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和潘金莲是如何“一见钟情”的 新潘金莲龚玥

如同对武松一见钟情一样,小潘对西门庆也是一见钟情。武松的讽刺已经让她大伤自尊;而西门庆的到来,让她的心灵得到了抚慰:自有头面人物爱我。

无巧不成书,真的巧了,“巧她爹碰上了巧她娘——巧了。”

妇人正手里拿着叉竿(一头有叉的竿,便于取物)放帘子,忽被一阵风将叉竿刮倒……不端不正却打在那人头巾上。妇人便慌忙陪笑,把眼看那人:也有二十五六年纪,生的十分博浪;头上戴着缨子帽儿、金玲珑簪儿、金井玉栏杆圈儿(黑色白边的发圈);长腰身,穿绿罗褶zhě儿(绿绸大衫)……张生般庞儿,潘安貌儿。

“金井玉栏杆”是中国名鸽,通体乌黑,只有在两膀的后部有两道白羽毛,好似两道白玉栏杆,故名。“金井”有人说是“金晴”。张生是《西厢记》中的男主人公张珙,潘安(潘岳)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美男子。情人眼里出美男,况且,西门庆穿着好、长相佳!

这就是中国文学史上有名的“叉竿引发的悲喜剧”。国人写男性,往往写其阴柔,如张生、柳梦梅、柳毅、贾宝玉等。我估计是因为王实甫、汤显祖、王朝威、曹雪芹等作者也是文弱书生,所以才把自己书中的主人公塑造得像自己。

而西门庆,却是高大健壮、阳刚十足,既有城镇青年的从容英俊,又有黑老大的自信坦然。他比武松更帅、更派、更洋气、更带点坏样。难怪思爱若渴的潘金莲一下子看上了西门庆而不能自拔。而花花公子兼黑社会头子的西门庆,也深深爱上了她:

(西门庆)回过脸来看,却不想是个美貌妖娆的妇人。但见他(她):黑鬒鬒赛鸦翎的鬓儿,翠湾湾(黑弯变)的新月的眉儿,清冷冷杏子眼儿,香喷喷樱桃口儿,直隆隆琼瑶鼻儿……玉纤纤葱枝手儿,一捻捻(.一点点,可捻在手指间;形容很细或很小,此处的“捻”北方常误读níng)杨柳腰儿……那人见了,先自酥了半边,那怒气早已钻入爪洼国(代指遥远之地)去了,变做笑吟吟脸儿。这妇人……叉手望他深深拜了一拜,说道:“……官人休怪!”……

这间壁住的卖茶王婆子看见,那婆子笑道:“兀的wù dì(表惊异语气)谁家大官人?……打的正好!”那人笑道:“倒是我的不是bú shi(错误)……娘子休怪!”……那一双积年/招花惹草、惯觑qū风情的贼眼不离这妇人身上,临去也回头了七八回。

西门庆正式出场了:

原是清河县一个破落户财主,就县门前开着个生药铺。从小儿也是个好浮浪子弟,使得些好拳棒,又会赌博,双陆(供两人对弈的游戏,先把棋子移离棋盘者为胜)象棋、抹牌(指麻将、牌九、纸牌等博戏)道字(拆字游戏),无不通晓。近来发迹有钱,专在县里管些公事,与人把揽说事过钱,交通(交往)官吏。因此满县人都惧怕他。那人复姓“西门”,单名一个“庆”字,排行第一,人都叫他做“西门大郎”,近来发迹有钱,人都称他做“西门大官人”。

非常明显,西门庆是黑社会老大,黑社会人员易发财致富,挡都挡不住,当然也没有人敢挡;我估计,自从西门庆开了药店,整个清河县的药品全垄断了。西门庆这小伙子文武双全,在黑社会中,也算是杰出人才了;他早年是个破落户,现在又发了大财,于是更加无廉无耻。

作为地方上的有钱有势的知名人物,西门庆进入政府机关是理所当然的事。老百姓怕他,官员们欣赏他,于是,西门庆开始了呼风唤雨的辉煌人生。

黑社会人物,见到了大官们,往往是豪爽而彬彬有礼;西门庆还有些文化,更是黑白通吃,畅行横行,风光无限。强者才是世界的主人。世界归根到底是他们的。

他父母双亡,兄弟俱无,先头浑家是早逝,身边止有一女。新近又娶了清河左卫吴千户之女(吴月娘),填房为继室……又常与抅拦(勾栏。演艺或色情场所)里的李娇儿打热,今也娶在家里;南街子又占着窠kē子(私娼。或写为科子)卓二姐,名卓丢儿,包了些时,也娶来家居住。专一/飘风戏月,调占良人妇女……人多不敢惹他。

西门庆的岳父官任“千户”,相当于现在的团长,统兵1120人,驻扎在清河县的左卫军区。估计吴团长看中了西门庆的大好前途,才让女儿做填房。

西门庆和潘金莲是如何“一见钟情”的 新潘金莲龚玥
西门庆与武大郎的身世有许多相似之处,都是父母双亡,都是前妻已死,都只有一个女儿,但二人的社会地位迥然不同:大家都敬畏西门庆,人人都嘲弄武大郎。欺软怕硬是人性的通病。

西门庆已有三个妻子,吴月娘(正妻)、李娇儿、卓丢儿。其中两个是妓女。(在当时做妓女并不太丢人,正如当时的多妻是多财的象征)然而,他现在念念不忘的是潘金莲。

这西门大官人……一直/径踅xué(徘徊。山东方言)入王婆茶坊里来,便去里边水帘下坐了……道:“干娘,你且来,我问你,间壁这个雌儿是谁的娘子(妻子,江南方言)?”王婆道:“他(她)是阎罗大王的妹子、五道将军(东岳属神,掌管生死)的女儿,问他怎的?”西门庆说:“我和你说正话,休取笑。”

……王婆……道:“好交(叫)大官人得知了罢/笑一声:他的盖老(老公),便是街上卖炊饼的武大郎。”……西门庆听了,叫起苦来……“好一块羊肉,怎生落在狗口里!”王婆道:“……自古‘骏马却驼痴汉走,美妻常伴拙夫眠’。月下老/偏这等配合!”

在节选时,我省略了西门庆猜了半天猜不到潘金莲是谁家娘子的细节;因为我觉得那未必真实,清河县是小地方,小潘这样的大美女怎么可能藏得严实?既使女子平时不怎么抛头露面。

西门庆一听小潘是武大郎的妻子,自豪优越感、拯救弱者感、惋惜同情感,全都涌上心头来。

西门庆又道:“你儿子王潮跟谁出去了?”王婆道:“说不的,跟了一个淮上客人,至今不归,又不知死活。”……西门庆道:“待他归来,却再计较。”说毕,作谢起身去了。

……约莫未及两个时辰,又踅xué将(踅摸mo着)来王婆门首帘边坐的,朝着武大门前。……西门庆道:“干娘,你这梅汤做得好……”王婆笑道:“老身做了一世媒……”

西门庆笑道…… “干娘你既是撮合山(撮合人。山东人喜欢加重语气,如“家伙”叫“家伙山”,保证人叫“保山”),也与我做头媒,说头好亲事,我自重重谢你。”……王婆道:“前日有一个倒好……”……“生的十二分人才,只是年纪大些。”…… “那娘子是丁亥生,属猪的,交(到了。山东方言)新年恰九十三岁了!”……西门庆笑了起身去。

西门庆这次来,主动地询问王婆的儿子的情况,以便给王婆以实质性的帮助。王婆是个见多识广的人,面对黑社会头子,她侃侃而谈,妙趣横生。西门庆说“梅”,王婆说“媒”,于是,两人开始了平等友好、坦诚愉快的双边会谈。

王婆子的幽默,对《红楼梦》亦有启发,从王熙凤、王道士那里,依稀看到王婆的口角风神。

王婆道:“这刷子踅xué得紧(形容人来回忙碌得很。山东俗话)!你看我着些甜糖抹在这厮鼻子上,交(叫)他舔不着。那厮全讨县里人便益(便宜)……撰(赚)他几贯风流钱使。”……西门庆踅过几遍,奔入茶房……便问:“干娘,间壁卖的是甚么(什么)?”

王婆道:“他(她)家卖的拖煎河漏lou子zi(特制的面条)、干巴子肉/翻包着菜肉匾食shi(扁食,即水饺。山东方言)、饺窝窝、蛤gé蜊lí面(用晒干的蛤蜊肉磨成的面粉)、热盪温和大辣酥(酒,蒙古语)。” (读者注意,此语均表幽默,因为这几样食品无法做出)

西门庆笑道:“你看这风(疯。下同)婆子,只是风!”王婆笑道:“我不是风,他家自有亲老公。”

王婆一听西门庆问隔壁是干什么的,差点大笑,因为她已经告诉西门庆一次了,敢情这大官人是没话找话说啊。于是王婆的幽默如江水涌来了。

这是北方的冷幽默,相当于你到了饭店向服务员要:冰镇热啤酒、炝锅清汤面、水煮煎包、鲍鱼面粉、烤鸭肉包薄饼、四方形的鸡蛋或窝窝头、坚硬的豆汁、没馅的豆沙包、圆柱体的煎饼。人家不是笑死就是气死。

拖煎,就是文火煎。河漏lou子zi:就是河漏、河捞lao、饸饹hé le,一种特制的劲道dao面条,把和huò好的面放入带眼儿的器具,将面条直接压入烧沸的锅内。此面条不可能用油煎的。 (这种面食在山西为盛,但以此认为作者为山西人却大可不必;我注意到书中用了“河漏子”,山东土话多用“子”,如坟子、饺子、本子、老婆子、劲头子、兜肚子、裤头子等;甚至有人说“酱油子”。山西面点开在山东很正常,北京烤鸭、福建沙县小吃不也是绽放全国吗?况且,山东土话把较快地在水中涮一涮叫作“河捞lao”,所以,河南山东把这种快速煮好的面条叫“河捞lao面”倒也顺理)

“巴子肉”就是肥瘦相间的五花肉,但“干巴子肉”不可能“翻包着菜肉匾食shi(扁食,即水饺),正如你不会拿着烤鸭肉去包薄饼吃。呵呵。

“窝窝”都是半圆形、中间空的面食,山东常叫窝窝头;而“饺”是两头尖尖的食品。你说,两头尖的窝窝头岂不让人笑死?

蛤蜊gélí又读ga la或gé la,是一种贝壳,其肉鲜美。要是把其肉晒干,再磨成面粉吃,呵呵,还有味道吗?(今天的蛤蜊面,是指用鲜蛤蜊煮汤之后浇面条)

大辣酥,蒙古语darasun(酒)的音译。也写作“答剌la苏”或“打剌la孙”。酒嘛,要么“热盪”要么“温和”,而不可能同时存在;正如你没有见过“冰镇热啤酒”。

这种冷幽默,让我想起小时候,我姥姥(姥娘niang)对我说:“俺小儿(男孩儿),过来,我给我讲个真事儿:小偷进村了,瞎子看见了,聋子听见了,哑巴就喊,瘸qué子就撵niǎn(追),最后被一个没胳膊的抱住了……”她大笑起来。

西门庆没有想到自己的问题问得如此蠢、王婆子反应如此快,只好大笑了,并推说自己想多买些小潘家的馒头。

假如王婆能以其他方式赚西门庆的钱,似乎有些正义之成分,但“风流钱”三个字,让读者寒心。王婆这个人,对男女关系理解很深,她能“藏头露尾,撺cuān掇duo淑女害相思;送暖偷寒,调弄嫦娥偷汉子。”西门庆神差鬼使地走来走去,傻瓜也能看出他的心思,但王婆还是大说幽默,叉开了话题,吊足了西门庆的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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