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番外 老九门番外之二月花开
帐篷被掀起一角,骤然涌进的除了炫目的阳光还有烤腊肉的香气,著菁皱着眉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显然还没有完全醒来。清晨的微风中带着一丝清爽的香甜,顿时驱散了帐蓬里浓浓的药气。
楚乔没有抬头,单手支着额头,另一手的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只黑色的玛瑙棋子,不断的敲击在白玉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音,频繁且单调,隐隐有一些闷烦。但是她却比若未觉,棋盘上经纬纵横,满盘错落,她却迟疑着,久久不能落子。
小姐,大家都准备好了。”
多吉站在门口,沉声说道。
楚乔眉心微微蹙成一个,字,多吉的声音静静的回荡在空气里,她却迟迟没有反应。就在多吉以为她没听到要再说一遍的时候,她却突然将满盘棋推散,转过头来沉声说道:跟大家说,从今天开始,我们要日夜兼程的赶路,做好准备吧。
楚乔等人是在昨天离开学府城的,现在的他们,正在赶往唐京的路上。
半个月前,卞唐大儒沈默白的独子沈浚突然登门造访,点明要见楚回。
楚林是多吉的东陆名字,是他自己取的,姓了楚乔的姓,名为回回山的回。
沈浚来见多吉并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多吉在学府城这一年来博学之名早已远播,然而随后发生的事,却让楚乔警惕了起来。
据多吉说,当沈浚看到了他最近正在誊写的济世之道之后十分重视,竟然连夜写信给他的父亲,而远在眉山任职的沈默白在第三天就回到了学府城,并将多吉一连三日强留在府中,口气中,隐隐有想要招纳他之意。
原本这一切并没什么,一个爱才的老人喜欢一个有才华的后辈想要对之提携一二也不葺什么奇闻。然而就在半月之后,沈默白为多吉引见了一人,楚乔才终于认识到了危机的所在。
年纪轻轻,气度雍容,身份神秘,连沈默白这样的学者也对之恭敬有礼,再加上多吉为她形容的形貌谈吐,她不得不隐约想起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来。回想起近期听到的一些风闻,楚乔越发感到了一拜山雨欲来的紧张,三天过后,她决定北上,务必要见李策一面,方能解心中担忧。
队伍在第二日来到了厉岭,一路上高涧溪流,草木繁盛,青松茫茫,若不是心境不适,定是一路休憩好游。
然而第三天傍晚的一场暴雨,却阻断了楚乔等人的行程。
山路难行,淤泥凹陷,第四天下千,好不容易走到了晴衡河,却发现暴雨之后大水将唯一的桥梁冲断了,一只似乎也要过河队伍正在抢修,不过人数毕竟只有三十多人,到底进度缓慢。
如今摇在眼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回头绕道,取道怀宋,这样最起码要耽误十多天的时间。要么,就是等桥修好之后再过河了。
楚乔给雇来的马夫护卫每人加了十株银子,这些老实巴交的人顿时欢天喜地的加入到了前方修筑桥梁的队伍之中。
不一会,多吉走到马车旁说道:“小姐,对方派人来谢我们。”
楚乔见对方也没有亲自前来说话的意思,也乐得清闲,淡淡点头道:”你去回,就说大家同路而行,都要过河,不必道谢。”
天色很快就暗下来了,天边雷声隆隆,天气异常闷热,楚乔微微擦起车宿的帘子,只见西方乌云密布,恐怕再不多时,又会是一场大雨。
梅香带着几名下人煮好了肉粥,楚乔见渡。那一边的队伍一片安静,所有的下人都在修桥,只有一辆简扑的青布马车静静的停在一株苍松之下。傍晚的红光之下,马车好似被染上一层红晕,微风过处,帘卷微翻,一只皓白的刺金长靴露出一角锦绣,沉静淡漠,俨然是大贵之人。
梅香叫上自家护卫,招呼大家吃粥。楚乔见了,就吩咐她将多余的粥送去给对面的那些人。不想梅香回来的时候,手里却抱着一大包油纸包,打开之后,全是上好的糕点酥饼,还有两大块干牛肉。
还真是个知恩国报的人。”
梅香笑眯眯的拿起一块糕点,凑到鼻间闻一闻,说道:“好像是白水关鱼福记的千层酥,小啡,你闻闻,和我们店里从白水进的货像不像?”
楚乔皱着眉接过,看了一会,静静说道不是一样的,我们买的是中档的糕点,没有这么酥脆。这样的糕点是经不起长途跋涉的运送的,没法做生意,想必对方也只是买来路上吃的。”
梅香听了微微乍舌,虽然这些年衣食无忧,但是毕竟是苦出身,她喃喃道这么贵的点心都送人,真是财大气粗。”
菁菁这几日生了场小病,总是病恹恹的睡着,这会闻到香味睁开眼睛,也没看清楚是什么,就对梅香叫道:“梅姐姐,我要吃。”
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伙人来历不明,还是小心些。梅香,把这些东西找个地方扔了吧,都别吃。”
梅香微微一愣,可是随即马上点头道:“小姐说的是。
打了半晌的雷,大风也呼号了许久,可是入夜时分却又销声匿迹了。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木桥终于修筑好了。
那伙人似乎也急着赶路,过来一个人和多吉打了声招呼,就当先离去。
楚乔也不愿再耽误时间,那伙人过河之后,也带着人马过河。
然而走到渡口的时候,却见之前梅香送过来装肉粥的瓷盆被放在一方篙草之中,里面肉粥完好,竟是一口没动。几只野鼠蹲在盆边,正在大快朵颐
楚乔放下车窗的帘子,静静靠在软垫上,眉心缓缓的皱了起来。
午夜时分,总算出了山区来到一片平坦的草原,向导说此地是悠悠垣,出了这里,就是夕照山,翻过此山,前面就是西南方的第一大城秋风城了。由秋风城中转,往东是唐京,往北是白水关,过了白水关,就是大夏的土地。
几日以来一直在山涧野地里跋涉,此刮看到平原,众人心里豁然开朗。
平原上历来如此,远远的看着一棵村,看起来不远,可是真要走过去,却要跑马跑上一整天。
在悠悠垣上整整走了两天,总算到了所谓的夕照山。
此山名字极美,景色也绝佳。只见几座连绵的山峰年立对持,松柏青翠,繁花穿插,一各白色的瀑布由山顶倾泻而下,形成一条白练,水雾升腾,犹如仙境。
因为比邻秋风城,此地的山路极为开闹,可并行两辆马车仍不嫌挤。
夕阳西下,落目火红,洒下一片艳色,松柏雨林一片红晕,繁花似锦,鸟语花香,绝佳之景美不胜收,果然不愧夕照二字。
当天晚上,楚乔下令在一处山谷安营扎寨。下人们听了集休欢呼一声,几日来不眠不休的赶路,果然已让众人神色俱疲了。
然而还未睡着,野狼的哝叫声却忽远忽近的传来,声音凄厉,叫的人毛骨悚然。
菁菁害怕的小脸苍白,缩在帐篷里,靠在梅香的怀里死死的闭着眼,却怎么也睡不着。
楚乔也不免有些担心,西南三代饿狼凶狠早有耳闻,如今他扪人数稀少,还大多都是此雇来的寻常护卫和丰夫,队伍中又有女子孩子,一旦遭遇狼群,后果不堪设想。她叫来多吉和平安,吩咐了几句,交代大家做好准备,这才稍微放下点心来。
然而到了后半夜,狼声更盛,间中还有男人的呼喝声。
楚乔出了门,披好风衣,吩咐平安带着几人看守营地,带着多吉和十多名护卫就往声音的发源处而去。
不过是转过一个坡,一股腥臭的血腥味就扑面而来。众人小心一看,只见一处低洼的山谷之中,大约有上百只野狼正在攻击一队人马,那伏人人数虽不足,但是身手矫健,劈砍挪腾间威势凛凉,行动彪悍,一看就不是好相与之辈。狼群凶悍,白牙森森,仗着成群结队,也丝毫不惧。
鲜血飞减,恶臭扑鼻,惨叫声不绝于耳,令人脊背发寒。
小姐?”
多吉皱起眉来,沉声说道:“狼群众多,若是这伏人不故,我们也独木难克
楚乔点了点头,说道
大家准备。”
一众护卫车夫也是常年在外行走的江湖人,虽然不敌正现军队,但是胆子却是极大。拉开弓箭,摆好架势,多吉面色冷酷,沉声说道:放!
一排排燃着松油的火箭齐刷刷激射而出,霎时间,狼群背后遭袭,十多头野狼顿时惨叫倒地。
狼群大怒,掉转头来向他们冲来,势如电闪,迅速惊人,几个起落就已到了身前。
多吉手疾眼快,提起一桶桐油,哗的一声泼在前面,火把一扔,一道火墙顿时在山前燃起,火舌高达三丈。几只饿狼停不下后冲之势,一头撞在火中,顿时发出刺耳的惨叫声来。
狼样畏火,登时阵脚大乱,那伙人马见有人帮忙,气势更盛,为首的几人大喝一声冲上来,刀劈厉砍,乘胜追击。
那群饿狼果然凶怦,如此恶战了一个多时辰,才仓皇退去。临行前几声示威怒吼,隐隐有报仇之意门
遍地狼尸,一地腥臭。
山谷下一人高声呼道
上面是哪位朋友相助,我家主人多谢诸位仗义出手,
多吉闻言微微一愣,探头看去,却因村木阻隔、夜黑如墨而看不渍楚,只是高声叫道可是曹大哥吗?我们是在睛衡河边遇见过。”
时方沉默片刻,突然夫笑道原来是吉卜哥,我现在有些不便,稍后定来拜谢吉小哥大恩。
多吉忙说道:“曹大哥不必多礼,不知可是受伤了吗?有没有金创药?
小小伤势,不足挂齿,小哥费心了。”
楚乔听出对方语气里已经带出一丝警惕来,轻轻拉了拉多吉的衣袖,朝着自己的营地示意一下。
多吉会意,忙说道:“那小弟先走了,曹大哥保重。”
回到营地的时候,平安正急得上蹿下跳,见了楚乔连忙跑上来同道:”姐姐,可受伤了吗?”
没事。”楚乔摇了摇头,对多吉等人说逛“今晚大家睡觉多留点神,火把整晚燃着,准备好火箭和硫磺桐油。狼群瑕疵必报,小心它们来寻仇
众人点了点头,楚乔回了帐蓬,见菁菁已经睡下了。
梅香为她脱下披风,轻声说道:“让多吉去就行了,小姐干嘛要亲自去呢?”
楚乔摇了摇头,眉心紧锁,轻声说道:“我这几天总是心绪不宁,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事。
小姐是为唐皇陛下担心了吧,你放心吧,唐皇那么精明一个人,哪里会让宵小之辈轻易得逞。”
楚乔柔柔的叹了口气,双手棒住梅香递过来的一杯参茶,热气袅袅,却怎么也暖不了她冰凉的双手。
但愿如此吧。”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刚刖山谷下的那队人马,一颗心不知为何竟有一些担忧。不由自主的说道梅香,上次从杏林堂买回的金疮药还有吗?”
梅香顿时一愣,着急的问道谁受伤了?小姐你受伤了吗?”
没”楚乔连忙摇头,说道:“谁也没受伤。,她有些惧恼的躺在毡子上,梅香心有余悸的上下看着她,似乎怀疑她在骗自己一样。
这是怎么了?
楚乔微微皱起眉来。
第二天一早,楚乔等人刚刚走了没多远,就见前方一队人马正静静的停在那里,显然就是昨晚的那群人。
一名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走过来,和多吉说了几句话,客气一番,就走到楚乔的马车前,行礼道:我家主人多谢小姐的援手之恩,本不该无礼唐突,但是受人恩惠需当铭记在心,是以大胆请问小姐名讳,还请小姐见谅。
楚乔微微皱起眉来,沉声说道:“路见不平,本该援手相助,不必多礼
那人闻言微微一愣,又再说道:“还不知道小姐芳名。
你这人好生奇怪,你家主人只派了你前来,明显是不想自表身份,为何要强同我的出身?大家萍水相逢,互相警惕防备也很正常,既然互不信任并且各有要事在身,何不马上赶路,在此多言,不觉得无聊吗?”
那人顿时目瞪。呆,没想到会被楚乔这般抢白,愣愣的退下去之后。
不一会,前方的队伍就疾行离去。
菁菁乍舌道:“姐姐真厉害”
楚乔叹了口气靠在软垫上。
什么厉害,只是不愿意和他们浪费时间罢了,越拖一日她的心情越是焦虑,而对面的这伙人也给她一种压抑的危机感,她明显感觉到对方绝不是普通人,在这种时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要小心谨慎的好。
然而,走了不到半日,又一突发事件中止了他们的脚步,这时候,就连迟钝如平安,也察觉到一丝不妥了。
一处稍显狭窄的山路上,几棵大树和一堆淤泥乱石横在路面,足足有半人多高,阻断了道路的前行。一切都很明显很可能是几日前的那场大雨造成的山休滑坡和泥石流,然而,多次的巧合之后,却没人愿意相信这个简单的理由了。
那队人马站在前面,虎视眈眈的看着姗姗来迟的楚乔等人,毫不掩饰眼底的敌意。
而多吉和平安等人也疑惑的皱起眉来,手自然的垂在一侧,可是指腹却缓缓摩挲着剑柄刀把。
天蓝云白,飞鸟鸣啼,太阳暖暖的照着下方,在这样晴朗的天气下,气氛诡异,剑拨弩张,没有人去清理路上的乱石淤泥,反而虎视眈眈的对视着,久久没有人上前一步。
真是巧啊。
姓曹的男人冷笑一声,缓缓说道。
平安眉梢一挑,却被多吉一把拉住。年轻人剑眉微蹙,淡淡笑道果然很巧,几目来屡次和曹大哥患难与共,连我这个不信天命的人,都不得不说一句天意难渊。”
依我看,不是什么天意,怕是有的人存心弄鬼吧。”
平安预时怒道:“你说谁?”
曹大哥冷然喝道:你们是什么人?画下道来吧!”
我看你才不像好人!”
平安怒喝一声,唰的一声抽出刀来,寒光闪烁,他上前一步,就要动手
对方一看,顿时出刀,就在这时,只见一道银光骤然亮起,叮的一声打在平安的剑柄上。宝剑龙吟,咣的一声落在地上,一个清厉的女声淡淡说道:平安,不得鲁莽。”
好似一池冷水骤然注入沸腾的热水之中一样,气氛霎时平息下来。
全场一片安静,连人的呼吸都几乎清晰可闻。
微风簌簌,扫过众人的眉眼,远处青松摇曳,碧浪万顷,鸟儿在半空中盘旋飞舞,叽叽咕唷的鸣叫。
噗。”
一个细微的声音突然传来,似乎是靴子踩在石子上的沙沙声,风吹起青布车帘,曹姓男子等人顿时惊讶叫道“主人?
那人一言不发,径直向着楚乔的马车走来。
多吉眉梢一挑,顿时喝道:“站住!”
那人却毫不理会,多吉手握刿柄,剑眉竖起,顿时就要棱刻。
然而剑刚拨到一半,只听一声钝响突然响起,那人身手快的诡异,转眼间就卸下了多吉的剑,随手一抛,就扔在地土。
多吉面色顿红,怒哼一声就要冲上前来,那人却凌然不惧,快步走到楚乔马车前,伸手就来掀她的车帘。
呼”的一声,清新的风顿时吹了进来,正午的阳光明晃晃的刺眼,楚乔手握小型弩箭,箭端对着半门,却在阳光刺入瞳孔的那一刻愣了下来。
多吉从后面冲上前来,五指成爪,就往那人的脖颈抓来。以他三年多来师承楚乔的身手,此一刮,绝时能制敌人于死地。
然而那个人却不闪不避,身穿一身月白色的云纹长衫,刮眉星目,清俊如斯,坦然站在原地,双眼清淡的望着她,一时间,竟然难辨喜怒,恍若深潭,寒湖幽寂。
嗖!”
弩箭离弦,从男子的耳畔穿过,紧擦着多吉的手臂射了出去,快如巅峰,带着一股凌厉的杀气,瞬时间冻结了所有人的动作。
多吉,退下。”
楚乔静静的说道,并没有气愤,可是却有着不容怀疑的威慑力。
多吉眉梢一挑,叫道:小姐?”
楚乔眼梢微挑,也不说话,只是转过头去淡淡的看着他。
多吉顿时神智一凌,缓缓退后,只是眼神仍日不服气的看着马车前的男人。
熏风如醉,天气好的让人心慌,一排毛色鲜艳的黄鹂落在不远的村枝上,啼叫出婉转的声音。树木舒展,像是新描的黛眉,一旁的密林郁郁葱葱,间中开着各色惹人喜爱的花朵,奇秀瑰美,如在画中。
风过处,男子的衣角轻轻被吹起,没有寻常富贵人家年轻公子的熏香,而是一股渍淡独有的芝兰气,气质清俊恍若一捧清澈的雪。
呀!”
坐在楚乔身后的菁菁突然伸着手,指着男人的腰部叫道:“他的玉佩和姐姐的是一样的!
莹白光洁,圆润到透,男子被风而立,一方佩玉挂在他的腰间,闪烁着幽幽的光华。
楚乔的神色渐渐缓和下来,在所有人静静默立哑然无声的时候,她突然伸手搭在男子的肩膀土,纵身自马车上跳下来,温和的笑着对平安多吉等人吩咐道,别愣着了,赶快把前面的道路疏通开。”
啊?”平安瞪大了眼睛,看看楚乔,又看看那名男子,最后傻乎乎的问道:“姐姐,你们认识啊?
恩。”
楚乔神色轻松的点了点头,看样子似乎还有一丝欣喜。
平安很想问问这人是谁,谁知话还没开口,就见那男人的眼神淡淡的飘过来,不是如何严厉,可是却有如冰雪一般的冷漠,似乎很不愿意听到这个傻头傻脑的小伙子喋喋不休一般。
曹大哥等人见了,顿时低着头退了下去,拿出工具就开始疏通道路。
楚乔转头对男子说道你随我来。”说罢,就往后面走去。
小姐!”
多吉连忙走上前来,拦在楚乔身前,沉声说道:你干什么去?”
楚乔说道
多吉,别担心,这是我的朋友。”
多吉疑惑的看向那人,却见那人微微皱起眉来,淡淡的扫了他一眼,眼神犹若镜湖封冻,冷漠异常。
那绝不是一般的淡漠和冷酷,而是屡经世事并且身居上位方能练就而出的骨子里的清高。多吉顿时感觉好似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脊背不由得一寒,恍惚间,楚乔和那人已经走得远了。
这天的天色极好,明澈如一湖碧水,日光若金,两人一前一后,不一会的功夫,就走进一处僻静的小山坳,一行瀑布由山巅处飞泻而下,落入寒潭之中,溅起大片水花,粒粒澄清,腆衬着璀璨的日光,五彩炫目。
楚乔回过头来,看着眼前的男人,一年多没见,他似乎也并没有如何改变,仍旧是这般模样,她开口想说什么,千言万语凝在唇边,却不知该从何说起,终究化作一丝浅笑,溢出唇角,也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他人。
笑什么。”诸葛玥仍旧是那副样子,眉心微微蹙起,似乎很不耐烦和她站在这里一样。
没什么。”楚乔摇了摇头,仍日是笑着说道:似乎每次见你的方式都很奇怪。”诸葛玥转过头去,眼睛看着别处,还是那股熟悉的别扭劲。
你来这干什么?”诸葛玥给了她一个无比准确却有无比含糊的答案:“办事。”
哦。”楚乔点了点头,说道:“现在就要回去了?”
恩。”
然后,两人就站在原地,谁也不再说话。
一转眼,又快两年了,这两年来,他在朝堂上呼风唤雨,转手乾坤,已成为大陆上最有势力的人之一口楚乔在偏远之地,偶尔听闻他的消息,都会有一种哥异的比惚感。她有时候甚至会怀疑,自己所认识的那个人,和那些传言中杀伐决断凌厉果敢的男人是不是一个?
她也陆续听到一些来自于青海的传闻。
传闻那里虽然名义上隶属大夏,但是实行自选官吏,不从氏族中推举,而是经由科考选拔,即便是平民也有机会参考。传闻那里制定了新的律法,鼓励农耕兴修水利,保护工商,内地的商人们中有胆子大的已经前往青海做买卖了。传闻那里废除了奴隶制,氏族富家可以购买家奴,但是只要家奴愿意出钱赎身,是可以脱离奴藉的。而且即便是家奴,也不可以随意杀害,否则就要受到律法的严惩。传闻那里并不是如传说中的荒凉败落,而是地域广阔,另有乾坤,人口繁盛,如今,已有众多富饶繁华的城镇了”
还有传闻说青海王如今已经臭名远播,被称为强盗司马。在朝堂上每年抢钱抢粮,以各种名目争夺各种物资,源源不断的运往青海。每个月青海都要上报大灾大旱洪水冰川”那里的百姓衣不遮休食不果腹,极力要求朝廷出钱出粮解救难民。
偏偏那些物资一出真煌就会流入市场,换取大量的真金白银,然后明目张胆的运向青海本部。如今燕北的大半兵力都被青海牵制,大夏根本就不敢同他翻脸,只好任由他为非作歹。
传闻这个男人被青海的百姓称为君父,被西蒙的百姓称为强盗,被大夏的官员们称为吸血鬼,就连他的好朋友兼好盟友赵彻七皇子也很委婉的劝他:差不多就行了,你吃肉,总得让他们有口汤喝。
传闻西蒙的百姓纵然恨他入骨,但是如今胆子大的已经悄悄的准备搬家了,每天翠微关都人满为患,充满了想要偷偷混进去的拖家带口的老百姓。
大夏长老会怒斥他有意纵容翠微关守军懈怠渎职,放西蒙内地的百姓流入青海。
他却很无辜的一摊手,燕北军威太甚,我们没有多余兵力,若是想有效的限制此等事件,急需户部立刮向青海拨黄金十万株,以扩充青海军备,”
传闻那么多,可是楚乔此刮看到他,那些传闻突然就如烟云般从脑海里消失了。
他还是他,不是什么青海王大司马,不是惊才艳绝的青海君父,不是狡猾无耻的大夏吸血鬼,他仍旧是那个冷漠孤傲还略略带着几丝别扭和任性的男人,是那个和她屡经生死,几次救她于危难的诸葛少爷。
几斥感慨突然在心间升起,渐渐将那份初见时的激动和喜悦压了下去,她看着他,虽然仍旧英俊,仍旧冷漠的像块冰,可是眼角已然带了一丝纹路,仔细看去,眼神也有一些疲倦的辛苦了。
她静静抿了抿唇角,轻声说道:“才一年多没见,你就老了。”
诸葛玥闻言突然一愣,眼神中的那丝风霜卸去,他低头看向她,只见她容颜依旧,只是更加瘦弱了几分。
他今年才二十六岁,无论如何,也称不上这个老字。然而这些年的辛苦劳累,那些坎珂岁月里的博弈征伐,那些溅在眉稍眼角的血腥杀戮,都随着这个老字,如同滚滚潮水般,流过他沧桑的双眼。
掩映在种种风光之后的,是无眠不休的彻夜灯火,是西窗冷月的孤影剪烛,是寒窗辗转的夜不能寐,是迎风独立的萧萧孤独。
仍面依旧,心却疲了。
如何能不老,又怎么能不老。
他看着她,这一年多来的火气突然就没了,连那丝孩子气的任性,都在这句简单的话里老去了。
这一年多来,你还好吧。”
没什么好不好,总还活着。”
诸葛玥淡淡的说,话虽然不好听,可是却没有以往那种冷淡的语气。楚乔却知道,他并非是与自己斗嘴,而是真实的感慨。也许只有他扪这样的人才能体会的到,没什么好不好,活着,就很好了。
我也挺好的。”
诸葛玥没问,楚乔却自己说道:我,开了一家客栈,日子很舒服。
我知道。”
男人淡淡的回答,楚乔却一愣,抬起头来看着他:“你知道?”
我在你那住了三次。”
楚乔彻底呆住了,却听诸葛玥沉声说道:“一年了,你可想通了?”
想、想通什么?”
男子缓缓皱起眉来,一副你灾在很能装蒜的样子:“你真打算开一辈子客栈?”
楚乔瞪着眼睛,哑口无言,其实,她真的是这样想的。
还是你打算在三十岁之前随便找个人嫁了?”
楚乔大惊:“谁跟你说的?”
还能有谁?”诸葛玥说道:,自然是李策,你不知道吗?你对面那家春雨楼就是他开的,斜后方那家四海客栈就是我开的。”
楚乔被惊得无语,她比然间想起了那两家门庭冷落的客找,在这之前,她还一直很得意的沾沾自喜,以为是自己的客栈将他们挤的没有生意,不想却是这两位高人的手笔。
这么说来,学府城的事李策应该了如指掌了,对于那些人的动作,他也应该早有准备了。
突然想起一事,抬头同道:“那你一开始就知道我们的身份了?”
不知道。”诸葛玥说道,见楚乔不信,不耐烦的说道:“我虽然去过,但是没见过你们。”
是的,这一年多她深居简出,的确是很少出门。
你这次出来千什么?”
楚乔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是李策的国事,就含糊道:“我去唐京。”
唁”
诸葛玥冷哼一声,一旁的碧树上缠绕着淡淡的紫藤和杜若,香风细细,幽幽而来,像是一汪浮云。
少爷。”
曹姓的男子远远的说道:'道路疏通开了,可以走了。”
诸葛玥也没出声,静静的站了许久,似乎有些不耐这样压抑的气氛,他转身就想走。
诸葛玥!”
楚乔突然叫道:“下次来学府,可以来见见我。”
我没空去。诸葛玥冷冷的答道,缓缓的转过身来,沉着脸说道:”我就要回青海了,你跟不跟我去?”
他就这样说出了这句话,像是熟人见面问你吃了吗一样自然,楚乔却傻傻的呆住了,她总是这样,任何事都可以从容应对,唯有面对他,就会睿智全失。她呆呆的看着他,似乎想从诸葛玥的脸上看到另一张嘴来证明刚才的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李策说你是一根筋,当时遭逢大变,一时想不通,劝我多给你点时间
诸葛玥一脸淡定的说道:你现在想通了没有?跟不跟我去?”
你,你是大夏的军部司马?还有家族在“”
那些都不用你管。”诸葛玥皱着眉沉声说道你只要说跟不跟我去就行了。”
一样鸟飞过去了,两群鸟飞过去了,好多绊鸟都从林子上面飞过去了,楚乔仍日没有说话。
诸葛玥突然大怒,厉声说道“你到底去不去?”
我去我去我去!”
楚乔大声回答道,两个人脸红脖子粗的对喊,回声回荡在周困,越发显得这里静的发毛。
在这里遇见你也好,省得我再跑一逾跟你说了。”男人故意装作很不在意的说道,好像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一样,却不想自己平时到底是不是这样多话的性格。
别到乱跑了,回你的院子呆着去,等我事一了,就派人来接你。”
说罢,很帅气的转身就走。
反正去青海,也是可以开客栈的。”
一个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诸葛玥猛的回过头来死死的瞪著她,一副心狠手辣的表情。
天际白云飘飘,鸟儿从衬叶后面探出头来,似乎也在奇怪,这世间的事,真是不能以常理来度之。
回到马车上的时候,梅香正在笑眯眯的等着她,菁菁却更开心,乐的合不拢嘴。楚乔自然清楚她的小心思,可是却不愿意说出来,今日的一切简直太匪夷所思了,楚乔静静的坐下来,心脏还在怦怦的乱跳。她是不是太冲动了?
小姐。”
梅香笑着为她加了一个软垫,说道:这世上的一切不能全用理智来处理,奴婢觉得,小姐以前太冷静了,偶尔冲动一次,也不见得是坏事。
楚乔惊讶的转头看向她,惊讶于梅香这样尖锐的洞察力。
梅香却哈哈笑道:小姐不知道吗,现在的你,可是把什么事都写在脸上了。比起以前的小姐,梅香却觉得这样的你更招人喜欢。”
马车开始走了,多吉皱着眉过来说道:“小姐,我们要和那些人一起走吗?”
一起走当然一起走!”菁菁撩开帘子叫道“就要一起走,将来还会一起住呢,哼哼!
说罢,就气哼哼的放下丰帘。
梅香为楚乔倒了一杯参茶,柔声一叹,说道:,小姐,不是所有人都会一年又一年的等待另一个人的。有些事,你在当时不抓住,如果将来再发生什么变故,你会后悔的。”
熏暖的风顺着微微飘起的车帘吹迸来,像是母亲温柔的手指,天空一片澄碧,隐隐有高飞的店遥遥而去,穿越云层,远离尘埃。
青海长空 第172章:等你回来
楚乔坐在石阶上,望着天边的云海,院子里的花开的无比鲜艳,丹红蕊黄,十分惹人喜爱。
客栈的小二坐在小凳子上,正在很认真的煮茶。那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正是年轻跳脱的年纪,多吉和平安也坐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的与他闲聊。
楚乔听他们说起川地蜀丘的风景,说起南疆丘陵的古找道,说起大夏的藏剑同,说起卞唐的乌鸦山,最后说起燕北的大雪回回,话题渐渐热闹起来,菁菁也从房间里走出来,一边吃着各色蜜饯,一边椽着脑袋和几人闲聊。
梅香坐在一旁的香樟树下,正在编制一个缨络,手指如蝶触翻飞,灵活的令人目眩。
天色渐渐暗下来院子里掌起了灯火,暑气渐渐消散。菁菁向厨房要了几个冰碗,里面装着各色水果,凉沁沁的,看着就十分好看。
到底还是之前的那场暴雨,将秋风城前的吊桥冲毁了,楚乔等人的行程被耽搁下来,需要在秋风城住上两日才能继续北上。
如今,他们就住在一家依山傍水的小客栈里,整间客栈都建在半山腰上,高低起伏,错落有致,林木葱郁,远远望去,好似一片林子一样。
楚乔的房间坐落在一处高高的石崖上,正对着西方,老板想来也是个雅人,因为此地比邻夕照山,便取名为夕照院,每逢傍晚,这里的夕阳都是极美的。
诸葛玥就住在旁边的归藏楼里,昨天下午他就派出手下的侍卫一起帮助官府修建吊桥和渡口”想来真的是有急事在身,需要马上赶回去吧。
白日的时候下了一场雨,下午才停,树叶油绿的一片,繁花零落,却更显娇媚。
楚乔穿着一身米白色的麻裙,头上插着一支乌木簪子,乌黑的长发松松的绾了一个髫,看起来十分清爽舒服。
今晚的月亮很圆楚乔静静的看着月亮,突然想起就快要过中秋节了,只是这个地方是不过中秋的。
此地管中秋叫白月节,来源于一首歌,楚乔曾在军中听到过这首歌。歌里唱的是一个男人骑着马出去打仗,打了很多年,从小兵变成伍长,从伍长变成将军,最后他终于打完仗回到家中,却发现家里的房子已经倒了,妻子也被别人抢走了,父母儿子都被饿死了,尸骨都化成了灰,连一座坟都没有
她还记得歌里的最后一句话月儿照我魂,催你早还乡。
从此以后,白月节就成了团圆节,奉劝人们珍惜家人,不要为了眼前的得失而忽视亲情,等到无法挽回的时候再去后悔。
月儿照我魂,催你早还乡,”
真好听。”
梅香停下了手里的缨络,转过头来看着楚乔,笑着说道:“还从来没听过小姐唱歌呢。”
楚乔微微一愣,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然哼唱出声了。
这真是首好歌,小姐现在能休会出这首歌里的意思了吗?”
楚乔微微侧头:,梅香最近好喜欢给别人讲道理啊。”
我又没读过书,知道的都是最简单的道理,哪里比得上小姐的学富五车呢?梅香呵呵一笑,转而说道:“可是有些时候啊,知道的越多,脑子就越乱,反而会忽略了一些很浅显的道理呢。”
一日复一日,年年上房梁,眺望村头路,仍不见夫郎。夫郎保边疆,外人踹门墙,儿女无衣衫,爹娘饿肚肠。天高皇帝远,将士不在乡,村中恶村长,便是土大王。风雨一丝丝,冷雪堆破房,月儿照我魂,催你早还乡。
梅香脸上的笑容十分恬静,靠在树上静静的哼唱,有花瓣落下来打在她手上的缨骆上,月亮的白光落在她的手指上,像是弯弯的蝶翼。
这时,远处突然隐隐传来一阵笛声。隔得太远,那笛声微微飘渺,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缠绵,偶尔在高昂之处,却也不失清俊,三回九转,袅袅如烟,清空悠长,别有一番坦荡情怀。
平安等人原本还在闲聊,听到这笛声突然都停住了话头,多吉坐直身子,眼神帝着几橹叹服神往,就连菁菁这样不通音律的人,也支着耳朵听着,很是安静的样子。
梅香站起身来,转头就回了房间,再出来的时候手拿着一件米白色的披风,轻轻披在楚乔肩上,笑着说道:“小姐奔波了这几日,一直提心吊胆,如今也该歇歇了。这客栈后院景色极好,今晚月光正好,小姐不妨出去走走
楚乔转过头去,却见梅香笑容淡淡的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几拜怂恿和鼓励。
梅香”
楚乔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能说出口。
梅香说道
小姐,梅香什么都不懂,什么天下大义信念信仰我都不明白,我只希望小姐能过的开心一点,你是个好人,那首歌不应该是唱给你听的。”
月光照在楚乔的脸上,姒微微有些愣,不由得想起了那首歌的下半段
青山几寒暑,自雪飘荡荡,君归不知路,天地苍茫茫。孩儿死瘟疫,爹娘无米汤,妾唯卖自身,换取活命粮。夫郎胸有志,不甘贫贱乡,十载盼君归,鬓发早染霜。世事多愚绊,岁月水殇殇,不求大富贵,贫贱一张床。
梅香,去拿那件浅绿色的来。”
梅香微微一愣,迟疑的看着她。
她却突然笑了,站起身来说道:“整天不是白的就是黑的,像是出殡一样。”
月色一路照著,她静静的走,所有的岁月过往在脑海中一一滑过,像是一行偏飞的白鹭,坑蜒的飞过水墨书画的天地间。那些或激烈或斑白或色彩浓郁或苍茫惨淡的一切,渐渐在心底沉淀下去,变成一汪水,渐渐的冻结成冰。
恩怨、羁绊、痛恨、纠缠、相助、携手、生死、重逢、挣扎、欣喜、别离、惘然”,
每走出一步,她的眼前都会浮现出一幅画面、一处风景,每一幅画上都承载了太多沉重的东西。有国家仇恨,有私人恩怨,有万欠愧对,有执著思念,有多年来的压抑和隐忍,有几欲冲破桎梏的激烈和盘旋。
那么多的情感充溢在心底,终于被那首平铺直叙的歌词,一一挑破,激烈的顺着指尖蔓延而出。
她就是一汪碧湖,用理智和冷静为自已结上一层薄冰,将所有她觉得不对的情感都压抑下去。
一年、两年、好多年。
后山的一处幽潭之上有一座小亭,木质的亭子已经有几分败落,老板却很有心的在亭下种了几棵杜若和紫藤,细小的花盘顺着藤蔓蜿蜒的爬上去,将柱子一圈圈的缠绕,别添了几分素雅的幽静。
月光淡淡的照在前面青碧色的深潭之中,一弯圆月洒在水波中央,雪白的一轮。
诸葛玥一身淡紫色长衫,随意的坐在亭子下的台阶上,一条腿曲着,一条伸直,背靠着脱漆的柱子,有几丝墨发从鬓角滑脱,落在脸色。他的模样仍旧是极清俊的,手拿一只青绿色的竹笛,吹着极动听的调子。没有幽怨的痴缠,没有凌云的壮志,就像是普通少年吹奏的乡间谣曲,时而轻快,时而舒缓,有调皮的杜若芳香游荡在他的身边,像是顽劣的孩子。
楚乔静静的站在那,无声无息,风吹过她淡绿色的披风,薄纱浮浮,像是早春的柳枝。
她似乎从来没有这般仔细的看过他,岁月坎珂,一晃很多年,她曾经自怨自艾的觉得自己何其不幸,可是如今想来,最起码要比那歌中所唱的将军幸运计多。房子没例,亲人未死,而爱着的人,还好好的站在原地,只要她肯回头,就能够到他的手。
纵然相隔万水,世所不容,他仍旧一步步坚定的走到今日,用他那份难得的任性和固执,一次次的冲破禁锢,为她撑起一方躲避的睛空。
心底的坚冰笑容,她似乎听到了理智的大厦巍然倾倒,她跟自己说:或许,我也可以任性一次。
毕竟,她已经很多年没有任性过了。
笛声骤停,男人斜斜的侧过头来,看到静静默立在桂村之下的绿衣女子,微微有些失神。
你怎么来了?”
就许你来,就不许我来吗?”
楚乔一笑,就走过去,伸足踢了一下诸葛玥的腿,说道:“让开。,
男人缩回了腿,她顺势就坐了下来。深潭白亮的波光映在她的脸上,像是破碎的珠玉,悠然盈盈。
诸葛玥,明天吊桥修好了,你就要回大夏了是吗?”
诸葛玥点了点头,有些诧异的看着她,说道:“怎么了。
那你什么时候来找我呢?”
一丝惊讶闪过男人的眼睛,他反而有些奇怪了,上下的打量着她,似乎她有什么阴谋一样。
是要等夏皇死了吗?还是要等赵彻登上皇位。到时候,你能全身而归吗。”
楚乔屈膝坐在石阶上,披风后的帽子耷拉在背上,微微隆起,簇拥着她雪白的脖颈。她的下巴抵在膝盖上,眼睛望着前面的水潭,突然转过头来说道:诸葛玥,我唱首歌给你听吧。”女子的眼神是极请亮的,不是曾经那份洞悉世事的忧伤,她静静的望着他,静静的笑着,就像梦里的很多次一样,眼睛里没有其他杂质,没有其他人的影子,只有他一个人。
他忘了自己是如何点头的,只见她开心的用双手托着腮,月光在她的脸上画下优美的弧度。她的声音很柔软,像是绵绵的海浪细沙,一点点的穿透了夜的宁静,悠悠然的,走进了他的心底。
在很久很久以前,你拥有我,我拥有你,在很久很久以前,你离开我,去远空翱翔。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当你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会在这里衷心的祝福你。每当夕阳西沉的时候,我总是在这里盼望你。天空中虽然飘着雨,我依然等待你的归期。
在很久很久以前,你拥有我,我拥有你,在很久很久以前,你离开我,去远空翱翔。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当你觉得外面的世界很无奈,我还在这里耐心的等着你。每当夕阳西沉的时候,我总是在这里盼望你,天空中虽然飘着雨,我依然等待你的归期。
歌声顺着夜里的风,静悄悄的回荡在充满杜若香气的庭院里,楚乔转过头来,目光那样清澈。她伸出手,很小心很小心的缓缓靠近诸葛玥的手,不像是以往的任何一次,就像是初初恋爱的女孩子一样,紧张的指尖都有些颤抖,一点点的,一点点的,轻触男人的手背,然后,轻轻的用手指捏住他的手指,只见那么凉,像走幽潭的水。诸葛玥转头看着她,神色一直是愣住的。夜风吹过他们之间,亭子里的花骨朵香气袭人,他们像是小孩子一样坐在台阶上,拉着手,谁也没最先开。说话。
从来都是对立的,一旦战成一茶直线,他们似乎有些摆不明自己的立场。诸葛玥有点想笑,可是他又觉得自己这个时候绝对不能笑,他很严肃的皱着眉,脸上的表情十分耐人寻味。放下了心结,楚乔变得很自然,她拉着他的手,瞪大眼睛问:“诸葛玥,青海好吗?”
恩。”男人微微愣了一下,然后说:“还行吧。”
那漂亮吗”,
某人很没有浪漫细胞的回道有几个地方还不错。”
那青海冷吗?”
夏天不冷,冬天冷。”
楚乔充满希望的说:“那里的百姓一定很扑实。”
你傻吧,哪还没几个坏人?天下乌鸦一般黑,谁没有私心?”
啊”,楚乔终于皱起眉来那青海也不是很好嘛。
我什么时候说那地方好了?”
楚乔无语了,这是一个男人要带女人私奔之前说的话吗?
不迂那地方也有一件事挺好。”
楚乔问道什么事?”诸葛玥很得意的一笑:“那地方是我说了算。诸葛玥自己笑了两声,发现没人棒他的场,有些抑郁的住了声。
星儿,是从什么时候?
楚乔微微一愣,转过头来,问道“你说什么?”诸葛玥沉默片刻,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眉心缓缓的皱了起来,好久才说:“从什么时候起,你不恨我了?
谁说不恨了?
楚乔气哼哼用拳头比戎着自己的头说:“我都记在这呢。”诸葛玥不屑的扫了她一眼:“口是心非。”
月亮清淡的照着下面的一切,其实很多时候,有些东西只需要几句话,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动作,可是走到这一步,却要那么多年。
桂树摇曳,男人的手指很自然的反握过来,将女子冰冷的手指握在掌心
那么多年的辛苦,那么多年的执着,似乎只为等待这一个动作。
他转过头去,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开心的咧开了嘴角。
第二日,吊桥终于修好,他们出了秋风城,走水路渡过了穆凌江,然后上岸到了邱砂郡,就要了分道扬镳了。
两队马车停在原地,诸葛玥和楚乔站在队伍的最前方,天气睛朗,澄清碧蓝。诸葛玥很酷的看着北方,说道:我要走了。”
哦”楚乔点头:“走吧。”
少跟李策鬼混,闲着没事就回你的客栈去。”
谁鬼混了?楚乔皱眉道。
哦”
诸葛玥,我们就要分开了,都收敛点,给对方留点好印象。”诸葛玥别扭的哼哼:“我对你向来没什么好印象。”
楚乔气的上去掐他:“你还是人吗?你还有人性吗?当初是谁哭著减着求我了?”
楚乔掐的很疼,诸葛明也怒了:姓楚的,我什么时候哭着喊着求你啦?”
没有吗?
楚乔想了想,好像是没有的。不过行动做的也差不多啊,为什么要在得手之后搞出这么无所谓的态度?况且,现在也不算是得手了吧?她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就装吧。”冷战进行了一小会,他们互相气哼哼的瞅着,原本的那份离愁别绪竟然渐渐的就淡下去了。
毕竟,总算是更近了一步,不是吗。
最起码,已经可以很自然的开玩笑了。
我是认真的。”诸葛玥突然很严肃的说道“少在李策那混,卞唐的国事也别插手,我发现你这个女人简直太爱多管闲事了。”
多管闲事?
楚乔瞪着他,很不高兴的说道:“我之前不过是想去给他提个醒。”
那现在呢。还去干什么?”
楚乔怒道不是要走了吗?我去跟他道别。”要走了?走去哪?诸葛玥的心情突然就好了很多,他有些不自然的清了下嗓子,然后说道:“反正你注意点,李策那混球也不走什么好东西。”
楚乔摇了摇头,很感慨的说:所谓过了河就拆桥,说的恐怕就是你这种人吧。”
你说什么?诸葛玥真的要恼羞成怒了,楚乔举起手来,一勇不愿意跟他一样的的表情:你还不走啊,一会天都要黑了,你不走我可要走了。”诸葛玥磨蹭了半天,突然从怀里拿出一只白色的玉石铃铛,看起来平平无奇,举到她的嘴边说道昨天晚上你唱的那首歌,再给我唱一遍。
楚乔一愣,问道:为什么?”诸葛玥的脸突然一红,竟然十分可爱,他皱眉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叫你唱你就唱。
唱歌也是需要心情的,我现在的心情很不好,不想唱。”诸葛玥以多年来练就的杀人的眼神瞪着她,久久也没有挪开视线。
楚乔被他看的有些心虚,轻声说道:'那么多人看着呢,我一唱,他们全听着了,我还做不做人了。
勉强接受了她的解择,诸葛玥说道那你对着它说句话。”
说什么?”
男人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随便!”
楚乔立马对着那铃铛大喊道诸葛玥是混蛋!”
声音之响亮,连下面的众多随从为为之侧目。诸葛玥暴怒,掉头就走。楚乔见玩笑开大了,连忙追土前一步,一把拉住他的手,对那小铃铛说道:'记住,我在等着你呢。”
只是一句话,就把男人的火气降了下来,其实他真是一个特别好哄的人
这是什么东西啊?”
楚乔纳闷的摸了两下,只觉得似石非石,似玉非玉,做工及精细,以铃铛为外形,里面却是九曲十折,像是人的耳朵一样。诸葛玥也不搭理她,只是说道:快走吧,磨磨蹭蹭的。”
他还有理了?
两人走到队伍里,终于马上就要走了,楚乔忍不住很正经的叮嘱一句万事小心。”诸葛玥状似很沉着的略略一摆手,十分淡定的上了马,看起来孤高清傲,淡漠如水,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记住我说的话。”说罢,就很大牌的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扬长而去。
人影渐渐远去了,楚乔还站在原地没反应过来。
菁菁靠上前来,很痴迷的模样,喃喃说道:“姐姐,姐夫好冷酷啊。”
多吉皱着眉,很不爱听的样子,沉声说道:“菁菁,不要乱说话。”
就说就说!
菁菁回头瞪着他,一边做鬼脸一边叫道气死你气死你”
多吉,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楚乔皱着眉问道,将诸葛洞的那只小铃铛的形貌形容了一遍。
多吉微微皱起眉来,默想了半晌,才说道:“小姐,如果你没看错的话,那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相知铃。古书上记载,那是西南风语族的三大至宝之一,风语族族人手工艺精巧,精通机槭秘术,这相知铃,就是风语族第八代族长亲手制成的。听说只要对着铃。大声说话,声音就会被铃铛保存下来,一旦被风吹到,声音就会重复发出,连语气音调都不会发生改变。只是风语族向来行踪诡秘,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听说过他们的消息了,那相知铃也早就失落了,小姐是在哪看到的这铃铛,可听到铃铛说话吗””
楚乔微微愣住了,远处的马蹄早已消失,只刺下一行尘土飞扬在绒道之上。
相知铃?”诸葛玥弃车骑马,如今已经靠近大夏边境,接应的人就在前方,他们也不再小心的隐蔽行藏了。
天气很暖和,没有一丝风,可是马儿奔跑起来,还是有细细微风吹了过来,扫过他脖颈上带着的那只铃铛。
记住,我在等着你呢。女子的低喃声温柔缠绵,轻轻的响在耳边,像是一汪清澈的湖水,静静的陇住如烟的尘埃。他的嘴角不由得轻轻勾起,然而笑容还没滑至眼底,另一个声音突然刺耳的响起诸葛玥是混蛋!
声音那般大,所有正在策马狂奔的侍卫全都吓了一跳,惊悚的停下马来齐齐疑惑的看向他。诸葛玥的脸色,霎时间要多么难看,就有多么难看。
向东的驿道上,青布马车之中,楚乔还在努力的沉思著:
那岂不是像录音机一样?”
姐姐,什么事录音机啊?”
菁菁凑上前来,眨巴着眼睛问道。自从见了诸葛玥,小丫头心情好的不得了,跟楚乔的关系,也立刻恢复到曾经的亲密状态。
楚乔闻言,很是热心肠的为她解释道:“这个录音机啊””梅香坐在马车的另一端,看着正在给菁菁讲解录音机原理的楚乔,不由得微微一笑。
其实人生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很多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复杂,只是因为心中的一些执念,而固执的坚守着,浪费着大好的时光,就算何等聪慧的人,只要事情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也一样会彷徨无措。
有时候,只要踏出去一步,以后的一切,就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了
路还没走到底,也许还会有别的变故,你怕吗?”
风吹过幽潭的碧水,划起一道浅浅的涟漪。她的头轻轻的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有杜若的清香缓缓飘来,她的声音很低,像是冲破了心底所有迟疑的魔障,渐渐凝结成三个短促的字眼“我不怕。”
他轻轻的笑了,伸手揽住了她的腰,就那么坐着,一直到天明。
青海长空 第173章:大唐狐变
动乱来的毫无预兆,像是一锅冰冷的水,被骤然加热到滚烫的地步,水里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烹煮其中。
行到邯水的时候,战事已经扩大,几路铁骑踏过之后,城池被摧毁,家园被焚烧,昔日的沃野良田化作腐朽的黑灰绫罗锦绣飘荡于淤泥黄汤之中,道路两旁随处可见于战乱流离中死去的黎民百姓,繁华一朝尽毁,血肉于夏夜发出刺鼻的腐臭。洛王在眉山起兵,不想成为乱臣贼子的百姓们拖家带。的向东而来,然而赶到邯水的时候才发现统领邯水关的竟是洛王偏妃的族兄徐素,向东的水路渡。被牢牢封锁,邯水关以西的卞唐军士首尾不能相顾,于洪城一役中大败于洛王,卞唐江山半壁飘摇。
楚乔等人的行程就这样被耽搁了下来,大战在即,即便以她之力,也难以同这样的局势相抗衡。
邯水一代,百姓聚集,时逢盛夏,疾病流行,不出半月,城中就开始流行瘟疫。豪门大户全都紧闭房门,派出大批护院家丁看守巡逻,客找酒肆更是关门歇业,想买一粒米都办不到。楚乔等人不得不前往郊外,好在之前做好了远行的准备,粮食帐蓬都已备齐。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各种流言蜚语相继传来,就是多吉平安等人冒险进城打探,也探听不出什么有用的情报。
流言各异,有的说李策已经在东方整顿了八十万铁骑精甲,正向着邯水杀将而来。也有人说洛王前几天在君山将南怀军打的落花流水,姜淅、费城、南旺、安息郡、夕照山一代相继沦陷,帝国军队死伤大半,其余全部投降,再有不出五日,洛王的大军就要进驻邯水了。还有人说,西南大户齐齐捐钱捐粮,响应洛王起义,打出昏君无道的旗号,派出家族亲兵并入眉山军,洛王军队数量直逼百万。更有荒谬的说法说,李策被此刻已经不在唐京,而是带着后宫妃嫔躲入了大夏境内,而东海怀宋正帮着他建造海船,他就要逃到海上去了。
邯水一代人心惶惶,尽管传言并不完全属实,但是洛王的军队还是一日日的靠近邯水。
因为近日来的难民越来越少,这就说明洛王的包困圈越来越近,就要与邯水的军队会师了。
又过了七日,洛王大军终于开到了距离邯水不过八十多里的棋柏坡,然而却出乎意料的停了下来,并没有做出要与邯水守将徐素将军会面的举动,而邯水,也并没有旗帜鲜明的表示要效忠洛王。
战事,顿时胶着了起来。就在这时,帝国西硕军察觉到事件的不寻常,徐素将军是帝国的大将,早年曾经追随过慕容老将军,如果他肯坚守大义站在李策一方,那么卞唐正统胜算大涨。就这样,又观望了四天之后,西硕军首领陆炳宽带着部下三万兵马赶至棋柏坡,和洛王大军发生了激战。战事虽然惨烈,西硕军伤亡惨重,但是他们却悍勇的冲开了洛王的防线,向着邯水的徐素将军大营投奔而来,其意不言自明,是要与邯水军队一起保卫卞唐皇都。
然而,就在这时,震惊整个西蒙大陆的邯水大屠杀却毫无任何预兆的开始了。
徐素在一夜之间杀光了陆炳宽部下的一万三千名将士,鲜血染红了邯水河,即便是三十里外的下游,仍旧能看到赤红的河水,尸首堆积,几乎形成了一大片高高的堤坝。
邯水一代终日鹰鸩盘旋,一到夜里,就是惨烈的嘶鸣和尖啸声,凶禽猛兽撕咬着渐渐腐臭的尸休,像是一场可怕的噩梦。
三日过后,终于相信了徐素投诚诚意的洛王常着十五万大军进入邯水大营。并在第二天,在军人们的拥护上,黄袍加身,叩拜先祖,即位登基,徽号景衡。
两日后,眉山军二十万赶至邯水,加上邯水徐素的十八万守军,洛王的兵力已经直逼六十万之众。就此,卞唐出现了两皇并列分江而治的滑稽局面。
十日后,似乎终于再也忍受不了这样奇耻大辱的大唐皇帝李策终于下达了征诸文书,言辞激烈,并亲自御驾亲征,率领中央军九万,东南军十一万,还有狼兵二十万,以泰山之势,赶往邯水。
战事一触即发。
八月初九,洛王于朝阳台登高祭祖,焚香祭旗,随后,带着本部军队还有十五万眉山军过江,留下五万眉山军和徐素镇守邯水。然而李策的军队却迟迟龟缩在大营中不敢迎战,一连五日,只有几场上百人的战役,说是军队作战,还不如说是百姓群架,一时间,李策之名在卞唐大地沦为笑柄。唐皇惧怕洛王,龟缩营中不敢出战之事,传播的天下皆知。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认为李策就要丢了江山的时候,楚乔却突然吩咐梅香收拾行装,准备进京。
梅香不解其意,直言询问。
楚乔看着正东方的徐素大营,目光变得有几分迷离,她想起了当日西硕军被集休屏杀的那一晚,惨叫声响彻耳际,整夜不绝。
这场仗,就要结束了。
八月十七,大唐军队终于一扫之前的颓气,大军齐齐出动,于狐林垣和洛王大军展开激战。
战士们奋勇厮杀战事持续了一日一夜没有一方有丝毫退让。他们都知道,这是一场皇权争夺战,胜的一方必定金匠加身,前程锦绣,而失败的一方则要满门抄斩,一个不留。就在战役进行到关键的时刻,徐素将军却突然出现在战场之上。洛王大军欢声雷动,然而还没等他们的笑声消失,徐素大军却突然举着马刀向洛王军队的后方杀将而来,
八月二十日,洛王兵败,死四万余人,余者降。
洛王在两千铁血亲卫的护卫之下,一路逃到了邯水,却发现部下的五万将士已经全部身死。邯水汤汤,无船可渡,洛王走投无路之下,于邯水江畔长叹一声时不与我,随后拔剑自刎。
至此,这个登基仅仅十一天的景衡帝黯然离开了卞唐的史书版圄,一切消于无形,就好像他从来也没有出现过一样
八月二十一日,大皇军队追杀洛王余党,一路斩杀西南大族三百余家,女子充为官妓,男子凡长过马鞭者一律斩首。几乎是在一夜之间,螯个西南氏族被连根拨净,蜀风过处,一片萧瑟狼藉。
八月二十七日,唐皇班师回朝,于此次平叛当中立下大功的徐素将军继续带兵到灭叛党,鲜血以西南眉山为中心,一路坑蜒,横漫过整个卞唐国土
九月初四,大皇下达旨意,将此次从西南氏族中收缴而来的物资分出一半,平均分摊给在此次战乱中遭到迫害的各个省郡,并且减免西南五年赋税,予以西南之地休养生息。一时之间,李策的声望攀至顶点,这些在战乱中失去家园失去亲人的百姓们突然知道自己还能活下去,无不感激涕零,叩谢皇帝的天恩。
九月初九,楚乔带着平安多吉等人再次上路,乘船渡过邯水,前往唐京
卞唐仍旧是卞唐,天蓝云白,熏风依旧,只是那些曾经死在战场上的战士,却再也看不到了。
九月十五,窗外的月亮圆圆的一轮,像是一块成色上好的臣盘。殿外的梧桐之间,飞舞着无数流萤,闪烁着微蓝色的光,轻轻的来回盘旋。
整个皇宫都是寒冷而清寂的,上上下下都牲起了纯白的帷幔,惨白的蜡烛代替了过往的宫灯,发出盈盈的光晕。
她跟在侍卫的身后,缓缓的走着,金吾宫仍旧是这般大,可是失去了彻夜不息的伶歌软曲、粉腰玉臂,这座巍峨的宫殿,突然间就显得那么空旷了
柚。的箭纹擦过两侧的衣襟,发出林怵的声响,夜太静,乌鸦飞过头顶,抬起头来,却只能看到蹲在高高房檐上的镇兽。苍茫的暮色如迷雾般散开,阴郁的松柏下焚香袅袅,楚乔沉目望去,隐隐听到僧侣们吟唱的经文,像是从天的另一边遥遥而来,让人心里发空。
宓荷居并未有什么改变,梧桐连绵,荷塘夜色,蝉鸣声一声长过一声。淡淡的月色从白绵窗纸上透过来,西首的几扇窗子却是大畅着的,湿润的风从外面吹进来,带着潮湿的水汽,满殿青白色的帷帐翻飞,一只已经破旧的风铃挂在窗前,不时的发出叮铃铃的声响,依旧清脆,像是破冰的歌声。
李策就坐在那一片青白帐幕之间,一方乌木小几,两方蒲团小座,一只青青玉壶,两只莹白酒盏。
青纱雅帐随风而舞,不时的扫过空荡寂静的大殿,李策乌发披散,一身暗紫色锦袍,上面绣着青碧色的云纹,盘旋交错,层层叠叠,以皇家特有的针脚细密的缝制,面如白玉,映着月光静静的坐在那里,像是一幅静止不动的画。
楚乔站在门口,手扶着青柱,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走上前去。
夜风吹起纱帘,李策于月光下转过头来,面容疏朗,眼睛微微眯起,仍旧是那剥淡笑的狐狸模样,对着她轻轻的笑道:“你来了。
这一声很平静,却叫的楚乔心里发酸,她看着他,只觉得他仍旧是自己离开的那副样子,媒皮笑脸,顸劣胡闹,却又能凡事都看出透彻。
岁月急促而去,那么多事相继发生,快到让她回不过神,她此列看着他,隐隐觉得有几分陌生,却又有几分心疼。
走上前去,蹲在李策的身边,抿紧嘴角,眼睛酸酸的发涩。
李策却笑着椽了椽她的头发,仍像往常一样,有意的将她整齐的发髫弄得散乱,笑着说道:“干什么哭丧着脸。我还没死呢。”
他越是这样笑着,楚乔越是觉得心里难过,她强自扯出一个笑容,点着头说道,没事就好。”
窗开半阖,隐见窗外盛放的最后一池清符。
李策低下头,静静的模索着酒盏边繁复的花纹。
他是乱臣贼子,不能入殓皇陵,我将他葬在了罗浮山上。”
一阵清风吹进来,窗上的风铃发出一连串的声响,抬头看去,只见那铃铛上雕着繁密精巧的花样,边角处还以镂空合欢花圄案为饰,描着细细的金粉,即使多年风吹日晒,颜色依然鲜亮。
李策浅浅的饮了一杯,他的目光很平静,语调平静的淡淡说道:,芙儿也葬在那。”
他抬起头来,嘴角清淡,神色迷蒙,目光中却带着晨曦般轻微的亮色。
生不能同生,死得同穴,也不枉他最终这背水一战了。”
大殿里终究安静了下来,楚乔坐在李策身边,静静的陪着他一杯一杯的饮酒。她没有坐到对面的那个位置,因为她知道,那不是留给她的。
孤灯皓月,他在等待一个永不会再来的人。
我知道他会反。”
李策自顾自的说话,楚乔没有做声,她知道,他现在并不需要有人回答,雷要的只是有一个人肯静静的听罢了。
我等了他很多年,可是我也有一点希望,希望他心血来潮又不想反了
李策自嘲一笑,仰头饮下一杯水酒,转过头来对楚乔笑道:你知道吗,李洛他自小就没我聪明,军法武艺都不及我,唯独诗文比我好,他小时候说希望长大后可以遍招当世博学大儒,找一个风景秀丽之地开衙立府,编撰一部最详尽的西蒙史书。”
他的眉心微微卷曲,月色从蒙了素纱的窗格间簌簌漏进,洒在他英俊的脸颊上,他静静的说:其实他不知道,我在登基为太子的那一天起就已在安青为他建立史馆了,只可惜,芙儿死后,再也没有机会同他说。”
他的眉头突然紧紧皱起,声音也带着几丝暗恨,那般用力的从牙缝里挤出那么几个字来:
你说他,为何一定要反呢?”
酒盏唰的一声碎成两半,尖锐的玉器刺入他的虎。”鲜红的血喷减而出,像是一朵朵徇烂的海棠。
楚乔突然想起了多年之前,就在这座宫殿之下,秋夜梧拥之下,一袭青衫的男子静静的站在那里,眼神温软的对她说:“我是洛王。”
依稀间,在被灰尘蒙盖的角落里,有风轻轻吹起岁月的水波,时间倒溯到很多很多年前,有三个年幼的孩子曾经在这座空寂的大殿上嬉闹奔跑,他们的笑声像是六月的熏风,吹破了这座冷寂幽宫的绵绵浓霉,吹破了这个巨测阴暗的帝王家宅。
芙儿,说好了今天给我当媳妇,昨天前天都是他,今天该轮到我啦。
我不要!”
为什么?你说话不算数”
就是不要!”
哼,我告诉父皇,现在就把你娶过门。”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啊!死丫头,你怎么咬人?”
好了,你们两个别闹了,该去上书房上课了。”
洛哥哥,太子欺负我。”
什么哥哥?要叫皇叔!皇叔,芙儿得病了,乱咬人,我要去医馆找太医,今天不能上课了。”
夜凉如水,昔日的浮华光影渐渐消散,只刺下一片浅浅的清辉,冷月如霜,平地乍起清冷的料峭,这样炎热的盛夏,肌肤却激起一片细细的酥麻,风顺着脊背爬土去,终究盘踞在脑海之中,播撇一片奢靡的颓意。
李策喝多了酒,背影清瘦的一各,歪歪料料的走出了宓荷居的大门。
他似乎是瘐了,一点点的消失在梧桐月色之中,楚乔站在窗前,看着渐渐离去的他,只觉得心里空空荡荡,像是一弯破碎的冰湖。
皇权之争,历来是残酷而血腥的,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就如同燕北和大直之间一样,无法调和。
她突然想起了燕询,想起了他当年杀死乌先生等人时自己的心情。也许境况稍有不同,但是终归都是一场权力的争夺罢了。如今的李策会为了洛王的死而伤心难过,那么此刻的燕询,可会为当日的所为而感到后悔呢?
耀骤死前那声绝望的怒吼和邯水江畔西硕军景后的惨叫声一点点的融合在一起,像是一声声尖锐的咆哮,在脑海中翻江侧海的翻涌。
权力的大厦一点点的耸立而起,终究只有一个人能踏上去,而在这之前,却要有千万万的人例下去,累起前进的基石。
乌木小几上有几滴淡淡的水渍,没有酒香,在月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晶莹的色泽。
那里有一串风铃,被尘土掩住了,姑娘若是有时间,不妨让宫人打扫一下。秋风薄凉,铃声清脆,很是悦耳。
一个渍淡的声音在脑海中悠悠的响起。
楚乔缓步走过去,伸出手指,轻轻触碰那串风铃。只听唰的一声,吊着风铃的拜线突然断裂,整串风铃顿时下落,一下就落入了下面的太清池之中,砸出一个白色的水花,和一因因滚动的涟漪。
青海长空 第174章:虎毒食子
七八零年八月二十,眉山洛王李洛兵败亡于邯水,同年九月十一,李洛三子二女连罪亡于眉山梧桐台,座下二十一位得力大将惨遭腰斩之苦,上将军徐素亲自监斩,一纸命令抛下之后,就是几十条无主的幽魂。
那天,梅香由殿外进来,身上落了几片雪白的花瓣,神色微微有些仲愣。秋穗叫了她几声,她才反应过来,失神的说:“刚刚听说洛王的侧妃徐氏找到了。”
徐氏?徐素的妹妹徐姵宁?
秋穗连忙拍着胸脯说道:“可算是找到了,听说徐素大将军少时丧夫丧母,只有这么一个妹妹相依为命,对这妹妹十分疼爱,如今他为陛下立下了这么大的汗马功劳,若是徐小姐惨遭不测,那就太可惜了。
梅香微微皱着眉,神色间像是拢了一层淡淡的青烟,小臂般粗细的通背高烛发出明晃晃的光,照的她的脸色有一丝苍白,她压低了嗓子,像是大风天气的雏鸟,声音尖细且低沉:“听说,是在罗浮山上找到的,就吊在罗浮山的枯树上,两条腿都被野狼给叼去了。“
秋穗听了“啊“的尖叫一声,,脸色霎时就白了。
楚乔的心突然一凉,一丝丝寒意从心底翻涌上来,像是香炉中乳白的香烟,细细盘旋,悠然辗转。
月夜冰冷,遥遥的柔福殿里歌舞又起,丝竹鼎盛。子茗夫人如今已是柔妃,成为李策后妃之中最有权势品级最高的女子,前几天被太医院确诊怀了身孕,再过两日,就要前往宫外黄庄养胎了。
这绵长的夜,喧嚣中却又透着死寂,这般长。
就这样又过了半月,夏去秋来,淅淅沥沥的几场凉雨之后,空气里就变得冰冷且潮湿了。夏荷零落,太清池上一片乌黑的荷叶,如今的金吾宫,已经没有人会有引一池温泉留花期的心境了。
西南经历大乱,学府城靠近眉山,楚乔悉心经营的学子客栈也毁于战火之中,徒留一片残垣断壁。梅香菁菁等人听了不免多了几分难过,李策说可以为她重新修建,楚乔却失了兴致,毕竟,这西蒙,她也不会长住了。
楚乔就这样在金吾宫住了下来,一日一日,看着日光滑过朱红色的窗楞,静候又一日的来临。
她很少见到李策,经过洛王一事,卞唐军力虽然亏损,但是西南氏族尽除,反而国库充盈,蒸蒸日上。李策仿佛转了性子,变得无比忙碌,就连后宫的歌舞,也是好久不闻了。
秋意阑珊,光影浮动,又是两月悄然而去。楚乔清晨起来推开窗子,只见外面下了薄薄的清雪,窗外的几株梧桐积了一层白白的树挂,住在学府,已经很久不曾见过下雪,梅香 等人见了都开心的很,菁菁则带着一群小宫女出去玩耍,披了红彤彤的缎面披风,看起来娇憨可爱。
诸葛玥的信又到了,这几个月来,因为卞唐战事的影响,李策对大夏边关的压力大大减轻,给了赵飏一丝喘息之机。上个月,赵飏借口拉练,驱使南军悄悄进驻了真煌城外三十里处的西大营。当时北方胡地正好遇上了一场雪灾,赵彻前往北胡,不在京都,诸葛玥当机立断带了五千青海禁卫赶往西大营,和赵飏对峙了三个多时辰,若不是魏舒烨及时赶到,很有可能会出大乱子。
可是他来信的时候却丝毫没提,楚乔是从铁由侍卫的嘴里才得知了此事,想起以五千人马对峙三万南军的凶险,她只觉得背脊冰凉的生出一丝细密的汗珠来。
夏皇时日不多了,已有两个多月不曾上朝,大夏的皇权之争愈演愈烈,稍不小心,就有败亡之险。楚乔闲来无事的时候,也会前往佛堂,抄上两卷平安经兰芷经,一来可以消磨时光打发时间,二来,也图个内心安宁,三来,更是因为心里有了想要保佑的人。
佛堂上檀香袅袅,透过缭绕的烟雾,看着宝相庄严的佛像,楚乔突然想起那位只有一面之缘的大唐皇后。那日午后,她于睡梦中醒来,温和的妇人静静的看着她,很沉静的与她说要她去劝劝李策,不要拆了这处佛堂供奉欢喜佛。
那时候,李策还是胡闹的大唐太子,如今,却已是生杀予夺谈笑点兵的大唐皇帝了。
秋穗如今已是宓荷居的掌事姑姑,小丫头自小在宫中长大,耳精目明,落叶知秋,是不是的疑惑的看着楚乔,皱眉轻声道:“此次见了姑娘,感觉姑娘比上次又多了些什么。”
楚乔微微挑眉,问道:“哦?多了些什么?”
秋穗轻轻一笑,手拿牛角梳子由上到下通过楚乔乌黑的秀发,静静道:“上次姑娘由燕北归来,整个人如同夏末残荷,如今,却是过了冬了。”
“是吗?”
楚乔侧头,葱白的手指穿过浓密的秀发,镜子里的容颜一如渡过了寒冬的湖岸杨柳,眼底凌厉之色已然不在,好似曾经那十年戎马不过一场水月镜花。如今的她,安居在金吾宫里,惊心等候,岁月如水,终究给了她几缕安宁的时光。
年底的时候,她见了一次贺萧。
冬风料峭,她披着一袭银尖毛裘斗篷,和梅香经过尚林园的百哲亭的时候,偏巧碰见了刚从仪心殿出来的贺萧。
他如今已是卞唐南营的兵部掌使,官居三品,颇得李策的器重。便是这后宫,也是经常出入了。
自从当初楚乔不告而别后,他们是首次重逢,乍然见面之后,两人都不免有些尴尬。贺萧嘴唇蠕动片刻,似乎想叫大人,终究话语还是凝在唇边,声音低沉的叫道:“楚姑娘。”
挥退了下人,只带了梅香,上了百哲亭。
贺萧穿着一身藏青色的朝服,沉稳英俊,脸上有着历经磨难而锻炼出来的气韵风度。
梅香站在亭外,起了风,吹起楚乔的斗篷下摆,轻飘飘的,像是一缕青烟,她久久没有说话,只是迎着风站着,亭子很高,下面是太清池的出水道,也被修成了一条活水,清水流泻,发出哗哗的声响。贺萧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静静的,波澜不惊。
“此处风大,姑娘体弱,还是早些回去吧。”
"燕北的风,不是更大些吗?”
楚乔回过头来,面色很平静,一双眼睛好似蒙上了一层波光,让人看不通透。
“贺萧,你可是在怪我了?”
贺萧垂首道:“属下不敢。”
“你说不敢,就是在怪了”楚乔苦涩一笑,笑纹滑过嘴角,转瞬消逝:“不管你相不相信,你我多年并肩作战,我始终将你当做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离开,并非是抛弃了你们。”
“我明白。”
贺萧突然抬起头来,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静,再不如当初叱咤战场上的威光,他静静地说道:“我从未怪过你,你只是为我们着想,为我们安排了最好的一条出路,这些,我全都懂。”
这是贺萧第一次对着楚乔以你我相称,他的眼梢静静地看着她,缓缓说道:“这些年,我一直亲眼看着你一步步走过来,你心里的苦,我全都明白。我有时候在想,也许当初是我自私了,若是我早能想通,绝不会让局势将你逼迫到如此境地。即便是西南镇府使沦为匪盗,被人歼灭,也不该让你承担起这幅责任,与燕王对抗,以致走到如今的田地。”
楚乔摇了摇头,她想说,她和燕洵之间本来就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即便是没有西南镇府使,也会有其他的原因,问题早晚都会爆发,不过是一迟一缓的问题罢了。
贺萧却未等她说完,径直说道:“毕竟,你只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只是当时的我们,都给忽略了。”
他抬起头来,很温和的一笑,像是一个长着看着自己的后辈一样,静静说道:“陛下说,只有你完全抛却过往,才能等到真正的平静。我不再称你位大人,不是怨愤疏远,而是希望你能放下包袱,好好为自己活一次。”
寄存在树叶上的露水唰地一声落下,溅在楚乔软白色的绣鞋上,她眉心轻轻蹙起,一丝感动从心间冒起,那般酸涩。
“卞唐虽然温暖,但是如今气候阴冷,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吧。”
说罢,他让开身子就欲让楚乔离去,楚乔却突然叫道:“贺大哥,”
贺萧整个人一愣,猛的抬起头来看着她。
楚乔静静说:“你我相处多年,屡次同生共死,你于我,似是战友,更似亲人。”
萧萧的风穿过林子,贺萧目光微微有些颤抖,许久,仍旧保持那个姿势静静退后一步,沉声说道:“我就要前往西南赴任了,也许,就再也没有相间的机会了。”
他果然已经知道了。
楚乔的指尖微微有些冷,看着贺萧默立的身影,只觉得有一丝酸楚萦绕在喉间。她静静地点了点头,说道“你多保重”转身就下了亭子。
刚走出几步,忽听一个声音在身后静静地响起,“小乔,一路保重”
她顿时回过头去,只见贺萧仍旧是以那个姿势静静地站着,风吹过他的衣衫,青色的朝服上有着青檀色的碧海云纹,腰间苍青色的一束,已然破旧,仍然是当年秀丽军中的腰带。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连头都没抬,好像刚才的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楚乔默立片刻,终究转过身去,随意走了一个方向。
转了几转,尚林苑终于再也看不见了,楚乔抬起头来,却发现自己无意间竟来到了柔福殿外的弗兰山。名为山,实际不过是一处垒砌的假石,表面全部以白玉精雕堆砌,看起来萤光剔透,堪称金吾宫一大胜景。可是楚乔此刻看着这座洁白的假山,却只觉得心底的冷意一丝丝的弥漫起来,像是长了触手的虫,将她一圈圈的网住。
“小姐?”
梅香有些担忧的叫道。
楚乔没有说话,眼神微微有些凝固,看着那座假山上的几株腊梅,却又好像穿过,透了那里,看过了好远好远。
“小姐,这个世上,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心思,您却只有一颗心,兼顾不了那么多人。”
梅香的话在耳边响起,楚乔却好似没有听清,风那么大,她突然觉得有些难过。
“贺统领追随了你那么多年,假以时日,他一定会明白的,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也不要太伤心了。”
楚乔转过头来,突然伸出手抱住梅香的肩膀,轻声说道:“梅香,你若是想去,就随他去吧。”
楚乔清晰地感觉到梅香的身体猛然一愣,背脊挺得笔直,像是被人惊动了的兔子。过了许久,一双手臂缓缓环住了楚乔的背,梅香的声音在楚乔耳边轻轻道:“我是舍不得贺统领,可是,我更舍不得小姐啊”
午后的阳光白晃晃的照在地面上,天那么高,看不见一丝云彩。
“小姐不要再为别人操心了,诸葛少爷不是一个完全的好人,但是他却是天地间唯一一个一心一意为了小姐的人。为了小姐,他可杀人放火舍身成魔,也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样的人,打着灯笼也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梅香突然笑起来:“至于贺统领,他总会看开的,就像我一样,这种事是勉强不来的。我们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姻缘的。”
碧海蓝天的自由,是她祈求了很多年的。
她仰起头来,依稀中看到了那人清淡的双眼,料峭寒风,大夏朝堂覆雨翻云,他可还好吗?
转眼又到了新年,这一年屡经动乱,也许是为了冲淡大战后颓然的气氛,百官的极力奏请下,李策下令大力操办春宴,极尽奢靡之只事。
腊月二十七,李策于国子大殿上宴请百官,开设一年考度呈情,对于本年绩优等者大加褒奖,赐三品以上官员同殿而食的殊荣,并亲自坐下一首秋诗,吩咐内侍誊抄,赠送朝臣每人一副。
后宫也是张灯结彩,饮宴从仪心殿一路摆到上清宫,彩坊不断,灯笼无数,以彩绸灯饰结成万寿无疆、江山永固等吉祥纹图,贴在朱墙碧瓦之上,金碧辉煌,锦绣华灯,歌舞弥漫,一派富丽堂皇之色。
李策几次来请她一同赴宴,楚乔却不喜欢那样堂皇的热闹,淡淡的推脱了。只在自己宫里带着一众宫女下人们打扫准备,自开宴席,筹备守岁等器物。
腊月二十八,一辆辆青布马车驶进了金吾宫的正门,经过通报之后,一路向着宓荷居前来。然而马车到了之后,一箱箱东西搬下来,却轰动了整个后宫,所有的宫女下人们无不争相赶往宓荷居一探究竟,就连一些沉不住气的夫人,也巴巴的赶来了。
马车二十辆,大小楠木箱子二百箱,打开箱子之后,所有人的眼睛突然一亮,满目珠光。翡翠、祖母石、红宝石、猫眼、白玉、东珠、锦绣拢纱、苏绣绸缎、珍贵皮草、古玩、字画等等,凡是世人所能想象的奢华,几乎凝聚眼前。不仅如此,还有一些女孩子喜欢的珠钗、璎珞、宫衣、玉鞋、首饰、帷账屏风、能在夜里发光的玉自明、还有海外传来的一些稀有物件,如火柴、望远镜、玻璃饰物、简单的自鸣钟、番人女子的衣裙,还有胡地的珍贵特产,各种价比黄金的药材等等。
更让人啼笑皆非的,是还有几箱很粗糙的土产,看起来类似番薯,楚乔拿着研究了半晌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他曾写信给自己描述过的青海土瓜,她凑到鼻间闻了闻,略略有一丝香气,心里骤然升超蒙蒙的甜蜜,只觉得这所有的珠玉加在一起,都不及这几颗丑丑的土瓜。
想必当地人听说青海王要此物是尽了心的,不但个头甚大,而且每只土瓜上还绑了一圈红线,以红色喜步细细包裹着,看起来不伦不类。
一方小小的信笺放在瓜中,她拿起,嫩白的手指拆开金线,只见里面以极清疲飞扬的字迹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大篇。
他总是如此,即便是写信也是别扭的口吻,从天气到政治在道地方经济的发展走向畅谈一番,活像两个国家元首的会晤,只在每次最后都小心的提醒一句:注意门户,睡前小心门窗,严防小人。
有一次,李策看到诸葛玥的信气的半死,大骂说诸葛玥才是名副其实的小人,竟然在背后中伤他人。楚乔当时看着那个偷偷拆开别人信件却大义凛然的男人,只觉得他们两人所言都非虚。
今日的信笺却不是很长,短暂的开头之后,笔墨似乎浓了许多,可想那人是默想了许久,墨迹都干了,是重新蘸墨书写的:
“有事缠身,无法与你共度春宵,明年春暖花开日,必履行诺言,等我。”
周遭是一片喧哗惊叹之声,楚乔手握一方薄薄得信笺,却只觉得四周平静温和,风过无声,惊燕啼鸣,花艳叶翠,纵然冬寒料峭,心中仍旧一片春和景明。
当天晚上,楚乔和梅香、菁菁、多吉、平安还有秋穗等一批宫女在宓荷居里,楚乔亲自下厨,虽然厨艺一般,但是现代的烹饪方法还是将这帮家伙唬的一愣一愣的。开始的时候大家还有些拘束,渐渐的也就放开了,这宫里少有男人,多吉清俊温和,平安却是个伶牙俐齿的,不停的给大家讲笑话,将一众小丫鬟逗得哈哈大笑。
午夜时分,外面突然放起了焰火,楚乔和宫人们跑到庭院里,站在桂花树下仰着头,看着漫天火树银花,鲜亮的颜色洒在脸上,是一片飞扬的神采。
菁菁和平安几人呆着小丫鬟们放起了爆竹,噼啪的声音想在耳侧,楚乔捂着耳朵被众人簇拥在中央,脸蛋红红的,穿着毛茸茸的新夹袄,像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来到这里多少年了,这是她过得最高兴的一个新年。
纵然心底的人不在身边,岁月仍旧一片静谧恬淡。
外面仍旧是一片欢声笑语,楚乔伏在案前,几笔勾勒,就是两个惟妙惟肖的q版卡通人物,小小的身体顶着大大的脑袋,一个清秀灵动,一个严肃别扭,两个小人站在高高的山坡上并肩呆呆的望着前方,隐隐透着几丝傻傻的可爱,在他们的面前,是一片广阔的草原,牛羊成群,在极远处,还有大片青青的海水。
她以极认真的字迹在信笺的结尾写了两个字:等你。
不再叮咛嘱咐,不再探听询问,她想,她要完全的自私一次,也要认真的任性一次,更要相信一次。
放下信笺,她穿好斗篷就跑出去找梅香她们,谁知刚出大殿,一捧白色的花瓣兜头而来,像是满捧得积雪,扑簌簌的洒在他的身上。
众人齐声放笑,声音穿透了金吾宫的火树银花漫天花火,飘飘的弥散开来。
卞唐的冬天总是极短的,转眼间已是三月。
前几日,怀宋穿来消息,怀宋亲王晋江王以宋皇身体有异为由头,带领一部分支持特德官员要求太医院公布皇帝的身体状况,却被纳兰红叶一口拒绝,颇引起了一丝乱子。
李策说这件事情的时候微微皱了皱眉,淡淡道:“如果没事,为何不赌上那些人的嘴呢”
楚乔也没答话,她隐约的猜到些什么,想必不只是她,恐怕这天下已经有无数双眼睛定在了怀宋之上,而那个以一己之力称其纳兰氏大厦多年的女子,此刻又该如何对应着明里暗里的明枪暗箭呢?
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很多年前在燕北看到的那张略显潦草的信笺: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纵然外表看起来坚韧如铁,终究也有伤怀难过的时候,谁又能永远坚定如初呢?
三月初七,李策的二儿子李乔安死于伤寒,年仅三岁。知道这消息的时候李策正在湘湖视察堤坝,匆忙赶回来,却只来得及见到那孩子的尸体。
李策如今已有二子一女,大儿子六岁,女儿四岁,死去的这个孩子是南云夫人的儿子,那孩子死后,南云夫人悲伤下一病不起,三天后撒手人寰。
那孩子毕竟还小不能入棺,只在南天寺火化,收敛在寺庙之中。
那天晚上李策喝多了酒,楚乔还是第一次看见李策喝醉,以前不管是什么时候,他似乎都是清醒着的,哪怕路都走不了,眼睛仍旧是清洌一片。
那一晚,他抓着楚乔的手,反复的问:我是不是杀虐太深?我是不是杀虐太深?
他的力气太大,楚乔的手腕生生的疼,大殿里静极了,冷冷的风吹进来,扬起一地飘渺的尘埃,青蛙在杨柳间喋喋不休,却更显清寂,紫铜鹤顶蟠枝烛台上化下一滴滴红色的烛泪,宛若女子的清泪滑过染了胭脂的腮边,静静地低垂落无声。
第二日,李策追封南云夫人为云妃,入殓皇陵,让她的家族父兄得享哀荣。
转眼已是五月,前往皇庄安胎生育的子茗夫人回宫,产下一子,阖宫大庆,李策赐孩子名为青荣,并赐爵位,封为荣王,子茗夫人一跃成为三妃之首,领贵妃之衔。
宫里的宫女们私下里都议论这位贵妃娘娘,说她进宫时间这么短就有了儿子,还爬上了妃位,登上后位指日可待。
然而也有人说她出身寒微,家族已然没落,父亲还是罪臣,即便是兄长如今渐渐在朝堂上展现锋芒,但是到底身子不便,无法登上高位。没有家族支持,铭贵妃难有建树。
对于李策的这些后宫之事,楚乔不愿打听,平日也甚少关注。突然想起一事,问秋穗道:“为什么贵妃的册封大典上没有看到皇太后?”
秋穗答道:“先皇去世后,太后就出宫去了安隐寺,已经好多年没有回宫了。”
楚乔这才恍然,想起这位太后多羁的一生,也不由得一阵唏嘘。
四月刚过,卞唐已是一派和煦春风,诸葛玥前几天派人为她送来了一对胡地双翼鸟,长得十分漂亮,毛色鲜艳,据说这种鸟自小就是成双而生,一只若是死了,另一只绝不独活。
楚乔喜欢每日亲自喂食,并给它们改名为比翼鸟,异常喜爱。那只雌鸟似乎和楚乔关系很好,渐渐地,就算放出笼子也不飞远,只是在大殿来回盘旋,偶尔落在楚乔的肩膀,用脖颈摩挲着她的脸颊,那只雄鸟看了总是十分火大,满屋子的乱飞怪叫,逗得一众小丫鬟们哈哈大笑。
李策似乎也很喜欢这双鸟,总是不时来逗弄。
有天晚上,楚乔正在睡觉,突然感觉似乎有人在看着她,她刚一睁开眼睛,于黑暗中坐起身来,就顿时落入一个坚硬的怀抱之中。
男子的气息很熟悉,呼吸有些低沉,一下一下的喷在她的脖颈上,带着一丝浓厚的酒气。他抱得那么紧,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样,几乎将她弄痛了,她没有挣扎,透过冰冷的衣衫,似乎可以感觉得到他的寂寞和痛苦,她轻轻地伸出手来拍着他的背。
月光凄迷的照在他们身上,男子的衣衫以赤色线绣出细细的龙纹,那丝线那么细,好似要融进那一重重的明黄之中,隐约的一脉,像是渗了血的手腕。
渐渐地,李策松开了她,酒气上涌,呼吸都是清冽的酒香。
楚乔小心的问:“李策,你将我当成她了吗?”
李策一愣,转过头来看看她,微微扬起眉。
楚乔突然有些局促,似乎无意中撞破别人秘密的孩子,轻声说到:“我听下人们说的,以前,芙公主就住在这里吧。”
李策定定的看着她,那目光那般深远,像是幽幽的古井,含着清澈的深意,浑浊的一脉。那时的楚乔,也许还无法理解他的眼神,她只觉得被他看的很不舒服,微微有些酥麻的担忧。
“呵——”李策忽然轻笑一声,然后又用那拉长的腔调懒洋洋的说:“芙儿的身材可比你好多了。”
那天晚上,李策离了宓荷居就去了茗贵妃的柔福殿,他刚走出大殿,楚乔就见几上有一物光华剔透,正是李策的玉扳指,她连忙跑到窗口大叫道:“李狐狸!你的扳指!”
李策回过头来,冲着她灿烂一笑,月光下笑容俊美的令人目眩。
“春宵一刻值千金,我明日再来取!”说罢,就向着柔福殿的方向去了。
楚乔握着那只扳指,使劲的瞪了一下这个胡闹的皇帝,转过身去的时候,脚趾不小心踢在一处凸起的门槛上,锥心的疼,她皱着眉坐下来,之间竟然流了很多血,把洁白的睡裙都给染红了。她的心底,突然生出了一丝慌乱。
大约四更天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传来,楚乔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本就没睡实,腾地一下坐起身来。正好梅香和秋穗急促跑进殿来,人人面色苍白,仿若死灰般的说道:“殿下遇刺了!”
“砰!”黑夜里,那只莹白的玉扳指突然掉在地上,却并没有摔碎,只是磕掉了一个角,顺着光滑的地板,远远的滚去。
赶到仪心殿的时候,整个大殿外已是一片痛哭声,整个太医院都在殿外候着,几名老资历的太医聚在里面,只见一盆盆的血水不断的被端出来,像是尖锐的刀子一样,深深的刺入骨髓,根根的疼。
秋穗说李策是晚上宿在茗贵妃殿上的时候被刺的,伤人者是一名年迈的老太监,自称洛王爷是他的恩人,得手后还没等侍卫追问就咬舌自尽了。
楚乔紧紧地握着拳,这个时候,她是不能进入内殿的,连在外面跪哭的资格都没有。她疑惑的皱紧了眉,先不说柔福殿禁卫森严,李策左右都是一等的护卫高手,一个来历不明的老太监怎么能混进内殿并且刺杀得手?就说李策本身的身手,也绝不会让陌生人轻易察觉近身而好无所觉的。
她远远地望去,只见在大殿正前方的一个小广场上,一名衣衫单薄的女子正孤单的跪在那里,鬓发凌乱,因为背对着她,所以看不清脸容。
秋穗说,那就是茗贵妃,从开始到现在一直跪在那。
就在这时,大殿的门突然打开,孙棣带着一众忠心的臣子迎上前去,紧张的问道:“殿下的上市如何?”
为首的一名老太医擦了一把额角的汗水,说道:“殿下性命无碍了,只是还需要静养。”
此言一出。那些嫔妃们同时放松的大哭出声,就听广场那边,那名茗贵妃身子一软,就昏倒在地。
“孙大人,陛下要见见你。”老太医说道,随即目光转了一圈,看到楚乔后突然说道:“还有这位姑娘。”
一时间,所有暧昧诡异的眼色全都凝聚而来,楚乔深吸口气,面色沉静的走上前去,和孙棣打了声招呼,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走进了大殿。
大殿里密不透风,满是厚重的药味。孙棣先进去,过了好久才出来,对楚乔说道:“陛下精神不好,长话短说。”
“明白”楚乔点了点头,就走进内殿,穿过层层垂曼,李策就躺在那张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巨大的龙床上。
他的气色的确是很不好,楚乔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一脸死灰,眼窝发青,嘴唇几乎毫无血色,他定定的看着她,目光似乎有些呆滞,就在楚乔开始惊慌之际,他却突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来,声音沙哑语气却轻松地说道:“吓死你们。”
时光回溯,岁月刹那间纷涌倒流,他们似乎又回到了初初相见的那一日,年轻的太子被她从马上拽下来重拳相向,打得鼻青脸肿,他一边哎呦哎呦的惨叫一边对她露出古怪的笑徕,像是一个没心没肺的登徒子。
“李策——”
她颤声叫道,只见一个深深地刀口横在他的胸前,只要再偏一寸,就能刺破心脏了,她后怕的看着他,头皮都是发麻,想去抓他的手,却又不敢,只是反复的说:“没事了,慢慢养着。”
“原本,”李策断断续续的开口:“原本想这几天亲手给你准备嫁妆的,这下,要便宜孙棣那家伙了,不知道、不知道他会不会贪污。”
楚乔强颜欢笑,柔声说道:“你放心,我去看着他。”
“恩。”他似乎很累,只说了这几句话脸色就更白一分,楚乔连忙说道:“你先睡吧,不要再说话了。”
“乔乔,在旁边陪着我吧。”
“好。”楚乔连忙点头:“我哪都不去,我就在这陪着你。”
李策沉沉的睡过去了,期间太医曾来为他换了一次药,楚乔亲眼看到那个伤口,对他受伤的疑惑更深了,只是现在还不是处理这些这些事的时候。
三天之后,李策的伤势有了好转,脸色也好看了许多。
这天上午,楚乔正在内殿为他打扇,忽听外面穿来一阵喧哗,她扬眉看去,秋穗急忙跑进来,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太后回宫了。”
楚乔一惊,连忙走了出去。
还没出仪心门,就见太后的凤驾迤逦而来,她给太后请了安,一路跟随又回到了仪心殿。侍女撩开帘子,太后一身朴素的青色单衣,楚乔抬起头来一看,不由得心下一惊,不过是几年不见,太后却好像变了一个人,苍老的不成样子。满头白发、皱纹深深,一双眼睛几乎凹进去了,通红一片。
她刚一下轿,眼泪就流了出来,悲声说道:“我的策儿呢?我的策儿怎么样了?”
“启禀太后,陛下已经无碍,只需要静养。”
太后一边流泪一遍骂道:“你们这帮奴才,到底是怎么伺候的?若是皇帝有一点事,你们全都给我陪葬!”
说罢,就往仪心殿走去。
奴才们吓的全都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没有人敢拦太后的驾,楚乔跟在后面,一路进了仪心殿。李策此时仍旧再睡,太后刚一看到他,眼泪就掉了下来,颤巍巍的靠上前去,似乎想要去摸他的脸。
一名太后身边的宫女走到楚乔面前,皱眉说道:“你是何人?为何在这?太后来看皇上,其他闲杂人等立刻回避。”
梅香眉头一皱,正想说话,楚乔伸手拉了一下她的衣袖,点头说道:“知道了。”
说罢,带着梅香几人就推出了仪心殿。
“小姐,是皇上让你陪着的。”
楚乔叹了口气,说道:“人家母亲回来了,我们有什么理由还继续呆在里面?”
秋穗在一旁说道“没想到太后太挺疼皇上的。”
这时,孙棣大人从前面走来,见了楚乔微微一愣,问道:“姑娘怎么不在仪心殿?”
梅香抢着说道:“太后回来了,把我们小姐给赶出来了!”
“太后?”孙棣闻言顿时一愣,转身就大步往仪心殿走去,沉声说道:“是谁接太后回来的?陛下遇刺的消息外面并不知道,太后怎么会回来?”
就在这时,仪心殿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尖叫声,孙棣和楚乔同时一愣,猛然推开仪心殿的门,一起冲了进去!
只见太后手握着一只匕首,苍白的脸上满是殷红的血,神色凄厉,哪里还是那个温和慈祥的妇人,像是一个魔鬼一样站在窗前,嘶声叫道:“我杀了你!我杀了你!我要为洛儿报仇!”
楚乔脑海中轰然一片苍白,像是极北方的风,呼啸着横扫而过
青海长空 第175章:海棠依旧
午后的阳光从大畅的门口照进来,明晃晃的亮,刺得人眼前一片花白,四周那样乱,有人在惊呼,有人在尖叫,有人仓皇奔出去富太医,侍卫们冲上前去,雪亮的刀子闪烁着银色的芒,在地上画下一道道白亮的光影。她站在原地,眼睛仿佛不能承受这样明媚的光影,热热地痒。太阳像是用坚冰所造,照在身上寒澈澈的冷,仿佛被浸入冷水,寒气从指尖冒起,一丝丝的袭上她的手脚、腰身、渐渐覆盖上胸口,心口怦怦跳得厉害,一突一突地仿佛要从腔子里跳出来,喉间又酸又涩,连呼吸都变得不再顺畅。
太后一身衣衫已被鲜血染红,苍白的脸上攀起两丝病态的疯狂,她的眼睛明亮且狰狞,被人制住之后也不挣扎,只是用充满恨意的声音冷冷的说道:“你们都是畜生,都该死,我杀了他,现在再杀了你,我要为我的丈夫和儿子报仇。”
那一刻,楚乔看到了他的眼睛。
生平第一次,她觉得她透过了他的眼睛看到了他的心,不像是以往的轻挑,不像是以往的深邃,不像是以往的波澜不惊难以揣州。那一刮,她清晰的透过那双幽潭看到了其中的喜怒哀乐,看到了压抑低沉的脉脉暗涌,看到了如塞外雪原般的皑皑苍凉。
他就那样躺在那里,伤口处的血像是漱教的泉水,将他淡青色的衣衫染红。他静静的望着他的母亲,眼底没有震惊,没有仇恨,只有刻骨的疲倦排山例海的席卷而来,将他俊朗的容颜完全淹没。
窗外有呼呼的风吹过,晃动着簿薄的窗纸。地上的鲜血蜿蜒的流动,密密麻麻的人影冲上前去,为他止血为他医治,殿外再次响起了宫人们惊慌失措的声音,一切就像是一场无声的哑剧,楚乔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只是呆呆的注视着他的眼睛,冰冷的触感在自已的皮肤上一寸一寸地爬过去,直到心底。她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在燕北高原上的一次围猎,大雪封山,一只母狼被饿的极了,好不容易抓到一只麋鹿,正在大快朵颐,它的孩子缩在一旁,却悄悄的走过去,在那鹿肉上咬了一口,母狼顿时就怒了,挥起爪子就抓了小狼一下。小狼被抓伤了,远远的缩在村根下畏缩的望着母亲,呜呜的叫着,却不敢再上前了,它的眼神那么忧伤,像是被抛弃的孩子。
有人来拉她,她却固执的不肯走,脚下仿佛是生了根,怎样也不肯挪动一步。她突然那么害怕,血脉冰冷,手指都在忍不住的颤抖,她不想出去,那些血刺痛了她的眼睛,她害怕出去了之后就再也走不进来了。
越来越多的人聚过来,有人在她耳边大声的说什么,单薄的丝绸不堪这般大力的拉扯,发出嘶的一声脆响。她突然极响亮的叫了一声,一把挥退众人,就往内殿跑去。
抓住她!”
有侍卫在大喊,越来越多的宫人们向她跑来,她紧张的退后,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是寒战战的冷。
放开她。
低沉的嗓音突然响起,那般沙哑,像是诨浊的风吹过破碎的风箱,李策半撑起身子,胸口是淋漓的鲜血,手指青白,遥遥的指着她。
陛下!陛下您可不能乱动啊!”
一连串的惊呼声随之响起,他的身影前倾倒在床上,大口的鲜血从他的口中喷溅而出,像是一匹璀璨的锦帛被生生的撕裂开口她如坠冰渊,那么深的寨冷从脊背爬上来,房门紧闭,阳光被隔绝在外,光线透过窗纸,被筛成一各条斑驳的影子,她站在人群之外,看不到他的眉眼脸容,只有一只青白的手从被子里垂下来,白惨惨的,没有一丝血色。
太阳渐渐升到正中,又渐渐西落,一弯冷月爬上树梢,在仪心殿外洒下一片白亮的光痕,更漏里的沙一殍拜的流泻,就好像是那具躯体里的生命般,缓缓的被抽离出去。
一丝哽噎的哭声突然自一名满头花白的老太医的口中溢出,飘渺的帷帐之后,女子的身影像是一行青烟,骤然倒下,隔着浓浓的帐幕,她的双眼浑浊不清,只能看到依稀中那一只摇曳的红烛。
醒来的时候,四下里一片死寂,她恍惚间还以为自已是在做梦,然而看到梅香惊喜的脸,她的心却突突的疼起来,鞋子也没穿,掀开被子就跳下床去。
楚姑娘呢?
外面响起了男子急促的声音,她散发赤足的跑出去,脸色苍白的像是一只鬼。
孙棣看着她,神色突然变得那般凄婉,他静静的低着头,轻声说道:”陛下要见你。”
仪心殿变得安静了许久,沉寂无声,她一路走进去,穿过层层帷帐幕帘,一直走到他的龙床之前,隐约觉得,他似乎要同这座空寂的大殿融为一体。她在榻边跪下,手指冰凉的,缓缓伸出去,指尖碰到他的手臂,却微微一缩,只感觉他的身体比自己还要冷,就像是燕北高原上终年不化的雪,千古不变的冰!。她的呼吸那么轻,声音也像是转瞬就会飞走的蝶翼,静悄悄的在殿里响起:
李策,我来看你了。”
他的睫毛微微动了动,然后睁开,目光幽幽的聚过来,静静的看着她,目光那么宁静,似乎隐隐的包含了那么多那么多,他艰难的伸出手,对她招了招,淡淡的笑,轻声说
乔乔,”
楚乔的眼泪夺眶而出,缓缓抓住他的手,只是几天的时间,他竟然就瘦成了这样,指骨嶙峋。她的喉间含着浓烈的酸楚,哽噎的发不出声音,眼泪扑朔朔的滚下。
他的眉心微微蹙起,伸出手指,轻轻拭过她冰冷的脸颊,微笑着说:”别哭啊,都怪我。”她的眼泪一行行的落下,指尖带着冷冷的凄凉:我答应过会一直陪着你的,我不该出去。”
李策突然一笑,他平躺在床上,看着床顶繁复的花纹,上面绣着万寿无疆的黄金小篆,密密麻麻的爬满了整座龙床。他的声音淡定且平静,没有一标怨愤,静静的说:“怎么能怪你,那是我母后,谁,”
他突然剧烈的喘息起来,声音脆弱且无力,楚乔惊得就要找太医,却被他牢牢的抓住,手腕上的力量那么大,几乎无法想象这是一个重伤的人。
谁、谁能想到呢?”
是啊,谁能想到呢?
夜里的风穿过房檐,吹过檐角的镇兽内部打通的耳朵,发出呜呜的声响。极远处,是宫里的女人们压低声音的呜咽声,极细小的飘过来。
原本想要亲自送你出嫁的,现在,“恐怕不行了。”
不会的。”楚乔突然固执的说道,声音那般大,回荡在空荡荡的大殿上,像是一圈圈飘曳的叶子,她使劲的握住他的手,似乎在同什么人争抢一样你不会有事的!”
李策看着她,突然虚弱一笑,那一笑突然好似一只锥子一样扎入了楚乔的心,她是那样的惊慌,眼泪蔓延过脸颊,流进嘴里,苦涩难忍。
李策,别走,别走好不好?”她轻晃他的手臂,像是一个孤单的孩子:你不在了,我怎么办?我出了事,谁来帮我?我没地方住,谁让我白吃白喝?”
李策眼睛里闪过一丝古怪的笑意,他故作生气的嘟囔:原来、我、就是一个冤大头。”
多少年了,过去的岁月像是一汪清泉,一殍拜的滚过寂寞冷寂的空气之中,她无力的看着他,心痛得如同刀子在剜。他的声音淡如湖水,静静的说道我已经派人去通知诸葛四,会、会有人送你去见他,你,就好好跟他去吧。
楚乔咬住下唇,他仍日断断续续的说:“以后,别再逞强,别再使小孩性子。
夜色如同太清池的水,那样的凉,他的眉心紧锁,像是被风惊动的火苗,双眼是看不清的波光,牢牢的凝视着她。突然,他说道:“乔乔,扶我起来,
楚乔一惊,连忙摇头,可是话还没说出来,就看到他固执的眼神,那么坚定。地的心一痛,小心的将他扶起来,坐在窗前的藤椅上。他穿上了外套,鲜红的颜色,上绣妆花龙纹,横的经,纵的纬,张扬里透着颓废的凄凉,好似他们最初的那次相遇一样。
乔乔,我头发乱了。”
楚乔嗯”了一声,拿起白王梳子,打散他的头发,梳齿浅浅的滑过发间,苍白的手拢过他的鬓角,一丝,又一丝,似乎走过了他们那么多年的相识,她的手渐渐颤抖了,他却好似不知,始终没有回过头来。梳好了头,他侧过脸来,笑吟吟的对她说:“精神吗?
他的眼神幽深沉寂,月色透过拢纱的窗子碎碎的射进来,照在他的脸上,蒙昧的微光。他仍日是那样俊朗,细长的眼,高挺的鼻,如玉的脸颊,隐隐透着天家王者的风蕴气度。只是眉心笼着一汪死气,渐渐扩散开来,面容苍白,如同蒙尘的白玉。
楚乔强颜欢笑的点头:帅呆了。”
李策眉头一皱,问道,夸我吗?”
见楚乔点头,他才开心的笑起来,像是当初一样。
李策“楚乔强忍住心里的悲凉,轻声的同:你还有什么心愿吗?
心愿?”
李策皱着眉,若有所思,许久才轻笑道“没有了。”
他的呼吸突然有些仓促,对着她,遥遥的伸出手来,轻声说道:“乔乔,让我抱抱你。”
窗外的风突然大起来,吹开微敞的小窗,月亮在空荡荡的大殿上洒下一地的苍白,照的四下里都是皑皑的雪亮口风从远远的太清池吹来,带来了清荷的风,楚乔的喉咙仿佛是被人咬住了,狰狞的疼痛。她跪在地上,半伏在他的怀里,眼泪一丝丝的滑下,蕴湿他的衣衫。
头顶的呼吸一点点消逝,像是清风吹去脉脉的樱花,再无一点声息。月光斜斜的照在他们的身上,依稀间,似乎又是很多年前的那一场年少轻狂,邪魅的男子红衣墨发,从天而降,在她的耳后吐气笑言
还不停下吗?”
岁月如同一场大梦,繁牟卸去,剩下的只足一片浓重的苍白。
楚乔的眼睛仿若燃尽了的余灰,死死的冷,她的目光空洞,一点点的站起身来。回头看去,他却仍旧那样静静的坐着,歪着头,似乎陷入一轮好梦之中。
记忆的碎片零落溃散,花团锦簇富丽堂皇的男子一层一层卸下了伪装的皮囊,昔日的艳丽翠柳,锦绣奢华,终究化成了今日的绊浊和孤寂,最终映着夕阳的余晖,融进这缤葬的深夜。
霍然打开宫门,清冷的月光无遮无拦的洒在了她的身上,远处一片浓墨,殿门前密密麻麻的跪了一地的后宫女眷高官重臣。
孙棣望着她,目光里带着颤抖的询问。
她失魂落魄的看着他,身体都是麻木的,终究,还是缓缓的,缓缓的,点一点头。
皇上驾崩,
巨大的悲泣同时响彻九霄,阖宫上下,到处都是悲伤的哭喊,绵长的丧钟穿透了夜间的雾霭。
楚乔仰起脸,大风吹起她单薄的衣衫,空寂的天空上,她似乎看到了一张清澈的脸,高鼻薄唇,眼梢微挑,像是一只狡猾带笑的狐狙,
一名宫人顺着幽深的宫阙长巷跑来,来到孙棣面前小声的报告,他们离得太远,声音被风吹的破碎凌乱,可是还是有只言片语落入了她的耳里。
丧钟一响“一头撞在桌角上……”血流满地,已是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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