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在NBA的江湖，你很难找到春花秋月、百转千回的的婉约风致，而当你重翻故纸堆，也很难在某个历史人物身上抹一把尘埃，用李煜的调子叹喟“尘缘如梦，几番起伏总不平，到如今都成烟云”。罗伯特·霍里显然就是这样一号人物，痞气，干脆，豪侠英气里略带点白衣儒冠的味道；杀敌致命，一刀了断；然后泛舟沧海，笑叹词穷，任沧澜浮沉，潮逐两岸。好比曲洋、刘正风，逐舟晚唱，豪气干云，来如水，去如风，是铁骨铮铮而又仙风道骨的男儿郎。但若干年以后，你只会记得：罗伯特·霍里，灰纱蒙面，劲装黑衣，手持寒刀，袖藏暗器，或阴暗卑鄙。神龙隐首，飘忽无踪，摘叶飞花，提领首级。这大概就是印象流的功效了。
譬如到菜市场，看球的大妈会给你这样的描述：罗伯特·霍里，身高2米08，比咱家儿子高出两个头。他是个会投三分的大前锋，动作灵活，面框攻击为主，善于利用内线创造出空挡，优秀的心理素质和广阔的攻击范围使其成为关键时刻的杀手。哦，对了，他还有接近80%的罚球命中率。罗伯特防守不错，善于应付技术流，射程广的前锋，抢断还行。几乎盯防过近十年所有优秀的大前锋，经验丰富。身体略显单薄，篮板保护不够，应付力量型的背框球员会很吃力。
听到这里你肯定听不下去了，因为你知道后面还会有一打听之乏味的东西，诸如数据、绝杀云云。一般而言，数据、绝杀好比砖头，捡多了总能堆砌一道高深叵测的墙，或配以三两红杏，招蜂引蝶，“看，我可是球星”，厚颜无耻的可以更甚，“看，我可是巨星”。这固然风光一时，但也只能哄哄脑残，骗份合同而已。传奇从来都不是靠数据和记录来架构的，比如罗伯特·霍里，倘若按照“砖头”的标准，他显然未够资格；内容单调的历史记录和线条单一的绝杀画面也并不能让他的形象丰腴饱满，只有循着传奇的脉络，才能找到具体可感的呼应。
霍里成长于阿拉巴马州的安达卢西亚，在安达卢西亚高中时期，他获得过奈史密斯阿拉巴马最佳高中球员的称号。那时节，霍里年方少时，春衫正薄，有襟怀倜傥风流之姿。再到后来的阿拉巴马大学时代，则和狂人斯普雷维尔互举匏樽，振袂江畔，是个品学兼优的大好青年。这样的故事开头适合安置在青春偶像剧里，好比《岁月神偷》里的李治廷，水一般的少年，风一般的歌，青春的日子流洒奔放，给你梦一般的遐想。但霍里并不想成为一个被奶油粉饰的王子，这样的桥段未免太瞧不起人，于是，他索性成了一根老油条。饱浸世故，圆滑无比，日积月累的经验，高屋建瓴的豪放果敢，让他对冠军有了如老马般熟悉而敏锐的嗅觉。这其实已经超越了“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的世俗范畴。从此你印象里的霍里，也许只是个胡子拉渣的老头，应该被雕塑成像，供奉在庙堂里。因为哪怕是布鲁斯·苏特和洛里·芬格斯之流也能成为各自领域的名人堂球员，那么关于罗伯特·霍里是否应该得到马萨诸塞州美国91号高速公路附近某处建筑里的一座神位的一切讨论都是多余的。
老油条霍里名满天下的光景应该是从洛杉矶湖人时代开始的。
1996-97赛季，怀才不遇，寡欢终日的愤怒青年罗伯特在凤凰城里闯出乱子，此事稍后道来，暂且按下不表。1月10日，同样愤怒的老科朗吉洛一气之下将霍里仍给了洛杉矶湖人，得到的回报是塞德里克·塞巴罗斯，泰森·钱德勒师兄，当时新军湖人的头牌，有场均21分7板的水准。你说对此并不感兴趣，也懒得理会此人是谁。好吧，有关注三连冠时期的湖人的都知道，从这时候开始，霍里绝杀成瘾，几乎每年都会玩几把让对手感到无耻的“我就是拿不了高分，但我可以一棍子打死你”的刺激游戏，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他的经典镜头足够承载你“如数家珍”的虚荣。
自己没有可供炫耀的资本时，吹嘘一下别人的峥嵘岁月，有时候还是挺受用的。一说到经典桥段嘴瘾就上来。在湖人三年的职业生涯当中，霍里在球队的角色比一般意义上的配角多了几分不可或缺的厚重感，好比三国的陆逊，低调不起眼，却对整个局势有着决定性的作用。比如，2002年西部决赛对阵萨城国王的第四场，彼时湖人总比分1-2落后，暂失大局的主动权，那场比赛湖人打得煎熬异常，半场结束时落后分差刚好是科比现在的背号，但一如你知道的翻盘桥段，湖人在比赛还剩11秒将比分追至97-99，一个允许任何任何后果发生并默认为合理的差距空间。剧本继续着这样的安排，科比和沙克跟剧组闹了矛盾，导演震怒，把他们的英雄戏份砍掉，所以你才看到一内一外两位最有把握的得分手把一个近在咫尺的上篮以及补篮弄丢的无厘头画面。观众发现这样的情节安排有流于肥皂剧的不良倾向，于是戏里跳出了两个牵一发动全身的人，一个迪瓦茨，一个霍里，哥俩合力拼出一段“狐狸哄乌鸦唱歌骗肉吃”的高潮，前者天真无邪地把篮板拨向斯坦普斯浩瀚的夜空，以为天下太平了，哪料后者就像司马懿一样嗅准了猎物的落位，三分线圈顶接球，手起刀落，1分毙命国王，将湖人从1:3的悬崖边上勒了回来。后来的故事是大家所熟知的，湖人淘汰国王，总决赛横扫新泽西，澄清宇内。如果仅仅考虑运气成分，按照目下的惯常路数，霍里无疑是“被英雄”了。
但我认为，在当年那段腥风血雨的屠戮中，只有迪瓦茨是游离在安排之外的，一个很随机的角色，而霍里的表演则纯粹属于水到渠成。因为接下来，几乎同样的事情又出现在2003年对阵步行者的比赛中，霍里趁两个奥尼尔在内线暧昧不清的时候，接沙克分球，轻描淡写一记绝杀。
那三年，霍里基本过着悠然自得的生活，一个细节：霍里坐在替补席，用一副被老谋深算修饰过的懒洋洋的眼神打量着场上的局势，表示无心于世事纷争。其实，对手的跑位习惯、防守盲点他早已烂熟于胸，当受命上场时，他就能闲庭信步的出现在适当的位置，像一切蓄谋已久的计划。说道这里，便绕不开另外一个人，德里克·费舍尔。是的，你说你早就想到了。他们确实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一如04年霍里转投马刺被德里克0.4秒绝杀后说的，“作为朋友，我为他感到高兴”。与其说老霍里已经到了一种宠辱不惊心如止水的上善境界，不如说这是他熟稔在心老于世故的嘴脸。湖人的幸运在于，上帝把两个功能相似的杀手先后错开，避免了资源重叠，暴殄天物。
“我曾经想过把家迁到洛杉矶”，在湖人效力7年并三夺冠军，霍里开始任自己的感情流洒。但考虑到女儿阿什莉在德克萨斯儿童医院可以得到最好的照顾，霍里还是放弃了这一计划——忽略掉一些细节，你完全可以认为这就是费舍尔。
03年季后赛，霍里参破了“出来混迟早要还”的玄机，三分球仅38投2中。对马刺的第五场，湖人在最后的3.6秒落后2分，霍里的运气去到仍然可以像以往一样在外线接球、出手的地步，仅此而已。球队冲击四连冠失败，故事落入“狡兔死，走狗烹”的俗套，湖人的管理层认为霍里不能饭矣，因此干脆省了给他的饭钱，放弃续约。
就当时而言，圣安东尼奥最适合作为老霍里的下一站以及最后一站，无论是考虑到同在德州休斯顿的家庭还是球队阵容的架构和实力。第一个赛季霍里迟迟没有融入球队的体系，波波维奇除了削减他的上场时间，没表现出更多的不耐烦。霍里便安于老骥伏枥的现状，在有限的时间里，得分篮板都是新低。但千里之志终于在翌年复萌。05马刺进总决赛，对手正是上一年掀翻湖人的活塞，霍里的命运有趣得仿佛顶针句般前后勾连。前四场双方战成2：2平。天王山前35分钟，霍里一分未得——这样的伏笔用得足够辛辣，把老霍里的高潮拖进漫长的蛰伏期，急煞了观众的期待。第三节结束前，霍里投进了一个压哨三分，然后穿插了三个在第四节和加时扔进的三分。尽管如此，马刺仍以91:95落后。此时观众也许已经不耐烦了，需要在冗长得有点拖沓的情节里添些爆点料子，如你所见，霍里在三分线外右侧45度角拿球，晃过普林斯力压汉密尔顿左手颜扣。这一球足以让你的荷尔蒙集体起哄了，但难以置信的是，像这样拉希德这样的情绪流居然没有？！最后的6秒，他看到吉诺比利在底线拿球，抛下霍里屁颠屁颠地上前搞夹击活动。接着，三分球，96:95，马刺险胜，过程和结果没有一点新意。那个季后赛，霍里有85投38中的效率，包括一个独揽大政爆砍21分顺便绝杀对手的神话传说。
我又想起了费舍尔，因为如今的德里克更接近圣城时代的霍里，譬如，从今年总决赛第三场的那段史诗中，你能够读出罗伯特式的原始风味。引用在碎碎念说过的话，德里克·费舍尔好比一山水田园诗，空明、宁静，羽化登仙，但又带点边塞的粗犷味道。一个36岁的老头，一面追求“无我”的13境界，一面又不甘寂寞；妙在自然流走、冲淡闲远，不求工而自工。湖人的阵容成熟度决定了他没必要像像比卢普斯那样以老带新，而他本身的风骨也不至于乞怜球队以新扶老。回归以后，他的事情变更简单了，他明白，一把打磨了14年的刀，不会再轻易出鞘。所以下赛季你会看到，当维斯布鲁克们从他身边呼啸而过时，老头会闲着没事把刀掏出来削果皮也懒得去搭理。05-07年的霍里基本上就是这个状态了，“老夫不是不再轻狂，只是还没必要翻出底牌的那张”。
老家伙一旦亮出底牌，便有点不厚道的意思。07年季后赛，霍里抬左肘对着纳什迎面一击，将奔跑不倦的加拿大人放倒在技术台前；同样无赖的拉加·贝尔怒向霍里，结果被身高马大的霍爷爷一把架空；脑子不大灵光的小霸王也甩一把毛巾，晃着膀子挥拳欲出，场面相当混乱。结果霍里领了一次技术犯规，顺带借斯图·杰克逊先生之力隔空放倒小斯和迪奥两员敌将，间接助拳马刺赢了之后的两场比赛。这次第，闻名遐迩。
像湖人今年所做的一样，07年夺冠之后，马刺留下了霍里。即便不幻想他依旧一如从前，笑傲人间，也不至于四壁徒空，无老可依。受制于年龄扼杀的活力，霍里不能再多有闲情无所拘束，不能白日放歌纵酒，以至于放浪形赅。但是他还会像个老公交司机一样按时按点出现在你等待的地方，他还知道如何分配自己点滴如金的体力，偶尔发飙杀的兴起，玩半场追身大帽的戏码，或者欺负涉世未深的小青年，补篮劈扣、倒地抢球，一面关心球队的油盐酱醋、粮食蔬菜，一面又努力使自己看起来还像个二十岁的年轻小伙。但凡上了年纪的人都如此，但霍里用实际行动宣示自己人老心不老的言行举止，也总好过大唐诗人刘梦得和大元宰相史天泽靠染髭黑须来对抗岁月神偷的勾当。
像一切被嘲笑的沧桑老人一样，霍里的回答大抵也是：我们也曾年轻过。
1992年选秀大会，沙克状元，霍里则在首轮第11顺位被火箭摘走，大梦身边多了一个“有着大前锋身板，小前锋技术和射程”的锋线搭档。但是他10分5板，新秀第二阵的成绩并不能让贪婪而猴急的休斯顿人感觉值回票价。94年2月，火箭为了谋求埃利奥特，一个93年的全明星，他们把霍里送到了底特律。当霍里还在提心吊胆，忐忑于汽车城的冰冷时，马上被告知交易取消，因为埃利奥特由于慢性肾病没通过体检。大难不死的霍里以为可以重头再来，随后接到女儿阿什莉出生的喜讯，训练方罢，霍里便驱车狂奔四十里路到医院。依造物者的嗜好，总习惯给这些男人套上“铁汉柔情”的名头，比如莫宁，比如霍里。可惜的是，就差一条染色体，他无法听到阿什莉的声音。也许造物者从此便打算给他相似的补偿，让他日后无数次给对手制造“就差一球，还是赢不了”的遗憾。
年轻的霍里开始学会担负起父亲的责任。像费舍尔一样，霍里的女儿从一出生便患上了重疾，此病甚为罕见，学名长到跟火车或俄罗斯人名有一拼，并且治不好。直观的后果便是，女儿阿什莉不能说话和随意走动。祸不单行的是，出生不久，她又中了“神经性大脑麻痹”的蛊，还是疑难杂症。长期奔波在外的霍里唯有靠捉摸不到的电波传达牵挂，女儿的先天缺陷让他孤单成一个说书老人，他每每只能在电话的一头诉说关于父亲的念想，间或扯点球队轶事江湖风波，也不管女儿听不听得懂。这时候，善解人意的妻子科瓦会接过电话，告诉老霍，阿什莉对他的理解及应和全部都涂鸦在脸上了。女儿的坎坷一生把霍里的爱心引诱了出来，譬如“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良好品德，哪怕还在阿拉巴马上学的时候，霍里就已经在教练的带领下去看望帮助身患疾残的孩子。“从那时起，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霍里仿佛身历沧桑一般，话质暗哑，“一定要珍惜你所拥有的一切，想想那些孩子吧，他们甚至连走路、跑步都奢望不及。”这大概也能说明为什么霍里对阿什莉不离不弃了。
生活的波折没让霍里的意志、活力打折，反而为他在球场的表现上添置了一份隐晦的洒脱。那桩桩交易的失败也确实像他所想的那样，“挽救了我的职业生涯”。从那一年开始，霍里的骨子开始磨得硬朗，季后赛也表现得有模有样，得分、篮板、三分命中率比之常规赛均现涨幅。西部决赛的第三、第五场，霍里都有20+的得分贡献，接着完成助球队淘汰爵士，击败尼克斯的流程，戴上第一枚冠军戒指。火箭在这一年季后赛又收获了一个技术轻盈的球员，霍里和大梦的组合拉扯出一条90年代最轻巧灵活的锋线。但就如刘易斯这些晚辈后生一样，霍里的灵魂是悬挂在三分线外飘荡的。越到后来他就越不安分地扩张自己的活动地盘，时常可以看到：霍里在三分线两侧盘踞，游走，大梦低位单打，分球；然后，霍里就用广播体操的分解动作完成从接球举臂到踮脚起跳，再从抖腕拨指到球进入网的流水作业。
这种打法尽管单调，无趣，但自然，畅快，洒脱奔放，且有以赛代练的意思。效果在95年西部决赛对阵马刺的第一场微露头角，霍里在终场前6秒跳投命中，助球队94-93险胜，霍里收获“Big ShotRob”的名号。这里插一个段子，尽管霍里对这个外号不感兴趣，“如果昌西喜欢，我可以送给他”，但古龙老师认为人在江湖飘，难免要绰号，而且还要叫得响亮。比如林冲、秦明甫一递上名片，你一看“豹子头”、“霹雳火”就顿生畏意，敬而远之；但若报上“白日鼠”、“金毛犬”的名号，对方立马对你鸡鸣狗盗的身份看扁三分。是以“Big ShotRob”的绰号从此让霍里扬名立万。
接下来面对魔术，霍里得到场均17分10篮板的亮丽数据。第一场，他用规模宏大的7次抢断破了总决赛单场打劫数额记录。第三场最后18秒，双方战至103平后绝杀对手，过程参照05年总决赛天王山，吉诺比利、拉希德的角色分别换成大梦和“眼镜蛇”格兰特即可。遥隔十年的前呼后应，历史的笔触耐心、巧妙得惊人。
然而，休斯顿人一介布衣白丁，根本就无暇体会这种赏心悦目而意蕴深刻的雄健笔力。96年夏天，霍里提携场均12分5.8板4助攻的行囊，与卡塞尔等人一道被火箭打包发配至菲尼克斯，这一次，他给一头飞猪做了祭品。这里可以交代一下他闯出的乱子了，96-97赛季，太阳开局13连败。霍里的上场时间被无端压榨，抑郁不得志的他沦落到只能跟同道落难的卡塞尔勉强交流，跟主教练丹尼·安吉行别泾渭，形同水火。某日对阵凯尔特人，安吉在第四节中将霍里换下场，后者将一把将毛巾泼向安吉的嘴脸。“如果年轻十岁的话，我会把你扁成肉酱”，年近古稀的老克朗基洛对霍里恶狠狠地说，随后对他禁赛两场以示惩戒，最后索性把他踹给了湖人。“我没法抹掉那段记忆，”提起在凤凰城的那段日子，霍里说，“当你生命中有一段糟糕的回忆时，你肯定不愿意提起。”列位看官，又有几个人知道他曾在太阳打过球呢？此外，也难说十多年后霍里对纳什的“痞子震怒”没有当年的愤恨余根。
这大抵便是罗伯特·霍里仗剑横行，纵情快意的前因后果，其职业生涯有一条明显的颠簸起伏的线索，对于大多数印象流而言，这样一号人物也只能总结成这个样子：比赛行将结束，霍里匍匐于三分线外，接球，出手，球进了。基本就是一茬简单的词汇组合，如果你要像刘建宏一样拖沓而煽情点，无非就是在最后再多添置几个“进了进了”，如此而已。
转自hoopchin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