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胶林的回忆》之:“红河波涛”4

橡胶林的回忆

第十六集 清剿总在硝烟后

387高地上可以俯瞰越南连绵的山峦,也可遥望祖国的山河。它成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在越南的“解放区”,在“解放区”可以玩扑克、下象棋,还可以聊天说笑。

“解放区的天是蓝蓝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这首当年脍炙人口的解放区歌曲在这里唱也十分合适。没有了战争的恐吓,越南的老百姓也开始了正常的生活。二月是越南的春耕季节,田野中有了村民的身影,村庄里也有了一丝生机。

由于两个翻译在215高地战斗中受到战友的惊吓,他们再也不愿意和其他战士住在一起,连长为了保证他们的安全,安排他们与我同住一个猫耳洞。理由是我理解他们的心情、理解他们的文化、更能听懂他们生硬的普通话。这样,两个翻译就把我当成了唯一能依靠的人。

我们住的猫耳洞实际上是一个经过改造的A型工事,里面的空间能满足三个人生活和战备的需要,三人即可以坐在里面聊天,又可以躺下睡觉。L角的洞口在战壕的后壁上,洞口外的环形的战壕上又连接着其他的猫耳洞和掩蔽部,连接着高地中心的指挥所和弹药。

白天的阵地上非常炎热,火辣的太阳已经让我们晒掉了好几层皮,所以我们只要不值勤时都躲在坑道里聊天,谁也不愿在外面站着。阿关和阿昆开始用闲暇的时间教我学越语,学习标准的“京腔”,介绍京族的文化,阿关教我朗诵民谣,阿昆教我时髦的越南歌曲,短短几天,效果极其显著。我不仅学会了二十多个字母,还学会了很多拼读方式,日常用语更是会说不少,有些我至今记得。

中越两国虽然都是亚洲国家,但毕竟有着不同的文化,年轻人在一起,最感兴趣的话题还是在男女问题上。尤其是男女青年之间如何表达爱意,成了我们相互学习的主要内容。

“妹崽儿,我们去看电影嘛!” 我用重庆话教他们如何对姑娘发出邀请。“郭尼该,喂嘞哩厥依!”(姑娘,过来和我玩玩!),他们用越南话教我向姑娘打招呼。一来一往,兴趣盎然。

除了一般生活用语外,向姑娘表达爱情、能引起阿妹们注意的语言我是一定要学会的。

阵地上也有人开始传播下流文字和图片了。有些人为了表示对越军的愤怒,用在阵地上搜集到的越军士兵家人的照片,胡乱勾画出下流的图画并加上侮辱性语言相互传看,如同厕所里的文化,发泄自己的情绪。这些照片有越军的父母,有他们的姐妹,有他们眷恋的爱人……

“不能这样!你们也太没有人性啦!我们都是士兵,你们想想,如果是你死后人家这样对你,你的灵魂还能安定吗?” 连领导进行了制止,很多人也对这种行为提出了批评!

领导制止的目的并不是要战士们尊重这些异国的对手,而是要制止这种流氓行为的曼延,这不仅关系到军人的礼仪和尊严,更关系到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声誉!军人是可杀不可辱的!

从越军的阵地上和尸体上我们还搜集了大量的往来信件,是那些可怜的越军士兵自己保留的,战火使这些信件像雪花一样在阵地上到处飞扬。连长让我进行收集并让两个翻译查看,一来整理了阵地,二来寻找有价值的情报。

当两个翻译逐篇翻阅时,才知道这些信件没有任何军事价值,他们阵地管理的都那么好,何况保密工作呢?但信中能反映出对手的心理活动,这是我特别感兴趣的,我坚持要翻译为我一一的翻译。

小阿昆看了两页后就不耐烦的把信一扔:“没什么看的,都是些你想我,我想你的话,都是家务事,没意思!”

老阿关可不一样,认真地对待每一封信。

“阿风,你听啊,这封写得好!”他边说边读。

“阿哥:我知道你现在丛林的山上回不了家,但我好想你,你在我心中就好比林中的鸟窝,我是那山林中的小鸟,我要天天飞回鸟窝,投入你那温暖的怀抱……”

老阿关只要一发现好的内容,马上就读给我听。

看着敌军士兵亲人那种质朴纯真的爱情表白方式,那种带着泥土芳香的浪漫,让人向往,让人陶醉。触景生情,仿佛自己又一下回到了美丽的山城,在如梦如幻的夜景中,又看到我那倾慕的姑娘……

“越南人都习惯这样表达爱情吗?”我天真的问阿关。

阿关对我说:“越南是个能歌善舞的民族,尤其在农村,有很丰富的民谣来表达爱情呢?”他说着就朗诵了起来。

路边桃子路边花

叫你嫁我你嫁他

他有哪点好过我

我有哪点不比他

“真好听,旋律和韵味如同我国广西的民歌”我赞赏着。

三匹茅草是哥家

妹你过路来吃茶

家中无茶吃冷水

吃口冷水慢回家

洋桶打水扁担挑

见妹挑水哥心焦

哪时等得长流水

来到哥家不做挑

听着阿关的朗诵,又让我想起在家当学生时,男同学们总喜欢把家喻户晓的《刘三姐》中的情歌对唱挂在嘴边,只要见着了倾慕的女孩儿,就会高声唱着:“山中只见藤缠树,世上哪见树缠藤,青藤若是不缠树,枉过一春又一春”。

阿关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思绪在飞翔,继续朗诵着他所记得的民谣,好象是在回忆他青春的年代、他恋爱的时节。

舍不得来舍不得

绿丝腰带各半截

绿丝腰带割断了

差哥心肝割不得

哥上街来妹下妹

我脸相碰脸丢开

有情当作无情事

神仙下凡也难猜

一句句,一段段,如醉如痴,活灵活现的把越南青年恋爱时的画面承现在我的面前。随着阿关的民谣,我的思绪早已回到了祖国,多么想回家呀,战争让我们与亲人之间不能互通信息,也不知道现在的家乡是个什么样?家里的亲人在干什么?亲人们一定非常惦记着我们,父母们一定为他们的子女是否安全而担心!

“阿风,你在听吗?”阿关看着我傻瞪着眼睛,拍着我的肩膀说。

“啊哈!太好啦!”我若有所思的鼓起了掌来!

“阿关,你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一个采花匠!”我边夸奖着阿关的朗诵,边赞叹阿关的记忆如此之好。小阿昆在一旁听着傻笑,显然他感受不到我和阿关的内心情感。

在猫耳洞里的那种生活,真是让人难忘。

一天,阵地下路边的岗哨报告说,有两个越南小姑娘赖在我们的哨位上不走,又听不懂她们说什么,需要支援。连长随即命令我带着翻译前去解决问题。

听到这个命令,我高兴的跳了起来!来到越南十多天了,活人都没见着几个就别说姑娘了,今天有姑娘路过你的防区能不让人高兴吗?于是我带上排长的861电台来到路边的哨位,满以为能看到我朝思慕想的“琛姑娘”。

还是在那条447团走过的小路上,两个越南小姑娘身影映入了我的眼帘。

两个姑娘手里提着布包袱,个子矮小,瘦瘦的身段,显得异常苗条。一个瓜子脸,一个小圆脸,不算漂亮,也不难看,穿的是深色斜扣的中式服装,她们说自己满了17岁,可那渺小的身材让人总觉得是未成年少女,如同国内刚毕业的小学生。

阿昆一见这两个小姑娘,一下子来了精神,还没有等我认真检查她们所带的东西,他就立刻上前和两个姑娘攀谈了起来,来到越南还没见过他有这么兴奋。

“真是他妈的一个小色鬼!”我随口骂了他一句。

小姑娘一见来了一位英俊的解放军,还能说着流利的越语,立刻显得有些羞涩,脸上微微泛着红光,相互低着头,一边回答着阿昆的问话,一边抬眼看你一下反应,一副扭扭捏捏的模样,让人很是怜悯。

看着阿昆冒失的上去,我十分担心这两个小姑娘会有恶意的企图,类似的情况我们曾听到不少。越南的军民经过长期战乱的生活,积累了诸多的游击战经验。尤其是在60年代的抗美战争中,老太婆腰里绑着手榴弹、妇女菜篮子里装着炸药包、小孩送香蕉的时候突然扔出手榴弹等等的故事特别多,如同现在的恐怖分子,我们一点也不敢马虎大意。

旁边的哨兵似乎明白了我的担心,悄悄的对我说:“放心吧,没有问题,她们的包袱里都是些衣物,我们已经检查过了。”

在他们唧唧呱呱的说了一阵后,我们才明白,两个姑娘是早外村的人,攻打215高地时,早外村被我军炮火意外引燃,整个村庄被烧毁,她们无法继续居住,只能到7、8公里外的周登村去投奔亲戚,这条山路是她们必经的小道。

想想战争对她们造成的伤害,她们的理由合情合理。

村民过路是允许的,只要他们说明要去哪里,经检查没有敌意后我们都会给予方便的,可姑娘们为何又停下来不走呢?

她们对我们说:“我们很喜欢中国,越南这边很穷,没有中国那边好,现在的政府很坏。”还说她们的生活很困难,要加入我们的部队,为我们做事,要跟随我们回中国去。

我问身边的老翻译阿关,“她们是京族姑娘吗?”

阿关回答“不是,她们是沙族人,是越南的少数民族”。

“哦,是这样。”都说京族的姑娘漂亮,可来到越南那么久了,一个真正的京族姑娘也没有看到,难免使我有些失落,显然这两个姑娘不是我日思夜想的“琛姑娘”。

边交谈,边观察。她们衣着简单,却穿的很严实,让你一点也不要想看到什么。两个小姑娘也很健谈,眼神里没有任何遇到中国大兵时的恐惧和紧张。

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好事,你说有多新鲜啊!“跟我们走?加入我们的部队?你们都能干什么呀?”我调侃的问到,语气极为轻松。

“嘻嘻,哈哈, % $ ^ # @ & * $ ,@ # ¥ % ”。姑娘们一边回答,一边露出了阳光般的笑容。那笑容简单、青春可爱,完全没有女明星们笑的那么骚首弄姿,她们很开心,仿佛我的问话给她们带来了希望。

“她们说干什么都可以呀,可以给我们洗衣服、做饭,要她们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带她们回中国去。”阿昆边翻译边坏笑,似乎隐藏着更深的含义。那样的坏笑任何男人都明白意味着什么。我不敢围绕这个话题再说下去,否则有调戏妇女的嫌疑,不好向领导交代,调侃立即被我打住。

“01,01,报告情况!”正在这时,步话机里传来了连长的询问。

“205,205,我是01,这里有两个过路的女村民,想要我们带她们回国,报告完毕!”我做了回答。

“乱弹琴!立即让她们离开,你们马上回来!” 看我们长时间没有动静,连长显然生气了!

“01明白!”我也不敢再耽误时间,脸色一变,立即向阿昆说到:

“阿昆!叫她们立即离开,要去周登赶快走,这里是军事重地,随时都要打仗!”

两个姑娘看我对着步话机通话,又见我的脸色突变,明白了我不是开玩笑,再也不敢抬头看我们一眼,低着头赶紧的离开了我们的哨位。

那天晚上我在猫耳洞里根本无法入睡,一直想着白天的两个姑娘。咳!来越南看来琛姑娘的愿望真不容易实现啊!整天在这山头上,在哪里才能见着琛姑娘啊?

今天这两个越南姑娘真大方,比我们国家的姑娘爽快,她们想干什么就说什么!不扭扭捏捏,不做作!还说“为我们做什么都行”,多好啊!

“做什么都行……”我笑了,让我想入非非,想象着要是真把她们留下来,连队里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呢!

想想在国内,连队驻地周围的那些姑娘,骄傲的都不看你一眼,你们这群大兵想和人家说话都没门,更别想要人家跟你走了!现在送上门来你还不要,真让人遗憾啊。

越南打了几十年的仗,对军人的崇敬深入人心,人人都愿意入伍当兵,军人尤其让女人们喜爱,外加战争使男女比例严重失调,难怪小阿昆能在越南一天可以和8、9个姑娘鬼混呢。

那晚,我第一次想到了性。如果不是在战场上,通常一想到这样的问题,自身就会有一种冲动,如同在上街买米时碰到姑娘一样。可今天,自己什么感觉也没有,完全没有性的冲动!难道自己身体有问题?是不是丧失了性功能?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了……对比当年的日本鬼子,他们在中国见了花姑娘就抢!难道我们和他们的感觉不一样?

事实上自身是没有问题的,这是由于在战场上,人的精力高度集中,死亡的威胁无处不在,淫欲是不会出现的。

自从我们从前线撤到387高地后,上级立即为我们补充了兵员,他们来自南京军区,多半是江、浙一带省军区的老兵们。

这是上级第二次为我们连队补充兵员了,而这一次是在我连巨大伤亡之后,为了恢复我连的战斗力而补充。40多人的队伍一下子来到阵地上,热闹非凡,新来的兵员什么职务都有,你缺啥给你补啥,都是入伍一年以上的老兵,保证让你连队满员。

他们都是积极向领导请战而来,虽然他们都有准备,可到了真正的战场上,现实的情况完全打碎所有英雄式的梦想。

新来的卫生员叫徐江朝,接替了牺牲的老卫生员袁学高的位置。他是上海大城市来的人。他来到阵地上,完全没有想到这么多人全配给了我们一个连队,所见情况也完全出乎他的想象。

当听说他的前任在残酷的战斗中牺牲后,非常紧张,不厌其繁的向我询问当时的情况。

“战斗的时候你们如何保护自己?卫生员是怎么中弹的?在什么情况下会叫卫生员上去抢救?我应该怎么做才会完成卫生员的工作?”

“你就别担心那么多了吧,自己练好如何包扎,尤其要练好一些头部和腹部的包扎,这就是你现在要做的!”我回答着卫生员的问题。

新补充来的士兵们有的害怕了,有的嘴上不说,可从他们的眼神中能看出迟疑,但也有的人直呼遗憾,说没有赶上那真正的战斗,一个劲儿地问连长,什么时候还有任务,什么时候再上前线?

上过战场的向没上过战场的传授经验,新来的老兵们又成了新兵,他们要重新学会在战场上生存。

又一天过去,前线捷报频传,进展顺利,我军已经胜利地攻占了越南北部重镇——柑塘。这一天阳光明媚,天气很好,我们象往常一样准备着午饭,大家围坐在篝火旁边加柴、边聊天时,一位战友传来了阵地上的一则消息。

“伙计们,刚才旁边的炮连炊事班抓了两个越军特务,上山侦察的,大家可要提高警惕啊!”

越军特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吗?这只会是电影里的故事会在我们的阵地上发生,谁也不相信,因为没有人相信越军的特工会傻到这个地步,大白天的到你阵地上来侦察。

“你瞎说吧?”大家哈哈哈的嘲笑起来。

传消息的战友很不服气!“真的,刚才我听友邻炮连的战友说的,说他们抓了两个冒充老百姓的人,上我们营炮阵地侦察,还问我们炮连有多少门炮呢?”

“你具体给我们说说。”大家一看不是空穴来风便来了兴趣。

那战友接着说,正当营炮连炊事班的战友准备做饭的时候,上来了两个越南的村民,炊事班的战士立即进行盘问,两个村民说他们的水牛在打仗时跑到山上来了,他们来找丢失的水牛,马上要春耕了,没有牛是不行的,这是他们唯一的工具啊。

牛跑丢了也是合乎情理的事,可村民知道山上住着中国军队,满山头都是人,牛会往人多的地方跑吗?既然是找牛,干嘛还要问有多少门炮呢?炮和水牛有必然联系吗?

炮连炊事班的两个战士听到越南村民对我军火炮产生了兴趣,立即引起了警觉,外加村民能够用汉语进行对话,显然存在着重大的怀疑。于是,不容村民有任何解释,先把这两个村民押解给连长再说。

我们听后都很痛快,“对对对!管他是不是村民,反正宁可错抓100,决不漏掉1个!”先抓起来再说,谁叫他们乱闯军事重地,何况这是中国军人的防区!

两个越南农民,在高地上被炊事班的战友给抓了起来,大家只当是阵地上发生的新闻而已,全没当回事儿。可没有想到更让我们兴奋的事还在后面呢。

第二天,太阳出来的时候,大家像往日一样,该值班的值班,该休息的休息,似乎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大约8点多,连长突然派通信员在各阵地通知,要求各班排留足1/3的人员坚守阵地,其余的人全连到高地的反斜面集合,这是我们第一次在阵地上的集合。

清晨的阳光让人睁不开眼,湛蓝色的天空中飘着朵朵白云。队伍在一片为射界清扫的开阔地上集合好后,连长向大家布置了新的任务。

“今天我们要执行的是清剿任务,目标是山下的周登,据团敌工股侦讯得知,这个村寨有越军民兵组织,他们有武器,经常在我背后骚扰,我们要认真的清理一次,挨家挨户的搜查,决不放过一个可疑的目标。”

“一、三排、炮排跟着我下山,二排留守阵地,由指导员指挥,大家注意,路上保持安静,不要打草惊蛇,出发!”

全连战士听完命令,一下子都兴奋了起来,好多天没有任务,整天在这山头上呆着,真闷死人啦!来到越南这么久,除了在上头上眺望越南的村寨和城市外,越南的风土人情我们一点也不了解,战士们都非常愿意到人多的地方去走走。何况今天的任务是去清剿,是去抓越军的特工,去打击那些暗藏的武装力量,大家兴致高昂!

大家在连长的带领下,成一路纵队,沿着山间的小路飞快地向山下走去。

周登在387高地的山下,路程并不遥远,半个多小时后我们就下到了山下,我们走出树林,周登村寨出现在我们眼前。

来到村寨边上,连长命令大家停止了前进。

“重机枪上来,在路口边的有利地形占领位置,封锁路口,监视村寨情况,随时准备战斗!”

“60炮班上来,占领有利地形,目标村寨,用炮!”

“用炮?”炮兵们楞了,都看着连长,怀疑他们听错了口令。

‘用炮’是一种口令,如同‘用枪’一样,是让操作武器的战士做好射击的准备。它包括把炮架好,准备好炮弹,完成对目标测量及瞄准,随时准备发射等程序,只要一声令下,立即可以打向目标。

用炮虽然比用枪要复杂,占用的时间也多,可战士们的疑问是:面对这么一个安静的村庄,距离这么近,更没有发现可疑目标,动用连队中最强的火炮瞄准,用得着吗?

连长似乎发现了大家的疑问,也不多解释,只是坚定的重复了一句:“用炮!没听见吗!”

炮排长这会儿才回过神来,重复了一声:“用炮!”

“一炮准备完毕,二炮准备完毕!”连队里就这么一个炮排,两门60迫击炮是这个炮排所有的武器,很快就完成了射击准备。

连长在确认60炮和重机枪等重火器完成了准备后,才放心说:“一排两个班占领村庄左边的制高点,控制村庄的南面,三排两个班到右面,布置好警戒,一但发现有可疑目标,立即消灭!其余人员跟我前进!”

要进村啦!大家情绪高涨,那是因为今天的清剿不同于两天前我们对炮阵地周围的清剿,大家排成一排,像梳子一样把那些草丛、树林清理一遍,什么人也看不着,大家还非常紧张。而今天,我们要去的是村庄,那里面有鸡鸭猫狗外,更多的是有人,男女老少都有!来越南这么多天,我们还没有和异国的国民接触过呢,能不兴奋吗?

村外的景色很美,农田、水渠、道路,竹篱笆的围墙,村寨中高耸的茅屋顶,一切都是那么的祥和。

我们走近了村庄,美丽的村庄依山傍水,从面积上看,约有近百户人家。村庄的建筑有别于我们住的小芭蕉村,村民的房屋都是用茅草和竹子建成,每家的间距也很宽大,村边是一条村民进出的大道,道路边是一条村民用于水利灌溉的水渠。

一群村民围在水渠边上清洗着什么,他们大约有三、四十人,听到我们的脚步声,都放下手中的活儿抬眼望着我们。

距他们20多米处我们停下了脚步,相互对视,战士们也不知所措,只有等待连长走到队伍的前面。

连长看到队伍停下,知道前面发生了问题,迅速让我带着两个翻译跟他走到队伍前。

“林权,问问他们在干什么?”连长对着小翻译阿昆直呼其名地下了命令。

人群中两个熟悉的身影映入了我的眼帘,正是那要跟随我们回国的两个越南姑娘,她们从早外村来到周登投奔亲戚,没想到在这又碰到了她们。

两个姑娘显然也认出了我们,主动从人群中站出来应答我们的问话。阿昆见着“老朋友”,迫不及待的上去和两个姑娘打着招呼,像泡妞儿似的很快问明了情况。

原来是村上杀了猪,每家分了猪肉,村民都聚集在水渠边上清洗。我心想:肯定是怕解放军抢他们的猪,所以才把猪都杀了!否则又不逢过节,凭什么杀猪啊!

“林权,告诉他们,我们要见村长,叫他们村长出来!”连长又向小阿昆交代了任务。

小阿昆得令后继续向姑娘交涉,可两个姑娘一下子翻了脸,唧唧咕咕的冲着阿昆说了一大堆话。

阿昆顿时低下了头,红着脸,显得非常尴尬,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一副委屈样儿,直往我们的队伍里退,刚才还嬉皮笑脸的劲儿全没了!连长一连几次叫他继续询问,他都不愿意再往前去半步,一再地说,“我不去了,我不去了。”

谁都明白小阿昆是被姑娘骂了,至于骂什么,阿昆、阿关都不愿意告诉我们,阿昆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脸涨得通红。

大家心里很清楚,不用翻译也能从两个姑娘的眼神里看明白,无非骂阿昆是“越奸”嘛!这情景在电影里看得多啦!中国人给鬼子当翻译那是“汉奸”,越南人要给中国人当翻译叫“越奸”,阿昆和阿关都是中国人!他们即不是汉奸也不是越奸!用不着那么尴尬!

“阿昆,你是中国人!怕什么!”我们鼓励着阿昆。

面对这样的情况,连长知道再鼓励也是白搭,便扭头向队伍里喊了一声:“机枪上来!”

一班的正副机枪手迅速来到连长身边,端着机枪站在连长身旁,等待连长发布命令!

“机枪准备!”连长高喊了一声。

机枪手迅速打开枪的脚架,把机枪架在了地上,同时两人蹲在了机枪两边,似乎这样算是完成了连长的命令。

连长低头一看,机枪手蹲在那里完全没有进入状态,一下火冒三丈!

“蹲着拉屎啊!用枪!”

这和60炮班的战士遇到的问题一样,大家都是没理解连长的用意。面对这样宁静的环境、一群近距离的普通百姓,这时候用枪,谁会想得到呢?换了我也一样不能理解连长的用意。

连长的生气仿佛一下子使战士们清醒了,服从命令是天职!两个机枪手不敢怠慢,立即把手中的机枪猛地往前一推,两腿向后一蹬,“扑通”一声卧倒在地。

机枪的脚架在泥地上迅猛的划出了两道尘土,飞扬的尘土中只见枪手拉出弹链插入枪机,“挎啦”一声将子弹上堂。

短短几声金属碰撞声之后,机枪手完成了射击准备!

“哇啊!”的一声惊呼!村民们纷纷丢掉手中的家什站了起来,他们哪儿见过这种架势,蜂拥的退到了路边的一棵大树下,依偎着靠在一起,嘴里“呜哇,呜哇,呜哇!”的起哄,像是对我们枪手的动作表达着他们的惊恐和不满。

我无法想象他们当时的心理状况,但我知道他们一定非常害怕,从他们的目光中能看出恐惧和胆怯,我相信没有哪一个人能面对机枪乌黑炯炯的枪口还能保持冷静。

那两个小姑娘更是吓得惊叫了起来!跑到人群的最深处,再也不敢站出来了。

大家也都被连长这突如其来的命令给震住了,但很快大家又恢复了平静,因为我们明白连长不会下令开枪的。

这时连长走到了大树下,站在老百姓的面前,大声呵斥了起来:

“不要叫!不要叫!”

老百姓谁能听得懂啊?连长叫了两声后似乎明白了没人能听懂时,便把阿昆拉了过来对他说到:“现在我说一句你翻译一句,不要怕!”阿昆点了点头。

“大家听好了,只要大家按照我们的要求做,我们保证不会伤害大家,你们先把村长找来,我们要向村长交代政策!谁要是不听话,后果你们自己负责!”

两个翻译明白了连长的用意如实的翻译着,还加上了自己很多的语言,反复地向村民们劝解,目的只有一个,要他们把村长或者村干部找来。

村民们仍很固执,坐在大树下不动,好像在比谁的耐心更好。

没过多久,僵局终于被打破,一位村民找来了他们的“领导”,这人30多岁,瘦瘦的,个子不到170,算是越南人中的高个子了,穿了件浅色衬衣,看上去是个文化人。

“我是村长,我是村长!”他主动走到连长面前,满脸堆笑的和连长打招呼,谁也听不懂说些什么,还伸出手来拍连长的肩膀,一副热情的样子。

连长一把推开他的手,“少来这一套!”那位村干部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告诉你,赶快要你的村民,所有年龄在16岁以上,50岁以下的男人,全部到村子中央的空地上集合,我们要检查有没有武器!现在让他们回家去通知家人,全村的都要来,否则不要怪我不客气!”

连长指着坐在大树下的村民继续说:

“你们也不要想跑出村子,村子已经被我们封锁了,只要你们听话,不要乱跑,没有敌意,交出武器,我们不会伤害你们的。谁要不听话,乱跑乱动,被打死了我不负责!话都给你们说完了,你们自己看着办,我就在村中央等着!”

旁边的村民谁也不敢再多哼唧一声,保持着沉默。

两个翻译轮番上阵,向那位“村干部”和村民叽里呱啦的宣讲连长的政策,他们非常认真,再没有半点的犹豫。我们所有的战士也都把武器移到胸前,无声的宣示命令!

村民们听完了我们的要求,没有一个人愿意主动配合,他们的目光里充满着敌意。

你有你的敌意,我有我的理由,我们是军队,是武装力量,干的就是强迫他人意志的事!

村长不敢再罗嗦,只有服从我们的命令。他要求全体村民按照我们的命令,回家去叫自己的男人和小孩到村中央集合,谁不听话,得罪了解放军他自己负责!什么“不听中国解放军的话,他们就要烧村子、就要格杀勿论”等等之类的话,他自己也加进去不少。

谁管他呢?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只要执行我们命令就行!

村民听了村长的话朝村里散去,随着散去的人群我们也进入村庄,按照连长的要求,认真检查每一户村民是否落实了命令。

其实这次进村清剿,起因就是那两个上山找牛的农民,是由吴副团长和团敌工股带领我们连队执行的任务。

吴副团长和敌工股的军官们此时也来到村中央,和连长一起等待着村民集合。

至于这次行动的目的,出发前连长也做了说明,可我们并不完全理解真正的含义,只怀疑村子里有越南的冲锋队员和来不及撤退的越军伤病员,就像沙家浜里来不及转移的新四军伤病员一样。

要在村民中找出这样的人,我们根本不知道用什么样的办法来甄别他们的身份,只有按照连长的命令行事,把符合条件的男性都集中起来。

进入了越南的村庄,在他国的土地上感受着异国文化,一切都是那么的新鲜!

村中央,几棵古老的大树下有一块空地。古老的大树绿叶成阴,给骄阳似火下的我们带来了凉爽。村里水资源非常丰富,处处有小河环绕,村民用水都是直接用竹子引水进家,从不用打井挑水,环境十分迷人。

一架用水驱动的打米农具引起了我的注意。这样的农具我从未见过,在四川都是人工或者机器来打米,而在这里是用水做动力。

长长的一根对剖开的圆木一端被掏空做成水箱,另一端用木头做成木杵,中间用支架支撑,像翘翘板,用竹筒引来的水装满水箱后落下,另一端的木杵被抬起,水箱落下后,受到倾斜水箱里的水被自动放走,另一端的木杵靠自身重力落下砸向米坑,水箱被抬起又接着装水,这样反复不停,又省事又环保。真是非常科学呀!我赞叹着,足足在旁边欣赏了半天。

“这有什么看的,这叫水臼!在我们家乡多的很哦!”一旁的云南籍战士催促着我,嘲笑我是少见多怪。

水臼“通——哗、通——哗”的响声很有节奏,伴随着林中的鸟叫,仿佛一切都是那样的安详和宁静。

几乎每一户农家的大门上都贴有汉字写的对联,让你能感受到我大唐文化无处不在。据说越南原来是由中国管辖,在80、90年前,清朝大将军刘永福率领黑旗军就在这一带抗击法国侵略者,战争中他多次取得胜利,在越南是鼎鼎有名的大英雄。

在村民们的家中,从他们供奉的神龛上还能看到清朝大将刘永福的牌位,足见他在当地的威望有多么深远!村民们纪念他,供奉他,说不定这里还有黑旗军的后代呢!村寨中60岁以上的老人多少会说一、两句汉话,那浓郁的云南腔,有时你很难分清是在异国的他乡。

我们以战斗小组为单位,开始挨家挨户的搜查。

老翻译阿关跟着我走进了一家农户,进去后才领教了越南农民茅草屋的舒适。我们整天在烈日下暴晒,差不多快成了韩国烧烤的肉干,猛一下进入“家”里,那种感觉真难以形容!

茅草房的屋顶高耸、陡斜,易于雨季的排水,又能抵御旱季的烈日,屋内显得又高又干燥,竹篱笆墙的透气性非常好,真是凉爽宜人。

屋内有宽大的堂屋,旁边也有被分隔的房间。堂屋中有灶台,也有睡觉的吊床,还有晚上取暖用的火堆。

房屋的男主人和家人拥站在中央,用警惕的眼光迎接着我们。

我环顾四周,屋内设置简单,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惟独有一间房门被上着锁,好象农户有意不让外人进去。

“把门打开!接受检查!你们放心,我们不抢东西,不抢粮食!只检查家里有没有武器!”我命令着农户,翻译如实向农户传达我的意思。

农户很不情愿,嘴还唧唧呱呱说个不停,意思是没有什么东西,就是睡觉的房间等等,我没有理睬,继续要求他完成我的命令。

门被打开了,原来是一间新婚房间,房间不大,仅有一张床和两个木箱,床上有新花棉被和床单。本想用刺刀挑开床单看看床下,可一想到上次被连长骂后的经历,再也不敢随意使用武器,老老实实的用手把床垫和箱子逐一打开检查。

老翻译阿关似乎担心着什么,一再的提醒我,不要随便乱翻人家新人的东西,在越南是很犯忌的。我心想还没有翻到新娘小衣之类的东西,犯什么忌啊?

不耐烦的我冲着阿关吼到:“问他,他儿子呢?”

“儿子到河内去了,在那边做工!”农户回答到。

“骗小孩吧!做什么工呀?不是当兵的就是冲锋队员,要不就是干部,躲起来了吧!”

“你跟我们走,到村中央去!”我退到堂屋,向农户说到。

农户没有拒绝,拿了水烟和茶壶就出了门,自己向村中央走去,家里的女人和小孩一路相送,唧唧喳喳的给他说着什么,说什么我们全无兴趣。

搜查继续进行,我记不清走了多少家,进了多少户,可有一家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那一家算是大户人家,家中老老少少有7、8个人,家中的老太婆一再的向我们求饶,不让我们带走家里的一个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大约16、7岁,矮小精干,如果用我国的标准来衡量,充其量不过12岁,看见我们进他家,满脸写的都是愤怒,眼睛里充满着仇恨,当我们叫他走时,顽固的不愿挪动半步,不得以我们只有动手强拉!

老太太会说一两句汉话,见我们要拉走她的小孩,“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遍遍给我们磕头,用越语夹杂着汉语苦苦哀求:“大尊,大尊,娃儿还小,做不得!做不得呀!@ # $ & %!” 死活不让我们带走她的孩子。

好不容易我才明白,她是怕我们抓她的孩子去做劳工,修工事。

“起来!起来!我们不要他干活儿!我们只要他跟我们去调查!”阿关一边不停地给老太太解释,我们一边拉着那小子就出了门。

其实,我军进入越南后,老百姓家中是早有准备的。他们经过几十年战争经验的积累,也学会了“坚壁清野”! 他们把吃的、穿的、值钱的东西都藏起来,你休想占到任何便宜!在每户家里,锅里都是空空的,让你见不到一粒大米、一棵蔬菜!

几十年战乱中生活的越南老百姓,他们见过的外国军队太多啦!日军、法军、美军,在他们眼里,不管哪国的军队都是一个样,难怪老百姓们这么小心!

可我们是人民的军队,要求非常严格,我们不会去翻箱倒柜,更不会去偷鸡摸狗,在进村清剿之前,领导特别交代:尊重越南民俗,严守我军纪律,切忌违反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我们有我们的原则,对越自卫还击战的作战原则是“只教训,不占领”!为了我们自身的安全,我们必须要清除对自身的威胁,包括民用设施中潜在的威胁,这就是我们进村的理由。

战后我常听人说,当年我军对越还击作战时对越南平民如何、如何?如一个老太太拿着冲锋枪对解放军扫射,解放军抓不着老太太,就把整个村庄烧毁云云,完全是些杜撰出来的故事!解放军除了误伤外,其战场文明的素质相当高!毛老人家教育出来的军队能做出烧、杀、掠、抢的事吗!

先前的两个姑娘在村里我再没看见,不知道她们躲到了什么地方?不少的群众向我们伸手要东西,食物和药品,什么东西都要!看来他们深知中国解放军爱民的优良传统!

为了安抚民众,我们准备了大量的清凉油用于分发群众,这是村民们最喜欢的东西,还把多余的饼干分给小孩和女人们。

有一个背着小孩的女人,见我从她身边走过,伸出手对我说:“APC、APC!”APC是当年最有效的消炎镇痛药,连队里本来就少,可我还是向卫生员要了两片给她。

时间很快到了中午,整个村庄被清理完毕,所有符合条件的男人都集中到了村中央的空地上,我们在四周打上木桩,用绳子进行了隔离和警戒,就像孙悟空在地上划圈保护唐僧一样,任何人不得超越,里面的人也不能出来。

圈内,是那些符合条件需要我们甄别的男人,圈外,是那些男人们的家属。女人、老人、和孩子围坐在隔离区外,眼睛却望着隔离区内的男人,没有人喧哗、吵闹,只有窃窃私语,场面颇有点凄凉。只要里面的男人们一声吆喝,外面的女人们就会跑去为他们送水、送烟、送吃的。

我十分理解他们的心境,看着这些可怜的人们,看着村里的女人和孩子们,不时地让人联想到日本人侵略中国时的情景,日军在村庄里烧、杀、掠、抢,无恶不作!而我们却非常人性的对待他们!真无法想象,同是占领军,差别怎么就那么大啊!

我体会着占领军的优越感,这种优越感胜过当乡长、县长和省长,是一种威严,是一种平民的无奈和胜者为王的优越!是“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优越!

我也很佩服那些没有被限制自由的女人们。

在许多人眼里,不管哪国的士兵,常被认为是性饥渴的群体,尤其是对异国的女性,往往是占领军攻击的对象。尤其是日本人侵略中国时,中国的妇女遭到了百般蹂躏。我曾听外婆说过,只要日本人一来,村里的女人们就要躲藏起来,要么把自己的头发剪掉,要么把自己的脸上摸黑,要么女扮男装!为的是逃避日军的强奸!记得我未入伍前去过新华社一个朋友家,他很炫耀的把中日建交后,日本摄影家送给他父亲的画册给我看,那是一本日军侵略中国时的摄影画册,我无法描述画册中的图片,只能说画册中日军侮辱中国妇女的照片迄今为止都未公布与众!

眼前的这些女人们,她们可以随意走动,在我们面前没有胆怯、没有畏惧,她们丝毫不会因为中国的大兵存在而躲闪、而回避、而躲藏。甚至有些女人由于天气炎热、哺乳婴儿致使衣衫裸露,也不会使中国军人产生色心,这不仅显示了我军铁一般的纪律,更突现了人民解放军的品质。她们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也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村里的男人被集合好后,甄别工作开始了。说实话,我不明白军官们通过何种手段达到这次清剿的目的,也不知道采用什么方法从这些男人中找出冲锋队员和越军,如果要说这群人里有越军的伤病员,我怎么也不会相信,因为全是健康的男人。

要想在占领国里分清谁是军人、谁是平民,按我的理解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美军当年在越南、在朝鲜、在伊拉克分清了吗?德国人在法国、在南斯拉夫分清了吗?更别说日本人在中国了!当年日军侵略中国的时候,想找到真正的八路军是难上加难!共产党领导的中国军民在敌占区的后方,人人头上缠着一块白毛巾和鬼子战斗,想分清男女都困难,更不要说分清谁是真八路、谁是土八路啦!

现在是在越南,我们能做好这工作吗?

“你们能分清谁是越军?谁是冲锋队员?谁是老百姓吗?” 我带着怀疑开口问两个翻译,两个翻译连连摇头,一脸嘲笑的问答:“那怎么可能呀!”

其实一开始搜查,我就试着用自己具有的知识来进行鉴别了,我用从电影里学来的方法,比如看看手上的老茧,看看肩膀上的印记来区分谁是扛枪打仗的、谁是扛锄头下田劳动的,这样的结果不说你也知道。

我也尝试从他们的服装上来判断,看谁身上穿有来不及脱掉的军装?来不及换掉的军鞋?你想有这个可能吗?那个时候无论是中国还是越南,青年们都把军装作为时髦的服装穿在身上,你要根据这点来判定谁是军、谁是民?那真是太弱智了。

尝试从他们的言行举止来判定吧!语言的确能判断出一个人的职业,可你能听得懂吗?军人的举止有别与他人,可冲锋队员你能指望他们有什么样的军人举止?在中国你都做不到!

算了,我也不指望在这个时候立功了!只等着军官们来处理吧!

一位团部的军官引起了我的注意,这位军官我从未见过,他不是渡河那晚上的阿孟,此人说着一口流利的越语,细皮嫩肉的,年轻又斯文。

他是团部‘敌工股’的干部,也是一位被越南驱赶回来的华侨,我们的翻译并不认识他,他腰间挎着手枪,享受着军官的待遇。

他站在隔离区内,开始向村民宣讲我军的政策,内容是要那些村民主动站出来承认谁是越军,谁是冲锋队员。激昂的唧唧呱呱说着我们谁也听不懂的语言,他抑扬顿挫,与他清秀的脸庞形成了强大的反差。

在军官们做宣讲工作时,我们在隔离外看护着他们的亲属,大家坐在地上,喝水,抽烟,小憩。翻译把一位老人带到了我的身边,说他要见我们的长官。

老农双手合十,向我请求要我们帮他找孩子。

“大尊,我的孩子几天前走丢了,是被你们解放军带走的,求你帮我找一下啊。”老农用生疏的汉语夹杂着越语怯生生地对我说。

《橡胶林的回忆》之:“红河波涛”(4)
“怎么找啊,我们部队里没有你的儿子啊!”我向老农摇摇头。

“你可以用你们的喇叭帮我找啊。”老农挺内行的指着我们背步话机的通信员说。

“找不到的!谁知道你儿子在哪里啊!”我回答老农,随即转身离开了他。我没想给老农多解释,让翻译去给他慢慢说吧!谁知道老农的儿子是什么人呢?或许是前天上山去找牛的越南特工?或许是越军士兵,或许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我不敢肯定,也不愿意多想。

突然团部那位年轻的军官停止了宣讲,他拿几张白纸,开始念起名单,要求被点到名字的男人站在一边,没有被点着名字的男人站在另一边。真让人发懵,谁也不知道团里的军官们在玩什么花样!

“农文欢,黄文来,阮文绍……”被点到名的男人都站了起来走向一边,有20、30个男人很快被集中起来,这些男人多半是30岁以内的青年人,上级命令我们对其进行搜身检查,确认他们身上没有任何危险物品。

我们开始逐一地搜身,他们大多数都很配合,没有任何的抵抗。只有两个17、18岁的小伙子非常不老实,完全不听你的指令,叫他把手抬起来就是不听,不得已我们只有强行动手。

摸着他们的身躯,大多数身材清瘦,但非常精干,难怪在阵地上的越军跑的那样快,想想这样的身材在丛林中穿行,的确比我们占有优势。站在他们中间的我犹如鹤立鸡群,连队里我就是高个子,现在处在越南人中,像篮球明星姚明,觉得他们都在我的肩下。

我不知道那位年轻军官手里的名单从何而来,但很快我们确定了27人为怀疑对象,他们都是平民装束,你看不出任何的疑点。

时间转眼就到了下午,我军向村民们宣布:这27个男人是嫌疑人员,将被我们带走审查!

消息一传出,被隔离在外的老百姓们又是“哇!”的一声叫唤,哭的、叫的、响成一片,他们涌向了那些男人们,企图将他们拉回自己的怀抱,我们组成人墙,强有力的把他们挡在人墙外。

“大家不要闹!你们可以回家为他们准备东西,他们很快就会回来,今天只是要带他们回去调查一下!”那位年轻的军官继续向老百姓宣布政策。

老百姓们冷静了,很多人跑回家去取来吃的、穿的、用的送到他们男人们的手里,场面一时令人有些感动和凄凉。

我们用绳子将27人的右手捆起来连成一线,让他们成一路纵队夹在我们的队伍中间返回阵地,执行完任务的我们开始打道回府。

在返回的山坡上,残阳映照下的队伍异常安静,我抬头看着前面的“越南村民”,再回眸山下,感觉村庄是异常的安静,再没有渺渺的炊烟升起,如同一座无人的村落。

回到阵地后我们得知,在村庄里抓回的27人的确是越南的冲锋队员,其中还有越军,他们经常在夜晚对我军进行袭扰,并刺探我军军情。虽然人员被我们抓获,但没有缴获一支武器,为了彻底摧毁越军在我军后方埋下的“定时炸弹”,搜缴武器成了我们必须完成的任务!

两天之后,我们又接到团部的命令,要我连继续进入村庄,搜缴这些越南冲锋队员所有的武器。由于有了上次的经验,大家轻车熟路,在连长一声令下后,部队很快就下了山。

看到中国军人再次进村,村民们像似有了准备,满以为我们会把他们的亲人带来,无须我们挨家挨户的通知,全村的人几乎不约而同的都来到村中央的大树下等待了。

我们在四周布置好警戒,仍然是由那位团部年轻的军官和前来的村民交涉。当村民们看到亲人没有回来时,很失望!居然还有人问我们,被我们带走的人为什么没有回来?年轻的军官没有理睬他们,对着村民高声的宣布我们进村的目的和要求:

“大家听好了,你们的亲人在解放军那里都交代了,你们还有武器没有交出来,今天你们必须把武器交给中国解放军,否则你们的亲人就不能回来!你们要武器还是要你们的亲人,自己看着办吧!”

“我们没有枪啊!大尊!我们都是老实巴交的老百姓啊!”有些村民开始哭诉,一脸的委屈样儿!

是啊,越南这个社会谁会有枪啊?黑社会、还是恐怖组织?见鬼去吧,这些组织在当时的越南农村会有吗!那有枪的能是什么人?一定是武装力量,一定是由政府组织起来的武装集团!

“你们不要装蒜啦!你们不交枪,我们就不放人!今天我们不追究你们用武器打解放军的事,只要你们把枪交出来,我们就放人,过去的事情既往不咎!”

年轻的军官没有任何犹豫,也不讲任何价钱!他直接拿出了个本子,再次向村民宣读了起来,唧唧呱呱又是一通的讲话,看样子好像是念的人名和武器的数量。

终于有一位老农走了出来说话了:

“大尊,我们是有枪,但没有使用,枪都保管的很好,放在很远的地方,我们真的没有用它打你们哦!”

“大家注意,小心突然袭击!”听到村民承认了有武器,连长立即对大家进行了提醒。

的确是这样,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这是敌对国的村民,我们还抓了他们的家人,谁知道越南村民是怎么看我们?我们必须警惕,谨防突然有人从村中的某个角落冲出来,对着我们一通扫射,那我们就亏大啦!

全连战士立刻提高了警惕,悄悄的打开了枪机保险,眼睛四处张望,不敢有一点马虎。

“打没有打我们,我刚才说了,我们不予以追究的!你们放心,交出来只会对你们有好处的!”我们的军官继续向村民交代政策,以打消他们的顾虑。

“你们今天把枪交出来,我们就放人回来!” 连长也插话说。

村民们太明白和解放军消磨时间是毫无意义的事,可村民还是在犹豫,还是在商量怎样应对解放军的要求?最后的妥协是肯定的,“好汉不吃眼前亏嘛!”这个俗语在越南也很流行。

“枪没有在村里哦,放的地方很远,今天拿不回来哦!”

“无论多远,今天必须拿回来,我们在这里等着,如果你们交不出来,那些人就放不回来!”我们发出了最后通牒。

“枪在老万寨,真的没在村里,你们等着,我们马上派人去拿”。老百姓为了让自己的人早点回来,表现的很积极。

村民武器藏匿的地点老万寨,我们很快在地图上确定了位置。它直线距离有7、8公里,在代乃南侧的一个山沟里,四面全是大山,的确很远,山岳丛林中的小道起码要走上3、4个小时。为了不再耽误时间,我们立即指令村民前去取回武器。

一位老人组织了一支十来人的取枪队伍,其余的村民为他们准备好了出行的扁担、水等物品急匆匆的上路了。

我们跟随着村民离开了村庄,大约走了2公里的山路,在一处地势开阔,视野良好的小路口停了下来,告诉村民返回时必须回到这里,并以此地作为武器上缴的地点,如不听从指挥,我们将格杀勿论!

取枪的村民一再向我们强调会信守承诺,让我们放心等待,边说边走上了那曲曲弯弯的山路,消失在那密林深处。

当他们离开我们时,连长一再的交代大家不要乱动,注意观察村民的动静。直到越南村民在视野里消失时,军官们才开始布置新的任务。

“二连注意,现在布置防御,为了防止村民带越军回来报复,三排留在原地,在小路一侧占领制高点,搞好伪装;一排跟我走,往后退!在后面的山坡上构筑阵地,等待他们回来!”

按连长命令,大家迅速散开寻找地形,占领制高点,构筑简易工事,架好了重机枪,采集伪装的树枝,一番辛苦之后,开始等待村民的返回。

实话说,我们也不敢随便相信越南村民的承诺,也不敢相信他们说的是真还是假,谁知道他们会玩什么花样?各种情况都可能发生!如果他们慌称地方遥远?如果他们找来越军来报复?如果他们想把我们引入丛林中,用他们熟悉的方式来打击我们呢?

虽然这样的可能性很小,但我们不得不防!所以要等越南村民走远,直到望远镜里看不到他们的身影。

布置好防御任务后,大家总算松了口气。一来大家有了简单的工事,不担心突然出现的袭击。二来村庄就在不远的山下,想必他们的亲人在我们的身后,越军也不敢随意进行炮击,除非他们不顾及自己的亲人!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在这等待期间,我们有机会向军官们了解这次清剿的来龙去脉,听听军官们对后事的判断。

原来总以为战场上的间谍、特工、叛徒等等这些故事都是电影里编造出来的,没想到我们在现实的战斗中遇到了,原来总认为这次进村的任务完全是为了后方的安全而做出的例行清剿和搜查,没想到还真正的遇上了越奸这类的人物,真是无巧不成书,还能在越南遇上这样的故事。看来营炮连的兄弟抓着的村民真是越军的特工啊!他们真不简单!我甚至怀疑自己是否有能力在遇到同样的问题时也能这样正确的处置?

团里的军官们告诉我们,前几天营炮连战友抓住的两个越南村民的确是越军的特务,是受越军指使借口上山找牛来进行侦察的“越共”,只是由于他们太小看中国军人的能力!

“前天被我们抓回来的越军我们怎么会有名单呢?”我们好奇的问团里的那位军官。

“越南人都招供了,所以我们有了他们很详细的名单,不怕他们不承认。现在我们等着他们把枪交出来,总共有19支武器,一会儿村民们回来,大家要配合检查。” 那位能说一口流利越语的敌工干事对我们说。

“明白!”

事件的来龙去脉终于弄清楚了,原来上山找牛的越南村民实际上是民兵,经过我们审问之后,他们全部如实招供村里武装人员的名单和武器。看来我们的敌工干部还真能干,他们熟悉越南的情况,对越南的风土人情和政治文化情况了如指掌,正因为此,才如此顺利的破获了在我后方的敌对武装。

弄清了情况,大家心态也都放松下来,开始和这位能干的“越语军官”聊天了。

“你也是华侨?也在越南当过兵吗?”看着他干练的样儿,我们提出了问题。

“是的,我也是华侨,但没有在越南当过兵,越南人这次太坏了,中国对他们这么好,还把我们都赶了出来,现在我们什么也没有了!”这位“越语军官”边回答着问题,边控诉着越南政府的罪行。

他与开战第一天我见到的阿孟不同,虽然他们都被我军提拔为军官,配备了手枪,但他比阿孟还有文化,有学识,没有阿孟那样的匪气,也不像阿孟那样轻易的看待越南。

越南人也真笨啊,他们在驱赶我们的华侨时,难道就没有想到,这些人会对他们产生多大的仇恨吗?这些仇恨所释放出来的力量会对他们造成多大的伤害吗?看来“风险评估”这个理论诞生的太迟啦!

六个多小时之后,一直下午三点多,终于收到了在前方哨位发回的报告:“205注意,他们回来了!”

“205明白!”“进入战斗准备!”

随着连长一声令下,我们全部的人马立即进入了自己的射击位置,全部隐蔽了起来,只留下团部的几名军官和连长站在小路中明显的位置,意在向前来的村民传达“我们就在这里等你们” 的信息。

天色阴沉了下来,刚才还有的太阳也躲进了云中,黄连山脉的峰顶也都被厚厚的云层掩盖,阴云山梁下的小路上终于出现了2个人影,他们肩上挑着东西正慢慢的向我们走来,间隔不远又出现两个人影……

“大家注意,他们过来了!”

“2个人、后面又来了2个人!”我们都打开了枪机保险,警惕的观察四周,眼睛死死的盯着来人的前后。

观察的同时,不仅让我想到了电影“地雷战”中的情景:鬼子为了扫荡让咱们的老百姓在他们的队伍前面踩雷,满以为这样会万无一失,可没想到我们的民兵还是发明了特殊的地雷,不仅解救了老百姓,还消灭了鬼子。这故事难免不让我更加警惕,尤其对他们身后、路边的丛林,更是百般小心,生怕越南人和我们玩什么花样。

小路上的人越来越近了,他们正直的朝我们的军官走来,会越语的那位军官不停的向他们喊着话,大致是些警告的语言吧。如:别乱动,手放在扁担上,如果你们乱动,就会有人开枪之类的话,反正我们也听不懂,眼睛只盯着他们周围,一点也不敢放松。

走在前面的是位大爷,他用一只枪做扁担,两边各吊着三支枪,他一个人就带了7支枪回来,另一个人也是用同样的方法带了7支枪,后面陆续的来人也都采用同样的方式带回他们的武器,他们走到了军官们的身边把武器放在地上。

老人放下武器后长长的出了口气,边擦着脸上的汗水边说:“后面还有人,枪全部都带回来了”。

老人随手在枪边上取下一个吊着的布袋,放在我们面前说:“这里面是子弹,政府发的都在这里,一发也不少啊!”

看着老人放下了武器,连长叫出了我们在附近隐蔽的几个人下到路上来,帮助检查武器。

那位会越语的年轻军官,又把手中的一个纸夹子打开,要我们一一检查武器,报出枪号,按照上面的记录对照起来。

我凑过去瞄了一眼他的夹子,那是一张表格,上面记载着姓名、枪号、子弹的数量,看到这些,不由对他肃然起敬!一来佩服他工作细致,二来赞叹这些“越共”能记得这么清楚,真的让人不可思意!

“x3300197852a,半自动步枪,子弹30发,持枪人:阮文同”

“h650006145,79式步枪,子弹20发,持枪人:黄阿明……”

我们按照念到的枪号,认真地检查着每一支武器。这些武器对于我们来说都是些陈旧的武器,有些甚至很古老,自己只在北京的军事博物馆里见过,什么英式步枪,俄式步枪,法式步枪都有。

有两支枪使我印象深刻,一支是我国产的全自动步枪,这枪在没有开战前,是我们驻地民兵队长老郭背过的枪,另一支是美式的卡宾枪,这些枪虽然很老套,但保养的很好,没有锈蚀,每支都能正常使用。

取枪的村民全都到齐了,看来距离的确不近,他们间隔的远,走的也很慢,来回几十里的山路,每人背着几十斤重的武器,确实让他们累的够呛!

在认真的检查中,有些武器着实让我们惊出一身冷汗!好几支枪都是装满了子弹,有些还上了堂!想想要是真有二杆子冒死抵抗,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悲剧呢!好在取枪的人都是些老弱病残呀!

武器显然不统一,不是什么正规编制所配备的武器,就是民兵,在越南被称为青年冲锋队。大多数武器配备的弹药都在40、50发,除了两支是自动枪外,其余都是步枪,不能连射,如果真要与我们对射也占不了便宜,总共19支,一支也不少!

武器验收完了,可村民并没有马上离开。

“你们把枪收走了,我们怎么向政府交代啊?”那位老人向我们道出了不愿意离开的原因。

“简单的很!你们就说被我们解放军收了!”连长随口回答。

“政府要让我们赔钱的!我们要坐牢哦!”老人一副可怜相。

“那我们就管不了啦!快回去吧,你们该做的事已经做完了,回家吧,等两天我们就把你们的亲人放回来!”团里的军官这样给村民安慰着。

村民很不情愿的离开了我们,向山下的村庄走去。

看着他们的背影,感觉出他们如释重负,除了交出武器有点沮丧外,多少有点轻松的感觉,因为他们亲人回家愿望或许能实现了……

我们收拾好这些武器,踏上返回的路程,看着自己的战利品,心中的愉快劲儿就别提了。这是我们赴越参战中第一次执行这样的任务,大家一路上真是兴高采烈!

数年后的一天,我偶然从军战史看到了对这次清剿战斗做出的总结:

周登寨农会副主席农文来,是个沙族,对越修推行大民族主义,欺压少数民族不满,但他又跟越军干过坏事,还袭击过我军,担心我不会饶恕他。115团群众工作组的同志,多次进村做工作,反复说明我军政策是区别对待,并同他一起控诉越南当局迫害沙族群众的罪行,还派医生给他老婆治病,使他解除思想顾虑,主动交待了敌潜藏人员名单和武器埋藏地点,根据他提供的情况,部队组织清剿,两天清查出27名越军(其中情报中队长1人),缴获步枪十九支,子弹595发.----载于《1979年自卫还击保卫边疆作战政治工作经验选编》13军政治部

我这才知道那个村长叫农文来,但我不知道27人中还有个情报中队长,也不知道谁是这个中队长,仔细回想也没有发现谁像这个中队长,想必在那个战乱的时代,越南军队中这样的职务一定不少吧,如同我们现在的经济社会一样,总经理的职务遍地都是……

第十七集 无线电中的撤军令

在周登村抓获的27名越南冲锋队员被我们作为俘虏上交到师部,随后被押送至国内,这27人据说还没有等到真正交换战俘时就被提前释放了。

我们的官兵常常把作战任务强度形象比喻为“吃肉、喝汤、啃骨头”。吃肉是占便宜的事,喝汤是在人家完成任务后拣点便宜,啃骨头就是打硬仗啦!这次清剿的任务也算是我们连在啃了几次骨头之后唯一的一次“吃肉”吧。

2月27日,代乃阻击战宣告结束,参加增援的战友完成任务后归建,看到战友们个个安全的返回,大家都高兴的相互拥抱、问寒问暖。回来的战友对我们说,自他们上去后敌人就没敢再进攻,全部撤了回去。他们在代乃等了很多天也没有参加真正的战斗,结果没费一枪一弹就撤回来了,不免还有些失落。大家高兴的说“没有战斗是好事啊,能够安全回来就好!”

在越南,我们每时每刻都在想念祖国,都在想念亲人,盼望战争早日结束。随着战事的扩大和节节的胜利,阵地上几乎每天都有人带回国内的消息,这些消息来自于过往的民工,也有的来自从祖国伤愈归来的战友,随着来自国内的消息越多,大家也越感到战争将会很快结束。

我们连第一个从国内医院回来的是三排九班长娜林顺,他在215战斗中右小臂受伤,子弹没有打伤他的骨头,也没有贯通皮肉,其实他完全可以轻伤不下火线,像老乡袁兵一样,即便不治疗也无大碍,可当时还是强迫他撤下,让他护送那些重伤员一起回祖国治疗,因为他的伤毕竟会对战术动作和射击造成了影响。

年轻的小伙子身体力强,伤口愈合的很快,娜林顺在伤好后立即向医院领导请战,坚决要求回到部队,他是班长,他知道那次战斗后连队减员不少,连队里需要人啊!

大伙儿听说他又回到了阵地上,都十分吃惊,认为他没有必要回来,住在医院里多好啊!战争已经进行了十多天,现在连队也没有具体的作战任务,说不定战争很快就会结束了呢,何必再来一趟呢?

可这种精神也让所有的战友们非常感动!尤其是连长和指导员在得知他再次请战来到前线时,非常高兴,对其行为更是大为褒奖!

因为没有具体作战任务,原配属给我们连队的各个加强火器分队也开始归建,首先离开我们的是两个喷火器班,他们是和我们步兵一起冲锋陷阵的战友,共同战斗了那么多天,同生死共患难,现在他们要回到师防化连的建制,以后很难再见到他们,那种战友分别之情真是难于言表,大家都难过的掉下了眼泪。

喷火班带队的班长是个河南人,身体强壮,他将队伍集合好来到连长面前,向连长报告:“喷火班集合完毕,奉命归队”,连长红着眼睛,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再的嘱咐他们路上注意安全。

看着喷火兵们背着喷火具装备离开我们时的背影,又让人回想起与喷火兵一起战斗的日日夜夜,他们装备重,卧倒隐蔽都不便,可他们在248上火攻敌营、夜攻敌堡,215上火烧敌阵,无名高地上帮我们烧毁废旧物资,387上帮我们引火烧饭,处处情同手足的画面历历在目,让大家好一阵难过,但不管怎样,战友还是要离别的,舍不得也没法儿啊!

接着离开我们的是无后坐力炮排和重机枪排,他们是在我们团的编制内,一个营区内好歹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分别时的心情要好许多。

战争,会让军人产生痛苦和牺牲,会让平民百姓流离失所,可军人是喜欢战争的,也是厌恶战争的。喜欢,是它能带来升迁和立功的机会,厌恶,是它能带来痛苦和死亡。

旧军队里有句俗话:“连长、连长,半个皇上,大炮一响,黄金万两!”说的就是战争会给军人带来不可多得的机遇。由于战斗使部队中的干部也受到了很大的伤亡,前线各部队急需一大批战场上有经验的、有能力的军官迅速来填补空缺。

我们步兵营中三个连队的军官均有不同程度的伤亡,其中三连的四个连级干部全部受伤住院,一连的干部也多人受伤,我们二连副指导员牺牲,三排长受伤入院治疗,相比之下军官损失较小。为此,营领导决定抽调我连副连长李林同志到三连任连长,原一排长李永贵被提拔为副连长,原二排长贾颖民被提拔为副指导员,连队一下空缺出了三个排长的职位。

理论上说,全连每个战士都面临着提干的机遇,我更是符合条件。于是,好消息传来,连队支部准备提拔我为排长。这时,新任的文书何崇宾悄悄来到我的战壕里对我说:“连长在支部会上否决了对我和你的提名,他说在这个时候当官无疑是送死!想活着回去就往后站,别冒出来抢风头!”

连长毫不客气的打消了我想当军官的念头!

何崇斌是我的重庆老乡,连队里就只有我们三个重庆兵,其中何田忠在战斗中牺牲,剩下我和他,连长保护我们两人的意愿非常强烈。

虽然我很想当军官,很想发挥我天生的指挥才能,可连长对我提干的阻拦,让我又一次感到他对我的特别关爱。

这次火线提拔的机会没有抓住,或者说是自己放弃了,但另有3名班长被火线提拔,他们分别是原一班长王怀明,新任命为一排长,原四班长杨乐文被任命为二排长,原三班长武海祥被任命为三排长。

副连长李林被提拔为三连长后,实话说连长对他并不放心,因为他战前还是我们的一排长,打仗扩充时才被提拔为副连长,火箭式的提升使他的军事知识完全不能适应新的职务。为此连长非常关心他,每天都通过电话对他进行指导,帮助他分析敌情和部署防御,及时发现漏洞,辅助他完成军事作战任务。

连长刘明丰爱兵、用兵、练兵在全团是出了名的,大家都知道二连长有能力,是个爱兵习武的高手,这个时候更显出他的威信。

三连也有许多战士被提拔为军官,在完成了兵员补充后,又成为一支建制完整的连队,可原本是老兵最多的主力连队,现在成了营里“新兵”最多的连队,逐被编为营预备队配置在我们的后方,在龙金一带维修倒塌的民房,帮助越南百姓做农活儿等,以换取越南民众对我军的理解和支持。

来到越南快半个月了,只有一身衣服的我们由于整天在阵地上摸爬滚打,日晒雨淋,外加上抢救战友时身上留下的斑斑血迹,使每个人浑身上下臭气熏天,成了丛林中蚂蝗、蚊虫的叮咬的主要对象,个人的卫生状况非常糟糕,许多人开始生病,热带丛林中流行的疟疾和痢疾开始在阵地上曼延,威胁着部队官兵身体的健康,非战斗减员的情况时常发生,成为战斗之后我们需要对付的又一可怕敌人。

流行的疾病先后使我们连队近10人脱离了战斗岗位,这种疾病可在短时间内使人丧失战斗能力,并能迅速传染和曼延,为避免更大的减员,上级不得不把他们送回国内治疗。

疾病的传播给前线部队造成了严重的非战斗威胁,前线指挥部发布命令:一旦发现疟疾和痢疾,必须立即离开连队,发现一例送走一例,决不迁就!于是,抵御疾病的侵扰和清理个人卫生成了我们必须严格执行的任务。

一天,天气晴好,烈日炎炎,炽热的阳光足可以把人烤成肉干儿。连长下山视察了山下小河的情况,并安排好小河四周的警戒后,要求大家按班为单位清理个人卫生,轮流下山洗澡,同时要求每班必须携带一支武器,以防万一。

半个多月没有洗澡了,大家异常兴奋!为了洗澡方便,我们把身上的装备全脱在了阵地上。我带了支枪,随手在裤兜里装上了两个弹夹,另一位战士在裤兜里装了两枚手榴弹,我们班便轻装的向山下的小河沟走去。

小河的水清澈见底,大家来到河边,连衣服都不脱就迫不及待的纵身跳下,尽情的享受在水中沐浴的快乐,体验着那清凉的河水缓缓从身上划过的感觉。来到越南,虽然河流纵横,水网发达,我们也多次在河流中穿越,可没有一次能够这样清闲的在水里享受沐浴,清洗自己污浊的身体,没有一次能像今天这么放松。

我站在河边担任着警戒,看着大家在河里畅游、打闹、嬉笑,好一阵快乐,恨不得立即也跳到水里去享受那份清凉,去把身上所有的污泥、血迹和汗水都冲刷干净。

“哒哒哒”突然一个清脆的点射,打消了大家的兴致,枪声来自离我们不远处的丛林中,大家异常紧张,纷纷的跳上岸来,隐蔽起来。

几分钟之后,对面山上的丛林中有了响动,像是有人向我们方向快步下山,我立即举枪高喊起来,“站住!口令!”

“不要开枪!自己人!”随后从树林中钻出了一班的人马。

想必来人不会有什么问题,四周都是我们的警戒,能来到这里已经通过了多道哨卡,但不管怎样,我们还是要多问几句。

来人见我们做好了战斗准备,也显得很惊诧。

“兄弟是哪个部队的,刚才是你们开的枪吗?”我们开口问到。

“师后勤的,我们没打枪啊!”能看得出他们回答的很犹豫。

“那刚才的枪声是怎么回事呢?就是从你们方向传来的呀!”我们追问着。

“哦,我们没有注意呀!可能是山那边吧!”

来人显然是在说谎,那么响亮的枪声居然说没注意?看来他们不愿意承认自己随意开枪的行为,担心他们过失会受到我们的责备。

算了吧,不用多问了,既然人家已经认识到了错误,继续追问也太不给面子了吧,大家都是年轻人,难免会在高兴的时候对着自己感兴趣的目标开两枪过过瘾,现在也不那么紧张,放松一下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你们要注意哦,这里的部队多,不要乱开枪,以免误伤哦!”不管怎样,我们还是提出了忠告。这些兄弟部队的战友没有多说话,埋着头继续赶路了。

我们继续洗澡,一块肥皂在空中扔来扔去,相互传递着使用,大家最后全脱光了,洗澡、洗衣服一并解决,大家洗完后把衣服拧干又穿在身上,火辣的太阳不一会儿就把衣服晒干,真让人痛快啊。

我们在387上整天无所事事,唯一的消遣就是看风景。387高地的位置很高,足可以俯瞰整个红河流域,还可清楚地看到老街的楼房、谷柳县的建筑,再往北,还可以看到祖国美丽的河山。

遥望祖国肯定是每天必不可少的事,但大家感兴趣的目标是老街与河口间的铁路大桥——南溪铁路大桥。那是一座地标性的建筑,它南北跨越南溪河,连接着中国和越南,是法国人修建的昆明至河内“米轨”列车大桥,战前这座桥曾作为中越友谊和中越争端的焦点频繁出现在各大报纸和解放军画报上,现在大桥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启能不关心吗?

战前据说越南人为了防止中国人对他们的打击,早早的在铁路桥上放了一节装满炸药的列车,威胁说:只要中国军队敢过来,他们就要引爆列车,炸毁桥梁!

战斗打响后,铁路桥上的列车并没有爆炸,或许越军受到的打击太突然,来不及引爆炸药。可战斗打响后两天后,越南人还是把桥给炸了,他们把靠近越南的一方桥墩炸断,桥上事前堆放的那节车皮一头扎进了南溪河里,铁路中断了,对我军多少还是造成了一些影响。但在随后的几天里,我们的铁道兵连续奋战了三天三夜,终于把铁路桥又抢修通了。

小火车又开起来了,呼哧呼哧的冒着白烟,穿梭在中国和越南的国土之间,它不仅为前线运送弹药和物资,也把前线的战利品源源的运回国内,惩罚性的打击表明我们要在军事和经济上获得双重胜利。

柑塘,那里有越南最大的磷矿,很多生产资料都是非常值钱的,小火车上拉了不少物资。在那个经济不发达的年代,我国为了援助小兄弟越南,自己省吃俭用,勒紧了裤腰带帮助他们,可他们还是忘恩负义,现在终于轮到他们受报应了!

“只要用得着的,全都带回国内,用不着的和拉不走就地销毁!”这是前线部队秉承的惩罚性原则。

在望远镜里可以看到小火车拉着沉重的物资,小心地通过临时修复的铁路桥,车上拉的有机床、汽车和各种机械等物资。小火车每日奔波在国境线上,一天过好几趟,每通过一次大家都十分高兴,因为它代表着胜利。

时间很快到了1979年3月5日,那天上午,阵地上接到上级命令,要求全体官兵在晚上7点收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这个节目如同现在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是党中央发布消息的重要窗口,预示着中华人民共和国有重要新闻公布!

是什么样的新闻大家非常清楚,猜也能猜到,中国要宣布撤军啦!但大家还是想尽快等到晚上7点,尽快亲耳聆听祖国发出的声音。

中午刚过,大家正议论着晚上将会有什么样的重要新闻时,阵地上突然传来了战斗机的飞行声。

“空袭警报!”“空袭警报!”

“对空武器警戒!全体进入坑道,迅速隐蔽!”

“进入坑道,迅速隐蔽!”连长的命令和各班的口令响彻整个阵地,一时间空气凝固,放松了好几天的我们突然感到神经紧张。

这是一架歼6式战斗机的飞行声,我太熟悉它的声音,就像熟悉自己战友的脚步声一样。因为我从小就梦想成为一名飞行员,从小学就非常喜欢航空知识;另外我二哥他就是一位战斗机飞行员,驾驶的就是这个型号的飞机。在自己未入伍之前,还专门去他的部队看他,每当这轰鸣声响起,看着他在蓝天上翱翔,真让人羡慕!(遗憾的是,2006年,我的文章还没有写到这里时他就去世了,年仅才60岁啊,我是多么想让他看我写完这篇文章啊!)

越南空军也有这种型号的战机,众所周知我军的歼6是苏联米格机的翻版。曾听我哥说过这样的故事:越南抗美战争时期,一架米格19被美军的鬼怪式战机一路追杀,飞行员情急之下将飞机飞往中国才逃过了一劫。我空军为越南飞行员压惊后,加满油料送其回国。

难道越南空军敢在我撤军之日对我们报复吗?难道他们想趁我们放松警惕之时袭击吗?我们说撤军了,他们到来劲儿了?

我判断不可能是越南的飞机,如是敌机为什么不对我们射击呢?一定是我军的战机!

对越还击作战开始前,上级对我们说有将空军支援我们步兵地面作战,可战争快打完了也没见一架飞机!今天眼看战争就要结束了,飞机才飞出来,难道在这个时候才来支援我们步兵作战?真奇怪呀!

天上依然是飞机的轰鸣声,我忍不住还是把头悄悄的伸出了防炮洞外,探头仰望天空搜索着飞机的影子,好不容易才在云层的间隙中发现了一架银白色的战机。

那天空中的云彩很多,太阳时常被云层遮盖,根据云层判断,飞机高度起码有3000米,速度极快,单机飞行,一点没有作战姿态,哪像支援步兵作战呀,战机在天上盘旋,大约5、6分钟后离开了我们的空域向祖国飞去……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战区上空看见空军的战机。事后,关于这次飞机的出动有很多版本的传说,有人说是为了侦察,有人说是为了威慑,也有人说这是空军一名飞行员按奈不住自己的愤怒,擅自驾机行动……,但不管怎样,只能说明一件事:中国的空军出动了。

空袭警报很快解除,大家很纳闷,为什么自己的飞机还要做防空准备?连长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是说这是上级的命令,我们必须执行。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大家吃完晚饭就在阵地上的空地坐好,早已不在乎阵地上是否安全,似乎只要中国政府宣布撤军,战争就会立即停止一样,丝毫没有把越军一方的袭击和报复放在眼里,只等待着7点钟的到来。

指导员站在队伍前,拿出了战前上级专门配发的熊猫牌半导体收音机。这个比书本略大一点的收音机可是全连的宝贝,即便在当时,价格也不菲,相当于连长近二月的工资。战斗中指导员一直亲自背着它,遇有机会的时候,指导员也会拿出来给大家听听,但更多的时间是由连队领导们收听新闻,然后再向战士传达。

收音机今天成了明星,吸引了大家所有的目光。指导员站在队伍前,拿着它不停地在调整方向和波段旋钮,想找到最佳的接收方向,可在这崇山峻岭之中,收音机的功率又只有那么大,收听的效果始终不佳。

不管怎样,晚7点正,在那熟悉的台标音乐声结束后,大家还是从那嘈杂的无线电波中依稀听到了女播音员那庄严的声音:

“惩罚越南霸权主义的目的已经达到,为履行只惩罚,不占领的承诺,中国政府对越南政府郑重宣布,自1979年3月5日起,中国人民解放军无条件从越南全部撤军!……”

“哦!哈哈!”阵地上沸腾了,大家一下子全部跳了起来,尽情地欢呼雀跃!

在那一刻,没有谁会去顾及阵地周围,没有谁会担心高声喧哗带来的影响,没有谁会在乎收音机里后面播送的内容,仿佛那一刻,整个老街地区的山头上都响彻起中国军人胜利的欢呼声!

离开祖国半个多月了,也在丛林中生活了半个多月,胡子、头发长的都快成野人了,谁不想回家啊!

是的,我们天天盼着战争早日结束,想念祖国之情胜过想念自己的亲人!祖国放飞的鸽子终究要回家的啊!

撤军的命令宣布了,战争结束了!战友们满以为可以立即收拾行囊回国了,可时间一天天的过去,我们并没有接到撤退的命令,许多士兵每天都会问连长:“撤军命令公布了,怎么我们还不走啊?一点动静也没有。”

连长的回答正如开战前一样,还是那句老话:“响水不开,开水不响,没有动静就是快了!”

收音机里的新闻与军事行动的命令是有区别的,事实上在中国政府宣布撤军的前一天,前线有许多部队就开始往回撤了,撤军的顺序是上级考虑的问题,否则大家都往回跑,那肯定是一团糟!

连队受命继续坚守阵地,掩护大部队撤军。

柑塘方向开来的小火车越来越多了,每天都在不停地往返,上面装的不再是机械设备和汽车,而是从前线撤下来的部队和装备。

对越自卫还击作战,如果说进军是一种军事打击,撤军就是一种经济制裁了。前线部队都接到指令,要在撤军的同时,毁掉所有越南政府的经济设施和政府工作设施,扩大惩罚性打击的战果,让他们长长记性,免得再忘恩负义!

工兵们对老街城内的主要建筑爆破开始了,原来炸毁的是工厂和企业,现在要把所有重要建筑都炸毁。大家在阵地上甚至做起了游戏:看谁猜得准,哪幢楼房今天要被先炸毁?谁猜中了谁赢香烟。

中国人讲究的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伦理哲学,毛泽东主席教导出来的军队也奉行的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军事斗争理论,这是越南修正主义对我国犯下的罪行必得的报应!

随着远处老街、谷柳市区的建筑建筑物一座座倒下,很多明显的地标建筑都消失了,远方的城市被痍为平地,所能看到的是矗立着的残垣断壁!

3月9日的中午,我连终于接到营指挥所的命令:

令我连立即撤离387高地至西北侧2公里的225高地,扼守山下沙坝县至孟珊的山路口,防止敌人沿山路向我军突袭,掩护主力部队撤军!

撤退的命令终于下达了,好不容易该我们动身了,虽然在这387营地上住了这么久,可大家没有一点留恋之情,都恨不得早日离开!虽然不是撤回国,可大家还是那么迫不及待。

连长命令把阵地上的工事全部销毁,不能留下我军驻防的痕迹,犹如三国时期司马懿在撤军时,也要把埋锅造饭的痕迹销毁,以免诸葛亮了解其兵力部署情况一样,历史虽然久远,但兵家的心理都一样。为此,上级专门给我们送来了硝胺炸药,这种炸药比TNT炸药便宜,虽然没有TNT的威力大,但要经济实惠的多啊!

每一个士兵都是爆破的高手,有了炸药的帮助,加上迫切的心情,掩埋战壕,销毁工事都非常轻松。在一阵热火朝天的中,炸药一管管被绑在圆木上、埋在堑壕中,随着铁锹的飞舞和阵阵的爆炸声的硝烟散去,387高地上的野战工事瞬间消失了,新翻出的泥土更像是刚开垦出来的农田。

连队整装完毕后快步向西北面的指定地点奔去,没用多少时间就到达了指定的地域。

225高地是一个荒无人烟的小山头,它的高程比387矮100多米,战术价值不大,高地上没有敌我双方驻守过的痕迹,山头上只有一条村民踏出的小路从丛林中穿过。

山下是孟珊村,距离我们搜剿过的周登村直线距离只有1公里,人口也比周登少,由于村边的那条机耕路就是经黄连山口通往沙坝县的主要道路,所以才突显了这个高地位置的重要。上级要求我们守住机耕路,防止越军沿路向我军后方实施袭击!

经过分析,没有哪个笨蛋会选择沿山头追击我们,越军也不会,那样不仅耽误时间,还会遭到我军在丛林中的阻击,困难要大许多,因而道路成了我们设防的重点方向。

为了有效的完成任务,团领导派骡马队为我们驮来了各种防步兵地雷,由我连掩护,团工兵排负责埋设。我们将当地道路封锁起来,让老百姓通通的远离这个区域,整整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把驮来的地雷全部埋在了山下的机耕路上和两侧的垭口间。期间还遇上了工兵排里的重庆籍老乡胡思贵,虽然平时我们都在一起玩耍,但在阵地上遇见还是分外高兴,免不了要多说几句。

“思贵,地雷埋好了吗?别到时候不响啊!”

“放心吧老乡,我们埋的雷鬼子是找不着的,越军要想通过这个地雷阵,起码要花上一整天的时间呢!”老乡自信地回答着我。

听着老乡这么说,心里塌实多了,不管越军对地形再怎么熟悉,总不会飞过来吧!这样我们就有足够的时间对付他们了。

我们连队也迅速在225高地的正斜面构筑了简易工事,由于是临时性的防御任务,连长没有再要求大家做复杂的防御工事,大家为此省了不少力气,只是在高地的反斜面的丛林中设置休息区,预备队可以在那里隐蔽休息。

接近黄昏时分,累了一天的我们在吃完干粮后,各自按照连长的任务安排进入了慢长的等待中。

天又一次的黑了下来,全连战士又进入了高度的戒备。连队里步话机里不停的有敌情通报传来,从连长向我们传达的语气中,可以预感到情况是十分的危急,我们都睁大双眼,谁也不敢放松,手中的武器又一次的打开了保险,手榴弹的旋盖又一次被拧开……

时间很快到了深夜,仿佛一切都平安无事,正当连长命令各战斗单位1/3的人员可以到反斜面休息时,“轰”的一声巨响,一枚埋设的地雷爆炸了!响声划破了宁静的夜晚,也撕碎了全连战士平安的美梦!

“进入阵地!战斗准备!”连长小声的传出了命令。

全连战士又快速回到阵地中,举枪对准了事前标定好的目标。其实那种情况下,没有连长的命令大家也都会那样做!

空气凝固了,四周寂静的只能听到腕表上秒针的走动和战友紧张的呼吸声,我屏住了呼吸,想听听有没有越军受伤时的惨叫,有没有越军行动的脚步声。

爆炸的地雷点距离我们200多米,按常理这样的距离上我们是能够听见动静的,可时间一秒秒的过去,既没有听见任何动静,也没有发现任何威胁,山下的道路上空无一人,就连孟珊村里也是鸡不叫狗不犬。

“怎么回事?难道是村民误踩上了我们的地雷?”

“难道是家畜?”

“难道是野兽?”别逗了,在山里住了那么多天,从没有士兵发现野兽的存在。大家都非常的纳闷,纷纷的猜测起来,连长也焦急的用861步话机里向各排长询问情况。

“02,02,派人到路边抵近观察一下,看是怎么回事?”连长向二排长下达了命令。

我们距离山下的小路只有150多米,地雷爆炸的地点在小路的上端更远的地方,从我们的位置上怎么也看不清爆炸地点,就连阵地前的班哨也无法观察到具体的情况。

漆黑的夜里,没有任何光线,能见度只有几米远,要想弄明白机耕路上的情况真是非常困难。

二排长立即派六班长马卡带一名战士前出,执行抵近观察的任务,并令全排进行掩护和支援,全连同时也做好了战斗准备!

马卡,是和我一同于77年入伍的彝族战士,中等身材,浑身肌肉结实的像头牛。原本是六班的副班长,班长李锦勇受伤后,他接替了班长的职务。他军事技术好,身体耐力强,高高的鼻梁,大大的眼睛,厚厚的嘴唇上总是露出朴实的微笑。他是一个热心人,为人特别豪爽,班长李锦勇受伤后,就是他匍匐在地上把班长背回来的。

马卡携带上排长的861电台,开始匍匐前进,向埋设地雷的地域爬去。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在经过漫长的等待后,电台里传来了他“呼——呼——,”长长的吹气声。

这是我们事先规定的暗号,表明没有发现情况,一切正常!听到这样的消息,大家着实松了口气!

“02,02,注意爆炸点周围的情况吗,有无动物尸体?”连长还是不放心,继续追问着。步话机里又传来的是马卡长长的吹气声。

“很好!注意隐蔽,继续观察!”连长继续向前方的马卡下达命令。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近一个钟头了,前方仍然没有我们想象的敌情出现,依然是一片的寂静。连长在经过漫长的等待后,终于向全连发出了可以继续休息的命令。

“各排注意,1/3的人留守阵地,其余人员可以到反斜面休息,注意轮换!”

听到这命令,我才关闭了保险,退到了高地的反斜面,倒在了丛林中的树叶上,昏睡了过去。

实际上这一天来,我明显感觉体力不支,不仅由于累了一天,还因为我发现自己开始拉肚子了,身体虚弱的我只能裹上了雨衣卷缩在地上。拉肚子是在撤离的时候,那会儿肚子隐隐作痛,几十分钟就有一次腹泻,根本无法忍受,根据连队普及的痢疾知识,看着自己拉出的排泄物像鼻涕一样,我断定自己染上了可怕的痢疾!

痢疾,对于每个战士来说都不可轻视,不仅因为它会使我的身体瞬间跨掉,还会给连队更多的人造成传染,更何况上级早有的命令,无论是谁,都将被无条件的送回国去!在即将要回国的节骨眼上,提前被送回国去多可惜啊!

送回去是小事,传染他人可是大事。如果我病倒在地上,让战友们抬着你走,那将会给连队造成更多的非战斗减员。

“是否要向连长报告?”我忧郁了,思想斗争了半天,最终决定还是要隐瞒自己病情!因为我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回国,我要坚持到最后!

我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坚持到最后!是啊,也许就这么两三天,你就可以自豪地回国啦!总不能在这个时候撤下,以后怎么向父老乡亲交代呀,你没有参加完整个战斗,半途而废,多令人遗憾!

其实有这样的思想,很多都是受我父亲的影响。父亲长征时是红一方面军中央警卫团的战士,他一直跟着毛主席走了二万五千里到达陕北,他常在我面前自豪的说,完整走完长征的红军不多,他就是其中一人!

为了不轻易的放弃,保证自己和战友们的健康,我开始运用自己掌握的医疗知识进行自救。一是不要传染别人,二是保住自身的能量。我开始远离阵地排泄并深埋,不再让战友们动我的水壶,不再随便和战友交换食物,即便是我要喝人家水壶里的水,也会远离水壶倒着喝。同时强迫自己吃饼干以补充能量,虽然那饼干我吃腻了,但说明书上标明的营养成分是非常充足的,是我补充能量的唯一办法!

我一个人躲进丛林深处把自己所穿的衬裤脱了下来,撕成了一块块的布片,装在裤兜里,用于每次腹泻后的手纸。我借口拉肚子,反复的向卫生员索要黄连素服用,以至于卫生员拿着装药的瓶子在我面前晃荡着说:“你看,就这么点药了,你不能一个人吃完了呀!万一其他同志再有拉肚子的怎么办?”

看着那半瓶子黄连素,总共不到50片,实在不好意思继续要了。他也知道我拉肚子,还警惕的问我拉出的是什么,好在是阵地生活,拉肚子是常事,很容易隐瞒过去,因为我的精神没有倒,我还能完成各种战术动作!

扯烂的布片也很快被我用完了,原来在387上收集的衣物都埋进了战壕,随身再没有多余的衣物和纸张供我使用,只能借助树叶、树棍、竹片、弹壳和石块解决问题。想想在越南这20多天里,只有在387高地上后勤给我们送有手纸使用,至于在战斗中的那些天,解决问题都是用这样的方法,没有什么克服不了的困难,只要我还能站起来!

经过我的努力,第二天拉肚子有了明显的好转,次数减少,痛苦消失!奇迹往往发生在坚持之后。

天亮了,掩护撤军的任务进入到了第二天,昨晚的地雷爆炸仿佛没有对我们造成太大的影响,山下的村庄里又恢复了生机,村民们又出现在田间地头,继续进行他们的春耕生产,一切又是那么的祥和。

连长为了能顺利回撤,上午派出了文书何崇宾和一排长前去刺探回撤的道路。其实祖国就在我们身后5公里的地方,浮桥的位置我们也很清楚,那些地方都是我们曾经走过的,谁还会走错吗?来的时候都没有探路,回去还用得着吗?自己认为完全没有必要。

事实上并没有那么简单,虽然那些地区我们曾走过,也是我军后方的所在地,可越军在边界埋设的地雷我军并没有清理干净,何况上级并没有令我们直接回国啊。

更何况,撤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战术动作中,后退中的危险无处不在,很容易被敌人消灭的。

看着探路战友下山远去的背影,看着他们向祖国的方向走去,心里真有说不出来的高兴!战争终于结束了,我们即将返回祖国,被祖国放飞了这么多天的鸽子就要飞回去了。

探路的战友携带着861排用电台,只能在一公里的范围内通信,当电台里有他们的声音出现时,我们就知道他们快回来了。

中午时分,电台里出现了他们的声音,连长的望远镜里也出现了他们的身影。

“他们回来了!”连长高兴的叫着。

“连长,给我看看吧!”我向连长提出要望远镜的请求。连长知道我想看看老乡,很理解的把望远镜递给了我。

站在高处,看着远方的战友和排长一路春风,正路过一片越南集体农庄种植的菠萝地,他们一会儿在地里拉屎,一会儿在菠萝地里吃菠萝,轻松的神情难以掩盖。还在电台里问我们是否能看到他们潇洒的神态。

“205,205,菠萝的味道真好啊,等一会给你们带回来尝尝!”电台里传来了他们风趣的声音。

他们开始采集菠萝,脱下了自己的军装包好背上,像背着粮食的农民回到了阵地上,阵地上几乎是欢声笑语,由于菠萝不多,大家只能分着一人一口的品尝,口味美妙极了,我原本不喜欢吃菠萝,但回想起那天吃菠萝的滋味,至今还会让我垂涎三尺。

忽然,靠近红河的248高地上传来了坦克的轰鸣的马达声和激烈的枪声,那是我们第一天攻打的高地。听着那声音一时间让我们摸不着头脑。在撤军之时,怎么还会有这么激烈的战斗,难道越军又攻占了我们的后方?全连官兵都感到万分惊讶,连长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弄得非常紧张,急忙拿起步话机向营部询问。

原来是香港凤凰影业公司正忙着在拍电影呢!好一番热闹的景象!香港凤凰影业公司是唯一与中国大陆有着良好关系的一家影业公司,由于考虑到他们的安全,没有让他们到前线拍摄,只能安排他们在后方的阵地上补拍一些镜头,以满足国际上宣传的需要。

“哦,刚才去探路的时候我们看见了那帮人,他们穿着我们的军装,留着长长的头发,男不像男,女不像女,还扎着腰带,活像当年的红卫兵呢!”探路的战友给连长作着补充。

白天,在阵地上担负掩护任务还比较轻松,因为能见度很好,山下机耕路上的情况看的一清二楚,又有一定的距离,不至于让我们很紧张,但连队里的步话机里传来的消息,可是让我们每个人都不敢掉以轻心。

上级的敌情通报几乎每隔两小时就有一次,内容多半是越军进展的位置。如:越军第某团先头部队已经到达某某地域,坐标3540,2812,第某某团正向什么方向迂回,先头已进至3610,2945地域,第某某师一部正沿某公路行进,现已到达某某地区等等。

连长往往是一边听着步话机里的报告,一边用红蓝铅笔在地图上做着记号,当我看到地图上的蓝色记号离我们越来越近时,让人感到四周到处是越军,不免令人有些担心,因为我们的位置很突出,大部队都在撤回,我们四周孤立无援,很容易被越军合围的。

让我记忆犹新的是,当连长听到越军炮兵某团105毫米的榴弹炮已在某某地区展开,作好战斗准备时,连长的眉头皱了起来,眼神中充满着担心和恐惧,因为我们已经在对方的大炮射程之内,如果越军开炮,没有坚备工事的我们,后果可想而知!

“牛刀”已经收回,我们只是一颗“钉子”。

又是一个夜晚来临,奇怪的现象总会在夜晚发生,大致在夜晚9点刚过,埋设的地雷又一枚发生了爆炸,这突然让我想起了“狼来了”的故事,昨天晚上地雷爆炸了,狼没来,今天地雷又爆炸了,狼会来吗?

全连战友又是一阵的紧张,紧张的让人大气都不敢出,握住枪机的右手不停地冒出的汗水,那汗水和防蚊油混在一起,湿滑的让我不停地在衣服上擦拭着,生怕在敌人出现时我握不住那跳动的枪身!

最让人头疼的是,我们谁也无法判明地雷爆炸的原因,埋设的地雷有多种,58式地雷,69式跳雷、绊雷和定向雷,还有大量的72式防步兵地雷,根据爆炸的声响判断,一定是地雷或是绊雷发生了爆炸,都是单发地雷爆炸,动物和牲畜触发的可能性最大。

一到夜晚,无线电台里也不清净,虽然那时也有些信息战的概念,但你还是可以从884连用电台和861排用电台里听到我军和越军的呼叫声,两军同使用一种频率的现象经常发生,两军步话机员焦急的语气都十分接近,有时经常可以听到他们用越语,我们用汉语各说各的情况,足可以判断双方距离越来越近。

那晚大约在8点多钟,连长听见884步话机里有越军的呼叫,频率和我们营一致,便找到翻译要他们判明通话的内容,可两个翻译听了半天也不知道越军喊的什么,我们只能推断是越军采用的俄语呼号,那声音清晰的感觉他们近在咫尺。

很快就要进入雨季了,天气也开始变得炎热起来,丛林里的夜晚蚊虫和蚂蝗也开始攻击我们,远不如坑道里的生活舒适。为了在夜晚躲避昆虫的袭击,不管天气再热,我们也要扎紧绑腿,扣好衣帽,甚至还要穿上雨衣,裸露的地方都涂满了防蚊油,即使这样也很难抵御蚊虫的叮咬。丛林中的蚊子个个都是能手,足可以把你的血吸干!防蚊油涂抹一次最多能抵挡2个小时,你必须一遍遍的涂抹,以至于到后来防蚊油也失去了作用。防蚊油的腐蚀性特别大,与汗水混在一起,让人非常难受,可没有办法,再难受还是要用啊!

长时间在阵地上的潜伏,要求绝对的隐蔽,在掩护撤军的两个夜晚,让我真正体会到了邱少云英雄的壮举,真正领会到了潜伏的滋味。

天空渐渐地露出鱼白肚,新的一天又来临了。大约在上午10时,终于接到上级要我连撤离防御阵地的命令,撤退的路线是下山后,经过孟珊村口,沿机耕路向北,通过近2公里长的一个平坝农田到龙金,然后沿坝洒至谷柳公路经194高地和230高地间的丫口后至河滩地区集结,在那里准备渡过红河回到祖国。

紧张的撤退开始了,连长迅速命令全连按照一、二、三排的序列交替掩护撤退。由于全连要经过一块2公里纵深长的农田地区,地形非常开阔,一旦有越军追击,将对我非常不利。连长要求一排长先带队下山,在开阔的农田中选择有利地形做好掩护。

一排长带领部队在山下完成好战斗准备后,山上的人马开始下山,越过了山下的小河,踏上了那条前方埋有地雷的机耕路,全连开始向后方撤退。

孟珊村寨就在路边,村中的老百姓们看着这些共军从山上下来,纷纷投来了好奇的眼光。

回撤,大家是兴奋的,也是紧张的!兴奋是要回家了,紧张是我们成了最前线的部队。四周都是越南人,要是他们追击我们,那滋味一定难受!回想第一天我们攻打194高地的战斗中追击越军逃敌时的情形,许多越军就是在逃离阵地的过程中被我们火力追击而击毙的。那种从高往下的打击人是很难躲避的,我个人深有体会。所以我们每个人的动作都非常快,几乎都是一路小跑,谁也不愿意多停留一秒,谁也不愿意跑在最后,在后面的战友边跑边回头,生怕遇到敌人的追击。

按交替掩护的撤退要求,一排必须等二排撤到身后选择地形做好掩护后,一排才能回撤,二排必须待三排在身后做好掩护后,二排才能回撤,依次交替。也许因为太紧张,一排长并没有按照要求做,在连队的人马一过他们的阵地,一排长就命令战士起身回撤,全然把交替掩护忘在脑后,所有的战士都在路上狂跑,完全没有了阵形,那情形总觉得和电影里敌军狼狈撤退有些接近。

这样的情形可把连长惹火啦,他高声的对着一排长骂道:“混蛋!你给我站住!爬回去!谁叫你们撤的!胆小鬼!”

连长返身冲上前去,给一排长王怀明一顿臭骂!一排长被骂得像个落汤鸡,赶紧又回到原位,继续做好掩护。在场的我们全都目瞪口呆!从来也没有见过连长发这么大的火啊!

在田间里劳动的越南百姓看到这一幕,也非常的好奇,他们不知道这些中国军人在这农忙的时节里在他们的田地间一会卧倒,一会站起来就跑是为什么?也搞不明白这位年龄大一点的中国军人为什么会发火,虽然他们听不懂,但一定知道是在骂人。从他们的表情里能看出,他们觉得很好笑,他们在田间一派轻松而繁忙,而中国的军人无缘无故地慌忙而劳累。

好不容易全连人马撤到了龙金的村口,村子里的越南百姓们都站在村口,看着解放军从他们的家门口路过,他们习惯了中国军队从他们村中来回过往,因为他们也接受了我们后方部队大量的帮助,他们的房屋很多都是我们友邻连队帮助修复的。

龙金这个村庄也是我们第一天战斗时,离194高地最近的村落,那天许多越军撤到村中,利用村中的房屋和大树进行隐蔽,向我们山上开枪,掩护他们的战友逃离。五班长张桃根就是被从村中射来的子弹给击中的,连长一气之下,抓起一挺班用机枪就向这些敌人射击,那天我们向这个村庄里的越军打了不少子弹,村中的房屋上还能看到许多的弹孔。

连长走到村边的一棵大树下停下了脚步,指着大树上密密麻麻的弹孔的骄傲的对我们说:“看看,这是老刘留下的战绩!”

全连的战友聚集了过来,一边听连长介绍,一边在大树的阴凉处小憩,接近中午的阳光已经十分炙热,离开了田间的开阔地,大家总算松了口气。

据连长说,那天打伤五班长的越军就躲藏在这棵大树后,他不停地射击,最终将其击毙!那是一棵古老的大树,如果不出意外,今天那棵大树应该还在,大树的直径足有一米,树干上弹痕累累,散布面也很大,足见他当时打了不少子弹……

第十八集 我心中的“琛姑娘”

在村边的大树下,连长似乎忘记了刚才让他火冒三丈的事儿,轻松、兴奋地介绍着第一天战斗打响时他的作为。

村民们看着这些共军在村口停下了脚步,都站在那看热闹,他们听不懂中国军人在说什么,只知道中国军人对这棵大树发生了兴趣,看着中国军人兴奋的比划着,也有不少人跟着傻笑,那种心态我真不知道怎么形容!如果外国军队在我家门前指着家门口的大树说三道四,我的心里一定不是滋味,是他们听明白了内容?还是为了迎合中国军人?真让人搞不明白。

连队离开了危险的地段,连长也不再那么紧张了,看样子他并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想借助大树的阴凉多休息一下。连长的轻松也带给我们欢乐,大家也纷纷的回想起第一天在这里发生的战斗。

看来第一天的偷袭,的确给越军造成了不小威胁,我们突然在他们身后出现使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样的情况,他们不能相互增援,只能凭着感觉向他国内方向逃跑。这里的河、这里的路,都是越军从山上逃跑时经过的,大家在山上像痛打落水狗那样狠狠的过了一下枪瘾,没有什么战斗能比这更解气的啦!

短暂的停留之后,全连继续向指定地域前进,从那以后,我们基本上是在公路上列队开进,如同在我们的国土上行军一样,再没有紧张的奔跑,再没有架枪掩护的动作了。我们全都关闭了武器的保险,大家还相互提醒,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走火,因为跨过红河,大家就可以安全回家了!

行军让我有时间看看周围的情况,来越南20多天,天天是风餐露宿,在丛林中奔走,今天突然走上公路,就像汽车上了高速公路,轻松省力不说,还特别新鲜,因为路两边有生机、有人烟,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越南人口没有我国密集,路边房屋并不多,有几座房子引起了我的注意。房子多半是村公所和学校等公用建筑,红色的顶,绿色的窗,色彩鲜艳,风格也不同,与我国千篇一律的青砖瓦房相比要好看的多,可眼前的建筑物已是满目疮痍,打得破烂不堪,房顶被炮弹炸了个大洞,墙上弹痕累累。

道路上不停的有行人出现,有过路的百姓,也有玩耍的孩童,其中有5、6个10来岁左右的小孩,他们手拿着钓鱼杆迎面向我们走来,本来还有说有笑,一见我们的队伍迎面走来,立马严肃的把头扭向了一边。

看样子他们是不想搭理我们,我知道他们对我们有仇恨,但当他们走到我面前时,我还是微笑着用越语向他们打招呼。

“去钓鱼吗?”我不想让孩子们在心灵上对我们产生那么深的仇恨。

孩子们显然没有准备,他们根本没有想到这些全副武装的军人会那么友善地和他打招呼,还是为首的大孩子反应很快,马上回答我:“是啊!去钓鱼。”但同样是毫无表情。

我本想多问几句,被老翻译阿关给拦住了。

“别问了,走吧!他们不高兴我们的”。

“我知道他们不高兴,但我就想问问!”我强词夺理的顶了一句。孩子走远了,看着他们的背影,感觉战争给他们带来的伤害比我想象的好得多。

走在回撤的路上,天气也出奇的好,蓝天白云,山清水秀,我们的脚步也显得那么轻松。如果不是那些建筑物上遗留下的弹孔,真的很难想象在20多天前这里发生过激烈的战斗,好歹是结束了,我们都还活着,真的很想好好的放松一下。

我扫视着公路两旁的美丽景色,完全忘了是在异国他乡。当我们路过几户人家时,翻译捅了我一下说:“阿风,快看路边的人,这些就是越南京族人了!”

我扭头向右,看到路边的居民的确与我们见过的村民有很大差距,单从他们的穿着上就能看出是越南的城镇人口,不同于乡村里的少数民族,这些居民的表情也和村里的农民不一样,他们个个眼中露出仇视的目光,再没有村民们的那种傻笑出现了。

“快看这边!那有位姑娘呢!”小翻译提醒着我。我又赶紧把头扭向了左面,确实有一位小姑娘在路边的坡上荡着秋千,秋千是姑娘自家做的,几根木棍支起的架子上系着两根绳子,绳子下吊着块木板,姑娘坐在木板上轻轻的晃悠,微风吹拂着姑娘的头发,显得异常浪漫,与成队的士兵对比起来场面极不协调。

阿昆和阿关给我说,这是正儿八经的越南京族姑娘,为了这个正儿八经,我好好的看了一下这姑娘。她年龄14、15岁,披肩长发散在脑后,穿件白底蓝花衬衣和一条深色宽大裤角的裤子,尤其是那衬衣很吸引人的眼球,白白的衬衣上大大的蓝色花朵很夺目。

当我的眼睛和姑娘眼睛接触的一刹那,我看到姑娘仇恨的目光,她两眼瞪着我们,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那目光完全不是姑娘们通常给小伙子的白眼,而是一种愤恨!一种仇视!我不知道这么小的姑娘为什么会用这么仇恨的目光看我们?难道他家有当兵的兄长?还是有在政府工作的父亲?

即便那姑娘的目光再愤怒,我也没有轻易的收回我的目光,而是上上下下的把她看了够。如果是在国内遇到哪位姑娘这样看我,自己肯定是无地自容,会赶紧把眼光移开,脸还会红的像个猴屁股。可现在是在越南,你们的政府是我们惩罚的对象,你再恨我也白搭!

姑娘长的并很一般,圆圆的脸上是一双凹陷很深的大眼睛,颧骨比较突出,扇翘的鼻子也不可爱,没有任何漂亮可言。可姑娘苗条的身材在美丽的衣衫包裹下,显得婀娜多姿,随着秋千的荡漾,那青春的身体真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我暗自赞叹越南姑娘的好身段。

这一切可丝毫没有让我对她产生一丝联想,我知道是为什么,全被那仇视的目光给灭杀了。

回想整个出国作战的过程,战前想在战争中得到的好事一件也没有实现。想要惩罚占领国姑娘的好事是实现不了啦,可我想要的东西一样也没有得到啊!我是多么想要一支越军的手枪作为战利品,可现实战斗中一支越军的手枪也没有见着,或许他们的军官都不用手枪?或许我们就没有击毙一个军官?想想真是让人遗憾啊!

不仅手枪没有得到,就连金笔、金牙、金戒指这些值钱的东西看也没有看到,许多部队他们打老街,占谷柳,攻柑塘,在那些越南的城市里四处游荡,好玩极了,可我们连城市也没有去过,尽在农村里转悠,哪能见着什么好东西呢?在越军阵地上捡着的手表都是破玩意!没有去人家的城市,就更别想看见美丽的姑娘啦!我日夜思念的琛姑娘的形象始终没有出现过,难道越南的姑娘都长的那么丑?只有电影演员才那么漂亮吗?

不管怎样,你能安全的返回就不错啦!活着比什么都好,想想那些牺牲和受伤的战友,还有什么值得遗憾的呢?

可就在几天前还没有宣布撤军的时候,仍然有人在阵地上开枪自伤,多可惜啊!难道自己打自己一枪会比战斗中受伤更好受吗?这些兄弟的心理承受能力也太差啦!如果是在现在,肯定会有媒体大肆呼吁派大量的心理医生为前线官兵治病。有什么可治的,依我看来都是太娇气!该死的人怎么治也治不好的。

最可惜的是我一连的老乡周继端,还是个班长,竟然在撤军的前夜倒在了自己的阵地前!牺牲在自己兄弟的枪口下。我并不认为这是一次自己误伤的事故,只能判定这个老乡自己出了问题。有关这个经过我都不敢去深刻分析,如果他的父母知道了他儿子牺牲的真实经过,真是会气死的!

今天,为了引以为戒,我还是把30年前他牺牲的经过讲出来,即便他的家人知道真相后也会理解的。

那是一个下雨的夜晚,老乡周继端所在的一连在我连右侧的无名高地上防御,作为班长的他开始进行夜间查哨,他向守在战壕里的战友反复交代:他要去检查阵地前300米的班哨,当他返回时,一定不要乱开枪,记得要多问几声口令,以免误伤。

当他回来时,阵地上的战友的确按照他的要求做了,可这位老乡就是不回答,最后在距离阵地前四米,被战友开枪击毙。开枪的战友哭着说:

“我看见一个黑影向自己走来,心里想可能是班长回来了,便开始询问口令,一遍一遍的问,他就是不回答,最后我喊班长的名字并我拉枪机警告,子弹我都拉掉好多发,他还是不理我,只是埋着头向阵地上走,我实在不知道是什么人才开枪了,呜呜……”

开枪的战士觉得非常奇怪,我也很惊奇,这么机灵的一个人,怎么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呢?同伴的一个点射,三发子弹全部击中了周继端的胸膛,四、五米的距离啊,怎么就不说话呢?不回答口令或者忘记了口令也罢了,你就说自己是某某班长周继端也行啊!这样倒在自己人的枪口下,多令人寒心啊!

不管为什么而死,只要是在战场上牺牲都是烈士,可这样的烈士多么不值得啊!

古老的川江航道上有这样一个故事,说的是三峡口一个叫叫夔门地方,夔门由于河道突然由宽变窄,两岸陡峭的石壁像一扇门而得名。那里航道狭窄,水深流急,地势非常险恶,一块巨石立于江中,让所有的过往船只望而生畏,许多船工往往会躲避江中巨石而撞上夔门粉身碎骨,葬身江底。

船工的先辈们为了提醒后人,便在巨石上刻下“向我来!”三个大字以提醒所有过往的船工注意,通过这里不要害怕,只要对着“向我来”的巨石划过去,就能顺利通过夔门!

这个故事告诉我,遇到任何困难都不能躲避,必须要面对现实,知难而上!我猜不到老乡周继端的心理,不知道他返回阵地时想干什么?但不管他想了些什么,有一点是肯定的:因为他的过错而导致了自己的死亡。

说到老乡,我细数了一下全团所有重庆老乡的表现。在我们整个步兵团,重庆市籍的士兵只有十多人,他们分布在全团各个分队,有侦察兵,工兵、炮兵,其中最多的还是在步兵分队。他们的情况千差万别!除去勇敢参战的战友,其中有两位我始终为他们感到遗憾。

那是我们团步兵二营的两个兄弟,两人入伍前就是我的好朋友,为了尊重他们,在这里只称他们小杜和小黄。

两人平时为人性格豪爽,性格也颇为刚烈,喜欢为朋友两肋插刀。在一次周末上街看电影的过程中,与地方的小青年发生冲突,双方大打出手,结果被军保卫处以聚众斗殴的罪名抓去关了15天紧闭。军事禁闭是军中最高的行政处分,两人在禁闭期间,天天在禁闭室里唱着“画眉关在八角笼,八角笼门锁重重”的歌曲,泪流洗面,追悔莫及,尤其是在得知部队就要开拔前线时,更是积极要求上战场,愿把自己青春献祖国!要求领导给他们机会,争取在战场上立功赎罪,可领导最后还是没有准许,理由是,这样的士兵平时都不听话,打架是勇敢,上了战场是否勇敢值得怀疑,最终对他们两人做了提前退伍的处理。

为此,他们没能参加战斗,只能在家聆听着战场上战友的厮杀声。咳!他们其实是好兵,他们的身体里都流淌着父辈们勇敢的血液啊,他们失去了一次为祖国立功的机会,失去了一次当英雄的机会,我为他们而惋惜。

正想着重庆老乡的事,突然路边的战友高喊了起来:“快走!赶快通过,我们要炸桥了!”

叫喊的正是我的老乡胡思贵,他是特务连工兵排的副班长,军事技术相当过硬,不管是埋雷还是爆破都掌握的非常熟练,他担负最后炸毁桥梁的任务。

将要炸毁的桥梁是一座公路桥,它跨越外暂河,连接着谷柳县,桥梁和公路都是当年中国援助越南时修建的。看着自己国家修建的桥梁,现在又要炸毁它,真是非常可惜。

既然可以援助修建,也可以把它炸毁!现在销毁它的意义和作用不仅仅是对他们的惩罚,而是切断越军的追击的通路,以防越军对我快速突袭。谁叫越南政府是那么的可恨呢。

我们在工兵们的指挥下,绕过桥面,走下公路向我国方向走去。桥面上,工兵们忙着用电线连接堆放在那里炸药,其中很多是从战场缴获的弹药。老乡胡思贵给我说:“将就用这些废弃的弹药炸桥,我们把能用的都用了,桥墩下还有很多,一来可以炸桥,二又毁了公路,三又销毁了弹药,不用再把这些东西搬回去了,多好啊!”

从225高地下来,经过近2个小时的行军,走了7、8公里路,路过了孟珊、龙金,转眼间我们就来到了坡光,这是我们第一天攻打滩头阵地下的一个地名,也是我们和友邻37师的分界线。

我们在230高地西侧下的一个砖瓦窑停了下来,按上级命令指示,要求我步兵营完成掩护工兵炸桥任务之后,在原地继续担任防御任务,掩护师工兵营撤除红河上的浮桥,待浮桥撤除后,我们再返回国内。

砖瓦窑是越南集体生产队的财产,没有受到战争的任何破坏,由于挖土烧砖的需要,地上有很多的土坑,这些被挖出的土坑对我们的防御和休息极其有利,为我们构建临时性的防御阵地提供了不少的便利。

任务明确了,不是今晚就是明早我们就要回国了。现在离边界直线距离只有一公里,滔滔流淌的红河就在我们身后,我们与祖国隔河相望,仿佛能嗅到祖国泥土的芳香、感受到祖国的亲近,即将要投入祖国温暖怀抱的感觉真是好极了!

大家的心情无比畅快,有说有笑,即便是在艳阳高照的中午,即便是在挖掘防炮掩体时辛苦的作业也显得那么轻松。离开祖国快一个月了,每个人看上去都是蓬头垢面,原来为作战而剃光了头发现在也已长出,有的胡须长的像个老大爷,虽然军容不整,你却能看到每个人那沾满泥土与汗水的脸上绽放出的灿烂笑容。

“嘟嘟嘟!”公路上的工兵吹响了小喇叭,这是工兵们准备引爆炸药的信号。同时步话机里得到通知,工兵们要炸桥了,提醒周围的步兵注意隐蔽,以免落石伤人。

连长高喊着:“大家注意!大家注意!工兵要引爆炸药啦!大家眼睛往天上看啊,别让掉下来的石头砸了头哦!”此时连长发出的命令也不是那么急切和严厉,而是带着调侃,语气轻松和缓和。

“轰!”的一声巨响,坡光的公路桥被炸毁,随着巨大的爆炸声,一股烟尘冲向了天空,碎石和泥土也随之落下,哗啦啦的像下了一场陨石雨,大家高兴地嚎叫着,高兴劲儿就别提了。

我放下了满身的装具和武器,脱掉了军装外套,挽起了衬衣的袖口,在一个土坑里的阴凉处点燃了一支香烟,舒畅地享受着即将回国的幸福。

随后发生的故事是30年来一直让我魂牵梦萦的经历,也是我多年来一直不愿意公开的秘密,那是一段美好的回忆,直到今天她仍然会时隐时现地在我脑海里回荡。

那是连队在砖瓦窑安顿下来之后,由于放松了神经,大家不经意之间喝完了自己水壶里所有的水,烈日炎炎下的士兵们个个口渴的厉害,急于要找到新的水源来弥补身体上水分的流失。

我无意间看到土坡下百米远的地方有成片的甘蔗林,这都是越南集体农场的作物,大片的甘蔗可是解渴的好东西啊!

我立刻走到连长面前,向连长建议:由我带领两位战士下到田地里砍甘蔗,用山坡下的甘蔗来为连队里的战友解渴。

连长蹲坐在一个土坑里,背靠在土坑的壁上,悠闲地与指导员说着话,见我提出的要求合情合理,没有多想就爽快的答应了我的请求。我接着说:“连长,砍甘蔗带着长枪不方便,为了防备万一,还是把你的手枪借我带上吧。”

连长笑了笑,很理解我的心情,从腰间拔出了那把54战斗手枪取下套在皮带上的的尼龙绳,将手枪递给了我。

“连长,我不用绳子了,就把手枪取下来就好了。”

连长取下枪上铁扣,把尼龙绳的留在了腰间,随着拿出两个弹夹问我:“还需要子弹吗?”我接过手枪,取下弹夹进行验枪,手枪没有上堂,弹夹压满了八发子弹。

“不用了,有一个弹夹就足够啦!”我边装弹夹边回答连长,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那手枪,心里那个高兴劲儿就别提了!

在连队里,没有哪一位战士不羡慕连首长的手枪,更何况这手枪现在归我保管和使用,能不高兴吗?

连长也非常高兴!仿佛他是这样想的:这有什么呀,战争眼看就要彻底结束了,自己就要带着这些小战士回去见父母了,玩玩自己的手枪有什么关系?

我重新整理了自己的着装,把衬衣扎进了皮带,扎紧了自己的绑腿,推了一下耷拉着的军帽,把手枪往右裤兜里一装,带上了两位战友并大叫一声:“阿关和阿昆,低挑堆!(跟我走!)”

两个翻译听见我的叫喊赶紧跑了过来,能跟着我下到农庄里玩,兴奋的不得了,愉快地跟在我的身后往坡下走去。

成片的甘蔗林,甘蔗粗壮而又茂密,看着就让你垂涎三尺,当我们拿着砍刀开始砍伐时,已经有很多友邻的战友也在砍伐了。

甘蔗林边上有一家农户,房屋不大,但砖瓦结构的房屋与我们先前看到茅草房已有很大的不同,谁也没有在意那户人家的存在,但阿关和阿昆却放弃了劳动,跑进了农户家。

我想去就去吧,砍甘蔗少了他们两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和其他两人照样能完成任务。可还没等我砍完,阿昆就跑过来叫我,要我和他们一起到农户家。

“阿风,你不是没有到过真正的越南人家里吗?这家人可是地道的越南京族人家啊,你去看看吧,到家里喝喝茶,休息一下,砍甘蔗的事情要他们去完成吧,来看看真正的越南人家是怎样的。”阿昆向我解释为什么过来叫我的原因。

听见阿昆这样说,我也来了兴趣,跟着小阿昆来到了这家农户门前,为了安全起见,我让小阿昆先进屋去,自己先对房屋四周做一次检查。小阿昆急于进屋喝茶休息,不愿意多在太阳下晒一分钟,更没在意我的行为。

为了以防不测,我围着房屋巡视起来。我悄悄的拔出手枪将子弹上堂,关上保险后又放进裤兜,而右手始终握着裤兜里的手枪,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的情况。

房屋与国内见到的农户没有什么不同,房屋坐落在一个小山坡脚下,院坝前几棵果树让人很容易区别其他农户,门前的农田与房屋后的小树林交相辉映,非常幽静。

房屋旁边是猪圈,非常低矮,低矮的我都不愿意弯腰进去看看里面养的猪有多大。猪圈棚顶被主人用来作为晾晒农作物的场地,上面放着几个竹编的大圆簸箕,晾晒着木薯片。当我继续往猪圈后走时,房前突然传来脚步声,让我提高了警惕,握紧了手枪。

随着脚步声的临近,一位越南姑娘在墙角边出现了。

姑娘遇见我后停下了脚步,她并不惊讶,好像早知道我在这里。她好奇的注视着我,嘴角抿着一丝友善的微笑。没有娇柔作态,没有胆怯畏惧,没有扭扭捏捏,仿佛在说:“大兵,找什么呢?难道猪圈也没有见过吗?”

姑娘的出现让我眼睛一亮,天啊!这么漂亮的姑娘啊!这不是我朝思慕想的“琛姑娘”吗?我内心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琛姑娘”是我对美丽的越南姑娘的代名词,是70年代越南抗美战争电影《琛姑娘的松林》中的女主人公,女主人公英勇顽强并且漂亮,与自己的丈夫一同维护着“胡志明小道”,机智而顽强的抗击美军战机的轰炸,为保障后勤运输线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她的美丽给我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姑娘只有16、7岁,花季般的年龄,穿着与电影里的琛姑娘一模一样!青黑色的圆形无领的上衣,陪着一条裤脚宽大的七分长裤,衣衫轻薄合身。她亭亭玉立,瓜子脸上那黑黑的大眼睛明亮而水灵,嘴唇丰满而生动,表情非常甜美,清纯、友善的眼神与先前见到的那位越南姑娘仇视的目光有着天壤之别。

姑娘的美丽打动了我,我微笑着凝视着她,她也微笑着望着我,足足有半分钟,那一刻几乎让我忘记了自己该做什么。

好半天我才想起应该和这位姑娘打个招呼,可我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相互问“你好”在那个时候还没有这个习惯,为了打破僵局,我决定用当时中国最常用的“吃饭了吗?”来问候她。

按常理,问候之前应该有个称谓,可我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叫同志?显然不合适,叫阿妹?我觉得太亲热,叫姑娘?是不是太轻浮?说实话,这三种称呼的越南话我都会说,可我不知道哪种称呼更接近他们民族的习惯,更能表达一个中国军人的素质。

“安哥母啾(吃饭了吗)?”我双眼看着姑娘,用学的越南话打破了沉默。

姑娘听到面前的中国军人说出了自己的母语,一下子兴奋了起来,唧唧呱呱一下子对我说了好大一堆话,令人遗憾的是我除了“吃过了”之外,其余一句也听懂,我无言以对,只能看着姑娘傻笑,瞥了半天才对姑娘说:“我不会说越南话。”

姑娘听见回答后,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她才知道对面的中国大兵什么也没听明白,难免有些失落,很快恢复了她先前的平静。

我后悔没有把小阿昆带在身边,后悔自己的越南话学得太少,以至于没有听懂她都对我说了些什么。

“这东西是吃的吗?”为了避免尴尬,我指着簸箕里的东西边比划边问姑娘,眼睛却警惕的扫视着姑娘的周围,右手始终握着裤兜里的手枪。

姑娘微笑着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我的问题,她招呼我进屋里去喝茶,意在里面的人都在等我,我爽快的答应了邀请,跟着姑娘进了屋。

进入堂屋,一张八仙桌放在中间,阿关、阿昆和两个主人早已坐在那闲聊了,四人见我到来赶紧招呼我坐下。

寒暄后我即刻向主人问道:“甘蔗是你们的吗?”我怕自己违反《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更担心他们对我们的行为产生仇恨。

主人回答说甘蔗是集体农庄的,不是私人的,我这才放心坐下。

八仙桌上放着一套简单的茶具,一个茶盘上放着几个小杯子和一个茶壶,越南人赶紧为我烫杯倒茶。我端着杯子犯嘀咕,这么小的杯子,只能装下一口水,越南人就这么喝茶吗?

阿关见我有疑问,连忙给我解释说:“这个叫‘功夫茶’,南方人都是这么喝茶的,不像你们四川人是用盖碗喝茶。”从这以后我才知道什么是功夫茶。

我举杯将茶倒进嘴里,清香的茶水让我惊讶……

或许是太久没有喝过茶,或许是四川的花茶与越南的茶叶有着本质的不同,那甘甜的清茶在我嘴里让我为之一震,口味香甜,浸人肺腑,清凉的像冰水,甘甜的像加了糖一样,我不由得惊呼起来“太好喝啦!”

“你们在茶里放了糖吗?” 我惊奇地问主人。

房屋的主人听完翻译后笑了:“没有放糖呀,这就是茶的味道。”

“哈哈哈!”屋子的人都笑了,笑得是那样的开心,包括那位姑娘,似乎在笑这个中国士兵没有喝过茶一样。

老翻译阿关对我说:“这就是茶,里面什么东西也没有放!越南的茶就是这样的好喝,我最喜欢喝越南的茶喽!”这时刻他似乎忘记了战争,忘记了自己的身世,忘记了自己已没有了家园,忘记了自己早已被越南赶出了家门。

主人见我对越南的茶很感兴趣,便不停地为我添着茶水,我一杯接一杯的喝,直到喝足了才停下来,那一刻我忘记了姑娘的存在。

闲聊的话题并没有因为在座的是越南人而回避了战争,我直接问主人:“战争开始后,你们都做了什么呢?”这是我非常关心的话题。战争就在家门口打响,他们家离我们攻击的滩头阵地非常近,第一天的战斗是那么的激烈,难免他们不受到影响。这么多天里,他们怎样在生活?有没有白天装着像老百姓,晚上就出来干袭击我们的勾当呢?

他们都是京族,并非是越南的少数民族,他们的文化素质要比那些沙族百姓高的多,受越南政府的影响也深刻的多,免不了产生仇恨的情绪。

我扫视了一下房屋,主人共有四口,一位老人和年轻的男主人陪我们喝茶,女主人在一边烧水为我们服务。老人象是夫妇的长辈,男主人大约40多岁,漂亮的姑娘一定是主人的女儿。

年轻的男主人说:战争开始后,他和他的儿子都被我军抓到了中国,一个星期后,中国军人把他放了回来,而他的儿子现在还被留在中国。

我问:“是作为俘虏吗?”

他说:“不是,你们怀疑我们是当兵的,到了中国经过审问后才把我放了回来。”

“在那边生活的好吗?”我问他们。

“生活的挺好的,比我们自己吃的还好,就是没有地方睡觉。”

他边说边笑,谈笑风生,对被抓走的事没有更多的怨言,对他儿子还在中国也很放心,丝毫让你感觉不到对中国军人有什么仇恨,他们对我军的理解真让人难以想象。

通过和他们的聊天,让我又一次的感到“红军是战斗队,红军是宣传队,红军是播种机”的优良传统在解放军中发扬光大,前辈们留给我们的精神正被我们传承,我军不管走到哪里都深深地扎根于群众的土壤,这是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的军队都无法比拟的。从井冈山到南泥湾的根据地,从消灭蒋家王朝的小车队到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全国大支援,你都能看到我军扎实的群众基础。

对越自卫还击战是我军承担的一项非常特殊的境外作战任务,我军身处异国,与战区的群众已不再鱼水情深的关系,如何做好他们的工作并非易事。我军除了担负作战任务外还要做好战区的安全维护工作,所做的工作认真而细致,不能让战区成为无政府状态。

为越南的百姓提供食品和药物,为他们修补损坏的房屋,为他们提供安全的保障。作战时需要把战区的老百姓都集中予以保护,有的还要送回国内,一是为保证他们的安全,二是能快速的区分敌我,避免了敌军特工混入其中对我军造成更大的伤害。我想他的儿子没有被放回来,就是这个原因吧

“不用担心,中国军人是不会轻易伤害你们的,你儿子只要没有作对不起我们的事,肯定会被放回来的。”我安慰着主人,边说边想到了我们上个星期抓的27人,主人的儿子是否和这27人的命运相似呢?

闲聊中又让我想起了那位美丽的越南姑娘,开始用余光寻找姑娘,我顺着阳光投在地上的影子将目光转向了身后的大门,看到了我至今都留恋的一幕。

那是一扇双开的木门,姑娘靠在门框上,两手背在身后支撑着身体,一只脚踩在地上,另一只脚尖轻垫在门坎上,姿势优美的像只天鹅,屋外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将她美丽的身影洒在地上形成了美丽的倩影。

姑娘油麦色的皮肤在阳光下光滑而细腻,与古老的木门交相辉映,构成了一副美丽的图画。

逆光中,姑娘质地轻柔而单薄的服装随风撩动,把那青春、成熟和苗条身材包裹的紧紧的,让人浮想联翩……

姑娘看似心不在焉,其实在很认真的倾听我们的谈话,见我在注意她,边将头慢慢转向门外。姑娘俊俏的瓜子脸微微向上抬起,乌黑的长发用一个黄色塑料发夹随意的盘在头上,显得新颖而高雅,那样式和发卡在国内我从未见过,与青黑色的衣衫形成强烈反差。

低开圆领的衣衫露出了姑娘长长的脖子,圆润和修长,宽大的裤子像裙子一样显得飘逸动人,一双光脚套着黑色的塑料凉鞋是那样的自然和清醇。

我看傻了,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赞叹自己终于见到了苦思冥想的“琛姑娘”,我抑制着内心激动的心情,真想好好的看看这姑娘。可逆光下我很难看清楚姑娘的脸。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周围的人都不说话时,我才反应过来不该死死盯着姑娘,那多丢解放军的人啊!

我转身回到桌面,右手不停地压住口袋里的手枪,生怕手枪的握把会滑落出来让姑娘受到不必要的惊吓,我真不愿意在那种场合让他们知道我带着武器。

我无心再喝茶,无法忍受他们莫须有的闲聊,终于站了起来向门外走去,丝毫没有理会大家对我的询问,也许只有小阿昆能猜到我想干什么。

我大大方方的从姑娘身边走过,能感觉到她在我身后停留的目光,有了在阵地上和越南姑娘的交往的经验,我更加充满自信,看就让她看看吧。

在门前的空地上,我招呼着姑娘到我身边来。姑娘大方地向我走来,我们站在院坝前的果树下,开始了并不流畅的交谈。我向她问这、问那,为的就是能看清楚她,能与她近距离的交流。

我站在姑娘身边,开始仔细端详起来。姑娘并不是美艳绝伦,也不是那种婀娜多姿、风情万种的美女,她的眼睛大而明亮,嘴角微微上翘,美的清醇而秀丽。

我想尽一切办法和她说话,恨不得把我所学的越南话都讲出来,可小阿昆教我逗姑娘们的话实在让人说不出口,我更不敢问她是不是愿意到中国去,设想她要是提出早外村两个姑娘同样的请求,我真还不知道怎么拒绝她呢。

她的纯情让我无法用调侃的语气和她说话,我不想伤害她,不想给她留下什么坏影响,只想把中国军人最优秀的情怀送给她。

门前田坎边上的一棵果树引起了我的注意,果树上的吊着的一颗果实硕大无比,像一个“西瓜”,我好奇的问姑娘,可姑娘说出的词我怎么也不明白,我边大声的询问屋内的翻译,老阿关在屋内大声的回答“那是‘树菠萝’(榴莲)”。

“这果实可以摘吗?”我问姑娘,姑娘抿着嘴点点头。

‘树菠萝’吊在树上的高度大约和篮球板差不多,树下是一条只有50厘米宽的田坎,爱好篮球的我自信能通过弹跳将它摘下来。于是,我做出了一个令我后来十分悔恨的决定。

其实哪里是想摘呀,无非是想通过跳跃来向姑娘展示自己的能干,来炫耀自己的年轻的身体,我想这和孔雀开屏的意义差不多吧。

我站在‘树菠萝’下,原地跳了两次都没能将果实摘下,便开始后退几步助跑弹跳,想用篮球运动员扣蓝的动作将榴莲打下来。谁知果实结实的像个铁蛋,只在树上晃了两下便不动了,姑娘笑了,笑得那样甜美,那样开心,刺激的我又一次开始起跳,接下来的结果我真不好意思再回忆了……

随着身体的落下,左脚一滑踩踏在田坎儿的边上,重重的身体落在脚上,只听见脚踝处“喀嚓”一响,一阵剧烈的疼痛传上心来。

“哎哟!”我叫出了声,坐在地上痛苦的只能用双手紧紧的握住左脚踝,那一刻我知道左脚踝崴伤了,而且伤的不轻,说不定还骨折了呢!我不怨天不怨地,只埋怨那不灵活的钢板鞋和裤兜里的那只五四式手枪。

钢板鞋是战前上级专门为参战部队临时配发的“防刺胶鞋”,为了克服战斗中敌方防步兵障碍对步兵的伤害,它的底部装有一层钢板,比一般的胶鞋要重许多,战士们俗称它为“钢板鞋”。该鞋的底部结实,但弯曲和柔韧度并不好,影响了起跳的准确性。

五四式手枪是配发给基层指挥员的战斗手枪,战斗全重近1公斤,体积大,重量重,装在裤兜里沉沉甸甸的,加大了对我的伤害。

屋内的人听见我的惨叫都跑了出来,赶紧把我扶回房前的空地上,还搬出了凳子让我坐,可我根本无法坐在高高的凳子上,只能坐在地上,以减轻血液流向脚部的压力,直到最后完全躺在了地上。

我忍受着剧烈的疼痛,吩咐两个翻译尽快和其他战友会合,把砍甘蔗的任务完成,尽快回到阵地上去。

姑娘见我伤的不轻,完全傻了眼,真可谓是花容失色,呆呆的站在一旁怜悯的看着我。

老翻译阿关开始为我进行推拿复位,痛得我叫了起来。这时姑娘走了过来,蹲在我的身旁,对着我唧唧呱呱说了许多话,我躺在地上看着姑娘心痛的目光,倾听着姑娘铜铃般的声音,仿佛伤痛一下子减轻了许多。

“她在说什么?”我非常在乎姑娘表达的一切,赶紧问阿关。

阿关为我翻译说,她觉得很内疚,可家里没有药品为我治疗,真的很难为她。

听着姑娘的话,我又一次的将裤兜里的手枪往里掖了掖,生怕让姑娘看到我带着的武器,同时也让我振奋起来!是啊,不能再让一个越南姑娘看中国士兵洋相,一定要站起来向姑娘表明并无大碍。

我强忍疼痛站起来,叫上随行的战友,向姑娘和越南那户百姓道了别,在战友的搀扶下,慢慢地回到了坡上的阵地,思绪也从梦境中回到了现实。

连长见坡下的人带着甘蔗回来,高兴地招呼着大家来分享,就像那天分菠萝吃一样。可一见我被两个战友架着回来,脸上愉快的表情迅速消失,尤其在得知我的伤情后,连长又一次地发火了!

“你他妈的混账东西!眼看就要顺利回国了,你就这么不争气!……” 他对着我破口大骂。

我不敢解释,更不敢向连长讲出脚伤的具体情况,只能隐瞒事实,说自己在跨越一道壕沟时崴了脚,羞愧的低着头任凭他发泄着愤怒!

说实话,直到今天,全连战友包括连长没有一个人知道我受伤的具体情况,都认为我是在砍甘蔗的时候崴了脚。我在这里写出脚伤的真相,也是为了向全连战友检讨,向我当时的连长检讨,对不起大家!杨云风的脚伤是在越南姑娘面前炫耀而崴的。

我懊恼、惭愧、内疚的想哭,但我始终没有哭出来,我深知自己的冒失给连队带来巨大影响,不仅自己丧失战斗能力,还要牵涉到更多的战友来扶持我,给连队造成了更多的非战斗减员,削弱了连队的战斗力。

我必须忍受痛苦,必须顽强的应对这些困难,一种年轻人的好胜心支撑着我的意志。

我低着头,不敢看连长的眼睛,悄悄地把裤兜里的手枪还给了连长,诚心诚意地接受连长的谩骂和批评,我认为批评是应该的。

全连的战友也停止了手中的活动看着我,仿佛在说:“小子你狂吧,看你这小子怎么给大家交代,看你这小子怎么再跟着我们?”那一刻我真的感觉到很对不起他们。

连长对我发泄了3、5分钟后冷静了,再怎么也要面对现实啊。他问我:“伤的有多严重?还能走吗?让我看看。”

我坐在地上,慢慢地开始脱掉那厚重的防刺胶鞋,看到自己的脚踝肿得像皮球一样,哪里还能走路啊!连长二话没说就向通信员要过电台,对着话机向上级报告了有人员非战斗受伤的情况,请求上级给予支援。营部很快就进行了回复,要求把受伤的人员送到后方团部的急救站。

这时,我恳求连长把我留下,表示自己有决心和大家在一起,决不影响连队。可连长哪里愿意再听我的罗嗦,执意要把我送回去,并安慰我说:“反正在越南是最后一天了,已经结束了,你也不要有什么顾虑,先回去吧,我们很快就回来。”

没办法,我只能接受命令,但拒绝了连长派出的担架,又拒绝了连长安排两人护送,坚持要自己去急救站。

这时,战友马卡站了出来,向连长请战说“连长,我去送他吧!”

马卡是我平时非常要好的彝族兄弟,在215战斗后他接任了六班长,多次担当连队的危重任务,马上要回国了,看到这样尴尬的场面主动出来为我下台阶。

连长摆了摆手算是同意了他的请求,他赶紧帮我把身上的装具和武器脱掉,让我交给战友们带回来,我怎么也不肯答应。

“哟,还逞能呢,你带着有什么用?只能加重马卡的负担!”连长又一次的批评我,好像那气愤劲儿还没平息,但又对我放心不下。

“走吧,我带着枪呢!”马卡小声的对我说,意在让我尽快地离开,免得让连长再批评我,我听从了马卡的意见,把背囊、武器都留给了战友,空着手和马卡上路了。

马卡扶着我离开了阵地,来到了我军临时开辟通往红河浮桥的野战公路上,一上公路,他嫌我走的太慢,便把我背在背上狂奔了起来。

那天烈日炎炎,酷热难耐,在缺少饮水的情况下背着120斤的我在山路上疾走,真让我感激不尽!在马卡的背上,我只能用军帽为他擦拭汗水并对他说“好兄弟,真对不起你,让你受苦了!”

“别说了,我知道你很难受,好在战争已经结束了,你回去好好休息吧!”他喘着粗气,并不愿意让我流露出过多的情感。

团部的急救站在红河边上的山凹里,距离我们连队并不远,大约有一公里多路,不一会儿我们就看到了远处伪装网下的绿色帐篷。

我们走进伪装网内,顿时感到了阴凉处的清爽,一群军官们站在那里闲聊,其中一个高大威武年长的军官很引人注意,定睛一看原来是我们的团长!

在士兵的眼里,团长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力,除了一年为数不多的全团集会还有重大的演习能目睹团长的芳容外,平时一个士兵是很难看到自己的团长的。

我们的团长姓柯,由于身材高大,皮肤黝黑,一贯以威严著称,不仅士兵们害怕他,军官见了他也一样畏惧。此时看见团长真让我害怕,担心他对我又是一顿臭骂和训斥,谁愿意总挨批评啊。

柯团长腰带上挂着手枪,简易枪套里的五四式手枪乌黑发亮,比我们连长的手枪要新多啦!他双手叉腰,见我们走来,态度和气的问我:“小鬼,伤的重吗?”

团长的询问让我感到亲切,没想到团长此时是这么的宽容!我赶紧回答:“报告团长,没有关系。”

“看来这钢板鞋的问题很多啊,崴脚的人还真不少哦!”团长转身对急救站的医生们说。

“啊,就是。”军医一边含糊的应付团长的自语,一边检查我的伤情。 “他这个样子没有办法走路了,只有把他送回去,但救护车回国了,现在还没有回来呢。” 他向团长说。

“那就派个大车送他回去吧!”团长向旁边的参谋吩咐着。

正好有一辆解放牌的大卡车停在伪装网的旁边,司机在那位参谋的命令下跳上汽车发动起来,马卡把我扶上了副驾驶座。

我关上车门向马卡挥手道别,嘴里不停地对马卡喊着:

“国内见啦,兄弟,我先走一步,在祖国等你们啊!”

“你要尽快回到阵地上,小心路上两边的情况,当心地雷哦!”

我望着车边的马卡,心里始终感激不尽,他浑身已被汗水湿透,一直站在那里看着我们的汽车开动。汽车向红河边开去,向祖国的方向开去。

汽车上只有我和司机两人,我担心地问司机:“你的副驾驶呢?一个人开车不害怕吗?”

“我们每天都要在这条线上跑很多趟,没什么可怕的。” 他说。

我指着架在副驾驶车门边的冲锋枪问他:“你们用过枪吗?”

他笑着说:“开战以来我们就没有动过枪,但子弹都是上堂的。”

汽车在野战公路上颠簸行驶,这是一条我军临时开建的野战公路,也是第一天在山头上看到坦克过桥后行进的路线,路两边的菠萝地几乎全部毁坏,许多爆炸后的痕迹依然存在,道路被重型装备碾压的坑洼不平,我只能抱着我的左脚,以减轻颠簸撞击脚部而带来的疼痛。

汽车刚行驶了两百米就遇到了我军设在边界的检查站,检查站的士兵看来对这辆车的司机很熟悉,并没有拦下检查就让我们过去了,接着汽车来到了红河边上,一座制式的军用浮桥横立在我的眼前。

桥头又是一个检查站,守桥的士兵举起了小红旗把车拦下,两位战士一左一右的向我们汽车走来。

一位战士负责盘问,另一名战士负责检查汽车。

“拉的什么?”

“伤员。”

“你是哪个单位的?”检查站的战士走到了我这一侧,拉开了我的车门向我问着。

我如实的作了回答,并把我的军帽摘下来让他看里面的标记。

“你伤在哪里?”

“我的左脚踝扭伤了。”我抬起了左脚给他看。

“你是哪年兵?什么地方入伍的?”检查站的士兵突然向我问起日常问题。

我没加思考的回答:“77年,重庆兵”。检查的士兵没有再多问,关上了车门说:“好了,走吧!”

检查汽车的那位战士也非常认真,他围着汽车转了圈,一会爬上汽车厢,一会蹲下来检查汽车的底盘,认真严肃的态度令我吃惊!

“这么严啊?难道你车上的通行证不起作用吗?”我指着玻璃上贴着的通行证问司机。其实,我并没有埋怨检查战士的意思,只是对着司机发出了感慨。司机给我说,越南的特工活动非常猖獗,所以他们非常认真,即便是他们都认识我,但每一次检查决不会忽略。

想一想也是,我们部队没有统一的证件,没有特殊识别的标志,只能通过看、问、查的方式来识别,如果真要是越南特工化装成我军过河,或者藏在车身上来到桥边,炸毁了我们的浮桥,后果将不堪设想。

经过了边界士兵严格的检查,我们的汽车终于驶上了浮桥,在桥上行驶的速度并不快,可那一刻,当我看着那湍急的河水,想着第一天晚上偷渡时的情景,真是感慨万千!

在桥中心,我趴在车窗上,仔细地看了两个地方——红河和越南。

红河我不陌生,可我从来没有在白天这么亲近的看过它,像黄河一样浑浊的河水在西照的阳光下波光粼粼,越发使人觉得它很适合自己的名字,奔流的河水疾驶的从桥下飞过,完全没想到自己渡过的红河水流是这么的湍急!万幸自己没有掉下去,万幸越军没有对我们进行阻击,否则伤亡一定不小!

越南我也不陌生,因为我在那里生活了近一个月,那里还有我的战友,他们还在阵地上,我真希望他们也能像我一样坐着汽车回来,全部安全的回来,再不受那奔波之苦。

我也遗憾,遗憾的是连队的战友们再也看不到这个浮桥了,因为我们的任务就是掩护工兵拆桥,或许一会儿浮桥就会被拆除,我庆幸自己还目睹了浮桥的风采,还能感受从桥上经过的轻松。

我还在想刚才崴脚的那一幕。令我魂牵梦萦的姑娘啊,不是因为她我的脚也不会受伤啊!可惜我连她的名字都没问就离开了,今后也许永远见不到她,我只能叫她“琛姑娘”,她将一直会埋藏在我的心里,她那美丽的微笑泯灭恩仇,让我心醉神迷。

汽车在桥上随着波涛的起伏行驶,我的内心也忐忑不平,只能默默地在心中高喊:

“再见了红河!再见了越南!”

我一刻也不想多在这里停留,我想尽快的踏上祖国的国土,尽快的回到家乡,跪倒在老母亲的脚下,向她老人家说:妈妈,你的儿子回来了!

不!是要站起来大喊:“祖国,你的儿子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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