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华《西域奇情之楼兰新娘》——《曼陀罗华》霍曜下 楼兰篇.曼陀罗华

夕阳坠落,一轮皎洁的月亮从东边升起。

伴随着月亮的升起,神台上,身穿白色长袍的十二个祭司开始为女王和楼兰祈求神灵的祝福,所有楼兰子民都跪在了地上,喃喃祷告,希冀着通过祭司的力量,能让他们的祈祷被神灵听见。

来自其他国家的游人,有人与楼兰的信仰一样,所以也跪下祈祷,有人虽不信楼兰祭拜的月亮神,可出门在外,仍然希冀得到祝福,所以也跪下为自己和家人祷告,只有曜站在窗口,冷冷地看着神台上的祝祷。

大祭司祷告完,祭司们开始吟唱神曲。在祭司动听的吟唱声中,一个体态婀娜的女子从王宫的大殿沿着玉石台阶走向神台,她赤着脚,穿着洁白的长裙,褐色的卷发直垂到腰下,头上戴着水晶王冠,轻纱如烟雾一般遮挡着她的容颜。

不知道是月色太过皎洁,还是真的有神灵在,她的身姿异常得轻灵飘逸,不像是走,而像是飘,就好象美丽的月亮女神降落到了人间。

楼兰人开始激动地大叫,一边对着女王欢呼,一边亲吻着脚下的土地。

在热情的欢呼声中,柳眉推门而进,将两束头发,一封羊皮信递给曜,十分沮丧地说:“对方有备而来,特意选择今天下手,布置很周密,我已经设法去查过,但没有任何消息,送信的人也说不出什么来,只知道一遍遍重复是一个蒙着面的人给他钱,让他把东西送过来,他什么都不知道。”

两束头发,一束乌黑,一束棕褐,曜拿起乌黑的一束,凑到鼻端闻了一下,确认了的确来自云歌后,放在烛火上烧了,柳眉将另一束棕褐色的头发也放到烛火上烧了,在焦臭的味道中,她的脸色渐渐发白。

割发如割头,伊特勒已经特意将警告清晰地送到。

曜打开羊皮卷,上面曲里拐弯地绘制着一幅图,图旁边用汉语写道:“都说楼兰女王是楼兰最美的女子,鄙人思慕已久,却难亲近。今夜花好月圆,正是赏美人的佳时,烦劳狼王阁下在王宫的城楼上揭去女王的面纱,令鄙人一睹芳颜,风流雅事一件,想狼王阁下必不会令在下失望。”

柳眉气得猛拍桌子,“这人究竟想做什么?楼兰少女脸上的面纱和汉人女子的贞操一样重要,竟然让我们当着全楼兰子民的面去调戏人家的女王,摆明了让我们去送死,可是就算我们肯去送死,也进不了王宫。”

曜盯着羊皮上绘制的图看了一会,忽走到墙壁上敲着,猛地听到咔嚓嚓响声,一扇暗门出现在墙壁上。

柳眉呆呆地看着。

曜吩咐道:“这个屋子既然有暗道通向楼兰王宫,一般人绝不可能住进来,你去追查一下给云歌这个屋子的人。”他从云歌的荷包里拿出一枚狼头戒指,递给她,“不管待会发生什么,都不许来救我,如果天亮前,还没有云歌的消息,可以用这个戒指去召集白龙堆的盗匪马贼,他们会听凭你的驱遣,再立即通知二哥和爹娘,不过远水难救近火,云歌的安危到时候就要全靠你了。”

柳眉紧紧地握住戒指,指节发白,哽咽着声音说:“三少爷,请您一定要安全回来。”

一向冷漠严肃的曜反倒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别紧张,不就是去调戏一下美丽女子嘛,草原上哪个少年没干过?没什么大不了。”

柳眉听到他的冷玩笑,没觉得好笑,反倒差点哭出来。

曜举着一颗夜明珠,走进了暗阁。机关喀嚓一声合上,就好象曜消失在了墙壁中。

柳眉看向伫立于月光下的神台,楼兰女王正面朝月亮神殿跪着,祭司围绕着她跳舞吟唱,在一片素白中,她显得冰清玉洁、神圣不可侵犯。神台下面,密密麻麻跪满了楼兰子民,为他们爱戴的女王奉上最虔诚的祈祷。

柳眉丝毫不怀疑,白日里那些吹着柳笛、跳着胡旋舞的热情少年随时会将歌声化做怒吼,柳笛变作弯刀,为他们的女王奉献出生命。

楼兰位置险要,是丝绸之路在西域的第一个关隘,如果一个不小心引起匈奴、汉朝、羌族三大势力的误会和猜忌,到时候整个西域究竟会发生什么?来人刻意用匈奴文字、汉字写信,暗含的意思又是什么?他究竟想要什么?难道这一场载歌载舞,飘荡着歌声笑声、花香酒香的婚礼真要变作鲜血染就的丧礼吗?

柳眉仰头看向天上的圆月,虔诚地跪了下来。月亮神啊,我们西域无数的子民都虔诚地信奉着您,将最美的酒、最香的花、最聪慧的少年、最美丽的少女都奉献给了您,而我们的要求很卑微,只希望匈奴和汉人不要进犯我们的土地,不要屠杀我们的儿女,我们只求一方安身之地。

女王安静地走向王宫,步履仍是从容的,可每一步的间距却缩短了,在王宫的大殿前,楼兰的第一勇士、大将军铁木尔正在那里等着她。祭司正在准备神器,方便等到吉时问卜神灵的意思。等大祭司宣布了神的旨意后,她与铁木尔就可以在大祭司的主持下,举行婚礼。在汉朝、匈奴、羌族、西域三十六国的使节,楼兰子民的见证下,他们的婚姻会像铁石一般牢固。

大殿上的人都在欢笑,可他们的欢笑下究竟藏着什么?

汉朝的使节真的愿意看到这场联姻吗?

西域的大国乌孙真的愿意看到这场联姻吗?乌孙国的王后是汉朝的解忧公主,听闻她深得乌孙国王敬重,乌孙这次特意派解忧公主的儿子来参加婚礼,难道只是为了祝福?

还有羌族,作为草原上,正在崛起的新势力,他们真愿意祝福楼兰女王和主战的将军成婚吗?

女王的视线从他们面上扫过,突然停在了乌孙王子身后的一个少年身上。他身着锦袍,外披雪白斗篷,抱臂而立,大概是想回避注意,所以有意选择了柱子旁的阴暗角落,可他忽略了自己本身的光芒,不知道太阳永远无法藏起自己。

少年的神情异样的冷漠,可在一堆笑得不知所谓的人中,他脸上的冷漠竟让女王觉得十分顺眼。

女王姗姗坐到王座上,看向王座的人,国师和诸位大臣跪下,恭贺女王,各国的使节也站起齐声恭贺。

安息的王子阿曼却突然说:“只有勇士才配得上美女,陛下,您真为自己挑选了真正的勇士吗?”

楼兰的一位年轻武将怒看向阿曼王子,“铁木尔将军就是我们楼兰的第一勇士。”

阿曼摇头晃脑地说:“今日之前,他也许是楼兰的第一勇士,可今日,他是不是孔雀城里的第一勇士都难说。”

年轻的武将还想说话,铁木尔示意他禁声,压着怒气,笑看着阿曼王子问:“不知王子究竟是什么意思?”

阿曼笑嘻嘻地说:“也没什么意思,我就是想领教一下楼兰巴图尔的功夫。”

楼兰女王的美貌和财富让西域的很多人倾慕,其实不少人对女王和铁木尔的婚事不满,只不过不敢闹事,如今阿曼王子做了出头鸟,心中不服的人自然跟着起哄,“是该比一比,只有较量过后才知道是不是真正的勇士。”

匈奴的使节劝道:“今日是女王和将军大喜的日子,我们都是特意为喝喜酒而来,不是为打架而来。”

汉朝的使节却笑道:“我们汉人都有以武会友一说,何况草原上骁勇善战的民族?勇士之间的较量只会为婚礼增色。”

乌孙国的王子笑着点头,“不错,铁木尔将军是楼兰的第一勇士,我想不仅仅是我们,就是城楼下的楼兰子民也想看一看大将军的风采。”

有了汉朝和乌孙的支持,先前被匈奴压制住的几个国家又开始纷纷要求比试一场,铁木尔几次想答应,都被国师的眼神压制住。

阿曼突然快步走到城楼上,对着城墙下的所有楼兰子民大叫着问:“你们想不想让女王陛下嫁给真正的英雄?”

城楼下的民众大叫着回应:“想!”

“草原上真正的英雄怕不怕与人比试?”

“不怕!”

阿曼回过头,挑衅地看着铁木尔。

游牧民族民风彪悍,最敬佩勇敢善战的英雄,最蔑视畏首畏尾的懦夫,此时的局面就是以国师的足智多谋都无法挽回,只能微微颔了一下首,铁木尔走到了城楼上,对阿曼说:“那我们就比试一场。”

阿曼笑眯眯地说:“且慢,比试自然有奖品,我若赢了如何?”

铁木尔不屑地说:“你想如何就如何。”

因为国师想让全楼兰的百姓都看到女王和铁木尔的婚礼,所以祭司主持婚礼的场所特意安排在了城楼上,此时,为了观看铁木尔和阿曼的比试,女王和各国使节移驾到城楼上也很方便。

草原上比试武艺是家常便饭之事,所以底下的百姓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只觉得兴奋。

铁木尔和阿曼都没有用武器,徒手角力。几个回合下来,仍难分胜负。城楼下的百姓一边倒地为铁木尔欢呼助威。铁木尔一拳连着一拳,逼着阿曼往城墙边退,

直到估摸着距离合适时,猛地攻向阿曼的下盘,阿曼忙跃起回避,铁木尔双臂外扑,击向阿曼的胸前要害,阿曼人在空中,不敢硬挡,只能向后飘退,却忘记了自己已经在城墙边上,而且铁木尔恰恰逼着他到了一个比较低矮的射箭凹口,阿曼因为不熟悉地形,错估了城墙的高度,等他发现自己脚下踏空,坠向城楼下时已经晚了,眼看着阿曼王子就要摔死,城墙上和城墙下的人都发出惊呼声,铁木尔却在最后一刹那捞住了阿曼的腰带。

铁木尔恼火于他刚才当众的挑衅,所以没有把他立即提上去,而是嘲笑着问道:“王子现在觉得我配称勇士吗?”

阿曼被吓得不轻,胳膊和腿都在空中乱抓乱蹬,他又恰好穿了一件绿袍子,从城楼下面看去,如一只乌龟,城楼下的百姓都大笑起来。

阿曼不肯回答铁木尔的问话,铁木尔猛地松了手,阿曼身子猛地下坠,吓得“啊”一声惨叫,铁木尔又在最后关头,抓住了阿曼的脚,问道:“王子可服气?”

阿曼被倒吊在城楼上,样子很是狼狈,嘴里却仍不肯服软,大吼着说:“你比武赢了我,我服输,却不服气。”

城楼下的人听到他的叫声,笑声渐渐消失了。在游牧民族的生活中,摔角比武斗力都是家常便饭,输赢也是常事,可是即使胜者也不应该戏弄羞辱对方。起先的那一下抓腰带是为了救人,可是如今却完全是戏弄了。

铁木尔听到城楼下的喝彩声和欢笑声突然消失,猛地意识到自己暴怒下失态了,干笑了两声,忙把阿曼救上来,笑着向阿曼握拳行礼说:“承认。”

阿曼王子虽羞得满面通红,风度仍未失,低首行了一礼,朗声说:“将军果然武艺高强,阿曼自愧不如,甘愿认输。”

城楼上的人给予了掌声祝贺,城楼下的百姓却只是气力不足地欢叫了几声。

铁木尔没有听到预期的欢呼声,很失望,不过转念间,也就扔到脑后了,他看向几个先前跃跃欲试的王子,他们看了看阿曼,都不再吭声。

他志得意满地向女王行了礼,走回女王旁边站定,国师笑呵呵看向女王,女王站了起来,向铁木尔伸出了手,纤纤素手,晶莹玉润。铁木尔伸出手,握住了女王的手,握住的不仅仅是美丽,还有权力,和一个国家的命运。

原本一直人声喧哗不绝的孔雀城突然安静了,所有的人都静静地等着祭司的求神问卜。

在一片神圣的静谧中,忽然又脚步声响起,所有人都看向了噪音的制造者。

一个披着雪白斗篷的英俊少年旁若无人地走着,似乎丝毫感受不到几万人愤怒的目光,他缓缓走到女王身前,问道:“能不能取下你的面纱?”

所有人都震惊地呆住。

一会后,众人才回过神来,铁木尔怒气冲冲地说:“你要心中不服想打架,为什么不刚才出来?”

少年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盯着女王,等着她的回答。

铁木尔难压怒气,没有发声,就挥掌偷袭少年,招招都是杀招,也没看少年如何腾挪,但是铁木尔的所有攻击都落了空。

铁木尔又是恐惧又是惊怒,大吼着说:“出手!”

少年漠地说:“你不配。”

说话间,铁木尔已经狂风般出了几十拳,却连少年的衣角都没沾到。

国师为了确保今日一切顺利,亲自接待的各国宾客,仔细打量了半晌少年,盯着乌孙王子说:“贵国真是让人惊讶,王子难道不顾乌孙和楼兰一百多年来的交好吗?”

乌孙王子忙说:“他并不是我的随从,我看他气质不凡,以为是哪国的座上宾,所以未派人质询。”

别的国家也都纷纷声明,并不认识少年。

国师懒得理会他们说辞的真假,只大声传唤侍卫。

当身着铠甲,举着刀枪的侍卫冲上来时,各国的使节都慌乱起来,不知道是这个少年真有问题,还是楼兰国想借机杀害他们,一个个吓得乱跑起来,他们各人的贴身侍卫为了保护各自的主人都拿出了藏在身上的兵器,眼看着就要出大乱子。女王突然严厉地大叫:“都住手!”

侍卫们愣了一愣,拿眼偷偷看国师,国师此时也反应过来,忙命侍卫先后退,只令侍卫围住少年,又立即去安抚各国使节。

铁木尔仍然在进攻白裘少年,女王一字一顿地清晰说道:“大将军,请住手!”

铁木尔不敢当众违抗王命,只能停了下来。

女王命侍卫让开,向前走了几步,盯着白裘少爷问:“你为什么想要我摘下面纱?”

“有人想要看你的容貌。”

“他为什么不自己来?”

“他威胁我来了。”

“如果我不同意呢?”

“那只好冒犯了。”

“你是谁?”

“将要冒犯你的人。”

白裘少年说话间,突然纵身上前,越过了所有挡着他的人,出手去摘女王的面纱,快若闪电,铁木尔根本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等他反应过来时,女王已经在和白裘少年交手了。

两人都穿白色的衣衫,都出手极快,众人根本分不清楚谁是谁,只看到两团白影在城墙上飘忽不定,犹如鬼魅,看到他们两个人的打斗,众人突然觉得刚才铁木尔和阿曼的比试简直像小孩打架。

所有人都眼睛瞪得老大,没有一个人知道女王有这么高的武功,有几个西域王子心中暗暗庆幸,幸亏没有色胆包天妄生邪念,否则……

两团白影不知道是艺高人胆大,还是不想被围在周围的侍卫束缚住手脚,从城楼内打到了高高的城墙上,在不宽的城墙上,两个人只要一脚踏空,就会摔下去,可两人却都无所顾忌,仍然一招快过一招。众人眼中只是看到两团白影在城楼上飞来飞去。

城墙下、城墙上的人都大气不敢喘地盯着他们。

黑蓝的天幕,皎洁的圆月,威严的城墙,整个世界安静得如同已经死亡,只有银色月光下,飘忽不定的两道白影。

突然,两道白影分开了,在城墙的两侧,一左、一右远远地站着。

空中,一方珍珠白的丝巾顺着风势悠然地飘着,在银色月光的照耀下,美丽得像一朵开中半空的白莲花。

少年的袍角拂动,他却纹丝不动,眼中有震惊。

女王站在城墙的最高处,胸膛急剧地起伏着。她唇角紧抿,盯着在风中飘动的纱巾,神情带着茫然无措,夜风吹得她的长发如波涛般起伏,月光映照在她的脸上,让她美如草原上的仙女。

城楼上的人屏着呼吸,城楼下的人也屏着呼吸,整个楼兰城安静得只能听见风吹过的声音。

当楼兰百姓从看到女王容颜最初的震惊中清醒时,怒气渐渐涌起,可等他们怒气冲冲地准备杀死冒犯了女王的人时,却发现站在城墙另一边的人并不是一个面目可憎的人,而是一个气宇华贵、英俊挺拔的少年。如果把女王比作掌管草原的仙女,那么他就像守护雪山的天神,雪山虽然冰冷得可怕,可是若没有雪山的融水,那草原上不可能有牛羊。他与女王隔着一段距离,遥遥立在城墙上,却有如日月、交相辉映,反倒是站在中间的铁木尔怎么看怎么像多余出来的。

曜按照要求摘掉了女王的面纱,却怎么都没想到面纱下的人是阿娜尔古丽。

一瞬的惊异过后,他约莫猜到了阿娜尔古丽的几分心思,和将军铁木尔的联姻应该不是女王想要的,可是迫于朝中势力或者其它原因却不得不答应,所以她出此下策,让自己的面纱在婚典当日被其他男子摘掉,故意捣乱婚典。

曜突然跃下城墙,急速地向外行去,女王立即下令:“拦住他。”

侍卫们挡住了曜的去路,曜回身,对女王说:“女王陛下,阿娜尔古丽,不要再做纠缠,否则我下次摘掉的就不只是你的面纱。”

远处举着盾牌的箭队赶到了,搭好了弓箭,只等女王一声令下,就可以将曜乱箭穿心。

国师的胆子大了起来,捋着胡须,从后面走了出来,冷嘲着说:“你冒犯了我国的女王,死罪!还有胆子大放厥词?”

铁木尔对身边的手下使了个眼色,暗示他去给箭队传令,过一会不管谁下任何命令,都可以下死手,当场击杀了曜。

女王低着头,微蹙着眉头,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国师正要挥手下令,命箭队射箭,乌孙的王子突然说:“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混在了我国的退伍里,请陛下一定要审问清楚,否则我回去实在没有办法给父王、母后交待。”

国师笑眯眯地说:“王子说的很有道理,但是审问也要抓到了人才能问。”他朝铁木尔点了下头,铁木尔请各国使节都退后,汉朝的使节看出他们有用弓箭击毙这个少年的意图,心中惋惜,却无可奈何,和乌孙王子交换了个眼色,两人都只能在侍从的保护下,向后退去。

铁木尔要保护女王退后,女王冷冷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觉得我需要你的保护吗?”

铁木尔脸色青转白,白转青,最后寒着脸退到了一边去。

他朝侍卫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可以动手了。

为了不伤到自己人,侍卫的包围圈像扇子一样打开,对着箭队一面的侍卫都向两边散开,而另一边的侍卫开始增多,阻止曜逃跑。

曜静站不动,昂首欣赏着月亮,姿态闲适,似乎完全没有看到前面的百人箭队,上百支的白羽箭正对准着他。

女王的眉头皱了起来,眼睛紧紧地盯着曜。

当扇子完全打开时,弓箭队的队长挥手大喊“射箭”!上百支箭飞向曜。

曜猛地侧身向城墙边跑去,一个纵身就跳下了城楼,身影立即被黑夜吞没。

侍卫们都没预料到他的自杀行为,惊得呆住。

女王却是轻轻叫了一声,“啊——”她飞速向城楼边掠去,怎么都不能相信他会跳楼自尽。

突然,城楼下爆发出巨大的惊叫声,在海啸般的惊叫声中,一个巨大的白色影子从半空冉冉腾起。

曜好似生了翅膀,在虚空中,迎风而上,他身上的白色斗篷迎风张开,状若展翅的大鹏。

他飞扑向站在城墙边上的女王,所有人都被吓住呆住,女王也被吓得一动不能动。

等箭队反应过来曜身在虚空本是最佳的射箭机会时,刚想射箭,曜已经落在了女王身边,白色的斗篷缓缓落下,若大鹏收翅。箭队的人举着弓箭只是发呆,直怀疑这个在夏天却反常地披着锦裘的少年真是鹏鸟化身。

少年一手举刀放在了女王脖上,一手扬起在空中挥了一下,好似有什么东西被他收到了袖中。站在他身旁的女王听到空中有声响,却什么都没看清楚,只能推测应该是类似软索一类的东西,他在那边跳下城楼时,将它甩出,搭在了靠近自己这边的城墙上,然后借助绳索的力量,飘然而上,一举从劣势占据了优势。

曜推着女王向前走,对国师说:“让路!”

国师恨不得下令,让箭队连着女王一块射死算了,可城墙下就是楼兰百姓,他只能命所有人都让开。

曜和女王一前一后走下城楼,进入了王宫。

女王轻声说:“左边,前进,拐弯,右边,转弯……”

曜按照她的指示,一路畅通无阻,等看不到侍卫时,他收回了刀,女王似乎也没有吃惊,仍然在前面默默带路。

因为第一次模仿鹰的样子飞翔扑击,力量的使用并不熟练,牵动了体内的寒气,曜落在女王身边时,已经气力不继,以女王的武功若全力反抗,他不会那么轻易得手,既然女王自愿配合着他做人质,所以有没有刀无关紧要。

可是当曜发现阿娜尔古丽并没有领他走出王宫,而是领着他到了一个四处封闭的密室,他猛地探手抓在阿娜尔古丽的咽喉上,犹如苍鹰抓毒蛇,没有丝毫留情。

阿娜尔古丽张着嘴,嘶嘶地吸着气,脸色渐渐发青,曜说:“不管你是阿娜尔古丽,还是楼兰的女王,我已经依照你的吩咐,当众揭开了你的面纱,你放了云歌,我还你自由,从此后互不相欠,各行各路,不然,我会让你假死成真。”

直到阿娜尔古丽要昏死过去时,曜才放了手。

阿娜尔古丽瘫软在地上,俯着身子,不停地咳嗽着,她一边低头咳嗽,一边大笑起来。

曜冷眼看着她莫名其妙的笑声。

一会后,阿娜尔古丽停止了笑声,说道:“想让我放掉云……云……你心爱的人,你必须再帮我做一件事情。”

曜盯着阿娜尔古丽,眼神冰冷得像刀剑。

阿娜尔古丽说:“我求你做事,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楼兰百姓,为了整个西域。今天,是我的婚典,我的母后却没有出现,不是她不想,而是她被国师关了起来,一部分信仰月亮神的祭司也已经投靠了国师,宫里的侍卫都是铁木尔的人,如果今日,我与铁木尔成了婚,我相信一年后我肯定会因为生孩子死亡,留下一个不会说话的婴儿,铁木尔以王父的身份摄政。国师就是为了保证一年后铁木尔毫无疑义的摄政,才会将婚礼搞得天下皆知。等国师和铁木尔掌握楼兰后,楼兰会变作匈奴争夺西域的前锋,匈奴虽然现在势力庞大,可是汉朝如今的小皇帝亦非凡人,不出十年,只怕汉朝就会扭转颓势,到时候无数楼兰的男儿会死,无数楼兰的女儿会做寡妇。”

她仰头看着曜,眼中是恳求,眼底深处却是平静的荒凉。

曜冷冷地说:“楼兰人的死活和我有什么关系?”

阿娜尔古丽笑了笑,“楼兰和你没关系,可你心爱的人在楼兰人手中。今日你若不想失去心爱的人,就必须按照我的要求去做。”

曜盯着阿娜尔古丽,阿娜尔古丽站了起来,也盯着曜,她微笑着说:“不用再想别的方法了,我不怕死,没有任何事情能让我屈服,我知道你很生气,今日过后,你想要我的性命,随时拿去。”

她的眼睛里空荡荡,没有任何欲望,也没有任何畏惧,只有黑色的寂寞和荒凉。

曜心里掠过不解,垂目问道:“你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向我求婚。”

忽然,城楼下响起一阵一阵的惊呼声,大祭司探头一看,发现所有的百姓正面朝神台跪倒,他忙看向神台:一个绿藤束发,麻衣裹身的俊秀少年,正沿着神台的玉石台阶赤脚而上。

他额头中间的太阳印记在黑夜中灼灼生辉,他足下有无数萤火虫围聚,随着他的走动,起起落落,他整个人就好似被两团火球托着。

虽说这些年来月亮神压倒了太阳神,楼兰王室所有的祭司活动都由月亮神的祭司掌管,可是在民间,百姓们逢年过节时,仍然不忘供奉主管畜牧的太阳神,祈祷太阳神保佑他们的水草和牛羊。

此时,太阳神的大祭司仙木突然以神异之姿出现,让所有百姓都无比激动和信服,在他们看来只有神灵附体,才能令人的身体发出光芒,令萤火虫甘愿供他驱使。

月亮神的大祭司心里暗骂“愚蠢的贱民”,他压下怒气,心内快速的合计着。很多人都曾提醒过他太阳神这一任的大祭司自幼就展露了魔鬼般的智慧,精通旁门左道,应该及早提防,可他一直轻敌,没把一个十五岁都未满的少年放在眼里,如今终于自尝恶果。

他看向女王,女王的视线也刚从神台收回,看向他。女王面无表情的平静,对仙木的突然出现没有任何惊讶,他却开始觉得身上有些发凉。

国师已经察觉了形势有变,可他认为只要女王仍然在他的掌握中,其余一切都不算什么,所以,并不紧张,只是催促大祭司尽快去询神问卜。

女王坐到了王座上,对臣子,也是对百姓说:“我很高兴今日太阳神的祭司愿意和月亮神的祭司共同祈问神灵。”

国师阴沉着脸不说话,几个大臣倒是笑着说:“老臣还是小时候见过太阳神的大祭司,有生之年能再次看到太阳神祭司与月亮神祭司同时为楼兰问神是楼兰的福气啊!”

神台上,太阳、月亮同争辉,两方的祭司各出心机;城楼上的人心中各有各的盘算;城楼下的人什么都不懂,只知道高兴,不停地磕头,小声地祷告。

女王打量着四周,所有侍卫都是铁木尔的人,国师和铁木尔太不了解仙木,肯定想不到仙木能控制太阳神大祭司,等他们发现神旨不是他们想要的,只怕他们就要撕破脸,拼个鱼死网破了。

女王看向曜,猜测着他到底有没有意识到真正的危险。

曜又站到了避光的角落里,低垂着眼睛,像在沉思,又像在打瞌睡。

女王心里却莫名地安定了。

祭司的吟唱越来越低,女王知道祈神问卜仪式已经完结。

不一会,太阳神大祭司和月亮神大祭司各自捧着玉盘走下神台,向女王陛下和所有的臣子宣告神灵的旨意。

两位大祭司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太阳神大祭司仙木高举着神盘,对着女王,也对着整个楼兰的子民,朗声吟唱:

“太阳的后代月亮的后代

愿太阳神的光芒照耀罗布卓尔

愿月亮神的晕辉撒满孔雀河

愿赶马人不再沉吟悲伤

愿牧羊女的衣裳都绣上太阳和月亮

愿孩子停止饥饿的哭声

愿老者得到怜悯的照顾

愿神灵的光辉沐浴着有情人

愿太阳神、月亮神护佑楼兰。”

在仙木低沉悦耳的吟唱声中,一直聚在他足下的萤火虫散开了,上上下下地飞舞着,好似漫天星光遍布城楼,当他唱到“愿神灵的光辉沐浴着有情人”时,萤火虫又开始聚拢,围着女王和帝曜飞舞。

女王似笑非笑地盯着帝曜,双眸波光流转,灿若星辰。

曜定定地看着女王,外人看着是深情对视,实际曜只是惊讶于女王的眼神变化。

两人在光芒的牵引下走到一起,女王握住曜的手,并肩站到城楼上。

太阳神的大祭司仙木仍在吟唱,月亮神的大祭司对所有人说,“神灵已经宣告了他的旨意,为楼兰挑选了真正的巴图尔。”

百年来,太阳神和月亮神的祭司第一次同时宣布神意,城楼下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恭贺女王终于觅得意中人。

终于成功阻止了铁木尔和国师的阴谋,女王本应该高兴的,可是不知道为何,她只觉心中酸痛,眼睛里有了朦朦泪意。

明知道此时应该密切注意国师和铁木尔的动向,可她却和曜并肩而立、握着曜的手,怔怔地凝望着载歌载舞、欢呼跳跃的人群。

等女王和曜走下城楼时,发现各国的使节已经被国师派人请回宫殿休息。

跟随太阳神、月亮神大祭司来举行祭神仪式的二十四个祭司站在城楼下的青石地上,每个人身后都有两个侍卫扶着。

月亮神大祭司的脸色煞白,太阳神大祭司仙木的面色镇定。

铁木尔面色铁青,恨恨地盯着曜和女王,他身后站着手持兵戈、全副铠甲的上千侍卫。

朝臣们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国师对阿娜尔古丽行礼,笑着说:“太后正在王宫中等候陛下。”

阿娜尔古丽看了一眼曜,似请求,又似警告。

她默默向前殿行去,曜安静地走在她身侧。

进入前殿,曜立即发觉整个前殿的各个角落都隐藏着弓箭手,国师脸色阴沉地走到女王面前,抬手就一巴掌,阿娜尔古丽纹丝不动,任由巴掌打在了脸上,半边脸立即肿起。

国师还欲再打,铁木尔的一个亲信突然惊惶地跑进来,声音发颤地说:“太后失踪了,看守太后的侍卫全死了,还有守卫王宫东门的将军身体突然着火,在众人面前被活活烧死,所有兵丁都说太阳神发怒了,人心已经大乱……”

阿娜尔古丽闻言,一直绷着的身体骤然松弛,唇边抿出了笑意。

国师回头盯着女王,阴森森地说:“看来你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了,你这只养不亲的毒蛇。”他对铁木尔吩咐:“杀了他们。”

铁木尔扬手下令,“射箭!”

大殿中的所有火烛突然熄灭。

仍有不少箭射了出来,但是以曜和阿娜尔古丽的武功,闻风辨声,闪避开几只没有了准头的箭不在话下。

黑暗中,曜不熟悉地形,又怕狡猾的阿娜尔古丽耍花招,握住了阿娜尔古丽的手,阿娜尔古丽俯在曜的肩头,低声说:“我就知道你会救我。”

“我只是暂时打灭了殿内的灯,等他们再燃亮时,你的太阳神和月亮神都救不了你。”

“那你带我逃吧!”阿娜尔古丽喘着气,低声说:“太后告诉我前殿的秘道就修

桐华《西域奇情之楼兰新娘》——《曼陀罗华》霍曜下 楼兰篇.曼陀罗华

在王座下,我们和王座之间至少有三十个弓箭手,我们稍等一会,他们以为我们向外逃,兵力肯定往门口集中,等弓箭手少一点了,我们再冲过去。”曜没有吭声,只紧握住了阿娜尔古丽的手,静静等待。

一瞬后,曜带着阿娜尔古丽冲向王座,忽然听到火绒点火的声音和铁木尔的狂笑声。在火光亮起的瞬时,阿娜尔古丽将一个五彩琉璃球丢向铁木尔,立即回身紧抱住曜的脖子,“后退!”

曜在火绒亮起的瞬间,已经看到王座旁密密麻麻站满了侍卫,他迅速往后飞掠,与此同时,只看腾地一下,王座前已经变成一片火海,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似乎头发都已经被烧焦。

曜下意识地抱着阿娜尔古丽转了个圈,一边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火海和阿娜尔古丽之间,一边急速地向外飞掠。

阿娜尔古丽双手攀在曜的肩头,盯着被火光映红的曜,只觉得又是欣喜又是心慌,究竟为何欣喜为何心慌,她却不明白。

曜避到一根巨大的玉石柱子后,推开了阿娜尔古丽,“你还有什么诡计没有使用?”

阿娜尔古丽妩媚一笑,看向了王座的方向。熊熊火焰照亮了整个前殿,有的侍卫在烈焰中惨叫,有的侍卫忙着逃跑。

铁木尔的头发衣服都化作了火焰,他奔跑着,哀叫着,刚开始还有侍卫想救他,却根本扑不灭火,后来害怕被铁木尔抓住,祸及自身,都逃开了。

铁木尔的身子越缩越小,渐渐地,只看见一团火球在白玉石地上滚来滚去,凄厉地哀鸣着:“阿依汗,是你!阿依汗,是你……”

铁木尔已经被烧得四肢蜷缩,可他的惨叫却悠长洪亮,曜诧异了一瞬,渐渐有点明白,仰头打量着前殿特殊的圆拱形建筑。

“前殿是文武官员上朝奏事的地方,为了凸显国王的威严,王座远离诸臣、高高在上,国王如何才能听清楚每个臣子的奏事呢?一个绝世聪明的工匠设计了这个玉石构造的圆形宫殿,当人站在几个特殊点说话时,他的声音就会被周围的玉石聚拢扩大,即使国王远远坐在王座上也能听见他们说话,很多臣子不知道这个宫殿的秘密,以为国王有神灵附体。”阿娜尔古丽笑瞅了一眼曜,“铁木尔对你很嫉恨,肯定想亲手杀死你,所以我就给他一个机会。我故意和你说悄悄话,铁木尔以为偷听到了我们的逃跑计划,主动带着亲信站到我们面前。五彩琉璃球内是仙木研制出的燃料,只要撒一点到人身上,火星就会迅速燃烧成火海。”

铁木尔因为惧怕曜和阿娜尔古丽的武功,一直躲在众多侍卫中,如果不是此计,他很难被杀死。

从仙木精通的旁门左道、到曜的武功、铁木尔的心态,一环套一环,一计接一计,阿娜尔古丽堪称是算无遗策。

曜淡淡嘲讽,“幸亏你很了解铁木尔。”

阿娜尔古丽笑睨着曜,“你是不是觉得我像是一条毒蛇?可是我若不杀他,他就要杀我呢!”

曜淡声说:“你的心腹大患已经除去,云歌在哪里?”

阿娜尔古丽笑吟吟地说:“我会把她完好地还给你,不过,现在……”

她突然扑到曜怀里,曜厌烦地要挡开她,地上却突然裂开,他和阿娜尔古丽都掉下去。

曜很快就站直身子,掏出身上的夜明珠,照着四周。阿娜尔古丽却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阿娜尔古丽脑海中全是曜刚才眼中的厌恶,想着反正今夜过后,以后永不会相见,他讨厌不讨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可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心中一阵阵的疼痛,比铁木尔刺到她背上的那一刀还痛。

曜冷冷地说:“不要装死,哪个方向可以离开王宫?”

阿娜尔古丽坐了起来,背靠着墙壁,笑若春花,“刚才可不是我春心突动要对你投怀送抱,我若让你知道了前殿秘道的开启方法,要不杀死你,要不改建秘道,可是当年建造此殿的工匠已经被我的祖先杀死,我怕改建的时候,一不小心就破坏了前殿的秘密,让以后的国王不能再有若神灵地听清楚臣子们奏事,所以借着投怀送抱,故意分散你的注意力,这样,我不用想法去杀死你,也不用改建秘道。”

曜举着夜明珠,照了照眼前三个一模一样的岔道,问道:“到底哪个路口通向外面?”

阿娜尔古丽闭着眼睛说:“铁木尔虽然死了,可还有个国师,狗被逼入穷巷,必全力反扑,你想上去送死,请便,我得在这里休息……休息……一会。”她说着说着,头一歪,闭上了眼睛。

曜不知道她又在玩什么诡计,没有理会她,心里琢磨着,不管哪条通道,都应该是通向地面上的某个地方,出到外面后离开总是更方便一些。

他挑了中间的通道,向前走去,夜明珠的光芒渐渐消失,阿娜尔古丽却依旧一动不动地歪靠在墙上。

一小会后,通道中又亮起光芒,渐渐地,越来越明亮,曜手持夜明珠,出现在光芒中。他扶起已经昏迷的阿娜尔古丽,翻转过她的身子,发现她背部的裙子一大片已被鲜血浸透。

曜撕开她的裙子,看到一处箭伤,所幸未伤到要害。他拿起优昙酒囊,将酒液倾倒在阿娜尔古丽的箭伤上。

伤口在酒的刺激下,疼痛起来,阿娜尔古丽的神智恢复清醒,她心中莫名地欢喜,喃喃地问:“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曜解下身上的沙图什斗篷,裹在阿娜尔古丽身上,阿娜尔古丽似笑非笑地瞅着曜,“你如今不仅看了我的容貌,还看了我的身体,难道你真想娶我?可是,我嫌你年龄比我小,看不上你呢!”

曜虽然心智早熟,毕竟仍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闻言脸上竟闪过一抹红色,眉宇间的冷漠淡了,“我才不会娶你。”

阿娜尔古丽大笑起来。

“你躲在这里,谁去收拾国师?”

“我说的话会有些长。”阿娜尔古丽拍拍自己身旁,示意曜坐下,“你被莫名其妙地卷进了这场风波,难道不想知道来龙去脉吗?”

曜坐到阿娜尔古丽旁边,夜明珠的光芒在两人之间亮起,映得两人都丰神如玉。

阿娜尔古丽说:“母后是楼兰的大姓青梧族人,国师是母后的堂叔,母后的阿爹早逝,母后是由国师抚养长大,他的女儿和母后从小一块读书念字学舞,后来,母后进宫做了王后,她做了侍奉月亮神的祭司,青梧一族也算荣极一时。父王生前很信任国师,我却不喜欢国师,大概是野兽的本能,我嗅到了危险,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铁木尔不够聪明,不过,我看中的就是他的不聪明,所以刻意与他亲近,希望他能当一把匕首,守护我的安全,没想到猎人放鹰反被鹰啄了眼,他几次求婚,都被我婉拒后,竟然决定和国师联合铲除我。现在,铁木尔已死,除了国师的亲信,其他侍卫必不会再听国师约束,只要我能活着见到明天的日出,想替代铁木尔位置的将军们自然会擒了国师来将功赎罪,至于别的细枝末节,仙木如果想太阳神压倒月亮神,自然要花点心思帮我。”

阿娜尔古丽一番话说完,曜没有任何反应,两人之间又陷入了沉默。

阿娜尔古丽抱着膝盖,凝视着暗道壁上的两个人影,本以为经历了铁木尔的背叛后,她永世再不会相信任何人,可是,她孤身坐在曜身旁,却很安心。

莹莹珠光中,鼻端衣角都是非兰非麝的香气,不再有肩头的责任,也不再惧怕别人的背叛,心中竟是异样的欣悦平和。

她忽然间觉得何必理会外面的纷扰呢?就在这个黑暗的地道里待一辈子又何妨?时间在黑暗中慢慢流逝,阿娜尔古丽却觉得只有短短一瞬。

曜站了起来,阿娜尔古丽心中咯噔一下,这就要出去了吗?

她试着站起,身子晃了晃,又坐回地上,她抬头看着曜,可怜兮兮地说:“我走不了,我们再休息一会。”

曜眉头微蹙,有些不耐烦,更有些无可奈何,想了想,突然弯身抱起了阿娜尔古丽。

阿娜尔古丽整个人都浸绕在了非兰非麝的香气中。她自小被当成猛兽训练,现在却突然变作了受惊的小鹿,心不受控制地扑通扑通狂跳着,身体酥软得一丝力气都没有,脑中更是一片空白。

她茫然不解,我为什么会这样?我究竟怎么了?

这……这好像就是心如鹿跳!

忽然间,她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在城楼上想落泪,又为什么会为了多在暗道里待一会装走不动。

她红着脸,偷偷看向曜,娇羞地想,原来不管多勇敢坚强狡猾的女人,碰到神灵为自己安排的那个人时,都会变作小鹿。

曜对阿娜尔古丽一瞬间的女儿心思一无所知,只是盯着前方,快速地走着,希望早些离开。

他急促的脚步声,一声接一声,都敲打在阿娜尔古丽心上。

阿娜尔古丽的欣喜,被铺天盖地的悲伤吞噬。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悲伤的事情吗?只能生活在水里的鱼却爱上了天上的飞鸟。

阿娜尔古丽忽然嚷疼,“你慢点走,我伤口疼得很。”

曜不理会她,步速依旧。

阿娜尔古丽气得不停地骂曜,曜不但置若罔闻,反倒越走越快。

阿娜尔古丽不知道是疼得,还是气得,脸色发白,眼中含泪。

到了暗道尽头,阿娜尔古丽冷冷地说:“这里的机关也很重要,不能让外人看,反正你不屑知道,不如闭上眼睛。”

曜闭上了眼睛。

阿娜尔古丽凝视着曜,眼中满是温柔,几次想伸手碰一下曜的脸,却都在半空就缩回了手。

曜问:“还要多久?”

阿娜尔古丽眼中纠缠着难以斩断的不舍,语气却平淡冷漠,“这个机关不是用来逃生的,所以很复杂,需要花一点时间,反正我人在你怀里,我若使坏,你胳膊上用点力,就可以杀死我。”

她凝视着曜,尽力铭记,却明白一瞬永远无法化作一生。走出这个地道后,他就会像鹰一样,飞走了。

阿娜尔古丽轻声说:“我还是不放心,我要捂住你的眼睛,就一会。”她未等曜答应,就伸手盖在了曜的眼睛上。

掌间一片冰凉,是他的温度。

她怔怔地出着神,泪意阑珊。

曜在皱眉,阿娜尔古丽知道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她突然笑了,一边笑着,一边伸手在墙壁上触摸了机关,门立即打开。

曜闻声睁开眼睛,阿娜尔古丽笑冲他做了个鬼脸,“看,我这条毒蛇并没有咬你。”

曜抱着她走出地道,发现是御花园。

阿娜尔古丽轻声说:“一直往前走,前面有一个花房,送我过去后,我就告诉你云歌在哪里。”

当他们走进花房,曜看到花丛中放着一把藤床,立即把阿娜尔古丽放到藤床上。

一个美貌的中年妇人从浓密的花木中走了出来,阿娜尔古丽笑吟吟地说:“母后。”

妇人凝神看了她一会,掩面哭泣起来,“阿依汗,我知道你会活着,你见过尤丽吐孜汗了吗?”

阿娜尔古丽面色转寒,冷冷说:“是啊,我还活着,是否令你失望了?”

太后想说话,阿娜尔古丽侧头对曜说:“我的真名是阿依汗,意思是月亮,是楼兰的女王,是你在狼嘴下救了的人,是你的婢女,也是……”阿娜尔古丽停了一停,“也是城楼上被神灵宣布为你妻子的人,却不是你在城墙上揭去面纱的人。”

曜神情淡淡,没有任何惊讶。

阿依汗咬了下唇,问道:“你可曾为任何事情动容过?难道你早知道?”

曜回道:“如果你是城楼上的人,不会被箭伤到,铁木尔也不会中计。”

阿依汗冷笑着说:“小时候,我和铁木尔经常躲在前殿的暗处偷听大臣们说父王的坏话,铁木尔以为我是那个假冒的女王,竟然自作聪明地想利用我告诉他的秘密。”

曜问:“你们是在密室中互换了身份?”

“那间密室的墙是中空的,我就躲在墙壁里面,可以听到你们说话,她用只有楼兰王室贵族才会懂的怯卢语告诉我她去救母后,我来对付国师和铁木尔,她打开暗门后,先走进地道,我和她在台阶的转弯处互相调换了,”

“云歌在哪里?”

阿依汗侧靠在藤床上,笑着说:“这个花房有暗道直通王宫外,你很快就会见到她。”

花房外,仙木的声音响起:“陛下。”

阿依汗忙小声对曜说:“请回避一下,我打发了他们,就立即送你出去。”她盯着门外,扬声说:“进来。”

仙木率先而进,身后跟着一个和阿娜尔古丽长得一模一样、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

掩面哭泣的太后欣喜地站了起来,阿依汗用力把她拽回去,警告地盯了她一眼。

阿依汗笑看着仙木问:“该怎么处置这个假冒我的人?”

仙木恭声回道:“假冒女王,祸乱朝纲,理当受车裂极刑,不过,念在她秉持大义,主动帮陛下救了太后,擒获国师,不妨赐她全尸。”

阿依汗淡淡说:“依你所奏。”

太后失声痛哭,对阿依汗跪了下来,“不行,你不可以,你不可以……阿依汗,她不是歹徒,她叫尤丽吐孜汗,是你的亲……”

阿依汗猛地坐了起来,盯着太后,厉声问:“母后,你在说什么?”

太后身子簌簌直抖,却在阿依汗森寒的目光下,一句话都不敢说,她大哭起来,仰着头,对着天空祈祷:“神灵啊,都是我造的孽,你若降罪,就降给我……”

尤丽吐孜汗跪下,“民女自知罪孽深重,甘愿受死。”

太后泪流满面,去拉尤丽吐孜汗,“不,你不能死,我去死,我替你死,我替你死……”

尤丽吐孜汗一直神情冷漠,听到女王和仙木议论她的生死时,都没有反应,此时看到太后如此,她的冷漠融化了,眼中渐有泪意,向太后磕头跪拜,却什么都不能说。

阿依汗冷冷地说:“来人,太后受惊过度,已经疯魔,送太后回宫,派人好好看着。”

阿依汗的贴身女侍走进来,强行搀扶着太后要走,太后开始大吼大叫,状若疯狂,“阿依汗,你不能杀她,不能杀她!阿依汗,你和铁木尔说的一样,是一个没有心的人,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是魔鬼,你才是那个转生的魔鬼,我当年应该不要你的,你逼死了你的情郎,如今又想杀死……”

大祭司仙木伸掌抚向太后的额头,喃喃吟唱:“神啊,去除她的忧伤愤怒,赐她以平静安乐。”

在仙木的吟唱声中,太后的眼神渐渐涣散,不再挣扎,也不再大叫,只是痴痴地看着尤丽吐孜汗,眼中滴下泪来。

女侍扶着太后走出了花房,太后嘴里喃喃说着:“阿依汗是月亮,尤丽吐孜汗是星星,姐姐是月亮,妹妹是星星……”

阿依汗感觉到背部的伤口又开始涔血,忙拉了拉披在身上的斗篷。

仙木奏道:“铁木尔大将军伏诛后,哲术将军依照陛下旨意迅速控制了王宫的军队,国师和其余奸逆已经被抓获,正在前殿外等候陛下处置。”

阿依汗笑说:“那我们就尽快料理了她吧!”

尤丽吐孜汗磕了个头说:“民女求陛下饶国师一命。”

阿依汗寒声说:“国师看你和我长得有几分相像,就筹划了这个李代桃僵的毒计,罪不容诛,不仅国师要死,国师全府上下八十三口人全部赐死,凡族中十二岁以上男子都充军,三代以内不准凭军功升职。”

尤丽吐孜汗难以置信的震惊,“你身上有一半的血液是青梧族。”

仙木眼中却闪过钦佩,不是每个帝王都有勇气拔除自己的根基,女王此举已经将自己陷入险境,只怕未来十年,她的日子都要如履薄冰,其实这次可以只杀国师,既除掉了奸逆,又保住了女王的根基,可青梧一族世代与匈奴通婚,如果不除掉,就是给楼兰留下了毒瘤。

阿依汗问仙木:“身为大祭司,除了精通祈神问卜,还应天文地理星相药草咒术都有涉及,不知道你懂多少?”

仙木拿出一个桃红色的琉璃瓶,呈给阿依汗,“这叫‘面若桃花’,喝下后,随着毒性蔓延,面色逐渐变得绯红,如同桃花盛开。”

阿依汗吩咐:“我有话单独问她,你先退下。”

仙木行礼告退,花房里只剩下阿依汗和尤丽吐孜汗,尤丽吐孜汗不再谦卑地低头,而是站了起来,打量着阿依汗。

阿依汗说:“我想完整地听你解释一遍你究竟是谁。”

“两个多月前,我是国师收养的孤女,无父无母无姐妹,如今,我的名字是尤丽吐孜汗,姓氏是鄯善,我的母亲是楼兰的太后,我的姐姐是楼兰的女王,你相信吗?”

“我相信。”

尤丽吐孜汗未料到阿依汗回答得如此干脆,愣了一愣,阿依汗边思索边说:“国师有个女儿是月亮神的祭司,当年母后生产时,她在一旁守护母后,应该是为了保住整个家族,决定杀死你,国师知道整件事情后,看出了可利用之处,你侥幸逃脱一死。”

“我倒宁愿刚出生就被杀死。我从小住在一个守卫森严的屋子里,必须带着面纱,师傅不许我出门,也不许我和别的孩子玩。有一次我偷跑出去戏水,无意中摘下了面纱,师傅用锥子扎我的胳膊,扎得整个胳膊上都是血洞。整整十六年,只能生活在一座屋子里,连说话的人都没有,你觉得这是侥幸吗?国师让师傅们教导我各种知识,连如何走路吃饭都要学习,如果我做得不对,就要挨打,我后来才明白是为了模仿你,一个连自己的走路姿势都不能拥有的人,你觉得这是侥幸吗?”

阿依汗没回答,问道:“你如何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两个多月前,国师带我进宫假扮女王,见到了阿妈,国师以为只要不让我和阿妈接触就可以欺骗过她,可他不懂母亲的心,阿妈肯定一见我就知道我是谁了,她背着国师让侍女来询问我脚掌上是不是有一颗红痣。如果她说对了,就请我设法偷偷见她一面。阿妈告诉了我一切,说我可以恨她,但是不要伤害你。我找到了亲人开心都来不及,怎么会怪她呢?后来,我偷听了铁木尔和国师的谈话,听到你已经死了,我和阿妈都非常伤心,可是楼兰是我们鄯善家族世代在守护的东西,阿妈要求我替你守护下去,先和国师虚与委蛇,等待合适的时机替你报仇。”

尤丽吐孜汗四处看了一圈,却没发现那个披着白裘的少年,“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那个人叫我阿娜尔古丽,又说是有人逼迫他,我突然就明白了你没有死。你本来打算当众揭穿我是假女王,却没想到我和你长得一模一样,你的计划失败了。我立即决定帮你准备另一个计划,我摆脱侍卫,进入了秘道,我知道你肯定会暗中跟随,想弄明白我究竟是谁,我说了母后被国师囚禁,提醒你叛乱的不只是铁木尔,又用怯卢语告诉你,我是你的孪生妹妹,我去救阿妈,你来对付国师和铁木尔,我当时唯一担心的就是你不会相信我,没想到你竟然相信我了。”

阿依汗冷冷地说:“我不是相信你,而是无路可走了。皇宫的秘道只有父王、母后和我知道,可母后竟然告诉了你。国师、铁木尔、大祭司、母后都站在你的一边,我却只有仙木,你愿意让我做回女王,我求之不得。”

尤丽吐孜汗听到阿依汗的解释,眼神蓦地一暗。

“楼兰人是太阳神、月亮神的后代,天上只有一个太阳、一个月亮,如果朝臣知道你是被母后抛弃的女儿,母后和我都难逃一死,匈奴人必会趁机扶植傀儡登基,到时候,不仅仅是楼兰,也许整个西域都会生灵涂炭。我很想让你悄悄离开,可是已经有太多人知道你的存在,只有死亡才能让秘密永远成为秘密,没有了你,那么不管将来有任何言语流传出来,都只是意图陷害鄯善王室的谣言。”阿依汗招手让尤丽吐孜汗过去,“神话传说中,连多余的太阳都会被神箭手射死,所以我们俩个只能有一个活着。”

尤丽吐孜汗眼中的黑暗越发重了,“我明白。”

阿依汗把琉璃瓶放在她和尤丽吐孜汗中间,“十七年前,母后没有征询我们的意见,就选择了我,放弃了你;十七年后,我给你一次机会,这瓶毒药,你可以喝,也可以不喝。”

尤丽吐孜汗不解地看着阿依汗,“你不是说我们俩个只能有一个活着吗?”

“连养大你的国师都看不出我不是你,我想这世上除了母后,没有人能分辨出我们。如果你不愿意喝这瓶毒药,我就喝,你是阿依汗,我是尤丽吐孜汗;如果你愿意喝下这瓶毒药,你是尤丽吐孜汗,我是阿依汗。”

尤丽吐孜汗呆住,盯着阿依汗。

“你从出生的那刻起就活在黑暗中,你没有疼爱你的阿爹、阿妈,我既有父王、又有母后,可以大大方方地站在阳光下,我霸占了本该你拥有的一切,你一定觉得我的日子过得很快乐幸福。”阿依汗笑着摇头,满脸都是讥讽,“我一出生就背负着楼兰的未来,父王得到我时,年纪已经很大,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所以对我很严厉,恨不得我一日之间就学会所有的事情,有时候我孩子气地贪玩了,父王会命宫人杖打我,他丝毫不允许我流露出软弱和依恋。听说母后曾经是个快乐聪慧的人,但我从没感受到,自从我懂事,她就一直阴晴不定,一会无限爱怜地抱着我默默掉眼泪,一会又狠狠地推开我,咒骂我是凶手。我小时候,常常躲在被子里哭,严厉的父王,讨厌我的母后,我几乎不知道什么叫高兴。十岁那年的生日,仙木送了我一对会说话的鹦鹉做礼物,我喜欢得不得了,珍若宝贝,父王没有阻止,任由我去疼爱它们,可是,你猜猜父王后来要我做什么?”

尤丽吐孜汗看到阿依汗的眼神,心生寒气,沉默地摇摇头。

“在我十二岁生日时,躺在病榻上的父王要求我亲手杀死它们,他说一国之君必须学会如何割舍,这是治国之道,也是自保之道,我这一生唯一可以拥有的就是楼兰,也只有楼兰!两个月后,父王病逝,我登基,这就是我的幸福日子。”

尤丽吐孜汗眼中的冷漠消失了,竟有了对阿依汗的怜惜。

阿依汗本来目带讥讽,却在看到尤丽吐孜汗眼中的怜惜时,心中一酸,她立即垂目看着琉璃瓶,“现在,我把选择权给你,你选吧!你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想出办法,利用我们各自的优势,利用曜的武功化解危机,我把楼兰交给你,很放心。”

“我可以叫你姐姐吗?”

阿依汗点了点头。

尤丽吐孜汗轻声叫:“姐姐。”

阿依汗轻声答:“哎。”

两人愣了愣,似乎都不太适应,却立即都笑了。

阿依汗笑着叫:“妹妹。”

尤丽吐孜汗笑着应:“嗯。”

两人的眼中都有了泪光。

尤丽吐孜汗拿起了琉璃瓶,阿依汗的呼吸急促起来,伸手欲抢,尤丽吐孜汗的身子轻轻一闪,就躲开了她,“别忘记父王对你的训导,我的姓氏也是鄯善,这是我的选择,也是我的割舍。”

尤丽吐孜汗一口饮尽了毒液。

阿依汗神色几变,眼泪终于滚滚而落,不知道该喜该伤。

尤丽吐孜汗坐到阿依汗身边,“姐姐,你有纱巾吗?替我戴上吧。”即使死亡,她也必须藏匿于黑暗中,她的脸永远不能被人看到。

阿依汗拿出丝巾,替尤丽吐孜汗戴上。

“姐姐,不要恨阿妈,她其实心里很疼爱你。”

“我知道,父王在临死前和我暗示性地说过,母后是自从生育后性情大变的,所以他怀疑生产中发生过他不知道的事情,父王没有明说,我也不敢问,可是我和他都猜到了,母后咒骂我是凶手,其实她咒骂的是自己,那时,我就原谅她了。”

尤丽吐孜汗正在逐渐黯淡的眼睛蓦然有了光彩,“姐姐是说……阿爹知道我的存在?”

阿依汗点了点头,“我想父王猜到了,只是他不敢去追查,你要明白,如果被人知道……”

“我明白。姐姐,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不要怪自己,如果可以,请把我葬在洒满阳光的地方。”

“我一定做到。”

“偶尔,我是说偶尔,你也许能来看看我,陪我说说话……这些年……好孤单……”

“好的。”

尤丽吐孜汗恋恋不舍地看着阿依汗,“姐姐。”在亲昵的呼唤中,她知道自己不再是天地间的孤单一人,而是另一个人的妹妹,“我小时候做过梦,梦里有两个我,我们一起踢毽子,一起采花,一起捉弄人,另一个我还帮我编好看的辫子,我也帮她编,我现在明白了,那个我就是你……”

阿依汗泪若雨下,她把尤丽吐孜汗扶起,将她的头发分成几小股,编着辫子,尤丽吐孜汗笑着叹息,“可惜,我帮不了姐姐了。”

尤丽吐孜汗的眼睛慢慢合上,阿依汗双手急速地翻飞,“我马上就编好了,马上。”

“姐……”尤丽吐孜汗的笑容凝固在唇角。

阿依汗的手停住,喃喃地叫:“妹妹,妹妹,妹妹……”可是,不会再有人回应她。

仙木推开了门,恭声说:“陛下,天就快亮了,大臣们在前殿恭候,百姓们仍守在王宫外,陛下应该尽快处置奸逆,向天下宣告,以定民心。”

阿依汗霍然抬头,怒盯向他,“她已经死了,再不会危及到你们的地位,你们都满意了吗?大祭司要不要来亲自检查一下?”

仙木看了一眼尤丽吐孜汗,她的整张脸已经绯艳如桃花。仙木不卑不亢地说:“楼兰的百姓都在等着陛下。”

阿依汗立即冷静下来,“你在外面等着,我马上就出去。”

阿依汗走到坐在花丛中的曜面前,当着曜的面打开了花房的暗道机关,“从这里下去,一直沿着最左边的暗道走,就可以回到王宫外的那家客栈,我给云歌下了迷药后,派人送了她回家,她现在应该正在自己的榻上做着美梦。”

曜站起来要走,阿依汗挡在暗道门前说:“最后求你一件事情,把尤丽吐孜汗的尸体带出王宫,她生不能属于王宫,死也不能属于王宫,客栈里会有人把她安葬到一片洒满阳光的地方。”

“我已经帮你做了太多事情。”

“作为酬谢,我愿意撤走白龙堆沙漠旁守护泉眼的军队,让白龙堆沙漠中的盗匪们不必再为饮水痛苦。”

曜抱起了尸体,走到挡在暗道门前的阿依汗面前时,眼睛抬都没有抬,只冷声命令:“让开!”

阿依汗紧咬着唇未动,这一让,就是天涯海角、天各一方。

可是不让,又能如何呢?火烧情郎铁木尔、毒杀孪生妹妹、诛灭母系青梧族,她手上鲜血淋漓,在他心里,只怕毒蛇都比她善良。

“让开,我不会再说第三遍。”

阿依汗微笑着让到了一边。

曜立即走进暗道,阿依汗目送着曜的背影,忽然想起身上的斗篷,赶紧解下,欲叫住他,却在张口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曜的身影消失在暗道中,阿依汗低头看向手中的斗篷,原本洁白如雪,如今有一块被火灼得焦黑。

阿依汗眼前浮现过烈焰腾起时,曜抱着她在空中转身,用自己的身子挡在了火焰前,他苍白的面容被火光映照得通红。

她把脸贴在了那片焦黑上,泪水潸然而落,如果……如果她真的是阿娜尔古丽,也许一切会不一样,可是没有人可以选择自己的出生。

她把斗篷小心翼翼地收回白玉筒中,紧握在手中,走出了花房。

快到中午时,云歌才清醒,揉着眼睛走出屋子时,看到柳眉在整理行装。石榴树下,三哥闭着眼睛,盘膝而坐。

云歌歪着脑袋想了半晌都想不明白,坐到三哥身边,“我们不是去看楼兰女王的婚典吗?我怎么睡着了?”

柳眉把云歌抓到井台边,“你问我们?我们还想问你,你怎么说睡觉就睡觉,叫都叫不醒,不过,你也不用遗憾,昨天晚上很没意思。”

云歌一边胡乱擦着脸,一边问:“阿娜尔古丽呢?”

柳眉踌躇了一下,说:“她走了。”

云歌惊讶地问:“她找到亲人了?她和亲人走了?她去了哪里?我以后还能见到她吗?”

柳眉轻声说:“她去了一个撒满阳光、种满鲜花的地方,以后……以后会见着的。”柳眉心里默念一百年后也是以后,不算欺骗。

云歌喃喃说:“我应该为她高兴,可是……我讨厌分离!”

柳眉拍了一下她的脑袋顶,“别啰嗦,赶紧去吃饭,我们要准备出发了。

等云歌吃过饭,曜和柳眉骑着马,云歌骑着她的骆驼铃铛,离开了孔雀城。柳眉和云歌未用面纱,曜倒是戴了一顶遮阳斗笠,掩去了面容。

云歌看到街道两旁门市紧闭,行人都身穿丧服,面色悲伤,不禁问:“他们都怎么了?昨天还像过节一样热闹呢!”

柳眉没拉住,云歌已经跳下骆驼,抓住一个卖花女打探消息。

卖花女平日常和云歌做生意,很喜欢云歌,立即告诉云歌:“青梧国师和铁木尔叛乱,挟持太后,逼迫女王和铁木尔成婚,没想到女王真正的情郎帝曜突然出现,揭去了女王的面纱,向女王求婚,神灵早看透国师和铁木尔的坏心,让祭司宣示女王应该嫁给帝曜,国师和铁木尔见诡计暴露,将女王和帝曜逼入前殿,率兵围杀女王,女王受了重伤,帝曜……帝曜……”

卖花女的眼眶红了,哽咽着说不下去话,云歌急得直问,“怎么了,怎么了?”

旁边的铁匠接着说:“铁木尔将军纵火烧宫殿,帝曜为了救女王死了,女王已经下令处死国师和叛乱者,可是……唉!”铁匠也是面色不忍,长长地叹息,“好好一对人儿,一个却没了。愿魔鬼带走国师和铁木尔的灵魂,让他们永世不得安息。”说完,又觉得自己不该诅咒死者,忙闭着眼睛喃喃祷告,祈求神灵宽恕。

云歌听得很难过,眼眶也红了起来,“女王肯定很伤心。”

卖花女抹了抹眼角的泪,“早晨,女王告诉我们帝曜死了时,说着说着话就晕过去了,她身上的衣裙全是血,老人们说那是心上流出的泪。帝曜虽未和女王完成婚典,可他们已被太阳神和月亮神祝福过,所以,我们楼兰人已经把他看作女王的王夫,人人自发穿了丧衣,为他哀悼。”

云歌还想说什么,远处的柳眉大声喝斥:“云歌儿,你走不走?”

云歌抬头一看,三哥早看不到踪影了,只有柳眉的柳叶眉倒竖,怒瞪着她,她忙跳上铃铛,一边让铃铛快走,一边依依不舍地向日常打过交道的楼兰人挥手告别。

铃铛一旦奔跑起来,疾驰如风,不一会就赶上了柳眉,云歌讨好地朝柳眉笑着,甜腻腻地问:“柳姐姐,你还说昨天晚上没意思?我只是听人说,都差点哭了,你为什么要骗我?”柳眉没理会她,她又问:“我昨天为什么会睡着?我明明记得我是和阿娜尔古丽一起的。”

柳眉瞪了她一眼,“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借着买葡萄的借口去找汉朝使节?你究竟想做什么?”

云歌笑着做了个鬼脸,“我要去追三哥了。”

铃铛疾驰着向前冲去,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在胡杨林间荡开,柳眉看着云歌的背影摇了摇头。

曜的坐骑是一匹黑色的汗血宝马,云歌的坐骑是一匹纯白的天山雪驼,在西域传说中,两个都是来去如飞的神物。不过,曜显然未让马儿全速奔驰,云歌渐渐追上了他。

孔雀河畔的牧羊女们甩着羊鞭在高声歌唱:

“我放飞了猎鹰

把他寻找,

猎鹰飞过了草原,

仍不见他的踪影。

找不到这猎人,

我惶惶叹息泪湿衣襟。

……”

云歌冲牧羊女挥挥手,望着远处的雪山,欢快地大叫:“回家了!”

随着她的大叫,铃铛如闪电一般飞射了出去,曜的黑骏马也立即撒开蹄子,疾驰起来。

孔雀城高耸的城楼上,一个身着白裙、脸带面纱的女子站在最高处,俯瞰着脚下。

城墙下是胡杨林,胡杨林外是碧绿如茵的草原,草原上有一匹黑色的骏马,马上坐着一个锦袍少年;还有一匹白色的骆驼,骆驼上坐着一个绿衣女孩,白色的骆驼正在追赶黑色的骏马。

远处,养育了世世代代楼兰人的孔雀河蜿蜒流淌,潺潺的河水倒映着蓝天、白云、雪山。一群一群的黑色牛群、白色羊群散布在绿色的草原上、蓝色的河水边。

白色的骆驼追赶上黑色的骏马,它们都撒开了蹄子,奔驰起来,一黑一白,如同两道闪电,飞掠过草原,快速地远去。

“我放飞了猎鹰

把他寻找,

猎鹰飞过了草原,

仍不见他的踪影。

找不到这猎人,

我惶惶叹息泪湿衣襟。

我放飞了猎鹰,

把他寻找

猎鹰飞过了雪山,

仍不见他的踪影。

找不到这猎人,

我惶惶叹息泪湿衣襟。

仙木站到阿依汗身侧,叹息:“好忧伤的歌曲。”

“是吗?只怕是大祭司心中有悲音,所以感花落泪,我倒没觉得它悲伤。我会守护着孔雀河和这片草原,她的情郎一定会平安归来。”阿依汗盯了仙木一眼,微笑着问:“大祭司觉得呢?”

仙木双手交叉,放于胸前,行了一礼,平静地说:“我会忠诚地守护着陛下。”

阿依汗未置可否,眺望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久久无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白玉筒。

“我放飞了猎鹰

把他寻找,

猎鹰飞过了草原,

仍不见他的踪影。

找不到这猎人,

我惶惶叹息泪湿衣襟。

我放飞了猎鹰,

把他寻找

猎鹰飞过了雪山,

仍不见他的踪影。

找不到这猎人,

我惶惶叹息泪湿衣襟。

唉嗬吆,

我在高山把他寻找。

唉嗬吆,

我在平地把他寻找。

四周我都找遍就是不见他,

幸福的鸟儿已经飞走,

我的心被煎熬……”

虽然极力凝视,骏马上的影子仍然越来越小、越来越淡,消逝在她永远无法触及的蓝天白云、雪山绿水之间。

阿依汗用力握紧白玉筒。

有些人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即使放飞楼兰最好的猎鹰,也找不回的。

蓝天依旧是那个蓝天,雪山依旧是那座雪山,孔雀河也依旧和千年前一样在流淌,但她知道千里烟波、万里云山,都镌刻着伤心。

可是,她依然要微笑着、不动声色地走下去,因为这就是她的人生,守护着别的少女和她的猎人能一起放飞猎鹰。

注:文中的两首歌谣是仿照公元14~16世纪流传于西域的木卡姆所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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