不曾相逢?”

那人说:“对,忘掉我,忘掉我们的相逢。我马上就消失,希望你也赶快回到尸体窖外面去。”说罢,他像幽灵一样,踢踢踏踏地远去了。

罗纬芝回到了王府。她把毒株分出一部分,留送李元,大部分交给了袁再春。至于取自于增风尸体的那份材料,她封存好单独留了下来。

尸体窖中的情况,罗纬芝拟写专门的报告上交。关于与奇怪的防化人遭遇之事,她向袁再春单独汇报了。袁再春眉头紧皱说:“这一点不要写在报告中。稍安勿躁,我先查一查。”

但袁再春病了。变弱的血压不堪一击。

袁再春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感染了花冠病毒。袁再春并不害怕,私下里,甚至有一点小小的快意。他实在太疲倦了,抗疫遥遥无期,所有的人都在疲于奔命,不断有人倒下。自己如牛负重,艰辛跋涉,深深地倦怠了。

罗纬芝去打电话。李元非常兴奋地告诉他,这一次她取回的病毒株,活力非常旺盛。导师极为高兴,已经在动物身上开始实验了。

这就是说,白娘子的大规模使用,有了非常好的进展。她决定明天一大早就把有关白娘子的故事和盘托出。袁再春是个有远见有襟怀的好老头,他一定会支持这个工作。罗纬芝知道,他多么想中国人能有自己战胜花冠病毒的药物啊!

(十三)离奇车祸

罗纬芝这一夜睡得极好。早上醒来,她沿着晨练的小径走过去,希望再能遇到穿灰毛衣的袁再春。突然看到袁再春的卧室处拉起了警用的隔离带。周围有很多人,神情肃穆。

慌忙跑过去,见到朱秘书。“怎么啦?”

朱秘书眼睛红红地说:“袁总昨天夜间在睡眠中谢世,原因不明。”

袁再春躺在床上,白色长浴袍覆身,面色如银。派来的医生已经初步判断他是心脏破裂,大出血而亡。罗纬芝泪眼婆娑,一个人,所有的血,都弥散到了胸腔中,全身变得像白玛瑙般清爽洁净。这是怎样的造化,怎样的脱逃!

几天以后,袁再春的死因被确诊——心脏病突发,和花冠病毒感染没有关联。罗纬芝顽强地相信,这是一个自杀。罗纬芝相信,身穿雪白工作衣的袁再春在死神面前,没有畏怯,是他优雅地邀请了死亡,主动停下了自己的脚步。但背后的苦涩,多少人能知晓?

抗疫指挥部很快委派了新的指挥官——谢耕农。他的指挥风格与袁再春明显不同。谢耕农上任后,发现了特采团这个不伦不类的小队伍,实感忙上添乱。他对孟敬廉团长说:“你们前一段做了很好的工作,但也就到此为止吧。请劳苦功高的各位打道回府,怎么样?”孟敬廉也觉得抗疫斗争旷日持久,该记录的都差不多了,团员们思乡心切,就坡下驴,同意撤离。

别人都比较简单,唯有郝辙在A区,撤出后的隔离时间更长。大家也顾不上他了。

今日离开的罗纬芝,和那个当日进来的罗纬芝,已经有了很大不同。她经过了恐惧与重生,把罗纬芝的躯壳留在这里,带走一个新的灵魂。李元很快打了电话来,请她吃饭,为她接风。

几天以后,她一个人到街上闲逛,在一处拐弯的街口,罗纬芝被斜地里冲出来的一辆小轿车撞上,先是被弹起抛向半空,紧接着面部朝下坠落到地,脸被狠狠挫伤。眼前一黑,世事便全然不知晓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只是一片雪白,好像到了北极。“终于醒过来了!吓死我了!”她有几分熟悉的男声说。“我是郝辙啊!”那声音清晰起来,“对不起,是我的车不小心把你撞到了。真是万分抱歉!”郝辙充满内疚地说。“……这是哪里?”“在一家我朋友开的美容诊所里。”郝辙说。“把我送医院吧。”“幸好你伤得不重,只是皮肉擦伤。我朋友是很好的整容医生,现在就只有委屈你了,要包扎面部,不然的话,万一感染了,就会影响复原。现在你醒了,正好和家里说个话,省得家里人担心你。”郝辙很周到。他用自己的手机给罗纬芝家打了电话,说自己是罗纬芝的朋友,她的手机坏了,现在采访团的朋友们聚在一起,又有任务,回家的时间说不定,请家人不必挂念。

郝辙想了想,又设身处地说:“现在天色还早,刚给家里打了电话,你也不必着急。再输点液体,增加抵抗力和营养,你恢复起来也更快一些。”罗纬芝想想也是。“我看你累了,别多说话了。这就让护士来给你扎上液体,好好休息。”

穿粉红色罩衣的护士轻手轻脚一样走进来,调了枕头高度,让罗纬芝躺得更舒服一些,然后把针头刺进了她手臂上的血管,罗纬芝昏昏沉沉睡过去。

(十四)借你的鲜血一用

恍惚中,罗纬芝觉得自己越来越虚弱,好像有千百把匕首,斜插进了自己的血脉,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大地。

一片雪白。罗纬芝记忆起来,这是蒙面的纱布。有依稀光亮。罗纬芝瞄见了自己的臂膀,一根血红的管子,正从自己肘窝的血管中,向外汲取着血液。鲜红的液体带着她的体温,一滴滴流入到一旁的储血罐中。这景象匪夷所思,她下意识地“啊”了一声。“她似乎没有睡着。”好像是刚才那个粉衣护士的声音。“挺顽强的啊。”郝辙的声音。

护士说:“还是再用一点药吧。刚才太微量了,不然她马上会醒的。”郝辙说:“多用了药,血液的品质就会受影响。”护士说:“已经有几百毫升了。够用了。”郝辙说:“那好,用药。”之后,罗纬芝再怎样调动自己的意志力,也无济于事。

罗纬芝再次恢复意识,是被夜雨浇醒的。踉踉跄跄一寸寸移动,不知走了多久。走不动了,就爬。好不容易回到家里,在按响门铃的那一瞬,罗纬芝如同一床烂棉花套子,颓然倒地。开门的是李元。他一把抱起面容血肉模糊的罗纬芝,说:“你终于回来了!我们正打算报警呢!”

原来这已经是两天以后了。

罗纬芝在李元怀中,待她稍稍缓过神来,李元问清她这两天的遭遇。“你说他们在抽你的血?”李元紧皱眉头,沉思着问。“我想,至少有……几百毫升。”罗纬芝说。“你还听到那个郝辙说用多了药,血液的品质会受影响?”李元的眉毛拧成一道连续的黑索。“是。不知道……血液品质……指的是什么东西。”罗纬芝不解。“我知道。他们要的是你血液中的抗体。”李元揭开了谜底。“什么意思?”

李元继续向前推进自己的判断:“这就是说,他们知道你的血液里有高滴定度的抗体。这个消息是如何泄漏的呢?”

罗纬芝思考着说:“这对郝辙来说并不困难。”李元说:“那就是说,他这次把你撞伤,是一个阴谋。”罗纬芝握着李元的手,安静下来,闭目养神。过了很久,罗纬芝对李元说:“我想起了那个人。”李元摸不着头脑,说:“哪个人?”罗纬芝说:“就是我在尸体库里遇到的那个人。”

李元特地把声音放得很轻,不愿再让罗纬芝紧张。小声问:“他是谁?”

罗纬芝说:“他就是郝辙。”

李元依然很轻的声音说:“你确认?”

罗纬芝受了感染,也不再激动,缓缓地说:“我一直觉得我认识那个人,可我想不起来。看起来,他早就和国外某股势力有所联系,所以他力排众议到抗疫第一线去,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罗纬芝休息一会儿,决定报警。

李元说:“不能报警。这里面太多秘密。警察要是问你认不认识郝辙,你怎么说?你说你被抽了血,有何证据?估计连那个诊所都找不着。说到尸体库,更是高度机密。你离开王府的时候填过保密承诺,不能违背。”

罗纬芝点点头,说:“我明白了。”

李元说:“回击郝辙阴谋的最好办法,就是中国人抢先研制出抗击花冠病毒的特效药物。这样,郝辙对于他主子的价值,就一落千丈了。为了挽救无数人的生命,我们必须抢在前面!”

罗纬芝说:“白娘子何时才能普渡众生?”

李元小心翼翼耳语说:“快了!”

(十五)市长的孙子陈天果病了

这一年从春到夏,花冠病毒如影行随,众生敛息。

5 岁的陈天果要到花园里玩,被妈妈苏雅拒绝了很多次。自打花冠病毒一开始流行,妈妈就再也不让他出去玩了。

陈天果的爸爸陈智因,留学回来的考古学博士,大学教授,现正在国外做访问学者,瘟疫爆发,不得回国。爷爷陈宇雄,是燕市市长。

陈天果是偌大陈园中唯一的孩子,没闹花冠病毒之前,陈天果白天上幼儿园,和小伙伴们在一起,晚上回来就和妈妈在园子里玩,尚不觉得太寂寞。花冠病毒一来,幼儿园就停止入园了。陈天果被关了禁闭,恹恹地圈在房间内,可怜巴巴地看着窗外的景色。“妈妈,我要到外面玩。”他眨巴着大眼睛,第1000次对苏雅说。“不成。不成。”苏雅第1001次拒绝。“为什么呀?”陈天果问。、“因为花冠病毒。”妈妈说。

陈天果说:“那人人都能到外面去,为什么我必须呆在屋子里?”

苏雅说:“你还太小啊。”

陈天果说:“如果再这样活下去,我虽然小,也不想活了。”

苏雅五雷轰顶。

下午,陈宇雄到北京汇报工作。老公公前脚刚走,苏雅就把通往花园的门打开了。她什么也没有对陈天果说,这个孩子太聪明了,如果说了,哪一天陈宇雄怪罪下来,苏雅难逃干系。现在,是陈天果自己跑到园子里去的,和谁都没有关系。

陈天果马上发现房门没锁。他一溜烟地跑了出去,到了花园里。

陈天果四处跑跑跳跳,快乐一场。

陈天果抬头看了看天空。有一个小黑点,一动也不动地钉在那里,好像是白天的黑色星星。

陈天果跑过去,那是一个老鹰风筝。陈天果把风筝放在眼前,仔细地观察了一下。他很喜欢自己的这个战利品,用指头摸了半天鹰的眼睛,他甚至感到鹰眼是凸起来的,好像会活动。陈天果把老鹰风筝仔细地藏进了一个树洞,打算下次再有机会溜出来玩的时候,把它掏出来。

可惜,陈天果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陈宇雄从北京回来,收到秘书送来的一份文件。

陈宇雄展开文件。只有一句话:“陈市长,您的孙子陈天果病了。”

陈宇雄说:“什么人打来的电话?”

秘书说:“已经查了号码,是街头的公共电话亭。”

陈宇雄又问:“什么时间?”

秘书答道:“夜里2 点。”

陈宇雄不动声色地说:“知道了。”周秘书悄无声息地退出。

陈宇雄当即拨响了陈园的电话。对工作人员说:“请苏雅听电话。”

陈宇雄问:“陈天果怎么样?”

苏雅答:“好着呢。刚刚起床,正在吃早饭。”

陈宇雄放下了电话。很好,一切正常。

也许,捣乱吧。

第二天上班,刚进办公室就看到秘书又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主动说:“有信?”

电话记录的内容稍有变化:“陈市长,陈天果今天会咳嗽。”

陈宇雄不寒而栗。

当天晚上陈宇雄因为会议,回到陈园已经很晚。到家的第一件事,进儿童房,去看陈天果。小孩子已经睡了,陈宇雄还舍不得走,万籁静寂,恍若洪荒。就在此时,陈宇雄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身旁传来咳嗽声,这一次,千真万确铁案如山。

进了办公室,秘书果真递上了该留言者的第三次通知。很短,简洁地写着:“陈天果将发烧。”

果然,到了下午,苏雅慌里慌张地打来电话说陈天果开始高烧,并且出现了腹泻,精神迅速萎靡。

(十六)“我能治好他”

陈宇雄立即叫医生出诊,救治陈天果。心不在焉地处理完公务,陈宇雄急匆匆赶回陈园。这时的爱孙,再也不是红苹果般的脸蛋,面色青灰脸颊凹陷,目光迷离。软软地叫了声“爷爷……”就不肯睁眼了。

第二天早晨,在一系列治疗之下,陈天果的病情似乎保持了某种稳定。没见好,也没见显著恶化。陈宇雄简直迫不及待去上班,正如他所愿,第4 封通知,如候鸟般翩然而至。“陈天果已经感染了花冠病毒。请速拨打电话***********。”

陈宇雄意味深长地剜了周秘书一眼。秘书连忙说:“我保密。没有任何人看到过。”

陈宇雄拨响了那个电话号码。“您是哪一位?”电话那边答话的是个男子,听起来很年轻,并不像陈宇雄设想的那样邪恶。“我是陈宇雄。”“哦。”那男子不惊奇,也不欣喜,平淡应声。“是你4 次在半夜拨打市长电话吗?”“我的要求很简单。就是见您一面。”对方说。“就为了见我一面,用得着搭上一个孩子的性命吗?”对方依然很平静,说:“我已经多次到抗疫指挥部去过,希望领导接见我,听听我的想法。但是,没有人理我。眼看着疫情在不断扩大,至今没有找到特效药,作为一个中国人,我心急如焚。出此下策,只是为了请您听我说说心里话。”

陈宇雄越发震怒:“这么说,陈天果是你下的毒?”对方说:“并不是我。我只是相信这件事和人为因素有关。”

陈宇雄也不好一口咬定小伙子就是嫌犯,从他未卜先知的本领看来,必非常人,便说:“你既然能推断出陈天果病了,你可知道他能好吗?”

小伙子很干脆地说:“我能将他治好!”

陈宇雄急切说:“那你快快到我这里来!快说下一步咋办?”“速到你家。我将让陈天果服下一味药,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会很快有所好转。”小伙子举重若轻地说。“我何以相信你?”陈宇雄不怒自威。“我将把同样的药粉,在同一时间服下。以我自己的身体,证明它是安全的。”

陈宇雄依然保持着双臂叉腰的姿势,说:“小孩子和成人对药物的忍受度是不一样的。也许在你那里,这个分量还可承当,但对小孩子就很危险了。”“我可以服下5倍的量。”

陈宇雄的肘臂紧张度稍稍放松了一点,说:“我想知道你所选用的这种物质,究竟是什么东西。”

对方稍有一点迟疑,片刻后说:“这个,我的导师还正在研究中。它关系到一项重要的专利,现在还不方便透露。我们通常以‘白娘子’代指。”

白娘子!虽然市长还不明白,但读者应该知道这个小伙子就是李元!

陈宇雄说:“但是,如果我搞不清‘白娘子’究竟是什么东西,我不会让陈天果服下它。而且,我作为一市之长,必须知道‘白娘子’是什么东西。在你那里是一个专利,在我这里是万千性命。”

陈宇雄说得有理有据,李元无法拒绝。

“陈市长,您说得很有道理。但挑明‘白娘子’的化学名,我还要请示一下。”

李元拨通了导师的电话。但是迟迟没有人接。当他正准备放下电话时,对方接起了电话。

“导师,有这样一个问题。陈市长要确知‘白娘子’究竟是何物质。否则,不能应用于临床。”因为事情急迫,李元和盘端出。不料却不见导师答话,传来的是另外一人的声音。“李元,对不起,我是凌念。”回话的是师弟。李元吃一惊,忙问:“出了什么事?”凌念回答:“导师病了。”

(十七)灵芝中最核心的抗病物质

李元问:“导师得的什么病?”凌念回答:“导师为了试验‘白娘子’的疗效和安全最大值,让自己感染了极大剂量的花冠病毒,送医院是完全没有出路的事情,只能是守候着导师,等待时间给我们答案。”李元叮嘱了几句,放下电话。现在,所有的担子都落在自己身上。他直接见到了市长:“我这就告诉您‘白娘子’真相。不过,这并不是因为害怕你刚才的威胁。‘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所有的后果我来承担。”

陈宇雄说:“请讲。”

李元端起茶杯说:“‘白娘子’,也和这清茶有关。白娘子盗来的仙草,就是灵芝。久食可以终身不老,延年益寿似神仙。现代药理学与临床实践证明,灵芝富含三萜、甾醇、多糖、多肽、核甘酸、生物碱、有机锗等多种活性物质。因此灵芝可以扶正固本、滋补强壮、延年益寿。”陈宇雄狐疑而敏感地说:“你的白娘子,就是灵芝?前些年灵芝孢子粉名满天下,虽说对增强体质不无裨益,但如果你靠它来抗击花冠病毒,太天真了。”

李元说:“陈市长果然一语中的。我们所用的白娘子,就是灵芝中最核心的抗病物质——锗。”

陈宇雄反问:“锗?一种元素?”

李元说:“对。灵芝是大自然中含锗量最多的植物,而锗可以还阳救逆,将生命时钟倒转,让生命重新焕发出生机。花冠病毒侵袭人体,因为它是来自远古的病毒,今天的人对它没有丝毫的抵抗力,故此所有的药物都失灵。药物是针对已有敌人设置的,人们没有和花冠病毒交过手,哪里能预先制造出辖制它的武器!此时只有依靠人的免疫系统,在最短的时间内识别入侵的病毒,制造出抗体。这是唯一的狭窄的生存小道,锗就在这个环节上,发挥了振聋发聩的作用。人体的免疫系统被它紧急唤醒,火速动员,前赴后继开往前线,与花冠病毒展开了殊死搏斗。这就是锗能够成为制服花冠病毒原子弹的原因。”陈宇雄迫不及待起身,大步流星出门:“走。”

陈宇雄和李元火速赶到陈园。防疫服拿来,李元和陈宇雄各穿上一套。两人进入陈天果的房间。李元悄声对陈宇雄说:“那么,我开始喂药了。”“开始。”陈宇雄做出了决定。说完他转过身去,挡在门口。李元走过去,从口袋里取出元素锗,让陈宇雄看着,先倒出半个绿豆大的一小撮,自己吞了下去。然后取了微小一撮,拨开了陈天果的嘴唇,塞了进去。然后又倒了一小杯水,沿着陈天果的嘴角,缓缓地送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度日如年。又是1个小时过去了。现在,不用任何检测,也可以观察到陈天果的病情越发严重,生命已是岌岌可危。“向陈市长报病危吧。”叶医生指示身旁的工作人员。李元困窘万分。脑海中百念翻滚,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他拨通了罗纬芝的电话。告知了具体地址,快步走到屋外,等候罗纬芝。没用多长时间,罗纬芝赶到了。罗纬芝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胳膊,那上面满布的针眼和伤痕,还未平复。李元将罗纬芝拖到一边,说:“纬芝,我知道你重伤未愈,又曾大量失血,身体非常虚弱。不过,这边陈宇雄的孙子陈天果,被花冠病毒感染,已是生命垂危……”罗纬芝心惊肉跳,说:“那快用白娘子啊!”李元说:“用了。”罗纬芝松了一口气说:“依我的亲身经验,很快就会好转。”

李元说:“我以为也会这样。但是到现在,若干小时过去了,陈天果并无好转迹象,看来还在不断恶化……”

(十八)陈天果想吃油条了

罗纬芝不解,说:“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那你就赶紧问问你导师,看什么地方出了岔子!”

李元说:“导师那边也不乐观,详情我就不说了。”

罗纬芝吃力地点点头说:“我明白了。李元,你叫我来想要做什么,就只管说吧。”

李元深情而满怀歉意地看着她说:“纬芝,这种时候,再抽你的血,我于心何忍?可惟有这个法子,或许才能挽救陈天果的性命。”

罗纬芝说:“我能行。赶紧的,这就抽血吧!我挺得住。”

罗纬芝静卧在一旁临时支起的折叠床上,鲜红的血液被抽了出来。一系列操作之后,分离而出的澄清血浆,缓缓地滴入了陈天果塌陷的脉管。一滴……又一滴……携带着丰富的抗体,源源不断地进入到陈天果行将崩溃的体内。陈天果微弱的抵抗力,得到如此强大的援兵相助,在短暂的愕然之后,终于开始了绝地反击。

随着血液不断地抽出,罗纬芝快速衰竭。

罗纬芝终于醒了过来。奇迹出现。陈天果无比缓慢但万分确凿地睁开了眼睛,他第一眼果然看到了妈妈。不过此时的妈妈和以往整洁端庄的样子大不同。陈天果很想问问妈妈这是怎么了?可一个更重要的事情,让他忍无可忍。他说:“我想吃油条……”

天啊!

陈天果活过来了!陈天果想吃油条了!陈天果有救了!陈天果从花冠病毒的魔爪中死里逃生!

在场的人无不喜极而泣。

正在这时,师弟凌念打来电话,说导师醒了!

李元忙问:“导师现在具体情况怎样?”

凌念说:“很虚弱。但是依然认为白娘子卓有成效。关键是必须准确掌握剂量。必须根据病人的情况,精确地调整白娘子的剂量。”

李元连连点头。

在大家以为总算可以缓一口气之时,苏雅出现了典型的花冠病毒感染症象——咳嗽、发烧,紧接着腹泻……

苏雅感染病毒,怎么办?

第一步是赶紧将日趋好转的陈天果转移出儿童室。第二步是把这个房间,就地改成苏雅的特护病房。第三步是研究确定治疗方案。

陈宇雄下达指令,罗纬芝不能走。美其名曰和苏雅做个伴。

这个安排的用心,谁都能看出来。既然罗纬芝的血液救了陈天果,那么毫无疑问地,她的血液也可以救苏雅。

罗纬芝回到临时加载的小床上,安静地躺了下来。她决定呆下去,等待命运的裁决。

护士默不作声地把苏雅最新的检测结果递过去,叶医生脸色骤变。再不实施抢救,苏雅就命若游丝了。他走到了罗纬芝面前,温和地说:“伸出你的胳膊。”

罗纬芝顺从地把自己纤细的手臂颤巍巍地伸了过来。

就在叶逢驹布置护士抽取罗纬芝血液的那一刻,苏雅突然醒了。她意识恍惚,但并不糊涂。明白了大家在忙什么,她说:“叶医生,你住手。”艰难但很清晰。

叶逢驹回过身来,和蔼地说:“这是在救你。”

苏雅说:“我不要……”

叶逢驹漫声应着:“哦……不要什么……”“不要她的血……”

(十九)再现奇迹

“为什么不要她的血,她的血可以帮助你战胜花冠病毒,让你和儿子都康复。”

苏雅说:“我就要死了,我知道。我不能再让恩人付出了……如果你真想救我,就给我吃白娘子吧……能用自己的身体证明白娘子是有效的,就是我对恩人们最后的回报了……如果我终于是死了……不要怪任何人……我不怨……请善待我的儿子……”这一番话,几乎耗竭她所有的残存之力。

按着叶逢驹的指令,着手为苏雅配服白娘子。

静卧在床的罗纬芝听得到这一切,倘若睁眼,也完全看得到这一切,但她示意李元之后,就双目微阖安然静卧。当罗纬芝知道那个拯救了自己的白娘子,学名是“锗”以后,就开始对元素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前一段时间检索了大量资料。她原本聪颖,加之李元的循循善诱,奇妙的科学信息汇拢在一起,犹如世间童话,让她如醉如痴。

苏雅这一次是真正入睡了。李元坐在房间正中的一把小椅子上,两个病人都能兼顾。

在李元眼中,苍白的罗纬芝此刻无比端庄。李元悄声问罗纬芝:“你不走,可知危险?”

罗纬芝小声回答说:“我若走了,她必死无疑。”李元说:“你有可能死,知道不?”

罗纬芝回答:“知道。如果让母子平安,一个换两个,也值了。”

李元正道说:“你算错了。不是一个换两个,是两个换两个。”

罗纬芝不解,说:“此话怎讲?”

李元说:“你死了,我也死了。”

世界上的情话有万万千,表达爱情的场合也五花八门。在这间充满了毒素的小小病室里,这完全没有诗意的表达,饱含了雷霆万钧的情愫。

苏雅渐渐好转,所有的人都喜出望外,唯有李元保持着波澜不惊的宁静。对这一切陷入极大迷茫的,是市长陈宇雄。推而广之,就有可能挽救千千万万的生命,包括他自己的政治生命。

不过白娘子的临床应用,困难重重。

他急调叶逢驹前来商量此事,就在他办公室隔壁的小会客厅,连秘书都屏退了。

闲话少叙,“你觉得白娘子是否可以大面积地应用?”陈宇雄开门见山。

在专业问题上,叶逢驹保有气节,说:“现在临床上大规模地应用某种药物,有严格的审批制度。”

陈宇雄说:“难道就没有快速简易的方法了吗?”

叶逢驹说:“快不了。”

陈宇雄挥挥手说:“叶教授,请把谢耕农总指挥叫来。”

谢耕农来了。谢耕农和陈宇雄是大学时的室友。陈宇雄把公事私事都说了一遍。倒不是公私不分,实在是叫花冠病毒搅和的,公私掺在了一起。

谢耕农听罢,久久没有作声。陈宇雄说:“我找你讨个主意。”

谢耕农说:“不就是那炼丹人没有执照吗?这有什么了不起的,特殊时期,不拘一格降人才!”陈宇雄说:“话虽这样讲,但时至现在,你如何让没有医务执照的人和没有药品审批手续的药物,进入临床使用?”

谢耕农说:“如果这个药是从外国进口的,大家就会趋之若鹜。”

陈宇雄思谋着说:“那这个谎言就属于硬谎言了。不能犯原则性的错误。”

“那我们撒一个不太硬也不太软的谎言。”谢耕农折中。

他无声地盯着当年的室友,等待下文。

“我可以下令在病区内小规模地应用,就说它是安慰剂。”

“什么叫安慰剂?”陈宇雄小心翼翼地问,他约略知道,但求精准。

(二十)爱人被病毒吞噬

叶逢驹在旁边解释:“安慰剂就是没有任何药效的东西,但是把它做的和真药一样。大概就是些淀粉啊面粉类的东西,或者是葡萄糖啊生理盐水,凡此种种,不一而足。然后告诉病人是有效的。”

陈宇雄说:“要不,你们抗疫指挥部就试一试?”

谢耕农说:“那你就要把这个李元派给我。他那个白娘子的剂量,必得十分精准。估计别的人也掌握不了。”

陈宇雄对叶逢驹说:“这样吧,你先给他吹个风,然后再正式谈。如果他不答应,后面就比较被动。”

谢耕农说:“我估计他会答应的。一个化学家努力了这么久,不就是等着这一天吗?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两人看着叶逢驹,叶逢驹说:“我试试吧。”

这一次,谢耕农料事如神。李元听到他可以将白娘子乔装打扮成安慰剂,试用于传染病院花冠病毒感染者,痛快地答应了。

临出征的前一天,他来和罗纬芝告别。

李元说:“等我得胜回朝那一天。”

分手的时候,罗纬芝递给李元一个封闭的很严的小包,说:“带到里面去看。家国危急,我没那样浪漫。这是于增风医生最后留下来的遗言,是我在他遗体口袋中找到的。我从未打开,倒不是怕死,主要是找不到完全封闭的地方,很怕看的时候导致病毒扩散,万一引起别人的感染,就麻烦了。你这次进到传染病院,那里不怕传染,你可以好好研究一下,也许对战胜花冠病毒有帮助。“

李元说:“好的。”

罗纬芝无声地流下泪来。

罗纬芝每天惴惴不安,在家里煎熬着,到第18天的早晨,罗纬芝的手机响了,一个陌生的号码。一个极为温柔的女声,问道:“您好!是罗纬芝小姐吗?”

不是李元。罗纬芝有点心灰意懒,淡淡地说:“我是。您是哪位?”

对方依然细声慢气地回答:“我是李元家的人。”

罗纬芝不敢怠慢,赶忙说:“阿姨好!有什么事情吗?”

对方温婉淡定地说:“通过电话和你谈这样的事情,是不相宜的。不过,因为时间紧急,只能先这样沟通一下。非常难过,李元已于昨天晚上11时病逝。”

什么?!病逝?!那个高大英俊的青年!这些词,怎么能连在一起说出!手机砸在地上,几乎散架。

罗纬芝在第一时间赶到了抗疫指挥部。

李元去世,陈宇雄紧急召见身为抗疫正副指挥的叶逢驹和谢耕农。

谢耕农说:“事到如今,我们能想的法子都想了,只好学《西游记》里面紫竹国国王,张贴黄榜,招纳贤才,方有可能转危为安。”

谢耕农也站起身来,说:“我们这一次,是为了千千万万的老百姓。把缘由向民众说清楚,我相信李元的团队会挺身而出,就像耐不住寂寞的孙悟空。”

谢耕农说:“陈市长,千斤重担,不,应该说万斤重担,就压在您身上了。请多保重!”预备拔腿就走。

陈宇雄站起身来说:“我这就同病中的书记商量。不过,黄榜这个名字不好。”谢耕农说:“我们可以老酒装新瓶,叫什么名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实质。这就要考验你的政治智慧了。”陈宇雄手一劈:“好!就叫——人民榜!”“人民榜”的颁发,是一件大事。

民众议论纷纷。肯定了政府敢于直面灾难的勇气,敢于更广泛发动群众,对推动抗疫工作取得成效重拾信心。“人民榜”办公室忙得不亦乐乎。李元的团队终于出现。急问:“他们在哪里?”

蓝晚翠报告说:“他们在外国。”

(二一)发国难财的败类

陈宇雄大吃一惊:“他们怎么到了国外?”轮到蓝晚翠吃惊,说:“他们本来就是外国人啊!”陈宇雄明白自己张冠李戴了。

第一个有效地撕下“人民榜”的,是YY国的S公司。S公司是一家制药跨国公司。他们来函表明自己已经试制成功了一种针对花冠病毒的特效药,愿意为燕市人民战胜病毒贡献力量。

虽然没有看到李元的团队出现,这也是个好消息。陈宇雄说:“赶快和S公司联系。欢迎他们。”蓝晚翠已经做了周密的准备,说:“我已经向相关部门调查了有关资料,这个S公司,收买了我们的媒体人郝辙。郝辙出逃时,先从陆路到了国外,然后再到YY国,正式加盟S公司,见面礼就是送上了花冠病毒的全系列病毒毒株。之后S公司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来研制特效药物,现在已经初见成效。”“原来那个失踪的郝辙和他们在一起。”陈宇雄记起曾有人汇报过这件事。

蓝晚翠说:“郝辙现在是S公司的重要人物之一,享有非常高的薪水和豪华待遇。”

陈宇雄愤然说:“发国难财,败类!”顿了一下,他又说:“咱们先不讨论这件事,赶快和S公司落实下一步的具体问题。”

蓝晚翠迟疑了一下,说:“S公司的药物报价非常高,1公斤药物比10公斤黄金的价格还要贵。”陈宇雄拿过报价单看了一下,愣了,说:“这相当乘人之危拦路抢劫!穷凶极恶!”蓝晚翠说:“相关资料还证实,S公司的这些药品,并没有经过严格的临床测试,很可能要在我们的病人身上取得第一手的资料。而且,他们给出的条件很苛刻,我们的医生按照他们发出的治疗方案操作,按照他们预先设计好的表格,每日几次抽取病人的血液做医学监测。但最终的资料和研究结果,对我们是保密的。”

陈宇雄怒火中烧:“这是搞医学上的帝国主义殖民主义!”蓝晚翠说:“那么,如何回复他们?”陈宇雄长叹一口气,说:“暂且放一放。”蓝晚翠说:“还有两个女人,说她们可以治疗花冠病毒。”陈宇雄眼睛一下子睁得滚圆,说:“两个女人?她们是一个团队的吗?”蓝晚翠说:“她们是分别来的,不是一个团队。脚前脚后撕下‘人民榜’,都要求面见您,说自己有很好的方略。”

他对蓝晚翠说:“如果她们不介意,就请她们一起到小会客厅。”

两位女士进来了。一位比较年轻,但面色毫无红润,惨白如纸。另一位年岁较长,大约60岁左右,气色尚好,只是额头上一缕白发如雪。两个人虽不曾相约,可能是巧合,都穿了黑色的衣服,如同飘进两朵乌云。

陈宇雄说:“欢迎!”对其中那位比较年轻的说:“咱们见过。”年轻女子点点头,说:“是。我是罗纬芝。”

穿黑色棉衫的老年女子对罗纬芝说:“那您就先谈吧。我要说的可能稍长一点。”

罗纬芝说:“那好,我就先说了。我是已经殉职的李元先生的好朋友,对他的疗法略知一二。我本人也曾接受过李元先生的疗法治疗过,现在血液中还保有高浓度的应对花冠病毒的抗体。我很想把这一切贡献出来,从知识到血液,都在所不惜。以此来纪念李元先生。花冠病毒是杀害李元的凶手,我要为他报仇。”陈宇雄不断地点头。

(二二)导师现身

在一旁很注意听的老太太,插话道:“初次见面,反驳你不礼貌,请谅解。你说的有一点我不能同意。花冠病毒并不是我们的仇人,它们也是世界的主人,资格比我们要老得多。花冠病毒是无罪的。”

罗纬芝义愤填膺,觉得这老太太简直就是病毒的代言人,她说:“你是谁?”

老女人温和地说:“我是詹婉英。”

罗纬芝想起来了,李元的死讯就是这个老女人通知的。陈宇雄记起了这个名字,她是李元在传染病院中的联系人。难道她同李元的接触中,知晓了更多的秘密?他说:“我知道您是李元的邻居。”

詹婉英低下了头,然后,她缓缓抬起头说:“我是李元的导师。”

石破天惊。

詹婉英平静地说:“李元之死,重创了我的团队。白娘子不是万能的,我们要沉痛地记取教训,总结经验,拿出更完善的方案。而且李元的死,让我们和抗疫前线的联系陡然中断,必须寻求新的可靠方式。这就是我们暂时消失的原因。看到‘人民榜’颁布,我们感觉到了事态的危急和政府的由衷诚意,加之我们的研究也取得了长足的进展,把握较以前大幅度提升。这就是我今天撕下‘人民榜’的原因。希望我们的努力,能够为千百万人带来福祉,希望能把花冠病毒这匹脱缰之马,重新约束入厩。”

罗纬芝泪眼婆娑,看着詹婉英,无比尊敬。李元的导师,对她来说,如同先祖。

詹婉英转过身,轻锁眉头,对陈宇雄说:“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技术性问题。”陈宇雄说:“请讲。”詹婉英说:“纯度极高的元素锗,我们的备量如何?”陈宇雄说:“中国是锗的大国。元素锗的供应没有问题。”詹婉英说:“那就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和我的团队将全力以赴,能控制住疫情。”陈宇雄压抑着狂喜,说:“太好啦!期待我们战胜花冠病毒。”

出了市政府,罗纬芝和詹婉英并肩走在道路上。“多吃点东西。你太瘦弱了,李元看到会心疼的。”詹婉英轻抚她瘦削的肩,慈爱地对罗纬芝说。罗纬芝点点头。

看到罗纬芝素颜渐渐舒展,走出阴霾,詹婉英柔声说:“讲讲你看到李元的最后情况吧。我们都没有见到他的遗容。”

罗纬芝开始描述,如同对着一位母亲,述说她英勇阵亡的独子。讲完了,罗纬芝特别强调:“李元的面容非常安宁。”

她轻轻地握着罗纬芝的手,说:“孩子,你爱李元吗?”

罗纬芝点点头,她以为自己会落泪,但是,没有。

詹婉英说:“孩子,不要难过,最好的悼念,不是哭泣和黑纱,是柔和与温馨,甚至满怀诗意的追思。因为我们从根本上来说,是不朽的。”

罗纬芝最终的哀痛,在这句话面前,化为齑粉。

詹婉英说:“纬芝,你可想知道李元的身世?”罗纬芝说:“他给我讲过一点点,小时候挺幸福的,后来父母因车祸而亡。”詹婉英叹息:“事实是另外的样子。”罗纬芝不相信,说:“李元绝不会骗我!”詹婉英说:“李元他没有骗你。真相话长。你愿意到我家看看吗?”罗纬芝说:“当然愿意。”关于李元,她愿意知道所有的细节。詹婉英说:“李元到传染病院去,除了携带白娘子施治于病患,还有一个很私人的理由。”罗纬芝想不明白,说:“他有什么私人理由?我从不知道。”詹婉英说:“他想到1 号尸体窖,去看自己的生父。”

罗纬芝一时搞不清这其中的逻辑,多年前车祸去世的尸体,会保存至今吗?

(二三)李元的生父

詹婉英轻轻地说,好像怕打扰了亡灵。“李元的生父就是病理解剖学教授于增风。”

罗纬芝嗖地站起来,又颓然坐下,片刻间领略了加压和失重感。她说:“您怎么知道的?”

詹婉英轻轻地呷了一口咖啡,说:“我就是萧霓雪。你调查过于增风,应该听说过的。”

罗纬芝已经受过太多的刺激,然而所有的恐吓,都抵不过这一击的骇然。她战战兢兢地问:“您是李元的生母?”

詹婉英说:“是的。于增风是严厉而英俊的男人,博学并且容不得丝毫谬误和温情。我怀孕的时候,他当时正跟随导师参与一种新的致病菌的发现和培养过程,的确是挑灯夜战昼夜兼程,顾不上我们。我想到了堕胎!他到后来,甚至不接我的电话了,他觉得我在他攻关最关键的时候,骚扰他干涉他,给他徒添麻烦。

“记得一个半夜,我突然感觉到了胎动。从那一刻起,我突然有了明晰的决定。这不是于增风的事情了,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我不是一个人了,有另外一个生命驻扎在我身体里。我怎能杀死他?他是我的孩子,是我的盟友,我无所畏惧了。“后来,我利用上班病人就诊的机会,找到了愿收养孩子的夫妇。我和他们说好,孩子一落生就送给他们。但是,唯一的条件,就是一直要知道孩子的消息。我可以保证永远不告诉孩子,我是他的亲生母亲,但是我要注视着他成长。那是一对很有教养的知识分子夫妇,他们相信我的承诺,所以,直到他们去世,我一直恪守着自己的诺言,从未对孩子宣称过我是谁。“后来,我成立了自己的公司,研究生物化学和保健食品,邀请这孩子到我公司来任职,我给他丰厚的报酬和业务指导。当得知于增风死讯的那一刻,我如五雷轰顶。我的孩子就再也不能见到他的生身父亲了。从另外一方面说,于增风也再也不能见到他的孩子了……瘟疫大规模地改变我们,让我们无比珍视亲情和今世。于是,面临着可以有一个人深入到抗疫第一线,有可能进到尸体库见到于增风的时候,我把他们叫到了身边……”“他们……”罗纬芝不由得失声叫道。“是的。是复数,是他们。”詹婉英清晰地重复。她接着说:“当年我生的是双胞胎。”“他们是……”“他们都是我的助手,我的学生。他们其中一个是李元,我想你已经知道了,还有一个是凌念。他和李元虽然在相貌上近似,脾气秉性却大相径庭,直率而不计后果,也许更像于增风吧。临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我把他俩叫到跟前,向他们说了于增风的事儿。我说李元你这一去,如果有机会下到葡萄酒窖的时候,你可以去找一个人。在那个人面前,你鞠个躬。他不是别人,是你的生父于增风。李元虽然非常震惊,反应还算中规中矩,老二凌念情绪极为激动。他坚决要求上前线去,要亲眼见一见生父,恳请哥哥把这个机会给他。李元本来就是老大,平常也老让着凌念,最后就把这个可能性换给了弟弟。所以,李元还活着,只不过他已经叫凌念了。”

当年的萧霓雪,今日的詹婉英,温和地述说着百转千回的往事,滴滴泣血,却风雨不惊,保持着充满沧桑的美丽。在那优雅身段里,心弦已断,遍布着深深的新伤和旧疾。

罗纬芝木僵了。她无法承接这个结局,呆若木鸡。“您是说,李元……他还活着……”罗纬芝泪如雨下。“是的。孩子。现在他叫凌念了。”(全文完)

——《楚天都市报》悦读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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