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一首诗歌给你的爱情,拍一部电影给你的时代——《邮差》 我给你的爱一直很安静




“我爱你是为了开始爱你,
为了再度启动无限,永不停止爱你那便是我尚未爱你的缘故。”——聂鲁达《一百首爱的十四行诗》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的手边正好有聂鲁达的诗集《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这本诗集在全球的销量有一亿多本,拉丁美洲第一批真正的现代诗歌,据说切·格瓦拉临终之前身边放的两本书有一本就是聂鲁达的诗集。这位流亡的智利诗人在1971年夺得了诺贝尔文学奖,1995年迈克尔·莱德福导演的这部《邮差》大获成功,电影讲述了聂鲁达流亡意大利期间与一个邮差的动人情义。


诗歌、爱情、友谊、政治、共产主义这部看似剧情简单的作品实际上包含了以上多重深刻的主题,并且在政治倾向上是倾向于左翼思潮的,像是一曲共产主义运动的挽歌。

(一)悲伤是渔网

这是一个偏远的意大利小岛,里面的人过着麻木的生活,虽然意识到不公,但也还是把日子照旧过下去,小镇的居民大部分以捕鱼为生,就像邮差自己诉说着父亲和母亲的婚姻一样。在这个闭塞的世界里面,来自智利的流亡诗人聂鲁达和妻子离群索居在这里,邮差通过送信和聂鲁达相识,聂鲁达影响到他对诗歌的热爱与理解,告诉他什么是“暗喻”。当邮差一见钟情的爱上贝阿特里采的时候也是聂鲁达出面,用他们的友情帮助邮差追姑娘。聂鲁达和邮差之间也是一种暗喻的关系——导师对追随者的思想启蒙。邮差在和聂鲁达的交往过程中逐渐表明自己的政治态度和立场。当他要和贝阿特丽采结婚的时候,主婚的神父表现出对共产主义的反感,甚至说什么聂鲁达这样的共产党也是吃自己的孩子之类的鬼话。神父是意大利传统天主教的代表,在这段对话的时候导演安排了一个有意味的细节,就是聂鲁达虽然有自己的政治立场,但是还是在天主教堂出现祷告,并非单纯的那种暴力革命式的共产主义暴徒。同样对于神父影片表现了他的迂腐,同样也有表现他善良可爱的一面。小镇的生活就是这样,邮差能想到用悲伤来形容渔网,他内心的深处有对外界精彩生活的向往,只是没有被激发出来,邮差在传递信件,也只是在邮局最能接触到外界最新的消息,死气沉沉的小镇上,邮局是最有自由精神的地方,就像那个邮局局长他也有着共产主义的倾向,有着渴望打破枷锁,创造一个新世界的冲动。


《邮差》保持了一种《神曲》式的人物关系,邮差如同迷惘中的但丁,聂鲁达如同但丁的引路人维吉尔,而姑娘的名字和但丁《神曲》中的恋人同名,都叫贝阿特丽采。在那个激情澎湃的岁月里,诗歌是对女性有吸引力的,诗歌、少女与美本身是同构的,邮差是凭借诗人与诗句吸引到少女。姑娘的政治信仰并不强烈,但是勇于反抗,追求幸福的天性被激发出来了。


与姑娘的反抗相对位的是姑妈的迂腐,她拿着邮差写的有一个“裸体”的词来上门兴师问罪,强势只是这样一瞬间,当竞选的议员为了拉票忽悠她让一帮工人到她店铺白吃白住,说是为了安装自来水的时候,姑妈很高兴,但是结果选举结束后,水管也没装成,姑妈也没有那么强悍的去理论。这里有一个重要的细节提示,这个小岛是缺少淡水的,这样一个关系到普通人民生的大问题,小镇麻木的居民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公正。聂鲁达是润物细无声的提醒到应该反抗。大海边上,邮差说了缺水很正常,没有水了只能等淡水船每个月来一次送水,而聂鲁达告诉了他这种情况是绝对不正常的。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种反抗有时候也是需要一种外力启蒙出来的。

在共产主义理论传播的过程中也是一个不断的对底层无产者启蒙的过程,这种理论直接有效性使得底层知识层面并不多的无产阶级迅速能掌握到一种成体系的价值观念,产生改造历史的行动。邮差世界观的树立是从诗歌的兴趣入手,从现实的问题意识开始有萌动,而最终导致他价值观转变的是给聂鲁道送来的那盘来自智利的录音带,聂鲁达讲述了他在智利的故事,他曾经从政,看到过非常干旱地区煤矿工人那种非常悲惨的生活,那个工人告诉他:“无论你到了哪儿,都要讲出我们的苦难,讲出你的兄弟,过着地狱一般的生活。”聂鲁道明确了自己写诗歌创作的方向,“为了遭受不公正待遇的人而写。”就像走遍拉美大陆的切·格瓦拉选择了革命拯救世界一样,聂鲁达用诗歌来唤醒人们对不公正的审视。
1950年代的世界,理想的革命情怀还在,邮差在与聂鲁达的深谈之后变化是明显的,他表明了自己在选举中支持共产党的立场,对被欺压的小商贩忍不住说了两句公道话,但是小商贩们早就是麻木的,他们不喜欢邮差多管闲事,宁肯忍受这种不公正也并不愿意冒着反抗的风险。邮差感到无奈,但是还是按照自己的新认识继续说着这个世界不公正的真相,就像直斥选举人选举结束修自来水的工程也会结束一样,很多人赞同,但是也仅仅是点点头的赞同。
聂鲁达最后走了,离开了这个小镇,小镇的人们却深深地记得他,他们收听有关他的一切消息,渴望能在只言片语的言谈与文字中听到聂鲁达提到他们和这里,但是什么都没有。期盼是一次次的失望。小镇的日子如旧,欺骗式的选举结束了,被政客欺骗又失去导师的人们是如此的迷茫,邮差孤独的来到聂鲁达的故居,抚今追昔的眺望聂鲁达眺望过的地方,他认为“如果聂鲁达先生还在这儿,选举的结果会好一点。”现实并不充满诗意,甚至如此残酷,底层无产者意识到要反抗却无力反抗,期盼一个救世主的出现但是却等不到,只是空空如也的一份凄凉。
“诗歌不属于它的作者,而属于需要它的读者”,这是邮差代表广大无产阶级说出的最深刻的一句包含哲理的话,诗人也并不曾懂得需要他的读者,《邮差》里面表达出恍如隔世的政治烟尘与挥之不去的失意乡愁,在淡淡的哀伤和惋惜中让人情不自禁又感慨良多。
送一首诗歌给你的爱情,拍一部电影给你的时代——《邮差》 我给你的爱一直很安静
过了很多很多年以后,聂鲁道重新回到了这里,小镇仿佛没有什么变化,邮差的儿子已经长大,只是邮差已经死去,他拿着诗人的诗篇倒在了共产主义运动集会的演讲之中,一个个体生命的终结也是一个大时代的悲伤落幕。电影在时间的跨度上其实隐含了从四五十年代到六七十年代这样一个共产主义的高涨与落幕。
意大利共产党是西欧最大的共产党,1921年成立,在二战后期因为长期坚持反法西斯斗争而获得了空前的威望,但是在战后东西方大国势力范围划分后,意大利共产党从来没有获得过执政地位,短暂辉煌后逐渐的分裂,影响力持续下降。在意大利的政治生活中,共产主义没有出现过那种激情澎湃的亢奋,所以在影片《邮差》中所表现的更多是那种低沉的哀愁。


(二)时代命运的余晖
《邮差》的导演是迈克尔·莱德福,我曾经看过他的作品有《十分钟年华老去》之大提琴篇,阿尔·帕西诺主演的《威尼斯商人》、《1984》。在1984年他拍摄过改编自乔治·奥威尔的反乌托邦名著《1984》,时隔十年他拍摄了这部同样涉及到共产主义运动的作品《邮差》,这位英国导演的两部作品在政治立场上是两个极端。这部电影邮差的主演马西莫·特罗西,意大利著名的喜剧演员,他一直希望能够主演一部题材严肃,可以打动自己的作品,在读到《燃烧的耐心》这本小说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买下了它的电影改编权,并且邀请来自己的好友迈克尔·德莱福导演,他不顾自己心脏病早已经安排了心脏移植手术,推迟手术坚持自己主演这部影片,并以极快的速度完成了分镜头拍摄,在拍摄完最后一个镜头杀青后不到12个小时,他心脏病发作于1994年6月4日去世,时年仅仅41岁,《邮差》成了他毕生最成功也是最后的杰作。


《邮差》实际上是翻拍自一部叫《燃烧的耐心》的作品,这部作品拍摄于1983年,两年以后作者自己将这部电影作品改编成一部小说,这个人就是安东尼奥·斯卡尔梅达,他1940年生人,是拉丁美洲文学爆炸以后至今仍活跃在文坛的一位重要作家。他是出生在智利的克罗地亚移民,早年在纽约哥伦比亚大学读哲学,回国后当上一名普通的大学老师,1973年智利发生右翼军事政变时,斯卡尔梅达从智利流亡到西德,在这期间,他成为欧洲倍受尊崇的作家、教授、演说家以及影片导演。他的作品充分反映出当时许多拉丁美洲知识分子对于民主的向往,大部分作品都已被翻译成二十种以上的语言版本。他凭借多年以来在文学、文化领域中的诸多成就,不但在拉美享有盛誉,在欧洲乃至在世界范围内都是一位有影响、风头正劲的作家。是1987年德国柏林国际电影节的评委之一。从精力上可以看出,这位流亡的智利作家和当年的聂鲁达有着惊人的相似性,也有着共同的情感共鸣。
聂鲁达是斯卡尔梅达的导师和朋友,亲自指引他走上了文学创作道路。在德国流亡期间,斯卡尔梅达以聂鲁达与其邮递员之间的友谊为素材写过一个剧本。1983年聂鲁达逝世十周年之际,当时已很有名气的斯卡尔梅达倡议国内每位作家创作一部小说,以纪念诗人。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诞生了《火热的耐心》一书(后来称之为《聂鲁达的邮递员》)。令作家本人也始料不及的是,小说一发表便得到如潮好评,除了迅速被译成多种文字,还被选作欧洲和拉美很多国家大、中学校的教科书。1994年,英国著名导演雷德福,再次将其搬上银幕,即电影《邮差》(又名《事先张扬的求爱事件》)。该影片获1996年第68届奥斯卡金像奖五项提名,最终获得最佳原创音乐奖。作者承认他“迟迟不能从这部作品的巨大成功中走出来”。不知出于读者意愿还是影视效应,人们习惯称这部小说为《聂鲁达的邮递员》,或更加简单地称之为《邮递员》,作家也接受人们的选择,以《聂鲁达的邮递员》为正名,以《火热的耐心》为副书名再版小说。之后作家经历了长时间的“沉寂”,甚至被戏称为“一个忘了写作的作家”。他似乎成了一位电影人,他之前发表的所有小说都被拍成了电影,还受邀将二十几部名著改编成电影。虽则如此,他并没离开所爱的文学事业。1990年斯卡尔梅达回到祖国,创办了电视节目“书秀”,以生动活泼的形式介绍文学,后又更名为“书塔”,邀请拉美地区的著名作家参与,并转播到美国、西班牙、巴西、葡萄牙等地。2000年到2003年,因为在德国生活多年的经验,他被委任为智利驻德国大使。后来获得第85届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提名的电影《智利说不》是根据他未发表的话剧改编。
意大利版本的电影《邮差》对原著进行了比较忠实的翻拍,比较大的修改的地方有两处,一出事把发生地点从智利的小岛转移到了意大利的小岛,另一处是原著里面死去的是聂鲁达。原著故事的时间背景是1969年,聂鲁达被流放在智利小岛,四年之后邮差见到了病重的聂鲁达,见证了他的死亡,之后是智利发生了皮诺切特政变。意大利版本的故事发生在1951年——1952奶奶,聂鲁达这两年确实在意大利短暂生活过,此时距离他去世还有20年,让一个意大利小岛的渔民20年后跑到地球另一端的智利和聂鲁达见面是不现实的,所以导演改编了结尾邮差加入了意大利共产大,在集会的时候被杀死,聂鲁达多年以后重回故地。这个迫于可信度做的改编无意之中也暗合了历史,从邮差的死亡到聂鲁达的死亡,20年的时间里面无论智利还是意大利的共产主义运动都失败了,《邮差》拍摄于1994年又是苏联垮台后不久,无论是底层共产主义信徒还是精神导师,无论是意大利、智利还是苏维埃一段火红悲壮的历史画上了句号,因为一部邮差多了一份夕阳的余晖。


(三)那些诗篇
“你像个油桶一样笔直。”诗人说“(我)像钉在地上的长矛?”邮差说。“不,(你)就像棋盘上的棋子一样呆立、”诗人说“比瓷器猫还要平静。”邮差说
邮差带着敬仰走进聂鲁达,几次尴尬的接触后通过诗歌赢得了聂鲁道敞开交流的闸门,邮差说的诗句是聂鲁达《元素的颂歌》中用过的句子。仿佛《红楼梦》中黛玉教香菱写诗一样,邮差和聂鲁达请教了暗喻的修辞。大海边上,聂鲁达朗诵起他的《致大海》,正如邮差感悟到的“诗歌是写给需要它的人”,他把这首诗用给了自己心爱的姑娘。在今天这个时代没有什么女孩儿会被诗打动,但是在那个年代理想、诗歌、爱情都构成了生命的意义,诗歌给了邮差幸福的新生命,他带着自己写给聂鲁达的诗要登台朗诵,未及朗诵的诗稿随着邮差的倒下随风飘散,仿佛一个诗意、浪漫的时代戛然而止。
意大利的海岛,诗一样的存在,漂泊异国的诗人,诗一样的乡愁,诗是电影的核心情节,理解诗也是在理解这部电影的诗意。邮差抄袭聂鲁达的情诗先给贝阿特丽采,诗是那个年代最好的礼物。那首反复出现的诗句“裸体的”是聂鲁达《爱情十四行诗一百首》的第27首:
“裸体的你淡出如你的一只手,光滑,朴拙,小巧,圆润,透明,月亮的线条,苹果的小径,裸体的你纤细有裸体的麦粒。
裸体的你蔚蓝如古巴的夜色,藤蔓和星群在你发间。裸体的你,辽阔澄黄,像夏日流连于金色的教堂。
裸体的你微小如你的一片指甲,微妙的弧度,玫瑰的色泽,直至百日出生,你方隐身地底,
仿佛沉入衣着和杂物的漫长隧道:你清明的光淡去,穿上衣服,落尽繁叶,再次成为一只赤裸的手。”《爱情十四行诗一百首》是聂鲁达写给他的第三任妻子,也是片中出现的马蒂尔德的,他们俩于1946年相识,1949年秘密恋爱,当时的聂鲁达尚未离婚。诗集充满了聂鲁达对马蒂尔德的爱意,诗集从1957年开始创作两年后正式出版。大陆南海出版社出版的《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里面全部收录了他的这100首诗歌。
在没有诗歌的时代,我们丧失了理想,在没有理想的时代,我们缅怀诗歌。《邮差》的故事,没有了政治,没有了诗人,远去了那个时代,还有一种情怀叫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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