樋口一叶 及《余华:日本作家教会了我写细节》 樋口一叶 十三夜

最近发现了日本一位久远时代的女作家(很惭愧现在才发现),其实也就是一百多年前,她1896年结核病去世,死时才24岁,人长得美,性格像大多数日本女人一样,非常顺从,但是又高度的隐忍和坚定。她写作上非常有天分,是一个“叙述的天才”。她有点像女作家萧红。

樋口一叶



樋口一叶 及《余华:日本作家教会了我写细节》 樋口一叶 十三夜
文坛上靠长篇小说奠定历史地位的作家多如满天星,而以出色的中短篇恒久流传屈指可数,有张爱玲,也有樋口一叶。下面是选自她中篇小说《青梅竹马》里的一段文字,萧萧译(周作人提过),林文月也译过,译本比较以后再讨论:

“从观赏夜樱的热闹的春天开始,经过挂灯笼悼念玉菊的季节,一直到演仁和贺戏的初秋,但在这条街上,十分钟工夫就要走过七十五辆洋车。不知不觉地打发走第二次演仁和贺戏的季节之后,红蜻蜓就在地里飞舞,花街水沟的旁边又传来了鹌鹑的叫声。从这时候起,早晚就吹来瑟瑟的秋风,怀炉碳也代替了上清店的蚊香。石桥附近田村商号磨粉的声音,都仿佛带着一缕缕的哀愁。在花街拐角,海老妓楼的大时钟的响声,也缓缓地传来了凄凉的调子。日暮里发出长年不熄的火光,人们一想到那是烧骨的烟,就会感到无限凄凉;走过堤坝旁的小径时,馆子后楼传来哀怨的三弦声,使人不禁停住脚步,抬头倾听,原来是仲之街的艺妓在施展她的妙技,唱着:蒙你垂怜,同衾枕——这样很平常的歌曲,也不知道为什么使人感到深深的悲哀。有个妓女出身的女人说,从这个季节开始,到妓馆来的客人,就不像那些拈花惹草的浪子,而是一往情深的诚实人了。”

一叶的白描美、节制,是真正的“零度叙述”。当然中国文学早有此传统,只是越来越少人继承了。余华在其随笔集《内心之死》里说,“日本作家樋口一叶毫无疑问可以进入十九世纪最伟大的女作家之列,她的《青梅竹马》是我读到的最优美的爱情篇章,她深入人心的叙述有着阳光的温暖和夜晚的冷爽。”

我为什么要说文学不是空中楼阁?那是因为我读川端康成,以及日本其他作家,发现他们那么注重细节;当我去日本后,我才知道,整个日本是那么讲究细节,它的文学也必然是从它的历史和生活中点点滴滴产生出来的。文学不可能是凭空出来的,而必须像草一样,拥有自己的泥土;什么样的现实,就会产生什么样的文学。现实主义文学作品是如此,现代主义文学作品也是如此。在现代主义文学中,一些虚幻作品也好,荒诞作品也好,无论怎么写,都力图表现一种现实的依据。

余华:日本作家教会了我写细节

“文学不是空中楼阁”,这是一句很简单的话,但确实包含了我二十多年的写作经验。

二十年前,我读到的第一个作家是日本的川端康成。1980年时我在宁波进修拔牙的时候,读到了他的第一个短篇小说《伊豆的舞女》,后来就非常迷恋他的小说,然后就读了那个年代几乎能读到的他的所有小说。川端康成给我最深的印象就是他对细部的把握非常准确而且丰富,尤其是他对某些少女的皮肤的描写极其准确,那时我还没有结婚,因此极为震惊于他的描写。我读过一篇他在夏威夷的演讲,演讲完没两天他就自杀了。那篇演讲的题目叫《美的存在与发现》,讲他坐在夏威夷的一个旋转餐厅吃早餐,早餐还没有开始,那些杯子都是倒放在架子上的。阳光在那些杯子上慢慢移动,先是到了一个杯子的角,然后到了整个杯子,然后两三个、四五个……他的这个描写让我惊讶于一个作家能够如此细腻地去描写那么一个几乎静态的视觉感受。因为阳光的移动在某种程度上是看不见的,当你眨一下眼的时候它可能已经移过去好多,而当你盯着它的时候又几乎是看不见它的移动的。他写得非常美妙。川端康成应该说是我的文学启蒙老师之一。读他的许多作品,感受最深的就是他对细部的把握。所以,尽管后来我的创作离我的启蒙老师越来越远,但是我也仍感谢他在写作之初教会我如何写细节,以后不管写得如何粗犷,我都不会忘记要去写细部。

我印象很深的还有他写的短篇小说《竹叶舟》。写一个待嫁的姑娘,未婚夫去中国东北当兵,有一天,她在路上收到了一封陆军部寄来的信,告诉她未婚夫阵亡了。川端的写法非常温和,他没有一句写那个女孩的悲伤,没有写她流泪或者什么,只是写她看完这封信后,捧着信非常盲目地走着,然后走到一户正在盖着新房子的人家前面,她站住了,这时候,川端才写了那个女孩子的心理,一句话——是哪一对新人住到这个房子里去。这种写法是非常日本的风格,非常有力量,我当时读了就非常震惊。

后来我还读了日本其他作家的作品,比如三岛由纪夫。我24岁时还读到日本女作家樋口一叶的中篇小说《青梅竹马》,至今为止还认为它是我读到的最美的爱情小说。她写的是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的爱情,那种若即若离的感觉非常美。当然我现在的作品是越写越不美了,离我的启蒙老师越来越远。日本作家的共同之处,就是这样一种基调,还有对细部的描述是那么细致入微,深入人心。

虽然我最早读到的外国文学是日本文学,可直到2006年8月我才有机会去日本。那是应日本国际交流基金会的邀请,到东京、北海道、京都、奈良、大阪。到日本的半个月之后,我有一个强烈念头就是写一篇散文,题目就叫《在日本的细节里旅行》。我发现,在日本,细节之精致,几乎在每个地方都推到了极致。比如在东京;东京是一个非常现代的大城市,都是摩天大楼,但有一点,东京的每一块空地上几乎都是一片树林,树林给我的感觉就是日本人对细节的把握,当你在一个全是摩天大楼的地方,突然的一片树林就会让你觉得非常安静,而且你可以进去走一圈,再回酒店。在一个很喧闹的大城市,随时都能感觉到安静的存在,这就是对细部的把握。后来我去了札幌,他们告诉我札幌是日本最没有意思的城市。的确,从建筑等各方面来说,札幌是一个比较滞后发展的城市,可是它还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城市。那天北海道大学的人要带我去新宿以北一个小的酒吧,酒吧的名字非常好,叫“围炉里”,里面有一个老板娘,墙上贴的都是老板娘年轻时竞选“北海道小姐”的照片。老板娘已经七十多岁了,丝毫看不出她年轻时的影子。老板娘非常开朗,是一个可以滔滔不绝说下流话的人,我终于明白了北海道的教授为什么要到她那里去。大学里是不准说下流话的,而到她那里至少可以听,可以满足他们另一方面的愿望,因为人都有各种欲望。所以我以前说过:虚构的文学作品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在现实生活中,我们有很多情感、很多欲望不能表达,我们可以在一个虚构的世界中找到所对应的。你可以为那个人物哭,为他笑,为他高兴,为他悲伤,实际上你已经表达了现实生活中所不能表达的。

后来我又到了京都,京都的那个晚上真是太美妙了。我们去见一个和尚,在他们那片寺庙转。他们把灯光打在水上,水里没有鱼,但各种灯光图案精美。灯光又打在树林上,竹林摇曳,有各种鬼影的感觉。因为时间太短,三四十个寺庙,我只走了五个,我就仔细看,它的台阶每个都不一样,精美到如此地步。后来和尚又带我们走了一条“石坪小路”,小路安静得“不像人间”。这条路,除了和尚和附近居民知道,游客是不知道的。那天晚上我们在那里走,看到每个人家前面的布置和别人家的都不一样。当我们走出“石坪小路”时,牌坊的那一端,就是一个世俗的世界,车水马龙、灯红酒绿,那种强烈的反差给我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我为什么要说文学不是空中楼阁?那是因为我读川端康成,以及日本其他作家,发现他们那么注重细节;当我去日本后,我才知道,整个日本是那么讲究细节,它的文学也必然是从它的历史和生活中点点滴滴产生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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