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宗彪:董超、薛霸可少乎

赵宗彪:董超、薛霸可少乎

(董超、薛霸图)

《水浒传》中,以国家公务人员身份出场的人物,基本上都不称职。高俅、童贯属奸臣,自然祸国殃民,但其他的人物,似乎也非遵纪守法、秉公行政之辈:内外提点殿前太尉洪信,皇帝叫他出差江西信州龙虎山,请张真人星夜临朝,祈禳瘟疫,他在完成公干、游山玩水之后,偏要节外生枝,不听劝告,放走地穴中的一百零八个魔鬼。后怕承担责任,还吩咐从人不可说与外人知道,并且向皇帝隐瞒实情。号称忠臣的宿大尉,尸位素餐,并无经世救国之才,不过是不主动贪而已。宋江身为公务人员,吃里扒外,一再私通朝廷通缉的要犯。施恩是领国家工资的监狱管理人员,依仗特权在快活林垄断经营不说,还知法犯法,利用犯人向商家、妓女收取保护费。被蒋忠以武力赶走后,又依仗武松用拳头“义夺快活林”,其实何尝有义可言。阳谷县的知县,是武松的顶头上司,在接到武松状告嫂嫂通奸杀夫之后,贪图西门庆的贿赂,不辨是非曲直,一味推诿拖延,逼使武松不得不自己动手杀人报仇。书中凡写到公门,几乎是“洪洞县里无好人”,什么事都可以用银子摆平。就是求招安心切的宋江要觐见皇帝——最高统治者,也要通过皇帝的姘头、名妓李师师的安排才能办得到,看来,这个皇帝也不是一个可称道者。在高俅阴谋得逞,林冲刺配沧州道上时,出现了两位公安人员——董超、薛霸,他们可算是封建时代“官人”的一个缩影。看过《水浒传》的人,可能会不记得一百零八将里的一些人,但断不至于对这两位仁兄没有印象。

他们在书中先后出现两次,一次是押解高太尉的罪犯林冲先生去沧州监狱服刑,另一次是押解朝廷的罪犯卢俊义先生去沙门岛劳动改造——这一次,这两个恶棍被浪子燕青用弩箭结果了性命,

董超和薛霸,绝非良善之辈。作为解差,林冲的冤屈不是他们所能解决的,但接受高俅派人送来的银子,一路上不断折磨林冲,并不惜用开水烫他的双脚,最后准备在野猪林害了林冲性命,就不是他们应该做的。如果不是花和尚鲁智深相救,林冲早已命归西天。董、薛二人因为没完成高太尉的政治任务,被刺配北京。又为梁中书启用,重干老本行。这一次,他们接受李固的银子,要在押解的路上谋害卢俊义。可惜,他俩运气没有上次好,哥俩被燕青一箭一个,一起到阎王殿报到去了。他们贪婪、狠毒、无耻,完全是披着“官人”外衣的强盗。他们并非不知自己所干何事,也知道干成之后为上司高俅、事主李固所赏识而带来的好处。在他们眼里,世界上是没有任何是非善恶美丑区分的。国家公务人员尚且如此,这个世界不盗匪横行就不正常。这样的社会,普通小民还有什么希望可言?

董超、薛霸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但他俩比起高俅、童贯、梁中书之流来,却是小巫见大巫。在专制主义的社会里,董、薛不过是鹰犬、是喽啰、是螺丝钉而已。董、薛接受的杀害林冲、卢俊义的任务,是不完成也得完成的硬任务,除非他们不想吃这碗饭。他们杀不成林冲,结果就是被充军。这次杀不成卢俊义,如果活着回去,肯定也没好果子吃。就像文革中残酷折磨张志新烈士并且轮奸她的“革命斗士”们一样,不如此,便显不出造反英雄的本色,同时,也可能殃及自己。只要皇权专制主义还存在,只要赵佶、蔡京、高俅、童贯还存在,残害忠良、殃及无辜的事情就永远不会断绝。董超、薛霸不过是行使主子意图的卒子而已。奴才们固然可恶,但没有主子的支持,奴才毕竟还是奴才。只要主子不倒,没有了董超、薛霸,还会有李超、王超、张超,还会有李霸、王霸、张霸。翻翻中国历史,每一页里我们都会窥见董超、薛霸的影子。

在《水浒》中,作为猎狗的董超、薛霸终于死于正义之箭。这是施耐庵先生的一相情愿,现实生活中,这样的概率几乎为零。即便如此,他们的主子们,罪恶要重千万倍的高俅们,却依然高坐庙堂,权势显赫,享尽荣华富贵,才寿终正寝。历史其实并不公平。就像庄子所说: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诗人散宜生(即聂绀弩)在《水浒人物·董超、薛霸》一诗中曾写道:

解罢林冲又解卢,

天下英雄尽归吾。

谁家酒店无开水,

何处山林不野猪?

鲁达慈悲齐幸免,

燕青义愤乃骈诛。

佶京俅贯江山里,

超霸二公可少乎!

在我看来,这是评《水浒》人物的诗中最好的一首。

要消灭董超们,必须先消灭高俅们。要消灭高俅们,必须先消灭皇帝、消灭王权帝制,坚决铲除专制主义的土壤,建立起现代民主的社会制度,否则,董超们的幽灵随时都可能还阳。

这并不是危言耸听。要知道,我们结束“文革”内乱,邓小平同志实行改革开放至今,还不过三十多年。

(选自作者著作《水浒乱谈》一书,2011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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