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系大理古城文化遗产保护协会理事、白族作家施怀基)
性并不是可耻的。虽然中国的许多少数民族深受汉文化的影响,性禁忌在这些民族当中甚为流行,尤其是一些自称热爱本民族的人,更是对性讳莫如深。
但是,恰恰是,世界上绝大多数少数民族,因为曾经在很长一段历史中,因为繁衍人口、优化人种、宗教信仰等等不同的需要,都或多或少存在着在现在看来,尤其是以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眼光来看荒诞或者不道德的性行为。
比如,在以前越南北部的有少数民族,结婚当天,新娘的初夜权要给她的旧情人,名为“谢恩”。在新婚之夜,新娘并不跟新郎睡在一起,而是去跟旧情人睡最后一夜,此后就和旧情人断绝关系,以示谢恩,此后完全忠于丈夫,绝不在来往。
比如,在过去,西藏门巴族,实行一妻多夫制,而且还是兄弟共妻。因为兄弟共娶一名妻子,就不用分家,在生产力极度落后的情况下,才能应付统治者繁重的差役和日常的生产劳动,除此还有朋友共妻制。这在门巴族、珞巴族和藏族中都存在过。
比如,丽江的摩梭人,过去实行走婚制度,孩子只知其母而不知其父,男人与女人发生关系后,并不用负责任,晚上来女人房中,天明离开,生下的孩子女方家里自己抚养,因而,泸沽湖一带的摩梭聚居地也被称为“无父无夫的国度”。
再如汉文化中的伏羲和女娲的母亲是同一个人,但最后为了繁衍后代,两兄妹结为夫妻,缔造了人类。
……
从现在汉文化的眼光看,或者是以被汉化了的白族和其它少数民族的眼光看,许多人都会觉得这些风俗,明显荒诞不经,而且,有少数极端的民族分子会认为,这是对这些少数民族的侮辱和嘲笑。
但是,不管现代人的眼光如何去看待,不管有关民族如何去否认,这些与性有关的民俗,确实曾经长期存在过。
每一种风俗,尤其是与性相关的风俗,都有其深刻的历史成因,只有在特定的社会环境中才会流行。但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环境的不断变化,这些风俗都会不断改变。
就如同我曾经写过的大理白族的绕三灵,最早起源于母性崇拜,后来又因为大理南诏时期长期战争导致大量人口,特别是壮年男性的死亡,导致女多男少,这就出现两个问题:1,人类的繁衍问题;2,女性的生理问题。这两个问题,在生产力极端低下的时代,对于社会发展,以及巩固统治是非常不利的,于是,南诏的统治者有意通过传统的绕三灵(南诏即以前叫绕桑林,绕三灵是大理国时期才出现的名称)这样一个节日,来化解这两个矛盾。这在少数有关南诏和大理的古人笔记、史书中可以看到。
需要特别提出的是,在南诏国时期,苍洱之间,依然是以白族为主的国家。虽然现在关于南诏王蒙氏到底是彝族还是白族,学界的争议不断,但并无太多的史证,证明蒙氏统一云南之后,有大量的彝族人进入苍洱之间生活。
到了大理国时期,因为很少战争,社会经济和人口逐渐走向平衡,绕三灵已经不像南诏时期那样,带有特定的目的和意义,但不可避免的,就像许多民族的节日往往是男女狂欢的时候一样,这期间的绕三灵同样也有谈情说爱、男欢女爱。
到明朝攻占云南,明朝统治者一方面疯狂毁灭大理的历史和文化,另一方面,强行推广汉文化,即儒家文化中的婚俗。在婚姻上,尤其是推行父母包办、媒妁之言。清朝虽然是满族建立的政权,但也是在推行这一类婚俗。
这就导致崇尚自由恋爱的白族,许多恋人因为汉文化带来的封建锁链的束缚和控制,无法在一起结婚生活,白族人作为非常人性化的民族,也为了避免产生向纳西族那样无数青年男女去殉情的悲剧,最终选择在绕三灵这个传统的节日,让未能在一起结婚生活的恋人,每年有三天幽会的时间,以减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种毫无人道、野蛮的儒家文化对白族恋人带来的伤害。
在大理白族绕三灵申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申报书中,在绕三灵的基本内容的描写中,就专门写道:“在绕三灵节会期间,允许甚至鼓励男女开放相会,无论男女老少,都可以在这几天,与自己婚前的恋人相会。为不能成为夫妻的情人提供几天社会、家庭允许、不受道德谴责的公开相处时间。就像有些参加节会的老人唱的:‘我牙已经脱落了,唱不成歌了,但我要来默默与你坐一会!’”
值得一提的是,这绕三灵虽然在民间也被称为风流会,但并不是人们所想象的“乱交”。与摩梭人走婚一样,都是建立在感情基础上的。摩梭人真正的走婚,不是说只要摩梭女人只要看见个男人,都让他上,而是首先会谈恋爱,经过一定时期的恋爱,觉得可以在一起了,才会发生性关系。白族绕三灵也是一样,有一个刻骨的感情基础在里面。在大理白族绕三灵申报书的论证中就认为,“大理白族绕三灵”是白族人民情感自由交流的场所。同时在活动中保留一些古老群婚遗俗,为不能成为夫妻的情人提供几天社会、家庭允许、不受道德谴责的公开相处的时间。是白族社会尊重女性、承认妇女地位的集中体现。
绕三灵活动的文化内涵中传递着白族非常重要的生殖崇拜信息。在活动中,白族男女可以通过对歌等形式,建立较为隐秘的情侣关系。这种道德规范的嬗变不仅暗涌着白族对于儒家封建礼教的修正,而且还表示了对人性的极大关注,外化为人与人、人与自然亲和力的标志。
因此,绕三灵实际上是神圣不装逼的情人节。
但是,许多受汉文化影响,而又对这些民族节日不深入了解的人,往往则以离奇的眼光去看,一方面讥笑“摩梭女子随意跟人走婚不结婚是不知羞耻”,另一方面则在内心中渴望“什么时候去泸沽湖和摩梭人走婚去”。
甚至对于大理白族的绕三灵,一些白族学者,也不愿意去谈,不敢去谈,因为他们骨子里,已经是被汉文化中的一些冷冰冰的所谓道德侵蚀,同时也怕因此惹来争议给自己找麻烦。还有少数白族孩子,虽然热爱民族文化的心是有的,但不愿意学习,不愿意看书,内心把自己就把当成是弱小的少数民族,小心翼翼的、不去提、也不愿意别人去提自己民族中与汉文化相悖的一些风俗。
汉文化对于性的态度是很矛盾的,一方面外表上的冠冕堂皇,去歧视、斥责其他少数民族,以及汉族自身一些不符合儒家思想的性行为、性风俗,另一方面,汉文化,在内心深处,又是对性解放表现出来无比的渴望。所以,表面看,摩梭人的走婚,白族的绕三灵,用汉文化的眼光看,显然是不符合他们的道德标准的。但奇怪的是,恰恰是汉族聚居最多的那些大城市,一夜情甚至各种性泛滥发生的几率显然高于摩梭人聚居的地区;也恰恰是汉族人聚居最多的城市,离婚率和婚外恋率远远高于大理白族地区!
社会发展到了今天,作为开放、包容、人性化的少数民族白族,基本已经不会出现父母包办婚姻的情况了,而且交通、通讯、娱乐、旅馆业的发达,白族的传统节日绕三灵中的有些内容,比如情人相会,也就慢慢适应变化,已经不再成为绕三灵的主要内容。
少数民族学者、文化人完全受汉文化的荼毒,用汉文化的眼光,来审视自己的民族,这显然并不利于白族历史文化的传承、发扬。试想,对自己民族曾经存在过的历史文化都不敢承认,谈何去弘扬、发展自己的民族文化?
白族作为云南地区最有文化积淀的少数民族之一,到今天,纷纷被汉化,迷失了自己,又岂会是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