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炮
作为东北人,在我小时候经常会听见“山炮”这个词语,当时由于年龄小,并不知道山炮是咋回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是骂人的。有时和小伙伴一起玩,谁要骂我是山炮,我会冲上前去,手脚并用,非揍他不可,心里还嘀咕着,你他妈的骂我,我就削死你。
后来,长大以后,从做教师的父亲口中我知道了山炮的来历和具体的含义。
所谓山炮,起初就是一种炮,用于山地作战的火炮。它重量较轻,能做大部件的分解结合,可用骡马拖曳、驮载或用人力搬运。
从小看电影时,我见过这种山炮,尤其是小日本鬼子侵略中国,运来许多的山炮。鬼子的这些山炮是狂轰乱炸,给中国人民带来了苦难和灾难,许多老百姓的民房被夷为平地,许多的中国抗联战士被炸得血肉横飞,中国人民在痛恨小日本的同时也纷纷投入到了抗战的艰苦卓绝的斗争中。
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在中国的东北地区,有许多的老百姓被逼无奈上山当了土匪。这些土匪虽说也时祸害百姓,但是国难当头也有一些土匪和鬼子展开了激烈的战斗,也缴获了一些山炮。当然了,缴获的这些山炮没有囫囵个的,都是一些“缺胳膊少腿”的,土匪把山炮修理一下,也可以在战场上发挥山炮的作用,在炮击着小日本。
然而,这些山炮不是原装的,质量上难以保证,而且土匪中真正能会使用山炮的炮手是寥寥无几,这样一来,山炮发挥的作用还是不大。在炮击中,不是打歪了目标,就是山炮关键时候出了毛病,甚至把自己给炸了。
一来二去,土匪管他们当中的炮手叫做“山炮”,意思是埋汰那些炮手,打不准目标,二五眼,水平太差了。
久而久之,山炮这个词在土匪中就蔓延开了。可以说,山炮这个词应该是东北土匪发明的,是带有贬义的词汇,后来在整个东北地区就传开了,被老百姓借用,又逐步延伸了一些意义。
那么,山炮在东北人眼中究竟是什么转义呢?
其实,山炮是形容人头脑简单,说话做事欠缺考虑,再引申,就是形容一个人见识平庸,没有见过世面,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的意思。
要不说咱东北人就是有文化,有内涵呢,埋汰人的词多了去了。除了山炮之外,还有一个词叫大呲花,意思和山炮差不多,把人埋汰得淋漓尽致的,一听就好像真是那么回事的。其实啊,这只是一少部分人的偏见而已,究竟谁是山炮,谁是大呲花,我看说这句话的才是山炮,才是大呲花呢。
在过去的年代里,说山炮的人是城里人,被山炮的人则是乡村的老农民。而他们之间根本就不发生什么冲突,你过你的日子,我过我的生活,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干嘛非得用那么损的语言去埋汰人呢?
是,城里人有城市户口,吃商品粮,有各种票证,喝的是自来水,穿的是溜光水滑的衣服,但是,你也是人啊,也得吃饭,也得造粪,还得猫个小腰去上班挣钱养家糊口啊,和老农民有什么两样啊?
“山炮进城,腰扎麻绳,看个电影,不知啥名,被踹一脚,不道哪疼,找不到厕所,旮旯也行。”
这就是城里人埋汰老农民的话,难道真的像说的那样吗?
我想,这句话纯属胡编乱造,把老农民贬低得简直像二傻子了。
记得我人生第一次听见山炮这个词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一个腊月的冬天。
那时,每到腊月里,东北乡村的老百姓都会去县城里赶大集,去购买点年货,好回家过年。
那天,父亲用自行车驮着我,走了二十里土路来到了县城最大的农贸市场。
进入市场,琳琅满目的好吃的让我目不暇接,看什么都好,看什么都想要,看什么都想吃,简直是浑身痒痒得不行,心里刺挠地十分兴奋。
在一个卖冻梨的摊位前,我站住脚。看着那花盖梨,嘴里就开始吐酸水了,我吞咽着唾沫,动不了步了。
父亲看着我,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就对卖货的人说,买上二斤冻梨吧。
售货员耷拉着大眼皮,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慢慢腾腾地从一个花筐里拣出冻梨,装到秤盘子里。一抹撒秤砣,高高的,就从秤盘子里往外拿出一个冻梨,此时秤砣低下脑袋,低低的,售货员赶忙说,二斤冻梨,高高的。
我眼睛紧盯着秤盘子呢,听见售货员的话,我紧接着话茬说,哪是高高的呀?秤砣还没有起来呢。
售货员涨红着猪肝一样的脸,说:“小山炮,一个冻梨还斤斤计较。”
说完,拿出一个冻梨扔到了秤盘子里。
拎着二斤冻梨,父亲带着我走出农贸市场,我问父亲,什么是小山炮啊?
父亲没有言语,慢慢地推着自行车,阴沉着脸。
我一看,心里就知道了售货员说的不是什么好话,就不敢再问父亲了。
后来,回到家,我悄悄地问母亲。什么是小山炮,小山炮是干啥的?
母亲说,哪是城里人埋汰咱乡下人的话,意思是说你啥也不懂。
听完,我没有吱声,心里在想,我是山炮,谁他妈的是山炮?难道你一个城里人还在乎一个冻梨吗?小心眼子,你才是山炮呢。说我不懂,我一个小孩子,你一个大人,还跟我抠抠搜搜的,窝窝头掉地上,用脚一踩,也不是什么好饼。
从那以后,我对城里人就没有什么好印象,打心里往外膈应他们。
长大以后,我去县城上初中,每天往返四十里土路,骑着一台前后没有瓦盖的自行车,辛苦自不用说。
“小子,要是赶上下雨天,你就别回来了,去县城你舅舅家住吧。”
父亲叮嘱我说。
“干嘛去他家?我第一次穿着破衣服去他家,舅妈看我的眼神都是带搭不稀理的,根本就瞧不起咱,我为什么去她家?”
在县城上初中的那几年,赶上过许多次下大雨,我硬是推着自行车,宁可走着走,用上几个小时才到家,也不去舅舅家。我不想看舅妈的眼神,更不想听她说我是“山炮”,宁可自己身子受苦,也不能让我的心在滴血。
从小到大,受尽了城里人的白眼,也听惯了山炮这句话。但是我心里总在想,有朝一日我一定要跳出农门,去大城市生活和工作,看谁还敢说我是山炮?
如今,来到了城市里生活,也没有人说我是山炮了,但是,小时候那刺耳的“山炮”声让我一辈子都难以忘掉。
山炮,山炮,谁是山炮?
山炮,山炮,轰到哪里就会见血,说到谁是山炮,更会让谁心里在流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