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大妈”一直很忙,她们不仅是金融大鳄,到菜市口百货抢购黄金,到济州岛买楼,还扮演了一回文化输出的急先锋,跑到纽约日落公园跳起了腰鼓,耍了一把最炫民族风。不过这一回美国人不解风情,不仅多次报警,警察还过去把带头大妈给考起来了。
美国人真不给面儿,我们又没收留你们的斯诺登,何必跟我们的大妈动粗呢,尤其理由又这么奇葩,“没理由地在公共场所制造噪音。”要知道在每个城市的中心广场,都是白天归城管,晚上归大妈,当然除了天安门广场。噪音指数能赶上U2在海德公园开演唱会,也没见警察去逮人的。
所以中国大妈义愤填膺,感觉自己受了歧视,要找议员给出头,去市政府上访,上访倒是不用担心会被劳教,但我对上访效果持怀疑态度,因为大妈们确实违法了,只不过他们不知道。在纽约,如果人制造的噪音过大,是违反相关法律的,他们的法律严格到如果晚上狗叫超过5分钟,狗主人很可能收到罚款单。没办法,那是他们制定的规则,他们自己首先在遵守,就像如果一个老外在咱国整天上访,闹不好也是要吃苦头的。
大妈的中国大声音,是一个喜感又有点荒诞的跨文化冲突案例,这样的案例我在英国时有遇见。每年的八月,我生活的苏格兰首爱丁堡会举办艺术节,全世界的文艺青年来到这里,无数的剧目在上演,街头坐满了游人和流浪艺术家,卖力地推销自己的剧目,其中不乏日本、韩国演员的身影。但在街头,我还从没见过中国艺人在街头演出,但今年明明从国内又来了很多院团,听说都在剧场里埋伏着呢。他们在街头的声音太小,相反,在剧场里声音又太大。
一周前,爱丁堡最大的剧场之一“节日剧场”上演芭蕾舞剧《天鹅湖》,演员全是儿童,这是一所中国小学的演出,北京实验二小的大手笔。这个小学芭蕾舞团来到爱丁堡,在最好的剧院,门票免费。演出时,随队摄影师在舞台跑上跑下,忙给小演员们留下倩影,完全不顾台下还有上千观众。不堪其扰的观众们纷纷抗议,最终主办方把摄影师给赶下了台。
前几天还看了一场演出,名字叫“中国色彩”,演员是北京各中学的中学生,免费送票。四位学生主持人,气质很像主持春晚,每个节目都向观众讨要掌声。中学生们操弄起唢呐、鼓、锣、板胡还有非洲鼓,分贝和气势都不下于日落公园的中国大妈,几乎每个节目都很吵,组织演出的人,仿佛根本不需考虑观众的耳朵的感受。奇怪的是,在孩子们演奏乐器时,大音箱里还放着巨大的电子音乐,作为演员演奏时的混音,以致演员的演奏很难听得请。
最令我坐立不安的,是中学女生们的民族舞,无论西藏舞、傣族舞还是苗族舞,服装除了一点民族元素,已完全不是民族传统服装,过于现代,也过于暴露,对于中学生来说,这是非常不合适的。而舞蹈的编排,也毫无中学生的青春与清新,而是整齐、成熟,甚至流于艳俗,演员脸上也带着统一的笑脸。除了服装不同,我分辨不出不同民族的舞蹈有何不同,与演员年龄、身份反差很大的舞蹈动作,令人想起文工团的演出。
我为同学们感到悲哀,为在场的观众感到抱歉,老师给了孩子们错误的指导,让他们以为那就是艺术。而演员又误导了观众,让他们以为那就是中国民族传统文化。中国的文艺团体来参加艺术节,不到街头“卖艺”,不与观众交流,不愁门票销售,不用为生计发愁,不用考虑成本,往往以民族大嗓门乐器或威风腰鼓开道,颇有凯撒“我来了,我看见了,我征服了”的气场。
各种中国大声音都有一些共同点。首先他们并不考虑别人的感受,无论主场客场,打法都是“以我为主”,在国内说话嗓门小了话没人听,加塞慢了车赶不上,太考虑别人自己要吃亏。其次自信心增加了,以前都是被别人和平演变,被帝国主义文化输出,好不容易国家强大了,凭什么还要看别人脸色,软实力也要硬推广,于是入乡随俗这些老套路不时兴了。就像SHE那首《中国话》里唱的:“全世界都在讲中国话,我们说的话,让世界都认真听话。”所谓霸气侧漏,就是这么来的。
大声音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只输出不交流,更不吸收,不倾听,也不融入,功夫自成一派,别人的打法就是邪门歪道,只有自家才是名门正派。声音大得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充满了各种自信,也不管别人是否捂上了耳朵。锵锵锵地热闹一阵子,高调宣布我们胜利了,已经征服了西方艺术节,然后敲着得胜鼓班师回营。实际上大声音根本没人听,属于精神胜利法的又一翻版。
河南有句老话,叫“庄稼老头不识货,专拣大的摸”,其实大未必佳,如何把中国大声音进化成中国好声音,这是一门值得虚心研究的学问。
潘采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