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燕归来《白头吟》宫系列 2-2 风雨燕归来2
第六章 太子妃遇刺小产
她还记得她与他第一次对峙时,他罚她在引凤阁中禁足三个月,她实在很想说这个禁令对她是没有丝毫意义的,因为即使没有禁令她也是不常离开引凤阁的。
这府里除了引凤阁之外的地方都属于另一个女人,每一寸土地,每一个呼吸。
啊,不是,她错了,其实连引凤阁也属于那个女人,那是太子心爱的美人儿,已入主太子府一年有余,熟悉这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奴仆。
她净身走进引凤阁,外无父兄庇护,内无亲信解忧,唯一的丈夫视她于脚下贱泥。
她并不觉得上天亏欠于她,她才是生生插入的第三者不是吗?
但她早已说过不争不抢,别人却依然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
其实真的没有什么好解释的,这府里,太子心上的人才是真正的女主人,太子愿意相信的才是真正的事实。
她无可辩驳。
手指放在小腹之上,她静静地微笑,他曾说过的话犹在耳边回响,她抬头看向上位的太子,眸中水光闪烁。
“太子殿下可曾记得对臣妾许诺过什么?”
太子紧抿着薄唇,眸中闪过一丝痛楚,“什么?”
唐岚道:“昔日太子曾许诺过臣妾——‘你所说的,我都答应你,以后这世间有我一日便有你一日,他日我为皇,你必为后,你的孩子不会有人来抢,他会是未来的太子。我能承诺你的,也只有这些罢了。唐岚,我虽然不能待你一颗真心,但是从今以后,你所求的,我必应你。’”
不知此时还作得数作不得数。”
太子道:“你想如何?”
“殿下——”赵熙晨急道,心中更加愤恨不平,太子竟对太子妃有如此承诺,果然这唐岚不除不行。
唐岚道:“臣妾想要入宫陪母后。”
太子沉吟片刻,“也好,由母后照顾你们自然是再妥协不过。”
赵熙晨从床上翻下跪在太子身旁,哭得肝肠寸断,“殿下,她的孩子是皇孙,臣妾的孩子就不是吗?殿下,如今殿下若不能为臣妾和小皇子做主,臣妾也不要活了,索性到地下去陪着我苦命的孩子。”
太子面露不忍,“晨儿,太子妃如今有皇嗣在身,即使要罚也要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啊!”
“殿下,天子犯法况且与庶民同罪,臣妾不服,臣妾死也不服,同是作为母亲的,她居然能狠下心肠来害了臣妾的骨肉,如今又要入宫伴随皇后左右。她贵为当朝太子妃,还需要皇后娘娘金躯为她保胎不成?她难道还怕臣妾会如她一样狠毒去伤害一个未出世的婴孩吗?殿下,若是如此,臣妾倒不如陪小皇子一起去了干净。”说罢就要起身向一旁的墙壁撞去。
太子紧紧将她搂抱在怀里,眸中闪过一丝疼痛,“晨儿,你这又是何苦?”
赵熙晨心下一沉,她用力挣扎,“殿下,她虽是太子正妃,身份高贵,臣妾不敢与之争锋,昔日百般讨好,却还落得如此下场,臣妾命薄,若殿下不能为臣妾做主,还请殿下成全,赐臣妾一死。”
“那你要怎样?”
太子清冷的声音在室内回荡,人人心下一寒,不自禁间轻轻打着寒战,收缩着身体,连太子怀里的赵熙晨亦不例外,只有那站在正中的太子妃,一身雪丝月华金镶边锦缎长裙,裙摆轻动,流光乍泄,她的脊背挺得更直了。
赵熙晨暗想事已至此,已无后路可退,若是今日不能将唐岚扳倒,以后只怕更难,她眸中闪过一道狠绝的光芒,“将太子妃禁于引凤阁,待皇孙出世后,交于刑部,必要还我母子一个公道。”
太子皱眉,正要开口。
“好!”
唐岚的声音静静地在空气中漫延开来。
太子和赵熙晨同时看过去,脸色不一。
唐岚浅然微笑,“公道?”她含笑看向赵熙晨,看向香兰,看向惜金,看向满屋子跪着的奴才,“我也想要个公道呢!”
“够了!”太子淡淡地打断她,“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来人,将惜金押去刑部,她毒害皇孙,罪无可恕,依大齐律例,斩!”
跪在下首的惜金浑身瘫软跌坐在地,马上有侍卫进来将她拖出去,她满面麻木,拖到门口时忽然激动起来,“晨妃娘娘,你答应过我的……”
一旁的香兰跳起来“啪啪”打了她两巴掌,“贱人,你害了娘娘的皇嗣,我恨不能抽你的筋剥你的骨。”
那惜金被打得头晕眼花,拖了下去。
太子又道:“至于太子妃,幽禁于引凤阁养胎,听后发落。”
唐岚忽然笑出声来,脸上却满是凄楚,“呵呵,呵呵……”
太子不忍看她,“来人,将太子妃带下去。”
两个侍卫上前,伸手欲抓她的手臂,唐岚冷斥道:“谁敢碰我?”她脚下轻动,那一转身的风华。
微微抬头,外面的阳光真好啊,凤钗上垂下的累累珍珠在耳鬓晃动轻轻的声音。
这样的天气,应该安静地看一册话本子,或是温柔地陷入小憩。
而她到底在期待什么呢?
他的承诺,他的真诚,在他的爱人面前,原来都是那么的不值一提。
唐岚走后,太子温柔而坚定地将赵熙晨推开,他像她一样看了看外面的天空,晴朗无云,可是他觉得心里的阴云遮天敝地。
“殿下——”
太子道:“你身子不好,好好休息吧!”说罢向外走去。
“殿下,”赵熙晨叫住他,“殿下要去哪里?”
太子唇角泛出一抹没有温度的笑意,“书房。”
看着太子消失在阳光中的身影,赵熙晨胸口翻腾,喉际一甜,咳出一口血来。
香兰大惊,忙扶着她坐在榻上,“娘娘——”
赵熙晨看着掌中红色的血丝,眸中泛起凄迷的笑意,“香兰,是不是我赢了?”
香兰哽咽道:“是,娘娘赢了。”
“是吗?可是为什么我却一点赢的感觉都没有呢?”反而像是越输越多,到如今,她到底还拥有什么?
太子的宠爱吗?
想到太子刚刚的神色,她苦笑出声,“自古男儿薄幸,帝王无情,香兰,我没有做错是不是?”
香兰泪眼模糊,“娘娘没有做错。”
“是呵——”她紧紧握住手中的拳头,想到刚刚的唐岚,想到刚刚的太子,“我没有做错,我做的是对的。”
“咳——”
香兰慌乱地帮她擦着她唇际的血腥,“来人,快请太医——”
更漏里的金沙流动着,赵熙晨吃力地坐起来,“几更天了?”
香兰拿了茶过来,“四更天了。”
赵熙晨就着她的手润了润喉,又咳嗽了两声,看着屋内摇曳的烛火,“那边开始了吧!”
“娘娘——”
赵熙晨靠在床头,窗外万籁俱寂,只有烛花轻轻爆响的声音。
香兰眼中露出不忍,“娘娘这是何必?再如何,养好身子才是最要紧的啊!”
赵熙晨摇摇头,眸中一抹冷笑,“你那日未曾听过吗?太子居然许诺她,他日太子为皇她必为后,太子还许诺她她的孩子将是未来的皇储,若是等她诞下皇孙,岂有我立足之地?我又怎能留她?”
香兰跪在地上,“可是娘娘,您的身子……”
“我的身子我知道,”她用力抓住身下的床单,床单上粉色的如意百合皱成一团,如凋谢般凄美,“可是我活着一天,又岂能不为将来谋划?”
鼻尖一抹刺鼻的香味,唐岚兀然惊醒,只是身体却有些沉重,她吃力地将手伸到枕下,果然听见房门被推开,来人的脚步声极轻,可是声声都像是踏在她的胸口下,鲜血淋漓。
走到床前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拿出一个墨色的小瓷瓶,捏开唐岚的嘴巴欲往下灌。
一道幽蓝的寒光在暗夜中划过,瓷瓶掉在地上,滚了几圈,归于平静,室内只听见几人极重的喘息声。
“啊。”用刀的黑衣人忽然难受地惊叫出声,只觉得伤口处如万蚁在噬咬,痒痛难忍,不多时重重倒在地上,竟没有气息。
另一个黑衣人惊骇地看了眼地上死去的同伴,抬头看向倚在床头的女人,此时夜色正浓,可是仍然可以看见她白晳的脸庞在暗夜里微微发亮,而她指尖闪着幽蓝色光芒的匕首,则更是让人心悸。
他们居然都忘了,这女子出于唐门,又怎会像一般的妇人那样好对付。
可是——
黑衣人眸中寒光一闪,两手放在嘴里发出啸声,房梁上的脚步声渐渐多了起来。
唐岚眸中冷笑,今夜之前她从未使过毒,从未杀过人,她的家族父兄告诉她,她以后的夫家会有很多人保护她,所以她不用辛苦习武,不用潜心练毒,可是如果他们知道现如今她所处的境地,还会那般教导她吗?
不久又有几个黑衣人分别人房门窗口无声无息地跳进来,手中的刀剑寒光凛凛。
“怎么回事?”
“她手上的匕首有毒。”
其中一人蹲下查看尸体,只觉得指尖有些麻痒疼痛,如针刺一般,他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却见指腹上闪着幽蓝的光芒,那股麻痒疼痛顺着筋脉蔓延,他脸色苍白,忽然惊声叫道:“我中毒了。”
他惊骇地站起来向同伴扑去,那群黑衣人作鸟雀散忙躲避开来,冷汗均湿了后背,好霸道的毒。
中毒的黑衣人忽然向床前扑去,狰狞道:“快给我解药——”
唐岚反射性地想往后退,却只觉得浑身僵硬如石,无论如何也动不了。
那黑衣人扑到榻前,忽然“扑通”一声倒下,也无了声息。
其他的黑衣人面面相觑,论起武功他们在江湖上也就勉强算个三流,一直以来做护卫打手还算游刃有余,但却几乎从未真正进过江湖,唐门毒御天下,他们原本也只是听闻,可是如今却有活生生的例子在他们面前,一时间冷汗涔涔,又想到这女子明明没有被迷烟迷倒,此时却不声不响,也不呐喊叫人,越想越觉得心凉,不免心生畏惧,不知是进是退好。
唐岚冷冷一笑,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他们。
如猎人盯住他的猎物。
那群黑衣人终于受不了了,各自使了眼色,又以极快的速度消失了。
大门和窗户还大开着,夜风呼呼地吹着,门窗发出声响,唐岚整个人瘫倒在床上,一时间只觉得浑身如置冰窖,小腹一阵绞痛,温热黏稠的液体滑下。
她终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秋天要过了,而冬天已经来了。
天将亮未亮之时,太子府中响起侍女的一阵尖叫声。
太子到时只见满室狼藉刺目,一个黑衣人倒在桌旁,另一个倒在她的榻前,均面色发黑,空气中散发着一丝甜意。
太子冲到榻前将唐岚抱起来,掌心却沾满了快要干涸的鲜血,他冲着门外大吼:“快叫太医。”
墨竹一只脚踏进房门,太子喝道:“站住,这房里有毒,你们谁也不许进来。”
墨竹一怔,却哭道:“那殿下你……”
太子拦腰抱起唐岚欲往外走,只听一声裂帛响,原是她手指间紧握的匕首划破了床单,刀刃发出幽蓝的光芒。
太子心惊,以屋内情形来看,这匕首上的毒必是剧毒无比,他亦是心中焦急,疼痛难忍,只知道去掰她的手指。
“咯嚓”一声,她握着匕首的手指终于松开,却成了一个扭曲的弧度,太子看着那依旧白晳如玉的手指,却只觉得胸口的心脏阵阵收缩,到他几乎难以承受的地步。
太医在太子的阴冷的目光下拭着冷汗,“太子妃是中了迷药所以一时难以清醒,只是因为发现得太晚,腹中的小皇子是保不住了。”
小丫头进来在墨竹耳边说了什么,墨竹道:“殿下,晨妃娘娘求见。”
她静静地躺在床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连平日桃花般的唇此时也苍白一片,太子用力地闭了闭眼,半晌才道:“晨妃身体虚弱,就不用来了,让她回香芷园好好休养吧!”
墨竹轻轻应了一声:“是——”
太子似乎极累,“你们也都下去吧!”
一旁的太医行礼告退,目光落在床上太子与太子妃紧握的双手上,暗想,传言太子与太子妃不和,此时看来,倒并不太像啊!
而太子妃流产,太医心中重重地叹口气,他还要回宫向皇上皇后禀告,晨妃和太子妃先后流产,这事,唉……
是他的错,是他愧欠于她。
她是算到会这样是不是?所以她请求他让她待在母后身边,所以她才在身旁备了剧毒无比的匕首。
看着她虚弱憔悴的面容,他伸手为她捋了捋耳后的发,“你说得对,你的丈夫从未给你任何的依靠。”
“娘娘,娘娘——”
墨竹跟在后面慌乱地阻拦。
太子抬头,见赵熙晨一身绫罗金绣锦衣走进来,精致的发髺上一串流苏步摇点点金珠,她屈膝行了一礼,“殿下。”
“我不是要你回香芷园休息的吗?”
赵熙晨脸上露出委屈担忧的神色,“臣妾听闻这等骇人听闻的事情,哪里还能休息,所以擅闯,望殿下恕罪。”
太子看着她的冷眸中水光微闪,“以后,不要这样了,若再违令,依法处置。”
赵熙晨头上的金珠猛地撞击出声响,“殿下——”
她眼中流露也不敢置信的神色,自从她嫁到太子府后,太子对她诸般爱宠,以前她曾经擅闯书房禁地,他也仅仅一笑了之,而如今竟然要置她的罪吗?
“下去吧!”太子显然无心应对她,视线又落在床上面色苍白的女子脸上。
她原本是那美丽的女子,即使是晨儿也及不上她的风情,可是现在晨儿好端端地站在那里,妆容精致高贵,而她却躺在这里,呼吸薄弱,如一只濒死的蝴蝶。
他的心脏狠狠地一抽。
赵熙晨上前两步扑倒在他足下,慌得泪如雨下,“殿下,你是在怀疑臣妾吗?臣妾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殿下。”
太子将她的手指一根根地掰开,痛得不能自已地看着她,“晨儿,你看看她,你看看床上的她,她昨夜被害,拿一把染毒的匕首自卫,她毒死了两个黑衣人,可是她还是保不住她的孩子,你看看她现在的样子,你忍心吗?”
赵熙晨用力地摇头头,哽咽道:“不是的不是的,殿下,不是臣妾,不是臣妾啊,臣妾才刚刚经历丧子之痛,子所不欲,勿施于人,臣妾又怎会加害太子妃,况且那也是您的孩子,是皇嗣啊,臣妾就是有天大的胆子……”
“够了!”太子一甩手将她挥到一旁。
跌坐在地上的赵熙晨眼神呆滞,仿佛眼前这一切都还是在做梦,她不是没想过太子会怀疑她,可是那又怎样呢?他最终还是会听她解释信任她的,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可是现在,现在这是怎么了?
太子眼中水气氤氲,他紧咬着牙,“赵熙晨,你真当本宫是傻子?本宫一再拿真心待你,可是你呢?却恃宠而娇得寸进尺,你莫再要狡辩,竟敢刺杀当朝太子妃伤及皇嗣,就是本宫由得,父皇和母后也由不得,事情迟早会水落石出。你不要急,不仅这一件,以前的每一件,本宫都会让你心服口服。”
赵熙晨脑子里“嗡”的一下炸开了,她喃喃道:“殿下——”只觉得眼前一花,整个世界都陷入黑暗中。
“哐当——”
茶盏砸碎在墙壁上,碎瓷四溅。
赵熙晨胸口急剧起伏,“那群废物!居然留下那样的现场就走掉了。”
待她气得差不多了后,香兰道:“谁想到太子妃竟藏有那样霸道的毒,连碰到死人的身体都会中毒,几步之内就毙命。”
赵熙晨抚额落泪,那位太子妃自从被幽禁在引凤阁后,吃的穿的用的都极是小心谨慎,那边上上下下的侍女,竟没有一个聪慧的可以找到合适的机会下手,她也是不得已,才下了狠心,放了人进来,四更天里行动,明明是可以万无一失的。
可是她低估了唐岚。
她确实如愿让唐岚流掉了孩子,可是同时却留下了那样惨烈的现场。
在太子妃流产的房间里,遗留下了两具黑衣人的尸体,这事情如何能善了?
赵熙晨猛地站起身来,“不行,果如太子所言,这事情必然要闹大了,咱们的嫌疑又是最大的。”她紧紧咬着下唇,依太子的反应,竟是已经认定了是她下的手。
“香兰。”
“奴婢在。”
“你快去让我爹爹查一下,四川唐门可都有哪些死对头,得罪过哪些人,还有死的那两个没用的东西都有些什么身份背景,都给我查清楚了。”
“娘娘是想……”
嫁祸?
赵熙晨轻轻点了下头。
香兰走后,赵熙晨歪在软榻上,她静静地看着窗外一弯冷月。
怎么会这样?事情到底是怎样发生的?
她做了那么多,而那个女人什么也没做。
可是渐渐地,在她占上风的每一次里,他却离她越来越远。
去年的现在,他怀里还只有她一人,他心里眼里也只有她一人,他们一起赏月赏花,一起吟酒唱诗,可是转眼间,往事似如烟,她再也无法捉摸。
太子妃在引凤阁里遇刺小产,果然惊动不小,皇帝勃然大怒,“今次太子妃在太子府引凤阁里遇刺,不知什么时候那刺客就能入我建璋殿呢!”
刑部被下旨七日内破案,一时间帝都人心惶惶。
当所有人都因为当朝太子妃遇刺痛失小皇子而焦头烂额惋惜不已的时候,当事人却显示出超常的平静。
太子还记得她刚醒的时候,对他浅浅地笑了一下,“他走了是不是?”
他不能回答,只觉得那日她紧握在手中染毒的匕首此时被她生生捅入了他的心脏。
她是多么的期待那个孩子,他不敢回顾过往她的每一个举动和言语,诚然,唐前在他们身上下了蛊,只有她才能有他的皇嗣,那是他无可奈何的事情,可是对于她来说又何尝不是?
如果不是那样,她怎会委屈自己委身于他?如果不是那样,她怎会对他强颜欢笑,诉说着她的衷情?
他犹记得那夜她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是愿意带着这份喜欢你的心情有你的孩子的,我不是要你回报我同样的感情,因为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我也不是要你回报我愧疚感激的心情,因为那只会造成我的困扰,只是我觉得,既然我会有我们的孩子,我不希望他是因为他的父亲需要一个继承人而诞生,那样不是太可怜了吗?有一天他懂事了,他知道他的父亲并不爱她的母亲,那么我会告诉他,他的母亲是因为喜欢他的父亲才会生下他,他的母亲爱他胜于一切。”
当时只觉得可笑至极,可是此刻却觉得心如刀割。
说着喜欢自己而不需要任何回报的女人,说着会带着喜欢自己的心情生下自己孩子的女人。
该说她是单纯还是愚蠢?
其实她只是很早就明白自己不过是他孩子的母亲这样一个身份吧!所以想得那样深,那样远,那样的无力而又坚强。
“我知道现在孩子还是没影儿的事,也许说这些还太早了些,那么如果你们没有这样的想法,最好以后也不要有,如果你们有这样的想法,就尽快打消了去,我的孩子我不会交给任何人,无论是你的晨妃还是皇后。当他大了,他可以自行选择要不要我这个名存实亡的母亲,可是在他作决定之前,我不会让任何人抢走他。我在京都确实无亲无故,无权无势,唯有的夫婿也不曾让我有过片刻依靠,但是你可以试试看,如果你们有人要抢走我的孩子,我唐岚以唐门之血起誓,必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当时只觉得愤怒烦心,他没有抢走她孩子的想法吗?
他当然有!
把她的孩子过继给晨儿,从此对她不闻不问只当府里多养了个闲人,而他和晨儿以及他们的孩子会幸福快乐。
这不是他最先打的主意吗?
只是那夜被她一语说破,说破了他的自私与懦弱,说破了他的矛盾与卑鄙。
那些阴暗的心绪,早已在暗夜里开着糜烂的花。
是她一语中的,硬生生划破了他黑暗的想望,她并不是他可以完美控制的女人。
所以他才放弃,所以他才许诺。
“你所说的,我都答应你,以后这世间有我一日便有你一日,他日我为皇,你必为后,你的孩子不会有人来抢,他会是未来的太子。我能承诺你的,也只有这些罢了。”
“唐岚,我虽然不能待你一颗真心,但是从今以后,你所求的,我必应你。”
这些,不过是一个男人安抚一个女人的花言巧语罢了。
她所求的,他明明知道是那样的合理,可是他还是没有做到。
她只是想借助母后的力量保住她的孩子,可是因为晨儿的哭诉和眼泪,他拒绝了,所以才害得她变成现在这样。
他一次次地相信晨儿,一次次地相信他的“一人心”,同时也一次次地在她身上划着一道又一道的伤口。
他现在胸口很痛,每呼吸一下都觉得痛不可言。
那么她呢?
她曾经有多么痛过?
会比他现在的更好过吗?
第七章 赵晨妃含恨病逝
“这一次,我一定给你一个公道。”
不再只听信谁的一面之词,而是彻底地将这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在兵部侍郎赵安嫁祸的局还未布齐之前,锦衣卫已将赵府围得水泄不通。
赵安还想狡辩,太子冷然道:“当夜的刺客显然不止死在现场的两人,以那两人的功夫来看,那么多人夜潜引凤阁而没有惊动太子府的守卫,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赵安冷汗如雨,瘫软在地上,一力承担了所有的罪名,“此事皆是罪臣一人所为,晨妃娘娘毫不知情,请太子明鉴。”
太子忽然笑了起来,“呵呵,哈哈,你现在要本宫明鉴?你放心,本宫糊涂了两年,可是你们却逼着本宫明鉴,本宫一定如你们所愿。”
赵安双眸浑浊的双瞳,“殿、殿下……”难道是发现了什么吗?
太子剑眸中闪过杀伐之气,“顺德十四年三月初五,当天的赵小姐正在京都参加花会,如何同时出现在昔日的未央山上?”
赵安整个人匍匐在地,浑身颤抖,“罪、罪、罪……”一口气未接上来,他面色青灰地昏厥了过去。
他在书桌旁写着折子,偶尔抬头的时候可以看到她,她躺在窗前铺着狐狸毛的贵妃榻上,身上盖着银绣缘边的小毯,如瀑的青丝上插一支珐琅蝴蝶簪,恬静地看着手中的话本子,那话本子他有翻过,讲的是一个贵族小姐在寺庙里偶遇穷书生,两人一见倾情,相约私奔的故事。
他并不觉得这话本子有意思,但他喜欢看她拿着话本子看的样子,而他知道她看的书里写的什么,就好像在陪她一起翻一本书看一出戏一样。
窗外明净的阳光洒在她的发上,青丝闪动着光华,还是秋天的时节,可是自她小产后身子特别惧冷,这才早早地将冬天的物什取出来,不过她躺在白色的狐狸毛上的样子真正是好看呵,雍容而雅致。
“我要见太子殿下……”
门外的喧哗让他轻轻蹙起眉头。
“娘娘,娘娘,殿下吩咐了,您不能进去啊,娘娘!”
房门被猛地推开,门外的阳光泻了满室。
太子道:“墨竹,去领四十大板,让子砚来当差。”
墨竹忙跪下,“奴才知罪,谢殿下恩典。”磕了头退下了。
“殿下!”赵熙晨跪行到他身前,拉住他的衣摆,满面泪痕,“殿下,求您救救臣妾的父亲吧,殿下,求您开恩啊!”
太子冷冷地扫了她一眼。
赵熙晨心下一抖,拉住太子衣摆的手指渐渐松开了,“殿下……”
这时子砚出现在门口,“殿下!”
太子道:“将晨妃娘娘请回香芷园,没有本宫的允许,不得出园半步。”
“是!”子砚带了两个侍卫进来,恭敬地对着地上狼狈不堪的赵熙晨道:“晨妃娘娘,请吧!”
晨妃用力地摇着头,“殿下,殿下,您饶了爹爹吧,殿下,爹爹做什么都是为了臣妾,都是臣妾不好,殿下您要杀就杀臣妾吧,都是臣妾的错,殿下……”
太子将手中的笔甩在桌上,墨渍四溅,溅在他的衣上,她有脸上。
太子冷笑道:“你都做过了些什么难道还真的要本宫一一和你说来吗?夜潜太子府,夜刺太子妃,伤及皇嗣,动摇国本,你们父女还有没有将本宫放在眼里,还有没有将我大齐皇室放在眼里?本次依大齐律例,赵氏满门抄斩,念你这两年随侍之功,故免你死罪,你还敢来求情?”
“殿下,臣妾不服,臣妾不服,若我爹爹伤及皇嗣动摇国本,难道太子妃就没有伤及臣妾腹中的皇嗣,动摇我大齐的国本吗?为什么太子妃就能无罪,臣妾就要诛满门,臣妾不服,臣妾不服……”
“够了!”太子怒斥,“赵熙晨,本宫一再忍你让你,不忍将你的丑事揭露出来,想要放你一条生路,你却步步相逼,有恃无恐,本宫且问你,你当初果真怀有本宫的龙嗣?”
赵熙晨脸色”刷”的一下苍白如纸,“臣妾,臣妾,皇后娘娘也有让太医来把脉……”
“有还是没有?”太子厉喝。
“我,我……”赵熙晨向后退去,眼中满是惊恐。怎么会呢?怎么会呢?她明明是吃了可以将脉相转变为孕脉的药的啊,皇后还亲自带了太医前来号脉,都没有出任何问题啊,为什么太子会怀疑这个?并且,似乎坚信她并没有怀孕,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有有有。”赵熙晨用力地哭叫出声来,“我是有过皇嗣的,我是有怀孕的,我是有的,我没有撒谎我没有骗人,我没有。”她的视线落在窗前还在静静看书,似乎不会外界所扰的唐岚身上,“都是你,都是你这个贱人,是你陷害我的,是你陷害我的……”她忽然扑过去,“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太子脸色大变,还是子砚动作快,将赵熙晨扑倒在地,怒斥一旁还呆站着的侍卫,“还不快将晨妃娘娘带出去,惊扰了太子妃你们担待得起吗?”
那两个侍卫才如梦初醒,忙一人一边束缚住赵熙晨的手臂将她架了出去。
赵熙晨尖叫道:“贱人,贱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我们赵家上下一家老小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叫骂声渐渐远去,太子脸色阴霾,子砚躬身退下,将书房的门带上,还了一室清静无波。
唐岚已经放下手中的书,看着窗外的天空,一行大雁排成人字飞过。
太子走到她面前,柔声说:“对不起,吓到你了。”
唐岚摇了摇头,对他浅然一笑,“你去换件衣服吧!”
太子才看见自己身上的墨渍,不禁笑了,“你等着我。”
他转身时腰上明黄的玉佩璎珞微微晃动,唐岚神色微黯。
她说:“殿下,我刚刚忽然想到,情蛊原是有可解之法的。”
他一怔,“是吗?”
唐岚点头,“不知殿下是否信得过唐岚。”
“不是不信,只是已经没有解蛊的必要了。”
“嗯?”她不解。
太子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我的子嗣由你来孕育,这是再合适不过的事情了。”
唐岚脸上的笑容有些苍白,“但如果有方法可解此蛊,也没有必要让这蛊常留体内吧,虽说是对身体无碍,但如果能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若是那般容易解,为什么你之前不给你我解蛊?”
唐岚苦笑,“太子难道忘了,此蛊是我三叔所种,也是我唐岚的依恃啊,而且我也是近日才想到解蛊的法子的。”
太子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既然是你的依恃,就更不能解了。”
“殿下——”
“嗯?”
唐岚再次苦笑,“殿下不让唐岚解蛊,难道是怕唐岚伤害殿下吗?”
“怎么会?你想太多了。”如果她要伤害他,用上次对付那黑衣人的剧毒就可以了,何必绕这么大的弯子。
唐岚轻轻握住太子的手,清眸静静地看着他,“殿下,让唐岚为您解蛊可好?”
太子一时心神荡漾,“这蛊该如何解?”
唐岚微笑,“这可是唐门的机密,若是告诉了你,以后这蛊就不厉害了。”
太子笑着轻啄她的粉唇。
唐岚一怔,手指挡在唇上。
太子只当她是害羞,他吻她的脖颈,低声笑着,“岚儿,我送你一个孩子好不好?”
唐岚轻声惊呼,整个人已经被太子腾空抱起,她眸中闪过一丝惊慌失措。
太子将头埋在她的脖颈处,贪恋地吸着她身上的香味,向床榻上走去。
这一次,他用前所未有的温柔带她进入男女情欲的殿堂。
“什么解蛊的法子还这么神秘?”
唐岚笑道:“哪里是神秘,不过需要殿下配合罢了,殿下睡一觉,其他的交给臣妾不好吗?”
太子心下总觉得不安。
唐岚神色一黯,“殿下还是信不过臣妾吗?”
“哪里,”太子轻笑,“若是信不过岚儿,我又怎会如此迷恋岚儿的身子?”
唐岚脸上刷地染了胭脂,佯怒道:“殿下快躺下吧!”
太子在唐岚唇上一吻,偷香成功,心情也舒畅了些,实在也不忍心拂她的意,便乖乖地躺在榻上。
唐岚拿过桌上的麻沸散递到太子身前,太子却不接,只含笑看着她。唐岚脸一红,只好让太子就着她的手喝了这药。
不多久,太子如意料中一样昏睡了过去。
唐岚静静地坐在太子身旁,看着他的眉眼模样,他英俊潇洒,他相貌堂堂,他是她的夫。
指尖隔着空气划着他的轮廓,“皑如天上雪,皎若云间月。”
爱情应该像山上的雪一般纯洁,像云间月亮一样光明。
我也曾向往过爱情,向往过我的夫婿。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听说你怀有二心,所以来与你决裂。
可是我才是你的二心呵,我嫁与你的时候,你早已与另一个女子心心相恋,鹣鲽情深。
“今日斗酒会,明日沟头水。”
今日犹如最后的聚会,明日便将分手沟头。
往事如烟似梦,那些心情,那些言语,让它都化作烟尘消逝吧,今日过后,你我各不相欠,恩断情绝。
“躞蝶御沟上,河水东西流。”
我缓缓地移动脚步沿沟走去,只觉你我宛如沟水永远各奔东西。
从此,你我各奔东西,永不回首。
“凄凄复凄凄,嫁聚不须啼。”
当初我毅然离家随君远去就不像一般女孩儿凄凄啼哭。
当初我离家远嫁,怀着对你的憧憬而来,你果然如我想象中一样美好,只是那些美好并不是给的我。
“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
祈愿嫁一个情意专一的称心郎,可以白头到老永不相离。
我已经不再欺许,爱情这种东西,可遇而不可求,从今尔后,我独自一人亦会幸福美满。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摆摆。”
男女情投意合就该像钓竿那样轻细柔长,鱼儿那样活泼可爱。
于我,却是可望而不可及。
“男儿重义气,何用钱刀为。”
男子汉应当以情意为重,失去了真诚的爱情是任何钱财珍宝所无法补偿。
你是真正的男子汉,真正至情之人,可是你的至情,却是对我最大的残忍,这世间的事情,真正让人,哭笑不得呵……
看着腕间的血液一点点从身体里消逝,她眼前有些恍惚,少年时读到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故事,是那样钦佩那个奇女子,她便立志,以后定要向那女子好好学习,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她便想,“你若无情我便休。”
那样的豪气干云,那样的志比天高呵。
可是现实却与想象有些云泥之别,他的夫,并不爱她,于是从未有过两意之说,却是她,插足于他的情爱之中,如今赵熙晨家破人亡,虽非她愿,她却不敢说她心安理得。
她的爱情,着实千疮百孔,又岂是“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可以说得清的?
世上的卓文君,终还是没有任何女子学得来得呵。
手指轻轻抚在平坦的小腹之上,她已经,没有任何的理由可以去面对他,去面对她自己了。
他早就觉得不对劲,鼻尖的血腥味越来越重,他心急如焚,可是他的意识一片空蒙,身体似乎不是他自己的,他无能为力。
他终于醒过来,身上暗红的血液如一朵朵盛开到极致的荼靡花。
她趴在书桌上,窗户没有关,有风吹过,书页翻飞,她的发丝衣袂轻动。
他浑身冰凉麻木地走到她身旁,她的神色那样的安谧恬静,仿佛是过往无数次小睡时一样,可是她的脸色那样苍白,又仿佛是天山上积久不化的白雪,让人如置冰窖。
她放在桌上的手指依旧荧白如上好的骨瓷,指旁两块玉佩并列,玉佩上的络子被剪烂,他拿起玉佩下压着的宣纸,她清秀婉约的字迹——“与君长诀。”
原来她和他一样,那腹中的孩子都是他们最后的底限,那孩子走了,他于是与晨儿长诀,那孩子走了,于是她与他长诀。
与君长诀,呵,好个与君长诀。
太子忽然凄厉地大笑起来:“呵呵,哈哈哈哈——”
正在太子府的屋顶上疾走的蓝衣青年脚下一顿,眸色微沉,又如一阵风一样掠过,一脚踹开精致雕花的木门。
带着暗香的血腥扑面而来,房间里的男人浑身血迹,仰天长笑,似癫似狂。
趴在书桌上似睡着的女子,恬淡安静,如死。
青年眸中闪过一丝自责与疼痛,还是来晚了吗?
他身形极快地掠到书桌旁,在女子身上点了几大要穴。
太子狠厉地瞪着他,如狼豹一般凶狠。
青年毫不怀疑下一刻这男人会扑上来将他撕碎,这男人已经失去了理智。
青年抱起书桌上的女子跳向窗外,房内的太子冷哼一声:“杀无赦!”
原本静谥无人的院落忽然出现了大批的锦衣卫,地面上,屋顶上,倒一时有天罗地网之势。
青年旋身而起,天上罩下一张金丝渔网,青年急退入环廊间,胸口微微起伏,若只有他一人,这点阵势他当然不会放在眼里,可是如今他还要护着一个将死之人,视线落在侄女苍白没有丝毫血色的脸上,青年心中顿足,这样子把她带回唐门,他二哥二婶会直接将他挫骨扬灰的。
而刚刚还衣衫不整的太子此时大步踏出,穿一身紫金窄身螭云纹锦袍,乌黑的长发未束,披散及腰,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无与伦比的贵气与,冲天的戾气。
“放下她。”
唐前紧紧皱眉,“你情蛊已解,现在是个母的都可以有你的龙种,还要她做什么?”
太子满脸狠厉,他英俊的面容也因为极致的戾气而扭曲得可怕。
“放下她。”
素来好脾气的唐前也恼火了,“放你个屁,他是我侄女,现在为了给你解蛊连命都没了,你还冲老子吼。”
太子眼中微微有些迷惑,但瞬间更加的阴鸷了,“你的意思是,她是为了替我解情蛊才会这样的?而不是自尽?”
唐前道:“情蛊分雌雄,你身上的是雄蛊,岚儿身上的是雌蛊,若要替你解蛊,需岚儿用自身血液为引,那蛊又极是霸道,若没有足够的血液诱导,极容易前功尽弃。算我错了,不该高攀你们皇家的亲事,不该给你下蛊,如今岚儿以性命为你解了此蛊,从今以后,她再不欠你。”
太子冷哼一声,“她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她就是要急着与我两清?没那么容易,她唐岚就是死也要死在这里,死后入的是皇家陵墓,生生世世,我必不会放过她。”
唐前恼火道:“操你奶奶的,个龟儿子,岚儿欠你的?你摸摸你胸口自问一下,她嫁给你不足一年,你都是如何待她的,又如何让她宁愿以性命为代价替你解蛊也不愿意欠你一分一毫?现在还说这种混账话,我代岚儿做主了,生生世世,与你永不相见。”
太子的视线如啐了毒一般,“杀!”
一堆锦衣卫蜂拥而上,唐前洒了一把毒砂,倒下一片,可是却有更多的侍卫拥上来。
唐前忽觉胸口微湿,心下一沉,完了,岚儿刚刚因为血液凝固而合的伤口此时又裂开来了,岚儿本来失血过多,这血再失下去估计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齐潇小儿,你当真要岚儿死在你面前吗?”
太子一怔,示意暂时停止攻击,“你的意思是?”
唐前恼怒道:“你当我是来和你抢尸体的,什么猪脑子。”
太子却只觉得胸口翻涌,喉际一甜,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唐前怔愣,若非,太子并不像传言中对岚儿无意?
太子凄怆道:“她还有救?”
“在你这里她就没救,由我带她回唐门,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太子的视线落在唐前怀里的唐岚身上,她的身体那样娇小纤细,她的脸色那样苍白毫无生机,她的衣上那么多的鲜血淋漓……
她说:“殿下,让唐岚为您解蛊可好?”
她说:“殿下还是信不过臣妾吗?”
她说,与君长诀。
她一步步诱他,却只为与君长诀。
手指紧握成拳,绽出条条青筋,半晌,他睁开眼,周身的戾气微平,“好,本宫就让你带她走,不过莫要忘了,她是本宫的太子妃,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逃不掉,也逃不了,她与本宫之间的账,算不完,也完不了。”
这个冬天特别的冷,整个帝都都陷入一片皑皑白雪之中。
任谁都感觉得到,太子更加喜怒不形于色了,为人处事也更加沉稳霸道了,皇上曾私下里对亲信说,等有了皇太孙就禅位于太子,学平民百姓的老人家一样含饴弄孙去。
只是帝王这样简单朴实的愿望,下位者却无人敢在太子面前提及,太子原本就洁身自好,不近女色,一直以来也只有一个侧妃晨妃和今年开春迎娶进门的太子妃,原本晨妃和太子妃今年也都怀有了龙种,可是短短几个月间,晨妃与太子妃先后小产。先传言太子妃在晨妃的安胎药里下了藏红花,以处死太子妃的一个贴身侍女结了案,后传言晨妃暗刺太子妃导致太子妃流产,而晨妃的娘家赵家也因为此事被论以谋反罪满门抄斩,可见都是八九不离十的。之后晨妃被幽禁于香芷园不得出园半步,太子妃也因为小产的缘故一直闭门养病,连皇后寿辰也没有出现,可见也是命薄的。
这一连串的事情下来,关于太子子嗣的事便没有人会那么没眼色地到太子面前邀宠了。
年三十的晚上,整个帝都陷入一片欢腾之中,烟花爆竹此起彼伏,太子从宫里回到太子府时已经是四更天了,子砚小心地随侍左右,太子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因为没有女主人,在这样普天同庆的大日子里太子府显得格外的冷清,是即使处处挂满红色灯笼的明亮也驱散不了的冰凉。
他想起她,自她小产失血过多后,她的身子一直惧冷,秋天的时候况且凉得不像话,这个冬天她是怎样过过来的呢?
脑海里想起最后她衣袖间沾满血迹的样子,明明身子还虚着,却急着替他解蛊吗?她就那样的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牵扯吗?
那个傻丫头,傻得可恨。
不自觉间来到她的引凤阁,她原来的屋子因为沾染的毒宫里无人能解,他索性放了一把火烧掉了,当时烧得洒脱,如今却连个可以念想一下她的地方都没有了。
他当时想,唐岚,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从今以后,我会将我最好的都给你。
他以为那之后会是他们之间的开始,他以为她会感动于他的凝眸守候,毕竟她是喜欢他的啊,如她所说的,从小到大一直憧憬着他的啊,那么他转身展开双臂,她不是应该飞奔着投入他的怀抱吗?
他那样自大,那样得意,却没想到在她心中那却是他们之间的结束。
如果曾经对他还有希冀,如果曾经对他还有想望,都一点一点地,磨灭了。
如同赵熙晨终于磨灭了他对她所有的爱与恋,他也同时磨灭了唐岚对他的爱情。
“殿下——”
太子一双寒眸扫了过去,阴暗里走出一个身影。
原是赵熙晨身边贴身的侍女香兰,太子眼中的杀伐之气一闪而过,“你怎么会在这里?”
香兰跪倒在地,“殿下,娘娘快不行了。”
太子沉默了一会儿,半晌,“那就让她好好地去吧!”
“殿下——”香兰用力地磕了一个响头,“殿下,念在娘娘侍候您一场,奴婢恳求殿下去看娘娘一眼吧!”
太子侧身看着深夜里的小荷塘,这荷塘真正是小,连一个画舫都放不下,可是她就喜欢对着这荷塘里三两枝荷花荷叶看着书,吃点小食。
她明明是那样知足的一个女人,可是即使将所有的人都关在门外,别人还是会三番两次地来害她,而他纵容着别人一次又一次地来害她。
“香兰,你跟着晨妃多久了?”
与刚刚的冷凝不同,这一次太子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寂寥与怅然。
香兰一怔,“回殿下,香兰十二岁便随侍娘娘左右了。”
“也有这么多年了呵,你们也算主仆情深了。”
香兰不知太子何意,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太子道:“她在家的时候,身边也一定有随侍的侍女吧,帮她梳头,陪她赏花,名为主仆,却情比姐妹。”
回过神来知道太子是在说太子妃,香兰更是大气也不敢出。
“可是她嫁过来的时候,我不许她从唐家带一个奴仆过来,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奴婢愚钝。”
太子唇角泛起一丝自嘲的笑意,“因为我怕她会害了晨妃,皇宫里妃嫔之间的尔虞我诈我自小就看了不少,我之所以能稳稳坐上太子这个位置,母后功不可没。也就是因为看多了,看腻味了,看没意思了,看怕了,那些女子刚入宫的时候也都如花一般美丽善良,可是慢慢地,她们要害人,然后被人害,呵,最后死得其所。
“唐门不过是个江湖门派,在朝中没有根深蒂固的力量,老实说,娶唐门之女为正妃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是在之前我遇到了晨妃了。我带晨妃回太子府的时候就曾告诉过她,我只能封她为侧妃,她跪拜在我足下谢恩作为回答,她在我眼里也是独一无二的,美丽善良的,可是最终呢?也正是这个在我眼里美丽善良的女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推翻她在我心中美好的想象。我一次次地视而不见,一次次地相信着她,她却又再一次次地设着拙劣的圈套,哭诉,诡辩,你们自以为天衣无缝吗?”
太子忽然回头,香兰冷汗涔涔地伏在地上。
“就连最初的相遇,都是你们给我设的局,一样的衣裳发髺,一样的巧笑嫣然,我轻易地被你们哄骗过去了呢,还以为真的是那溪边的女子愿意跟随我,可是你们只记得那女子的衣裳发髺,却没有听见她在溪边曾说过的一句话,‘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我不介意将错就错,既然人都娶回来了,再去追究过往也没有意义,更何况那溪边的女子也早就失去了踪迹可寻,我愿意以‘一人心’相待晨妃,可是晨妃呢?她对我的却只有欺瞒和利用。”
香兰声音颤抖地说:“娘娘待殿下是真心的……”
太子冷冷笑了一下,“你们大概还不知道一件事,我娶唐岚除了因为父皇的允诺外,还有一个原因是,我十岁的时候被唐岚的三叔唐前下了情蛊,除了唐岚,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女人可以怀上我的骨肉。我不知道你们是用了什么法子让晨妃骗过了宫里所有的太医,连母后都纳闷儿,怀疑唐家的蛊出了问题,可之后晨妃却是意料之中地小产了,你们还自作聪明地嫁祸给唐岚,稍后更是胆大包天,居然夜刺唐岚伤及皇嗣。香兰,你说说,赵氏该不该满门斩首?”
香兰震惊地抬起头来,“殿下早就知道……那为什么?”
太子大笑出来,半晌,他道:“因为我一直都想相信晨妃啊,终于到,再也无法相信下去了……”
那是他一开始选择的女人,即使后来他才发现连相遇都是谎言,可是为什么不让他心甘心愿地一错到底?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
次日,顺德十六年大年初一,赵晨妃于香芷园病逝,晨妃的贴身侍女香兰以身殉主,太子感念香兰衷心,特予厚葬。
顺德十六年三月初,太子妃唐岚病逝。
顺德十七年初,太子继位,改国号继元。
继元开年,新皇册四妃,贤妃,良妃,淑妃,德妃,立先太子妃为宣仁皇后。
继元二年,贤妃诞下皇长子齐毓,普天同庆,大赦天下。
第八章 唐女入主凤藻宫
一缕清寒的风拂面而来,皇帝抬头看过去,是御前总管刘敏推开了窗户,窗外三两枝桃枝伸出来,枝上几朵将开未开的粉色花苞,皇帝一愣,“又到春天了吗?”
刘敏弯身回话:“是,皇上,今天已经是二月初九了。”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下去吧!”
“是。”
建璋殿里又空无一人寂寥无声了,皇帝走到窗前,窗外疏散了十来株桃树,此时嫩绿的树叶伸展,粉色的花苞嵌在其中,如少女含羞的娇态。
恍惚间,桃林中立着一个少女,眉目如画,双手扶一管碧玉箫,箫声萦绕在耳边,他在心里附和着那音侓,唇角弯出一抹和煦的笑来。
一年,两年,三年……
原来转眼间她已经陪在他身边四年了啊。
转身走到书架旁,皇帝扭动一块圆形凸起,书架缓缓移向一侧,露出一条被一颗颗拳大的夜明珠照亮的甬道。
皇帝随阶而下,玉石台阶的尽头,浓郁的寒雾蒸蕴翻滚,皇帝的衣摆很快地凝了一层霜。
白茫茫的寒雾正中间摆放着一只寒玉棺,皇帝走近,那只寒玉棺周身凝了薄薄的一层雪花,皇帝眸中露出一丝疑惑,离他上一次来看她有多久呢?
雪花还这么薄,是昨晚吗?啊,好像是今早上早朝之前,他来和她道一句:“我上早朝去了,你乖乖等我。”
皇帝的手指将棺上的雪花拂去,露出棺后女子轮廓清丽的容颜,只是再怎样的清丽,也凝了霜,太久的坚硬与死气,让那张脸显得有些阴森恐怖。
但皇帝显然不这样觉得,他像看见了他最珍贵的宝物一样露出孩子一样单纯的笑容,指腹顺着玉棺描绘出她娟秀的轮廓。
“岚儿,再过两天就是你的忌日,你想怎样庆祝?”
她的尸体被送到太子府的时候,他杀了香芷园内所有的奴仆侍女为她殉葬。
她死后的第一年,他杀了引凤阁里所有的奴仆侍女为她殉葬。
她死后的第二年,他杀了太子府里所有的奴仆侍女为她殉葬。
她死后的第三年,他夷平了太子府,那昔日繁华的地段,如今一片荒芜。
今年是她死后的第四年,他还可以为她做些什么呢?
她过往的痕迹不过是他的太子府,她甚至没有要求出行过,出行?啊,他想起来了,当年他和她一起去过落霞山的。
他可以先把那一行随侍的护卫找出来杀掉送给她,明年的时候他可以把落霞山上的奴仆侍女都杀掉送给她,后年的时候他可以将落霞山变为下一个寸草不生之地。
他可以把她所接触过的人,事,物,都一一毁灭掉,作为礼物送给她。
想到这里,皇帝又觉得很开心。
“岚儿,你说好不好?”碧棺无言,皇帝像个孩子毫无形象地趴在壁棺上,对着棺内的人低语,“你问我为什么不一起解决掉?”他摇摇头,笑得残忍,比这寒棺还要冰冷的是他脸上的笑容,“你不知道吗?我必须每年都为你做点什么啊,如果一次全部都做完了,那以后怎么办呢?”
“无聊?你这样说我也没意见的,不过确实也是呵,这些你都肯定不在乎的,比太子府里的那些东西更不在乎的,这样你是不是就接受不到我的心意呢?”
皇帝脸上露出深思的表情,这个问题很严重,让他不得不仔细地想想。
“对了,我怎么没想到呢?”皇帝脸上放出光彩来,“唐前,你是不是很讨厌唐前?如果不是他,你就不会嫁给我,就不会受那么多的委屈,就不会离开我,唐前那么没用,他带走了你却又医不好你,他真是该死。”
“我怎么没想到呢?你最在乎的不是太子府,不是我,应该是唐家啊,那么岚儿,”皇帝脸上的表情温柔至极,“我将整个唐门送到地下去陪你,你说好不好?”
……
他像找到宝藏的钥匙,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她在太子府只生活了一年,可是她在唐门生活了十七年,甚至最后她都是死在唐门的,和她渊源最深的不是太子府,是唐门。
他终于找到最终的答案了。
只要将唐门倾覆,世上就再也不存在唐岚的痕迹了。
明黄的圣旨被盖上金印,唐门所有的人,都去侍奉宣仁皇后吧!
三月初四,那是她的忌日。
他需要鲜血和杀戮才能平息内心翻滚的气血。
夜半,一身明黄龙袍的皇帝迎风而立,他可以预感到不久之后的杀伐,唐门善于使毒,当年手无缚鸡之力的她都可以毒杀两名黑衣人,更何况其他。
不过不要紧,皇帝的唇角弯出一个微微的弧度,他有军队,他可以用尸体将这里掩没,他是必胜的,而战况越惨烈,死伤的人越多,越能证明他对她的爱。
岚儿,你要看着,看着我有多爱你。
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皎洁的月,已近子时,六个时辰后,那样让人热血澎湃的一幕就要拉开序幕,他要用他的眼睛代她看,那是他送给她的礼物。
悠扬的曲调在夜色中隐约传来,那声音极小,若不是他耳力聪敏,一定是听不到的。
可是他听到了,月色下的皇帝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来。
果然,岚儿,唐门才是你的软肋,现在你终于来见我了吗?
衣袂翻飞,他寻着熟悉的曲调踏风而去。
林中月下的男人一身月白华衣,风姿无双,双手持一管六寸约长的白玉箫,箫声便是从此处传来的。
皇帝双眸微眯,冷冽的光华流泻而出,“你是谁?”
手指翻转,白玉箫在男子指间翻出好看的荧光,“唐门唐嵛。”
“你引朕到此处有何贵干?”
唐嵛清浅一笑,“听闻皇上要替天行道,剿灭毒门唐家,如今大军压境,声势浩大,草民想问上一句,唐门何罪至此?”
皇帝冷哼一身,负手而立,“唐家害的性命没有上千也有数百,依大齐律例清剿满门,乃是为民除害。”
“朝廷和江湖素来泾渭分明,江湖中的世家,谁没有沾上过人命?皇上难道要一一都剿灭不成。”
皇帝眸中闪过一道冰冷的笑意,“更重要的是,朕的宣仁皇后出自唐家啊,前日里,皇后托梦与朕,说她独自在阴间好生孤单寂寞,朕本来想去陪她,但奈何祖宗江山社稷在此,不可任性为之,皇后在梦中还说,说她很想家,朕左右思量,常听闻皇后在家做女儿时,唐门上下都珍之爱之,必和朕一样,不愿让皇后在阴间承受孤寂之苦。”
唐嵛皱了皱眉,“岚儿不会想你这样的。”
皇帝眸中的笑意更深了,“谁知道呢?”
唐嵛已经明了,皇帝的感情不是爱,是恨。
爱之深,恨之愈切。
“唐家上下三百余人,不会束手就死的。”他当真以为唐门是可以说剿灭就剿灭的吗?
“不要紧,”皇帝无所谓道,“朕也知道是不会的,朕,很期待明日的一仗呢!”
唐嵛右手持平,以箫相指,“如果今夜我在这里杀了你呢?”
皇帝冷笑一声,“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样的本事,况且,”他脸上的笑容微微柔和了一些,似乎有些轻松和愉快,“朕下的是死令。”
除非杀尽唐家的最后一个人,每一个士兵都不许撤退。
“无论出了什么状况。”包括皇帝驾崩。
即使唐嵛早已做好谈判会很艰难的准备,但此时也不免动容,“你疯了吗?”皇帝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却一味地想要剿灭唐门?
皇帝转身向林外走去,夜风吹来他淡淡的声音:“也许吧!”
林间树叶沙沙作响。
清浅在轻叹在风中消散。
皇帝蓦然转身,视线紧紧盯住暗夜里一处阴影。
那是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月影渐斜,马车的轮廓渐渐清晰,一只荧白的小手拨开轻帘缝隙,露出女子跪坐的裙裾,胸前的青丝以及女子雅致美好的容貌。
皇帝眸中露出凶狠的表情,身体颤抖着,有些不能自持。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他知道的,他早就知道的,她一定会来见他,即使她已经死了,她也一定会来见他的。
那抹凶狠渐渐染了湿意,他一步步向前。
“岚儿?”他伸出手想要去碰触她的容颜,可是她精魂所至,会不会一碰她就消失了?
这是她的眉,这是她的眼,这是她的气息,这是她的香味。
再不是冰寒彻骨的僵硬。
“岚儿?”
女子微微迟疑,主动握住他伸出的手指。
他的手指好冷啊,冷得像冰一样。
皇帝双眸微睁,仿佛不敢置信一般轻轻使力地反握住她的柔荑,然后用力一拉,马车上的女子一声惊呼,整个人落入他宽阔的胸膛。
他急切地寻找着她的唇,让他和她的气息可以交融在一起,大掌用力地握着她纤细的腰,紧一点,再紧一点,她就不会那么快消失了。
“哗——”女子胸前的衣裳被粗暴地撕裂。
唐嵛终于看不下去了,再这样下去,这好色的帝王只怕会当场强暴民女。
他一掌击出,皇帝却不躲不闪,只是将掌中的女子用力地压护在怀里,生生受了唐嵛这一掌。
“噗——”
皇帝一口鲜血吐出来,血花溅在女子肩上的素衣上。
女子失声叫出来:“齐潇?”
唐嵛一怔,他看着自己发掌的掌心,“我只用了两成力。”他只是想阻止这男人的兽行,并且也没有想到男人会不躲不闪啊!
而且,两成力就打得他吐血?他没这么弱吧!
她被他紧紧地锁在怀里,不能动弹,急道:“齐潇,你让我看看你的伤势。”
皇帝摇头,“我没事,我没事,你在这里,我再也不要放开你了,哪怕是你死,我也要亲眼看着你。”而不是事后触摸她冰冷的尸体,那么冷,那么冷,他还记得她走之前是很怕冷的,才秋天的时候就用上了冬天的行头,“你冷不冷?岚儿,你冷不冷?”如果他的体温可以温暖她,她是不是就不怕了?
“我不冷,冷的是你。”他的身体怎么可以那么的凉?
似乎可以感觉到他内心的恐惧与绝望,唐岚轻轻闭上眼睛。
第一丝晨光划破天际,光明渐渐吞噬黑暗,他将她抱得越来越紧,“不要走,不要走。”天亮了,她是不是也要归于黑暗了。
在他怀里的唐岚眼睫微湿,“齐潇,你看着我,感觉着我,我没有死,我不是鬼魂,我不走。”
不是魂魄吗?不是吗?
昔日唐明皇为求杨贵妃,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最后也不过是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他双手捧着她的脸,满脸企盼,“今晚你还会来看我是不是?”
如果唐嵛够识相,他就应该默默地退场,将这片林子交给这对久别重逢的男女,可是问题是,旭日东升……“再过两个时辰,就会有军队攻打唐门了。”
唐岚浑身一僵,她险些忘了此行最重要的目的。
她抓着他的手,急切地说:“齐潇,你听我说,我是唐岚,我没有死,送到京都去的那具尸体不是我,是我三叔找的易容师易容成我的模样。”
齐潇脸上的表情一怔,渐渐阴沉下来,“你……”
如果脸是易容,那手腕上的伤痕,身体上细小的蛛丝马迹呢?
“那些都是可以易容的,我三叔知道你必会疑心,又岂会不做得万无一失?”
“所以你骗我?”
唐岚有些忐忑地点了一下头,他会怎样气急败坏的恼火?会不会反而弄巧成拙?
他静静地看着她脸上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确认这是他的岚儿,是他的妻,而不是那具冰冷的尸体。
他忽然咧开一个笑容,“骗我的也好,哪怕你只是鬼魂,哪怕你是欺骗了我,现在你在我手里,现在你跑不了了……”
唐岚急道:“至于剿灭唐门一事……”
“你不想要?”
她急切地点头,“当然不想。”那是她的家,当全家收到那封催命的圣旨的时候,天知道她吓得胆子都要破了。
他一定只是闹着玩儿的,一再地说服自己,却得到大军压境,他亲临指挥的消息,他是真的,真的要将唐家灭门啊!
“你永远不离开我?”
唐岚点头,“以后你赶我我也不走了,皇上,请撤军吧!”如果她一个人能换得唐家的安全,即使是刀山火海,她都甘愿。
继元四年,一场圣心独裁一意孤行的军事行为因为皇帝带回唐门的一个女人后撤军而告终,不得不说,无论是朝廷还是江湖,所有的人都松了口气。
这个女人是谁呢?
据说她和去世的宣仁皇后有七八分相似,乃是宣仁皇后嫡亲的堂妹唐如岚。
御驾回宫后,皇帝择吉日立唐如岚为后。
普天同庆,大赦天下。
相比之下,秦德妃被太医诊出喜脉的事变得微乎及微,几乎无人问津,据说宫人向建璋殿通报此事的时候新后正在皇帝身边。建璋殿为历代君王处理政事的地方,后宫女眷轻易不得入内,但历代来,几乎每朝都有得宠的妃子入建璋殿随侍的例子,而自齐潇继位后,后宫虽按祖制册有四妃六宫,但谁都知道,皇上心中一直对早逝的先太子妃,也就是宣仁皇后一往情深,念念不忘,所以这一朝真正踏足建璋殿的妃子,这新后第一个,暂时来说也是唯一一个。
通传喜事的是秦德妃宫里的宫人善才,皇妃有喜原本是天大的喜事,他还是抢破了头才抢到了这么个通传的差事,可是此时皇帝不仅没有按例打赏,反而浓眉紧皱,匍匐在地的奴才汗如雨下。
殿里的气氛一时有些怪异。
皇后轻笑一声,赤金的裙摆轻轻荡漾,皇帝忙伸出手搀扶住她。
皇帝低斥:“你这是干什么?”
皇后盈盈一笑,“臣妾恭喜皇上喜得龙子啊!”
皇帝的脸色阴沉得吓人。
小奴才善才甚至有一种,如果现在小皇子在皇上面前的话,皇上一定会亲手掐死小皇子的念头。
他不由得将身子缩得更小了。
皇后转身问:“你是德妃宫里的人吗?”
“回娘娘的话,奴才是德妃娘娘宫里的善才。”
“你先下去吧,稍后皇上会去看德妃的,一并赏赐随后就到了。”
“谢皇上恩典,谢皇后娘娘恩典。”
建璋殿里侍候的宫人都退下后,皇帝一把将皇后拉入怀里,在她耳边轻喃:“对不起。”
皇后微微笑着,似并不在意。
“我只是以为你真的死了。”皇帝将头紧紧地埋在皇后的颈项里,用力地呼吸着她身上的味道,“你不在了,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和一个女人或者多个,生下皇嗣,稳固皇位,如果她不在了,那一切都可以像是一件任务,轻而易举地完成,可是心里却越来越空,空到他再也不能控制的地步。
“可是我有你了,岚儿,如果你不喜欢,我就杀了他们,我只要你一个就够了,你原谅我。”
皇后有些哭笑不得,“连你的两个儿子两个女儿也一并杀了不成?”
皇帝看着她,反问:“有何不可?”
皇后脸上的表情一滞,有些僵硬地牵了牵唇角,“你不要说胡话。”
“我没有。”皇帝坚持,“如果你在意,我就为你废四妃六宫,孩子也无所谓,以后我们也会有的,我不在乎。”
皇后有些狼狈,“我在乎。”
“我马上下旨……”
皇后一把拉住皇帝,脸上染了薄怒,“我在乎的是你对他们起了杀心,皇上,他们是你的妻子儿女,你要做的是保护他们,不仅是撑起这片江山社稷,也是为他们撑起一片天啊,你怎么可以这样轻易地就说要杀了他们的话,他们甚至什么都没做错。”
皇帝皱眉,“岚儿——”
皇后拉着他坐下,为他斟了杯茶,双手递过,“皇上,臣妾已经跟你回来了,臣妾已经做了你的皇后。”
他昔日对她“他日我若为皇,你必为后”的承诺也已经实现,而她,她会在这宫里好好地生存下去,作为皇后,作为女人。
皇帝拉着她的手,“你不怪我?”
皇后轻缓而坚定地摇头,“臣妾从来没有怪过皇上。”
皇帝将皇后紧紧拥入怀中,“你要什么,告诉我,你想要我做什么,也告诉我,我都听你的,好不好?”
皇后原本坚定的心猛然颤了颤,似乎要从什么地方摇摇欲坠一般,她亦紧紧抱住皇帝的身躯,将那份心悸强压下去,再抬头时,依旧明艳照人,笑靥如花,“这可是你说的,秦德妃怀上龙种,功不可没,皇上,臣妾要皇上备上厚礼,去看望德妃。”
皇后伸出手指拉了拉皇帝两边的唇角,“秦德妃怀上龙嗣,臣妾真心地高兴,也希望皇上能够真心地高兴。”
史册有记,继元五年,秦德妃产下龙子,齐潇帝赐名“疏”,以示疏远,疏离之意。
第九章 秦德妃临终托子
“小笨蛋啊没人要,小笨蛋,没人要……”花团锦簇的御花园,一个约莫七八岁的锦衣小男孩做着鬼脸嬉笑着。
“我才不是。”还带着几分奶味的声音抗议着。
“怎么不是,你长这么大,父皇抱过你没有?你知道你的名字叫‘疏’是什么意思吗?意思是疏远,疏离,父皇根本不想要你呢!你还说你不是小笨蛋。”
“你胡说。”小腮帮鼓起来。
“那你说啊,父皇抱过你没有?父皇为什么那么不喜欢你?”
“我,我,父皇才没有不喜欢我。”反驳的语气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可是父皇除了对母后娘娘,对谁都很凶的样子啊,凭什么只说父皇不喜欢他?
“哼,我还听说啊,你根本不是父皇亲生的,要不父皇怎么看都不喜欢看你一眼。”
“你胡说。”小家伙终于忍不住,细细软软的身子扑打了上去,“我是父皇生的,我是父皇生的。”
“笨蛋!”三两下就将这没用的东西摔在地上,皇二子齐琉还不忘踢上两脚,“说你是笨蛋你还不信,父皇是男人,男人怎么可能生小孩?你倒是生一个看看啊!”
茂盛的花树后面传来女子柔软的声音:“来喜,那边是什么声音?”
“奴婢去看看。”
齐琉一听不对劲,跳进另一簇花丛间跑掉了,而趴在地上的齐疏满脸呆滞,大大的眼睛里开始流露出恐惧,那声音,好像是母后娘娘的声音啊!他长到五六岁,虽然见父皇母后的面不多,但仅有的几次里,他幼小的心还是敏感地感觉到了,父皇并不喜欢他们看母后,也不喜欢母后看他们,而且母妃也常常嘱咐,叫他不要贪玩扰了母后的凤驾,好像那样会有很可怕的后果的。
他越想越害怕,又不敢哭出来,眼泪却哗哗地掉得很厉害。
“你怎么了?”
柔软的像花瓣一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怔怔地看着眼前清丽的容颜,鼻尖似有一道好闻的暗香,他从来没有这么近地看过母后娘娘,原来母后娘娘这么好看,这么好香,怪不得父皇都只要母后陪着睡觉。
他忽然觉得很委屈,大哭起来,“二皇兄打我,还骂我是笨蛋,说父皇不抱我,还说我不是父皇生的,哇……”
皇后脸上的表情微变,她轻轻刮了刮小孩子的鼻子,笑道:“傻孩子,你二皇兄是故意唬你的,你也信啊?”
宠溺的声音让他安心,他羞答答地叫她:“母后……”
皇后一怔,她膝下并无一儿半女,这些皇子们也只有在大礼的时候给她请安才会这样称呼她,如今被这五六岁的小娃叫上一声,倒觉得心都有些酥了,不由得心生怜爱,她双手伸到小娃腋下将他抱着站起来,轻轻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
“谢谢母后。”母后明明好好啊,为什么母妃要怕她?
他双手搂上皇后的脖子,在皇后脸颊上亲了一下。
皇后愣了一下,有些受宠若惊地展颜,她双手放在小娃臀下,将小娃抱起来,“哇,”她笑着喘息,“好重。”
随侍的来喜来乐伸出手,有些不知所措,“娘娘,三殿下体沉,还是放下他吧!”
皇后笑着说:“没事,我还没抱过小孩子呢!”她这样说着,到底也没支撑多久,实在是手臂酸软了,才将齐疏放下。
“你身边的奶娘侍女呢?”
齐疏摇摇头,“不知道。”
“那母后送你回宫好不好?”
“好。”
他的手好小,只有她掌心那么大,犹记得不久前才听说秦德妃有喜的消息,再不久宫里就多了个需要人抱着走的婴孩儿,转眼间,他都长这么大了,会叫人了,也会打架了。
小孩子,真的好神奇呵。
“娘娘,娘娘——”御前总管刘敏冲过来,气喘吁吁的,“娘娘,可找到您了,陛下下了早朝没看见您正发脾气呢!”
皇后笑道:“他此刻发脾气也是坐在建璋殿里生闷气,你们都不要进殿就好了。”
“哪能这样啊!”刘敏苦笑,皇后倒是说中了,可是皇上那脸色,他们做下人的会提心吊胆的啊!
“好主子,您疼惜疼惜奴才们吧!”自从皇后入宫的那日起,皇上便视四妃六宫为无物,对这位皇后宠爱有加,难得皇后娘娘为人贤德和顺,并不恃宠生娇,而皇上怪僻暴戾的性子也只有温柔的皇后才压得住,啊呸呸,他可没想要谁压皇上的性子……
皇后蹲下身看着齐疏,越看这粉嫩的孩子越觉得喜欢,碰了碰他的脸,又碰了碰他的嘴巴,小齐疏也乖乖地任她玩弄。
刘敏看在眼里,不由得在心中叹息起来,哎,皇后虽宠冠六宫,独占盛宠五载有余,却一直未能为皇上诞下一儿半女,想来皇后如今也是近三十的女人了,以后只怕会更难了。
“让来喜姐姐送你回宫好吗?”皇后柔声说。
小齐疏虽然有些遗憾失落,但听到是父皇在生气,也不敢任性,乖顺地点了点头。
“乖。”皇后笑着,取下随身戴着把玩的一块玉佩放在他手心,“给你玩儿的。”
说罢随侍向建璋殿走去。
云雨过后,皇后依偎在皇帝怀里,皇帝吻了吻她的额头,“岚儿,我听说你极喜欢疏儿这孩子,不如就过继给你。”
皇后惊诧,“皇上,疏儿的母妃健在,又岂有过继给臣妾之礼。”生怕皇帝说出“那就让德妃去死吧”这样的混账话,她忙又道:“再说臣妾还要侍奉您呢,哪有时间精神再去照顾小孩子?”
皇帝想一想觉得也是,“嗯,皇后说的也有道理。”
皇后想到前日里遇见疏儿被欺负的那件事,心中不免升起愧欠,若不是她跟随皇帝入宫,德妃的儿子又岂会受到不公平的对待,德妃没有母凭子贵,反而因此而在后宫中受到冷落奚落。
皇后叹了口气,“本宫确实和疏儿极其投缘,但疏儿既是皇上的儿子,当然也是臣妾的儿子,臣妾自会好好待他,况且疏儿聪明伶俐,好好调教,将来必成大器。”
皇后并没有想到,平静了六年的后宫,因为她对一个小孩子的好感而被打破了。
一个月后,皇三子齐疏意外坠水,被无意中从旁经过的侍卫救了起来,半个月后,那侍卫在回家的路上被歹徒误杀。
又一个月后,皇二子齐琉中毒致死。
皇帝听闻此事,眸中闪过一道厉色。
“早知道当年就应该都杀得干净。”女人一多就容易出事,不如都死了干净,也还他和岚儿一个清净。
皇后沉吟片刻,“皇上的意思是?”
“反正就是她们四人当中的一个。”
“梁淑妃是琉儿的生母,应当排除在外吧!”
皇帝冷哼:“你不知道吗?前朝就有毒杀自己亲生女儿嫁祸给别人的例子,更何况,”皇帝眸中闪过一道冷讽的光芒,“也不能排除误杀。”
“女儿毕竟不如儿子珍贵,淑妃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养到七八岁,又岂有自己谋害的道理,至于误杀?”皇后沉默了一下,“皇上的意思是,原本的对象不一定是琉儿?”
皇帝继续批着他的折子,好似死的孩子并非他的骨血一般,“可能,不过杀错人的几率也不大。”
皇后有些气恼,抢过皇帝手中的狼毫,“皇上,皇二子是您的亲生骨肉。”他怎么还可以这么镇定?
皇帝往椅背上一倒,还不忘顺势将皇后拉倒在他身上,“不是还有两个吗?”只要不要死光了,让他有个继承人就好。
他的大掌放在皇后的小腹上,咬她的耳根子,“太医明明说你的身子没事,怎么一直没消息?”比起他其他的儿子女儿,他其实更期待她生下的孩子啊,儿子也好,女儿也好,那孩子会更像他一点,还是更像她一点呢?
皇后脸上通红,“这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皇帝道:“急什么,之后有得闹的。”后宫的事情,往往并不太需要男主角。
只是戏的一开场就让皇帝恼怒,皇后怔愣。
凤藻宫的小丫头侍玉做贼心虚,正准备将剩余的毒药丢在一口废井里毁灭证据,却被路过的梁淑妃宫里的侍女巧云看见了,人赃并获,那侍玉心下一横,大叫:“不是我,是皇后娘娘逼我这么做的。”便跳了井,死了。
皇后哑然,这一招已经有人对她使过了,不新鲜了。
痛失爱子的梁淑妃恨得咬牙切齿,“皇后,我跟你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这样害我的琉儿?他才七岁,才七岁呀……”
内侍又抓来一个李贤妃宫里的侍女如月,“奴婢,奴婢上次经过御花园,听见二皇子和三皇子在吵,吵架,二皇子说了一些难听的话,后来皇后娘娘来了,二皇子就跑了。”
宫里的消息走得总是很快,像皇后喜欢皇三子齐疏,有意让皇上将皇三子过继在膝下,但因为皇三子的生母秦德妃尚在,所以暂时旨意还没下来,但以皇上对皇后的宠信,只怕过不了多久皇三子就要搬到凤藻宫了。
难道是因为皇二子欺负了皇三子,所以惹得皇后不快,故招来杀身之祸吗?
皇帝一掌拍向上好的红木桌子,冷笑道:“很好,如果真的证实是皇后所为,朕一定如皇后的意,你们所有人都把脖子洗干净吧!”说罢拉起皇后的手就往外走,“摆驾凤藻宫。”
众人脸色“刷”的一下白了,皇上说那话是什么意思?
侍女在芙蓉帐外轻声禀告:“娘娘,秦德妃带着三皇子来给您请安了。”
皇后睁开眼睛,皇上才前脚去上早朝了,这么早秦德妃来此必是有话要说吧!
简单地梳了一个垂云髺,斜插一只金玉凤簪,凤首垂下细碎的金珠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动。
相比与皇后的淡雅脱俗,秦德妃却显得憔悴得很,想是昨夜一宿难眠。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儿臣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抬手,“起吧!”
秦德妃却依然跪在地上,她不起来,皇三子也不敢站起来了。
“臣妾想请求皇后娘娘收下疏儿。”
皇后讶然,“德妃,这是何故?”
秦德妃满脸泪痕,手中拿出一块白玉来,玉质玲珑剔透,雕花精致,正是皇后赏予皇三子齐疏玩儿的那一块,“听说皇后娘娘与疏儿投缘,皇上也有将疏儿过继给皇后的意思。”
皇后失笑,解释道:“本宫确实极喜欢疏儿这孩子,这玉是极普通的,不过是给疏儿拿着玩罢了,就是摔了丢了也没什么要紧的,再者,德妃也就疏儿这一个儿子,本宫又怎么会拆散你们母子?”
秦德妃磕了一个头,“皇后仁慈贤德,只是外人看来却并不如此。”
皇后微怔,秦德妃继续说:“皇后自入宫起,便独有圣宠,皇上视四妃六宫于无物,想来若是皇后能诞下皇子,将来的太子储位便毫无悬疑了。”
皇后脸上微讪,“自古立长为储,本宫看皇长子齐毓年纪虽小,但沉稳有度,是个好德行的孩子。”
秦德妃脸上露出哀伤的表情,“皇后,该死的孩子不是皇二子齐琉,而是皇三子齐疏啊!”
皇后手指一抖,打翻了桌上的茶盏。
秦德妃道:“那日有侍女给了疏儿一块桂花糕,疏儿嘴馋,便喜滋滋地拿起来准备吃,谁知道被齐琉看见了,齐琉那孩子素来与疏儿不和,也不是稀罕那块糕点,却故意抢了去吃了,谁知就死了,疏儿自知惹了祸吓坏了,跑回宫里来躲在床上不敢吃不敢睡,臣妾半夜打了他一顿,他才与我说了这些。”
皇后回想起不久前齐疏无意间落水的事情,不由得心头发冷,她没有自己的孩子,只是看疏儿这孩子可爱,对他抱一抱,笑一笑,竟会为他惹来杀身之祸吗?
她知道了,那人必是担心她喜欢疏儿,皇帝会爱屋及乌,将来只怕会将皇储之位也给疏儿,故下此杀手。
皇后招招手,“疏儿,到母后这里来。”
齐疏看了母妃一眼,德妃点了点头,齐疏这才爬起来走过去。
皇后伸出手捧着这孩子的脸,他才五岁,才五岁,那人怎么狠得下心?死去的皇二子也只有七岁,还是孩子啊,就要陷入这样的争斗中吗?
“疏儿,有看清那位给你糕点的姐姐长得什么模样吗?”
疏儿怯怯地摇摇头,“疏儿错了,母妃有教过,不要随便吃别人给的东西,可是那桂花糕糕好香,疏儿没有吃过,二皇兄就要抢。”
德妃和皇后都一阵心酸,因疏儿生不逢时,皇帝对疏儿极不待见,得的宠爱反而不及两个小公主,宫里的人趋炎附势,难免对德妃母子苛刻了些,皇后只是不知道,背地里那些下人竟敢对皇子苛刻至此,一块桂花糕而已,仅仅只是一块桂花糕。
皇后吸了口气,知道此事怕是容不得她拒绝了,她如果再将疏儿往外推,就是将他们母子往死里推。
“此事因本宫而起,等皇上下朝后本宫就请求皇上下旨,你们母子都搬到凤藻宫来如何?”
德妃脸上微亮,再次拜倒在地,“谢皇后娘娘。”
说罢起身向外走去,疏儿追过去,“母妃,母妃……”
秦德妃蹲下身来整了整齐疏的衣服,露出属于一个母亲独有的温柔,“疏儿要乖,要听母后的话,好不好?”
疏儿哭着,“疏儿要和母妃在一起,永远和母妃在一起。”
母子俩紧紧抱住,然后秦德妃推开疏儿的幼小的身子,她脸上的泪珠掉得很急,她狼狈地抹着,“母妃会一直陪在疏儿身边的,会一直看着疏儿的,疏儿不要怕,以后要听母后的话,疏儿很乖的对不对?”
那天傍晚,秦德妃在自己宫里上吊自尽,留下遗书招认皇二子齐琉为她所害,皇三子被送到凤藻宫,由皇后抚养。
皇三子幼年丧母,守灵期间皇后一直陪在身旁,皇帝只得夜夜留宿建璋殿。
“母妃,母妃……”深夜里传来小孩子凄怆的哭闹声,而这些凤藻宫的宫人们似乎也有些习惯了,掌灯的,端点心的,端果汁的,端牛奶的,端玩具的,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只着单衣的皇后抱住皇三子轻轻低哄着,眸中满是怜悯,怜悯德妃,怜悯疏儿,怜悯她自己,也是怜悯这后宫中的每一个人。
继元十年秋天,皇后忽然染病,卧床不起,众御医束手无策,皇帝气急败坏,声言若是医不好皇后,要砍掉所以御医的脑袋。
宫里的老人们开始窃窃议论,说皇后这是受了巫蛊之害。
皇帝闻言大怒,下令彻查此事,整个后宫被掘地三尺,最终在李贤妃宫里挖出刻有皇上和皇后生辰八字的木偶,木偶上各扎有无数细小的银针。
那木偶呈在皇帝面前时,皇帝只觉得触目惊心,李贤妃被临时处死,皇长子齐毓被监禁。
稍后皇帝请了法师来宫中作法,不久皇后果然康复了。
杀,还是不杀?
如果是几年前她初入宫的时候,一定不会犹疑,可是如今呢?
皇二子齐琉被毒死,梁淑妃痛失爱子后如今还有些神志不清,秦德妃被吊死,李贤妃被处死,而皇长子齐毓,留还不是留?
“在想什么?”皇旁低头看着她,柔声问着。
皇后脸色有些难看,她摇摇头,“只是有些感叹,今年后宫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皇帝亲吻她的额头,“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皇上,皇长子至今仍被幽禁,你打算怎么处理呢?”
皇帝的剑眉紧紧皱了皱,齐毓毕竟是他的皇长子,他如今也只剩下齐毓和齐疏这两个皇子,疏儿又年纪尚小,且自小就不得他的喜爱,也是最近因为皇后疼爱他才开始亲近一些,但要论骨子里的亲疏,自然还是皇长子更如他的意。
“岚儿,我看你对疏儿比较上心,不如立疏儿为储君?”
皇后一怔,心中微苦,他对她的心,终于也开始有了分歧的痕迹。
“要臣妾看,皇长子齐毓虽年仅八岁,但聪明灵慧,稳重大度,李贤妃虽然糊涂做错了事,但母罪不及子。”
皇帝松了口气,“我也是这样想的,我看毓儿姿质倒是不错,好好教养,将来必承大业。”
皇后含笑点头。
皇帝握住她的手指放在唇边吻了一下,“明日我就让人将毓儿送到凤藻宫来,你辛苦一些,一起带吧!”
皇后微惊,“皇上,李贤妃之死毕竟与臣妾有关……”
皇帝打断她:“那是李贤妃自作自受,看在你和皇长子的分上,我已经宽大处理了,如今看来,将毓儿交给你带是最好的。”
皇后喉际一哽,只好应了下来。
她也并非不知道皇帝的意思,如今唯有的两个皇子都由她带,将来无论是谁做了储君,她的地位都不会动摇。
可是,这样的恩宠,她却看到那穿着一身素绢织锦衣裳的少女,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相比于疏儿的顽皮,毓儿沉稳得不像个八岁的孩子,“给母后请安。”
皇后招了招手,“毓儿你过来,让母后看看你。”
毓儿上前几步,疏儿向来是惧怕他这位大皇兄的,倒不是因为大皇兄会欺负他,大皇兄当然不会做那么无聊的事情,可是大皇兄一站在他面前,他就没由来地想要躲起来。
皇后轻轻拍了拍疏儿的背,道:“从今以后你们兄弟就一处了,彼此要相亲相爱互帮互助知道吗?”
“儿臣谨遵母后教导。”
“儿臣也知道了。”
皇后笑了笑,想要去拉齐毓的手,又生生忍住了,他的母妃才因她而死,她……
皇后叹了口气,“毓儿,你身为皇长子,是将来的储君,未来的皇帝,你也只有疏儿这一个弟弟,你要疼爱他,而疏儿,你要敬爱哥哥。”
不要作无谓的相争了,她对于后宫的事情懂得的还是太少了,她需要适应,她已经适应了六年了,也许她需要花一辈子的时间去适应这些。
那一晚她喝了些酒,她是不常喝酒的人,她是尝不出酒味的人,那样的辛辣火烧,她并不喜欢。
恍惚间她看到窗外一树樱花纷飞如雪,她知道自己有些醉了,所以才会看到那样美丽的景色。
这些年来,她有时候是想也不太敢去想的,温暖的阳光下,一方软榻,一册讲书生和小姐私奔的话本子,几碟小食,她就可以过一天的。
在宫中这么些年过去了,他对她不是不纵容宠溺的,他可以,可是她不可以。
昔日太子府里的那些偷来的闲逸,回想的时候却只觉得自己的愚蠢,如果她不是那样的骄傲,不是那样的自以为是,如果她肯培植自己的力量,而不是让赵熙晨的人入引凤阁如入无人之境,后来的那些悲剧,还会发生吗?
手指轻轻放在小腹之上,她计划得多么完美啊,她想得多么单纯啊,她以为只要为他生下龙嗣,从今以后,赵熙晨有太子,而她有他们的儿子,大家各过各的日子,各不相干。
那些当时深以为然的幸福畅想,如今却拙劣得不堪一击。
那只是她一个人天真美好的想法呵。
她不喝酒,她不喜欢醉的感觉,哪怕是失去,她也要清清醒醒地感觉着,而不是一觉醒来,才发现一切都只是虚无。
她已经,哭不出来了。
“岚儿,岚儿……”
熟悉的声音唤着她的名字,熟悉的脸庞占据她的视线。
她只是也想试试“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可是他还是不让,她的梦里,没有他呵,他的出现,便是她的梦碎。
醉不了,喝一口或是喝一缸,她都是醉不了的人。
那么至少,她可以醉倒,醉得不省人事,就今天,只今天,她想好好睡一觉,不想什么,不梦什么,好好地,像死去一样地睡一觉。
第十章 与君一曲白头吟
“娘娘,等下入了建璋殿,要小心些才是。”在前面领路的刘敏忐忑不安地提醒着,这么些年来,皇上每一次的怒气几乎都是由皇后平息的,只是这一次,似乎是冲着皇后来的。
皇后一怔,微微一笑,“建璋殿里还有谁?”
“还有皇太子殿下。”
皇后点点头,“我知道了。”
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天空,转眼间就到了继元十四年,她入宫与他做夫妻也有十载了,时间这样的快,又这样的慢。
她步入建璋殿的时候,皇太子齐毓已经不在了,只有皇帝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龙椅之上,她屈膝行礼,“给皇上请安。”
皇帝看着眼前的女人,她一身绛红色对襟宫装,上面以金丝绣着朵朵祥云,光阴并没有夺去她的美丽,却给了她成熟的韵味。
他忆起很多年前,那时的桃花开得很好,她穿一件紫粉色的长裙,头上插着金色的流苏,桃花片片纷飞,落在她的发上,她的衣上,她整个人像入了画,却比画更多了几分灵韵。
当时他觉得她很美,那时他还没有意识到,她那时的美,在今后的日子里会被他频繁地忆起,细细咀嚼,有时让他喜,有时让他伤。
“岚儿,你还记得吗?当年我和你奉父皇母后之命,前往落霞山,名为公差,却实为培养感情,那时你在桃花树下吹箫,是想到了什么所以落泪呢?”
皇后沉默了一会儿,“那么许多年前的事情,臣妾记不太清了。”
是吗?
原来对于他刻骨铭心的记忆,对于她来说,却早已经被遗忘在不堪人知的角落。
“你那时真美啊,你叫我齐潇,从来没有女人敢那样直接称呼我的名讳,当时我想,这个女人大胆得愚蠢,你还和我说了那么多的话,当时你说也许你这一辈子只有勇气说那么一次,那也是我唯一一次听你说真心话。当时我发现你和别的女人是不一样的,别的女人一旦入了宫,身上就着了痕迹,宫中女人的痕迹,我的母后是那样,晨妃也是那样,可是你不是,你还像一块璞玉,自然的灵动和美丽。”
“是吗?”皇后淡淡地反问,宫中的岁月最催人老,到如今,他们都只能回忆过往的美好,可是过往也曾美好过吗?当时的她,却是心痛如绞的啊!
皇帝伸出手,“岚儿,你过来,坐到我身边来。”
皇后迟疑一下,然后走过去,顺从地坐在皇帝怀里。
皇帝挑起她的下颚,静静地看着她的容颜,“你还是这样的美,可是岚儿,你也终于成了宫中的女人了吗?”
皇后芙蓉一般的脸绽开笑容,“皇上,臣妾在宫中已经住了十年,已经是资历很老的,宫中的女人了。”
皇帝的心头像有什么“哗”地碎了,他低下头,以额抵住她的,“你要的,我都愿意给你,如果你要李贤妃的命,我会双手将她的脑袋送给你,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是你动的手?”
皇后的手臂缠上皇帝的颈项,“皇上,你明明比臣妾更清楚,天下是男人的天下,后宫,却是女人的后宫,这一点,无论是皇帝的后宫,还是平民百姓的三妻四妾,都是一样的。”
“可是我只想要你一个,记得你初入宫的时候我说的吗?我可以为了你让后宫的所有女人和孩子都消失,是你不愿意的啊!”
皇后摇摇头,苦笑一下,“皇上,后宫中的那些女人,每一个都出身世阀之家,你真的可以那样做吗?即使当年你可以,现如今你可以吗?”
当年的齐潇已入了魔障,恨不能全世界都跟随他一起毁灭,他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又何况其他,可是如今呢?如今渐渐走出魔障的齐潇,是皇帝,是男人,现在的他还可以吗?
皇帝紧紧抱着她的身体,用力地喘息,“岚儿,我可以的,我可以为你做到的。”
皇后悲哀地笑了起来,“可是我怕,我怕沾染上那些血腥,我自认并不是善良的女人,但要那些人因我而死,我做不到,齐潇,唐岚最不需要的,就是你的杀戮。”
“那为什么……”
“我说过我不是善良的女人,所以当别人欺上来的时候,我不会再沉默。我已经知道在宫里自作清高是活不长的,而我已经不敢死,也不想死了,我想陪着你到老,很多年后,我会在这建璋宫里为你端汤送药,看着你花白的头发,和你讲我曾经看过的话本子里书生和小姐私奔的故事,然后看着你永远地闭上眼睛,那就是我一生的圆满。为此,我会好好活着,活得比你久,活得比你长,不会让你再尝试失去唐岚的痛苦,”她亲吻他的唇,“我以这种方式爱你。”
“岚儿……”
“因为我对疏儿的喜爱,疏儿差点坠水而死,琉儿被毒杀,梁淑妃至今神志不清,秦德妃为了将疏儿托付给我,代人受过,上吊身亡。皇上,他们是你的妻儿,你痛不痛?可是我很痛啊,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觊觎过太子的位置,可是李贤妃不信啊,她没有了帝王的宠爱,唯有的只有一个皇长子,怎么敢冒这个险呢?那么我又怎么可以放过她呢?女人和女人之间,是不能互相理解的,因为我们都了解女人的劣根性。”
“你可以告诉我,我不需要你任何证据,我信你。”
皇后笑了起来,她晳白的手指一点点划过他的轮廓,他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可是依旧这么英俊,“英勇的将士以死在沙场,马革裹尸为荣,而宫里高贵的女人,应当死在女人的手段里才是死得其所。”
“岚儿……”
她说的都对,可是他却失去了他的语言。
清晨回到凤藻宫的时候,皇太子齐毓跪在门外,脊背挺得笔直,他发上还有夜露,皇后走近他,觉得有些累,她屈膝坐在地上与他对视,“你在干什么?”
齐毓的唇抿得很紧,“请母后责罚。”
皇后看着这个男孩,忽然笑了。
齐毓眸中露出不解。
皇后道:“你知道吗?在我们唐家,十二岁的男孩子每天清晨都会被叔伯的竹条抽起来练功,有基本的武功要练,有家规要背,有毒草毒物要学着识别,还要记清药剂的搭配分量等等等等,这些东西很多很杂,所以大家有时会冒着被抽的危险也要偷溜出去玩的。”
“是吗?”
“是啊,我想你要学习的东西也有很多吧!”皇后看着远处延绵不断的宫瓦,“看起来拥有了天下和江山,其实能涉足的,却只有这金碧辉煌的宫宇,你看,我和你现在真正占据的地方,也不过这么一小片罢了。”
继元十五年,素来平静的后宫开始流出传言,皇后之所以能被皇上专宠十余年,是因为皇后每日都会服一碗美容养颜滋补的方子,据说这方子女人服下后会越变越娇美,肌肤晳白嫩滑,身体散发若有似无的异香,没有男人能抵抗得了这种魅力。
一时间无论妃嫔还是宫女大家争相暗仿。
消息传到皇后耳中的时候,皇后连手中的茶盏都险些握不稳。
皇帝闻言笑道:“大家人手一份也不错,那药补血补气,女人喝了应该没有坏处,我也想看看,是当真那药有如此功效,还是我的岚儿天生丽质难自弃。”
可是稍后传来更大的小道消息,那药确实有补血补气的功效,女子常服也确有养颜滋补的效果,但那药似乎可能大约同时也有一个潜在的效性,会导致女子不孕。
皇后为了独占圣宠,竟然是牺牲了自己做母亲的机会的吗?
皇帝勃然大怒,两尺高的折子都被掀翻在地,“什么叫似乎可能大约?给朕好好地查,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御医司里所有的御医加班加点地分辨药材,最终也难以下一个准确的决定,但皇帝那里是要交差的,而皇后至今未曾有过身孕却是事实,再者,这十来年,皇帝也曾不止一次地让他们为皇后把脉,想知道皇后为何不孕的原因,最终他们也只能以“皇后体质不易受孕”来搪塞……
种种综合考虑下,于是御医们得出的结论是——“是”。
问题是,药方是哪来的?
“你早就知道?”皇帝的脸色阴沉得吓人。
皇后道:“这药是臣妾的三叔开给臣妾的,当年臣妾失血过多,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必须长期服用这剂药,至于它是否会有其他的副作用,臣妾不知。”
“当真?”她明明知道他是多么想要一个他和她的孩子,儿子也好,女儿也好,他是那样地期盼着。她一直无孕,他只当是当年她小产时坏了身子,御医一再地为她检查,却说她身子无碍,他一直等,这些年来这片心渐渐地也不得不淡了。
可是现在问题不是出在她的身体,而是这剂她常服的药?
皇后的脊背挺得笔直,“当真。”
也许她自己也没有注意到,每当她觉得危险想要保护自己的时候,她的脊背都会挺得很直,像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屈服一样。
他想说“好,我信你”,然后将这件事抛离脑后,她还是他的皇后,他们还是会携手走完一生。
可是内心却有一种他自己也难以分辨的恐惧丝丝蔓蔓地纠缠着,他在害怕。
如果五年前她就可以轻易地在李贤妃宫里藏下巫蛊小人,策划栽赃,那么五年后的现在,她在宫里会有怎样的势力?
那巫蛊小人是她藏的,不仅有她的木偶,还有他的。
什么事情她会做,什么事情她不会做,他开始分辨不清了,她的容貌变成以往他在后宫中看到的每一个女人,她的母后,父皇的皇妃们,晨妃,贤妃……
现在的她和那些女人有什么不同?
一样在算计,一样在宫里求得存活。
他和她之间,经历了生和死的距离才在一起,最终却仍然走到了这种地步吗?
那味药,他不敢不查清楚。
她知道他疑心了,伤心了,也许他们之间,真的是走到了末路。
紧紧地攀附着他的身体,任由着他在她身上肆虐,入宫十一载,他从没有对她这样粗暴过。
她看着不停晃动的朱纱帐顶,脑子里一阵空茫,几乎要忘记她现在身处何处。
“为什么?”他的身体在她的身体深处爆发,他愿意将他的一切都给她,为什么她要这样对他?“不够吗?不够吗?岚儿,你要什么你和我说啊,你就这么不想要有我们的孩子吗?还是你一直记得以前的事情,所以一直在怪我,一直在恨我?”
他以为她是爱他的,像他爱她一样,所以她才会跟他回宫,所以她才会答应做他的皇后,过往十多年的朝夕相对,美人如玉,红袖添香,所有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吗?
“如果当年我没有想要覆灭唐门,你是不是就永远不会出现在我面前?我所拥有的,是不是就只有那一具假的尸体?是不是?是不是?”
她吃痛地轻蹙秀眉,秋水一样的明眸看着他,像很多年前的一样。
她不用回答,他其实是知道的。
她的性子又怎么会真的心甘情愿地跟着他回宫?
是他一直在逼她,以前是逼着她不爱他,后来是逼着她爱他。
她那样的镇静,心里已经打好了所有的算盘,她融入宫中,以她的方式留在他身边,她甚至都已经算好了,这一次她要好好地活着,活着和他白头共老。
这不就是他要的吗?
为什么现在他会这样的心痛?
那桃花缱绻下的少女,似忧含愁,对他低诉着她的真情。
那样的她,终于再也无法触碰得到了吗?
她的手指碰触到他的脸庞,他停下所有的动作,只是看着她。
她对他浅浅地一笑,“齐潇,也许你是爱我的,我也是爱你的,可是后宫之中,最悲哀的莫过于爱情,我们能够相守,还不够吗?那你到底想要我怎样呢?”
他的身体又粗暴地抽动起来,似乎在发泄着他所有的不满与疼痛。
“我不知道,岚儿,我不知道。”他绝望而迷茫地喘息着。
他只是很害怕,害怕那个会栽赃嫁祸的唐岚,害怕那个会欺骗她的唐岚,害怕记忆里的唐岚离他越来越远。
“如果我放你走呢?”
她猛地抬头,看向他的眼睛。
他眸中闪过一丝疼痛,他捧着她的脸,“岚儿,你不喜欢这里是不是?”
她摇摇头,“也不是不喜欢,只是人需要适应环境,即使你将所有的宠爱都给我一人,但后宫就是后宫,后宫里的女人有她们生活的方式,我想在后宫里活下去。”
不敢死,不能死。
她已经死过一次,看到了他的暴戾与嗜血,看到了唐门差点毁于一旦,她要看着他,要活得比他久,要确认他不会再因为她而去毁灭唐门,和他自己。
“为什么不要我们的孩子?”他再一次问她,也是最后一次。
她轻轻垂下眼睫,“我怕我保护不了他,我不想他染上血腥,无论是他的血还是别人的血,再也不想了。”
同样的痛苦,她不想再尝第二次。
“你已经有毓儿可以做你的继承人,并不需要我的血脉,何必对此事耿耿于怀?我没有子嗣,对这后宫才是最好的……”
他明明也知道,她是对的,他这位唐皇后没有子嗣,才是对他的后宫,对他的天下最好的。
可是她为什么可以想得这么理智?
为什么?
“你走吧!”
彼此的视线相触,你融入我的,我融入你的,仿佛这样就能够轻易读出对方内心真正的想法。
她轻轻微笑,他终于不要她了吗?
“你不开心,你越来越不开心,而我,与其看着你一点点地变成你自己也不喜欢的模样,看着你一点点地逼迫你自己,不如,我放你走。”
他知道的,她连喝醉了都不开心。
“真的?”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她以为她这一辈子就是在这庭院深深深几许的宫里度过了,而现在,他愿意放她自由?
他用力地拥抱她,恨不能此刻将她捏入他的骨血,那样就永远都可以不分开了。
可是她不快乐,即使她待在他身边,渐渐地,她和他开始对彼此有所隐瞒和欺骗,开始心疑和多心,他已经快不能面对了,那样不堪的情绪,他没有她的冷静和镇定,他已经不敢往下走了。
不想,不想真的走到那种地步呵。
继元十五年冬,唐如岚皇后与三皇子齐疏先后病逝。
继元十九年,齐潇帝病逝,年仅十七岁的皇长子齐毓继位。
“记得你说过的吗?”
“什么?”
“你说,‘我想陪着你到老……’”
“我想陪着你到老,很多年后,我会为你端汤送药,看着你花白的头发,和你讲我曾经看过的话本子里书生和小姐私奔的故事,然后看着你永远地闭上眼睛,那就是我一生的圆满,为此,我会好好活着,活得比你久,活得比你长,不会让你再尝试失去唐岚的痛苦……我以这种方式爱你。”
“你要记得。”
“我永远记得。”
“我会去找你,你要等我,你陪了我十一年,等我处理好这边的事,以后的岁岁年年,我会陪着你,陪你看你喜欢看的书,陪你晒你喜欢晒的太阳,和你一起出去游山玩水,给你买你喜欢吃的小食。”
“好。”
“如果你食言,我就让唐门和你陪葬。”
“……好,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不可妄动杀念。”
“我答应你,再说一次你爱我。”
“我爱你。”
“我也爱你。”
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狂奔着,车帘忽然被掀起,露出一张气急败坏的脸,男人年近四十,留着两撇上翘的神气胡须,正合着男人此刻暴躁的脾气。
“刘敏,怎么还没到?”
正在赶马车的前任御前总管,如今的赶车小厮心中叫苦不迭,“爷,快了,快了。”
男人怒道:“你都跟我说了半个月的快了快了。”
刘敏苦着脸,几乎没被生生逼出两行凄惨的泪出来,这位爷一出京都就催啊赶的,但马车又没有插上翅膀,哪里有那么快?
“爷,都已经上山了,您大半个月都坚持下来了,这短短的半个时辰也坚持不了了吗?”
“哼!”
男人狠狠地摔下车帘撒气。
……
“刘敏!”
“吁——”马车猛地停了下来。
拦在路边的少年年约十四五岁,容貌俊秀,一身布衣贵在干净整洁,此时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和这辆马车。
刘敏一怔,“请问……”
车帘又猛地被扯开,让人不得不怀疑,男人这么大的力气为什么还没有把车帘给扯坏。
“怎么回事?”男人怒吼!他的时间很宝贵的好吧!
刘敏激动地指着路边的少年,“三、三、三殿下……”
那少年见从车里钻出的男人,忙双膝跪下,“儿臣叩见父皇。”
马车“哒哒”地行走了几步,男人一把将少年提起放在车上,“刘敏,还不快走?齐疏,指路。”
“哎——”齐疏小声地叫出来,“父皇,大道回不了家的。”
“那你不早说……”
林中被惊起无数鸟雀。
“父皇……”
“闭嘴!”
“我是想说……”
“我叫你闭嘴!”男人狠狠地瞪着少年,别以为你是我儿子我就不揍你,你老子我现在心急如焚心焦气躁,哪有空和你聊什么谈什么叙什么父子天伦?
远远地看见村屋小院,男人施展轻功,飞一般掠过去了。
“岚儿——”这里是主厅,她不在。
“岚儿——”这里是卧室,她不在。
“岚儿——”这里是厨房,她不在。
“岚儿——”这里是柴房,她不在。
“岚儿——”这里是茅房,她不在。
……
男人一把提起少年的衣领,吼:“她到底在哪里?”
“这个时候,娘在村落里教书。”
“教书?”男人举目四望,果然见不远的地方有十多间院落,“那你不早说……”
“你让我闭嘴的。”少年委屈地说。
“还敢顶嘴,还不快带我去?”
正中的一座屋子里,整齐地摆着七八张桌椅,却,空无一人。
“你说唐夫子啊,她带着孩子们去河边学习了。”
男人脸色铁青,“学习就学习,不在学堂里跑到河边去做什么?要是不小心掉到河里了怎么办?”
善良的村民被吓得退后两步,“俺、俺也不知道。”然后飞也似的跑掉了,呜,他们村里新来了一个恶人,他要快点去通知大家。
不待恶人发火,少年马上指着一个方面,“穿过去就是河边了。”
男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如离弦的箭一样跑掉了。
少年抹了把额上的汗,“父皇最近的脾气都这样吗?”
刘敏抹了把眼泪,“自从娘娘走后,皇上的脾气越来越坏,到如今就变成这样了。”
历尽千辛万苦,他终于看到她了。
阳光下的女子一身素衣,坐在河边的石头上,裙摆在小腿上扎起,光裸的足轻轻踢着水花。
河边有五六个孩子围成圈在地上图写着什么,边写边稀稀疏疏地念着:“凤兮凤兮归故乡,游遨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夕升斯堂。有艳淑女在兰堂,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相颉颃兮共翱翔……”
一个三四岁大的小女孩穿着红色的衣裳,头上扎着两只红色的冲天小辫,可爱得像过年贴在门上的福喜娃娃。
小女孩步履蹒跚地向她走去,“娘,娘,愿得一人心,一人心……”她歪着头,似乎想不起来了。
石上的女子微微侧过身,笑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完)
读者的评论:
【芬妮】2010.06.29:
《白头吟(宫系列)》,说实在这篇文看得我心很沉重,有一股心痛的感觉,在看完后的一段时间内一直压得我闷闷的。
太子齐潇当初只想江山美人左拥右抱,小小唐门一女子孤身入侯门,对她,他既鄙视又矛盾。鄙视她们唐门拿住了江山子嗣来逼迫他不得不娶自己不喜欢的女子做太子妃,矛盾的就是自己不得不和她生下子嗣,而自己爱着晨妃,并不想再和其他女子亲近。更有心胸狭窄的晨妃,为了不让自己的地位受影响,使尽了手段对付唐岚,这个无势力无依靠的孤身女子,用尽最后一份气力,最后还是伤痕累累心伤难愈。
这个故事要分两段来看,前段我一直在心里默默替唐岚忧心,这个风轻云淡却固守着自己一身骨气的唐岚,对太子发自肺腑的说着自己会秉着心喜的态度与太子合作生养一个子嗣,虽然你是我心心念念了十七年的丈夫,虽然在这里连一个人都不识,更甚至连自己的丈夫都不得依靠,但是我还是想生养子嗣,抚养孩子长大,还能告诉孩子他的父亲是爱他们的,然后不去妨碍你们的你情我浓。这个有点低姿态的请求,是这个心气甚高的女子这辈子唯一一次的表白,来到这里,唐岚已经没有多余的想法,只想着自己将来能在平静中度过。可是她想的太天真了,后宫之争,争势争权争位还有就是争子,她这一小小愿望也总将在残酷中消亡。。。看着那把死拽在唐岚苍白手中泛着砷蓝光泽的匕首,感叹唐门,千算万算,让唐岚饱读史书,执扇扑蝶,养在深闺,却自负的不教唐岚任何唐门独技,不教她任何内宫争斗防身技能,一代使毒大家,江湖上令人胆颤心惊的唐门,却不及一个小妇人的心眼来的狠毒。。。
故事的后半段,原本平静得似乎可以终止的故事却在太子近似于疯狂的杀人祭奠开始风波又起。太子成为了皇上,后宫又重新入住新主,皇子也一个个出生。唐岚为了唐门的生死又一次毫无预兆的出现了。有点不真实的出现,让人恍惚。我又一次开始担心,这次后宫佳丽甚多,这个受尽折磨的女子又会如何度过呢?似乎这次担心多余了,皇上把她宠的过分,甚至问她要不要把后宫中的其他女子都杀了?答案当然是不可以。可是后宫似乎越来越不太平了,转眼间十年过去了,后宫只剩下唐岚一个,是巧合,还是阴谋?这个当初清冷、孤独、与世无争的女子变了,变得让皇上看不懂,变得让人难琢磨,环境真的能该变一个人的能力,这是唐岚的悲哀还是可喜,可喜那个当初死握着尖刀昏死过去的弱女子强悍了,她不会再轻易让人有机会伤害自己了,她已经能轻易的把自己的危险转移,翻云覆雨。其实故事写到唐岚,齐潇去世,已经可以结束了,留一个让大家唏嘘的结尾也很不错。
但是燕归来自己写到几番头尾重来,看来必是难以取舍,这样的心境真的很理解,写文的人是这篇文的母亲,总想着把自己的孩子拾到的最完美,还一定要考虑旁人的感受与看法。燕归来写的这篇结尾是传奇,是一个最完美作品的休止符,最形象的演绎了“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千古佳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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