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晚上的路况还真有点儿堵,在市区堵了约五分钟,唐迦南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风萍不免奇怪,问道:“今晚是什么性质的宴会?”
“商务酒会,主要是北辰内部人员,你就当它是公司内部的聚餐吧,不用紧张。”唐迦南一边缓缓跟着前面的车,一边拧着眉头抱怨:“每到年终,这些老家伙们就要回来折腾,真是烦人。”
风萍含笑不语,此类抱怨并非真抱怨,听着就可以了,勿需发表意见。唐迦南也没有继续讲下去。两人静默一会儿,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侧目问道:“你刚才说期待我今晚的惊人表现,那是什么意思?”
唐迦南立刻道:“是,我想你今晚尽可以表现得目中无人。”
风萍微微皱眉:“我什么时候给你这个印象了?”
唐迦南咧嘴笑起来,道:“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说,等一会到了宴会厅,别管谁来和你讲话,你只管态度傲慢就对了。”
“这个我好像比较在行,你真的确定吗?”
“非常确定。”
“行啊!”风萍一拍手掌,“那待会儿,我无论看见谁,就说,咳……”她轻咳一声,故意昂起头板着脸,拿出一派居高临下的姿态道:“‘XX,我允许你亲吻我的脚!’这样总可以了吧?”
唐迦南斜瞥她一眼,不由得哈哈大笑,道:“别说,你这样还真有两分女王的气势。”
风萍也笑。但是心里很纳闷:这个要求真的很没道理啊。俗话说姜还是老的辣,老家伙通常都代表着有实力的家伙,给他们留下傲慢无礼的印象,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情啊。
出了市区,路况立刻畅通无阻,路旁有一大块辰阳山庄的灯箱广告,在夜色下散发着诱人红光,即劳苦大众所谓的罪恶之光。
辰阳山庄由鼎鑫地产投资开发,聘请著名建筑设计师依山傍水打造出来的度假圣地,九曲回廊,清幽雅绝,很适合唐迦南口中的一些老家伙们来此熏陶,邀三两好友,泡一壶茶,听一支古曲,或对弈或清谈,洗涤一下身上累积了半辈子的铜臭味。当然了,你若是更中意欧洲风情,那么请出门左转。另外,这里的温泉也是顶顶有名的。假如你到过圣罂市,却没有去辰阳泡过温泉的话,那无疑是一件憾事。
言归正传,北辰的自助酒会设在山庄餐饮部的五楼,视野绝佳,正可俯瞰辰阳湖的美丽夜景。唐迦南携风萍到时已经迟到了几分钟,她一眼看过去,诚如唐迦南所言,老家伙居多,他们携带的女伴和他们的年龄则成反比,越老的家伙女伴越年轻。
唐迦南带着她上前一一打招呼,都是叔伯一辈的人物。前辈们对他还比较和蔼,对风萍就不怎么感冒,亲切的赞她两句,含蓄的点点头,无礼的根本看不见她。一圈走下来,她忍不住暗自苦笑: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比她傲慢百倍,唐迦南居然希望她表现傲慢,汗,他这算是含蓄的提醒吗?
不过,这样更好,她也就用不着保持微笑了,更不必听他们讲套话,听了都影响食欲。她的人虽然还跟着唐迦南,眼睛却早已去打量美食了。这情形落到外人眼里,就更加瞧不上她了,到底是草根阶层,眼里面只有吃的,唐二公子怎么连礼仪也不给她培训一下就带出来了?角落里有人轻声调笑。
另一个说,你看她那个戒指戴的,活脱脱一个暴发户。
有个身材修长的男人也在盯看着她。
他的女伴道:“皓云,去打个招呼吧。”
唐皓云握着酒杯,不置可否。
他的女伴发嗲:“走嘛,我要瞧瞧她究竟有什么魔力,居然能绑住阿南?”
唐皓云于是带着她走了过来,两兄弟迎头碰上,彼此举杯示意。
唐迦南介绍道:“我大哥,他的律师女友孙媛媛小姐。”然后看了看风萍,含笑道:“她就不用介绍了吧?”
孙媛媛嫣然一笑:“风小姐最近可是本市的焦点人物,想不知道都很难。阿南,恭喜你啊,风小姐你真好福气。”
先是恭喜唐迦南,再赞风萍好福气,呵呵,真不愧是律师啊。
风萍笑了笑,没有说话,一双眼睛却看在唐皓云的身上。
唐皓云剑眉星目,国字脸,肤色微黑,从外观上来看,他确实比唐迦南要成熟稳重。此刻,他这张稳重的脸上挂着淡若轻烟般的笑意,矜持的点了点头:“你好。”
这不是一个友好的态度,但也没有表现出过分的敌意。风萍仰头饮尽杯里的酒,道:“我去一下洗手间,你们先聊。”
她说完随手就将酒杯搁在桌子上,径自朝洗漱间的方向去了。留下唐皓云和孙媛媛一脸木然,然后齐齐掉头看住唐迦南。
唐迦南一脸无辜的耸耸肩膀:“她一贯就是这样的,呵呵,真可爱!”
他最后补充的这一句把那两人雷得头皮发麻。
孙媛媛也忍不住喝光了杯里的酒,企图冷却一下心情。她靠自身努力获得成功,和唐皓云一路走到今天实属不易,相比风萍的一步登天,未免有些心绪难平,但她的怨气是冲着唐皓云来的,为什么他就不能像阿南这样冲动一次?为什么他总是顾及这个顾及那个,唯独不顾及她的感受,她都快三十岁了……
唐皓云丝毫不知女友正在作年华老去的感慨,压低声音道:“阿南,你不要玩过头了。”
唐迦南轻笑一声:“你说什么呢大哥?”
“你是故意带她来……”
“她是我的未婚妻。”
唐皓云气结:“我看你真——哦,刘总,好久不见了。”他忽然转变语气,朝他身后微笑起来。
唐迦南转身一看,救星原来是天曜科技的刘总。三人于是寒暄起来。
这时候,洗手间里的风萍也在跟人寒暄。
搭讪她的这位女士极为年轻漂亮,粗眉毛,黑眼睛,尤其漂亮的是她的一头长发,漆黑飘逸,堪比洗发水的广告模特。
她洗手时,正逢这女孩推门进来,看到她脱口道:“咦,你是风萍?”
风萍一怔,然后笑道:“看来我真成了名人,必须习惯随时随地被人认出来……”
那女孩咯咯一阵笑,笑声格外清脆悦耳,风萍忍不住又多看她两眼。
她笑完又说:“你比照片上要漂亮。”
风萍微笑:“谢谢。”
“唐迦南一定很爱你。” 她睁大眼睛,一派天真无邪。
风萍不知说什么,只好保持微笑,然后指了指门,表示自己要先走了。
那女孩又笑起来,连忙点头。
还真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姑娘啊。风萍微笑着打开门,抬头就见走道里站着一个人。
她看见这个人,笑容立刻就僵在了脸上。
对方侧过身来,脸上也带着微微的笑意,看到她不由得也怔住了。
19
唐湛。
她在网络上看过他的照片,决不会错认。
他是一个仪表儒雅的中年人,身材消瘦。他比他的两个儿子都要英俊,单看相貌,她不相信他有五十岁。
难道说刚刚的那个女孩就是他的女助理?他们竟然如胶似漆到这种地步,连她上趟洗手间,他也要在外面等候?嗯,不可能吧?他可是唐湛啊。
“你是风萍……”
呵呵,这就是出名的好处,不需要跟陌生人自我介绍。
风萍微笑起来:“是,是我,真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见您?唐先生。”
她的原意是没想到会在这个酒会上遇见他,但他们此刻正处在女厕所门口,这句话听起来就有那么点儿一语双关的调侃的意味。
唐湛笑了笑,道:“我也没有想到……”
他这话说的也挺奇怪,似乎是说完了,可听起来好像还留了半句,叫人不自觉得静候下文,但他却又不说了。
风萍微微仰望着他。
他有一双深邃的眼睛,但是却有着非常温和的眼神。
他微笑着说:“你本人比照片好看,阿南很有眼光。”
呃?最近很流行赞美别人比照片好看吗?
风萍忍不住笑起来:“谢谢。我还是不占用您的如厕时间了。”
唐湛微微点头,但脸色明显有些变化。
风萍转身离开,自觉这句话有些欠妥,可万一他不是等人呢?里面那个不是他的情人呢?既然大家在厕所门口遇见,就当他上厕所好了。
但是,当她穿过屏风,左转过来,正要进入大厅,忽然发现,原来男洗手间在那一头。这么说,他确实是在等人,而不是要上厕所。汗。
风萍回到宴会厅,找到唐迦南:“你猜我刚刚在洗手间遇到谁?”
“谁?”
“你爸爸。”
“不是吧?”唐迦南吃惊地看着她,“他应该还没有老年痴呆,跑去女洗手间干什么呢?”
风萍被他逗得笑起来,忍不住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是在外面过道上遇见的。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爸爸今晚也来。”
唐迦南喝了一口酒,淡淡道:“他一向神出鬼没,谁知道他到底来不来?他来了又怎样?又不会吃人,难道你也会紧张?”他忽然目光灼灼看着她。
风萍皱着眉头苦恼:“似乎有点吧?他毕竟是你父亲……”
不等她说完,唐迦南就嗤一声笑了出来:“怎么,你终于想嫁给我了吗?”
风萍侧过脸来,挑起眉毛看他。
唐迦南近乎嘲讽的冷语:“要不然,你管谁是我的父亲呢?”
风萍听着他的语气,起先觉得怪异,忽然醒悟过来:啊,原来他是要刺激唐湛,他要跟他的父亲唱反调,为什么?
她忍不住眨了一下眼睛。
唐迦南不露声色地问:“你这是在勾引我吗?”
风萍哭笑不得,转脸不去看他,嘴上却忍不住道:“原来你这么幼稚。”
“你说什么?”
“没什么。”
“你说我幼稚!”唐迦南忽然握着她的手腕,语气冰冷,似乎很不能忍受这个词。
风萍手里的酒水洒了出来,流在手背上,顿时也忍不住冒火,可转脸看到他的眼神,不由得一凛。哎呀,看来这个词打中他的软肋了,得安抚一下他。
她正准备说几句温软的话,旁边忽然插进来一个声音:“阿南,你们这是干什么?”
唐湛臂挽着长发飘飘的天真少女,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因为唐湛的关系,他们俩立刻成了众人的焦点,场内的每个人都将目光投向他们。
周围忽然变得异常安静。
风萍黯然长叹:唉,有话好好说,你激动什么嘛!这一下看你怎么收场?
好一个唐迦南,他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回答说:“我们正准备亲吻,爸爸。”
说完,他先放下自己的酒杯,然后将她手里的那只酒杯也取过来,放到桌子上,再把她拉进怀里,低头吻在她的唇上。
风萍整个人都被雷焦了。
但是,这个时候不配合他显然是不行的,只好闭上眼睛作陶醉状。等到唐迦南亲完抬头,她还闭着眼睛装陶醉:“再来一次吧。”
唐迦南一呆,怀疑自己的耳朵。
周围稍近的人群里已经响起了轻轻的窃笑声。唐湛也一脸的似笑非笑。
可是,当他再次看着她晶莹绯丽的容颜,终于情难自禁地深深吻了下去。这一次,他吻得十分动情,风萍也不由自主地回吻他。
等他们再次分开时,唐湛已经走了。周围的人都恢复了正常交谈,没有人再关注他们。
风萍深吸一口气,脸颊火烫一般,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儿想发笑。
唐迦南也有些尴尬,故作镇定地端起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口,然后才发觉,自己喝的是女士的酒,不觉又是一阵尴尬。
风萍忍不住低声道:“别紧张阿南,你的吻技不错。”
唐迦南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她到底在说什么啊,他的吻技不错,那他还紧张个P啊,哪里看出他紧张了?不过,他毕竟是唐迦南啊。
“谢谢。我对此一向非常自信。”
“我要去一下洗手间。”
“你刚刚才去过——”
“我又想去了。”
风萍穿过屏风后的走道,绕到观景台上,两手撑住冰凉的栏杆,这使她的体温稍稍冷却,适才想笑的心情,脱离那个氛围也就没了。玻璃窗外的辰阳湖被霓虹灯装点得五光十色,她看着不由得长舒一口气。
唐湛以铁血作风闻名商界,本人看起来倒是风度翩翩,亲切随和,很有儒商风范。他理应是一个好父亲,唐迦南和他究竟有什么隔阂?使他不惜拿自己的婚姻赌气?
她忽又想起上一次来辰阳山庄的路上,在唐迦南的车里听到的那则新闻。似乎就是在那晚之后,唐迦南的事就特别多,足足折腾了两个月才渐渐平息。他是因为不满意父亲老牛吃嫩草、觉得面子难看?抑或是担心家产?汗,请原谅她的小人之心。
风萍略有些自嘲地笑起来。她实在是日子过得太清闲了,才会来淌唐家这趟浑水。可是管他呢,闲着也是闲着。
20
如果说,唐湛给风萍的印象是和蔼可亲的话,那么随后发生的事情将会让她大吃一惊,彻底颠覆这良好的第一印象,具体事情容后再禀,却说唐风二人那晚首次有了亲密行径,气场不由得微妙起来。
他俩均非纯白少年,自然都想到过这一层,但就算彼此已经在意念里将对方吃干摸净,一旦付诸行动的话,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况且他们的订婚乃是源于唐迦南的头脑发热。换句话说,就是没有什么感情基础。没有感情基础的亲密行为多少让人有些尴尬,按照传统的标准便是不道德的。
风萍不是一个有强烈道德感的人,唐迦南也不是。但唐迦南觉得在订婚一事上,自己利用了风萍,她是吃亏的,尽管她本人似乎并不这样认为,可他却因为这一丁点儿的内疚,自觉不能再无耻觊觎她的身体了,故而格外注重绅士风度。
可惜他的这一点良心发现,并没有得到风萍的理解,反而误会他是在为日后悔婚做铺垫、留退路——她此刻还没有真正地了解唐迦南,唐迦南是完全想不到这方面的,他相信这世上没有金钱摆不平的事,就算将来真的要悔婚,无非是支票上的数目多少问题,哪里就难倒他了。他如今这样,倒是真对她有几分感情的,尽管他自己也觉得诧异。——但是,在外人看来,他们没有亲密行为那才是一件怪事。
他们住同一层楼上,一个睡主卧室,一个睡客房,因为格局太宽敞,暗夜里看那黯红色的两扇房门遥遥相对,很渺远的样子。俩人的作息时间也遥遥相对,像是彼此有意错开、避免见面的样子。唐迦南晨起工作,风萍必定还在熟睡。晚上他十有八九都有应酬,而风萍是顶顶讨厌应酬的,再则年关在即,他也实在是忙。
其次就是外界的传闻终于平息下去了。新闻嘛,主要在一个新字,再牛叉的人也不可能每天霸占着媒体(新闻播报员除外),何况风萍本人并没有什么新闻价值,主要是她攀上了唐家这颗大树,于是在短期内吸引了媒体的焦点,狗仔队的下步计划该是收集唐家的反对意见,再致力于捕捉唐迦南的劈腿偷腥,然后就盼着他们情变等等,总之他们是顶顶敬业的一群人,不在制造绯闻,就在制造绯闻的路上。
风萍蛰伏了些日子,颇有些蠢蠢欲动。她首先约见了方伯韬,委托他处理自己位于樱花街的公寓,并对订婚一事稍作解释以满足他的疑问和好奇。
事已至此,方伯韬也只好献上祝福。随后两人共进午餐,席间闲聊,少不得要说起她在上次慈善晚会上的不辞而别。
提起那件事,风萍就郁闷。那件大衣尚在其次,最主要是服务人员的态度,实在太恶劣。她不至于跟他们一般见识,唯有把这笔帐记在周新竹头上。俗话说山水有相逢,大家来日方长。方伯韬听了事情的原委也不由动气。此后,红日会馆的那张贵宾卡便形同虚设,凡是在那里举行的活动,一概谢绝。
他是个上了年纪的生意人,凡事留几分余地。唐迦南可就不一样了。红日会馆接到他的秘书来电责难,那名经理面如死灰。——这真是人生难预料啊,谁晓得那女人转眼功夫居然成了唐二少的未婚妻?他才刚在周新竹跟前邀过功,又要到周天佑面前来领罪。
周天佑即是周新竹的大哥,圣婴首富周鼎鑫的长公子,今年四十出头,交游广阔长袖善舞,跟他老爹一样热爱文化事业,对于唐迦南的“一怒为红颜”不以为然,没正经当回事。碰巧的是,隔天晚上两人倒在红袖坊遇上了,唐周俩家都是圣婴的名流,绝没道理为这点小事计较的,当下杯酒释恩仇,这一节便揭过去了。
当晚周氏预先把单签了,唐迦南走时过来致谢,豪华包厢里的男男女女约有十几二十位,散座四周,灯影下有个男子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看,他也没注意,打过招呼便走了。
第二天,红日的贵宾卡便送至北辰总裁办,唐迦南随手扔到抽屉里。一直到周五的下午才忽然想起来,当天公司里没啥要事,他便提前回家了。
这时是下午四点多,风萍不在家。
家里的司机告诉他,风小姐去了一个古董拍卖会,他问得地址便驱车过去。他不知道她对古董还有兴趣。
唐迦南找到地方,车子刚刚减速转过来,便见风萍戴一款超大墨镜,遮去大半张脸,站在台阶上和一个男子讲话。当时的天色不太好,愁云惨淡的样子,阴风把她的苍绿色大衣下摆吹得猎猎翻飞。那男子依稀有三分面熟,只留一个侧面,看得不是太明白。
他泊好车子快步走过来,一边叫她的名字:“风萍。”
闻声,台阶上的两人同时转过脸来。
风萍对于他的出现毫无准备,不由得一怔,白皙面庞在墨镜的衬托尤显得苍白,漂亮的嘴唇向上弯了弯,算是回应。那男子身材修长,瘦长脸上一双细长的眼睛,眼角上翘,看起来有点儿男身女相。
唐迦南的目光在两人脸上一扫,然后看定那男子,问风萍道:“这位先生是……?”
“你好唐总,”风萍没说话,那男子抢先笑起来,“我是袁氏房产的安悦生。”
“嗯,哦……安副总……”唐迦南嗯哼两声终于想了起来,当下伸出手来与他相握。
安悦生走下一级台阶,和他握手。
唐迦南问道:“你们认识?”
安悦生飞快地看了风萍一眼,微微含笑道:“当然,报上都登着照片呢。”
一句话说得唐迦南释然了。风萍现在是他的未婚妻,这个安副总想必是想套近乎。于是他随口问道:“安副总是古董爱好者?”
安悦生又笑起来:“我就算有这高雅的爱好,也没有这个财力啊,我是替我们袁总跑腿,他出差去了,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特意打电话回来,要我务必拍下那只明朝梅瓶,承蒙风小姐割爱……”
“哦?”唐迦南笑起来,转头去看风萍。
风萍在一旁沉默半天,这时才道:“看这天色大概要下雪了,咱们赶紧回去吧。再见,安先生。”她说完也不看安悦生,率先举步离开。
唐迦南于是和安悦生再次握手言别。
21
稍后,车子驶出停车场拐上道,唐迦南道:“原来你喜欢古董……”
风萍心不在焉地笑一声。
“你既然看中那个瓶子,又何必让给他呢?”
“那也不是什么绝品,我随便看看。”
唐迦南听这句话的意思,仿若她的品味眼界甚高,倒并非囊中羞涩的缘故。可是,连袁总都想要据为已有的瓷瓶理应价格不菲才对,嗯,莫非她很有钱?
相识以来,他还是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习惯使然,他从不关心女性的收入,因他是完全没有金钱负累的。现在,他却不由地努力回想从前,风萍的服饰穿戴,似乎并不奢侈,好像也没戴过什么名贵首饰,他送的那枚胸针从没见她佩过,她除了对床铺的要求高点儿,其他方面倒很好伺候……
咦?怎么忽然想起这些?倒像个为养家糊口发愁的汉子。
唐迦南意识到这个,不禁自嘲地笑起来。
风萍遇到安悦生,始料不及,不免有些神思恍惚,整个人陷在车座里不说话。窗外的天色彻底阴沉下来,仿佛有雪欲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猛地发觉唐迦南的意外的沉默,心里便有些疑惑,又见他嘴角含着一丝笑影,更疑惑了。难不成他知道了什么?
“你笑什么?”风萍侧过头,问道。
“嗯?”
唐迦南无意识地应一声,抬头自车镜里一看,自己果然一脸笑微微的,仿佛有什么隐秘欢愉,不仅面上发热。恰在这时迎面射来一束光,他蓦地一惊,觉出自己的好奇心似乎走得有点儿远。
风萍虽然觉得他的脸红比较稀罕,却没有心情调侃他。她有自己的心事。
回家吃过晚饭,外面果然飘起了雪。
唐迦南难得在年根下偷来半天的闲功夫,很愿意陪她坐一会儿,在温暖室内欣赏窗外的雪景,倒也不失为一种浪漫。却不料风萍由始至终都心不在焉的,令他颇为扫兴。
奇怪!他一点也不了解她,怎么会同她订婚?
他像那些冲动之下做出蠢事的家伙,事后自己也吓一跳。其实那个时候,就算是换做别的女人,他十有八九也是要问的,她们大概也十有八九会答应的。——这倒不是他自信过头,实在是唐家的魅力令人难以抗拒,唐迦南至今尚未有被拒绝的经验,也许他周围尽是些高智商的女性吧,风萍显然是智商不太高,她如果足够聪明,就应该好好表现,弄假成真——虽然他们订婚也非作假,不过俗话说天要下雨,娘要改嫁,如今这世道感情的事是最不靠谱的,若有变故,他至多再添个薄幸的骂名,骂他的人还少嘛。
他心里想着,原先的好心情便没有了,郁郁地上楼去了。
风萍独自坐了一会儿,也起身上楼去,路过书房门口,忽听唐迦南叫道:“喂——”听语气像和谁赌气似的。
风萍停住,勾过头来问他:“有事?”
唐迦南绕过书桌走过来,递给她一张卡,解释道:“他们对那件事很抱歉。”
风萍看到卡上的红日二字,立刻明白过来,冷笑道:“三流会馆的会员卡,我稀罕么?”
唐迦南心里一震,觉得“三流”两个字格外刺耳,他强按住不露外,故意笑问道:“那依你看,什么样才算是一流会馆?”
风萍道:“你父亲位于雁荡山的私人会馆可算一个。”
这算是拍马屁吗?
唐迦南无语,却听她又道:“周新竹拿走我的大衣,送一张会员卡就算了结么?哼!他就算将整座红日会馆送给我,我也不稀罕。”
唐迦南不知她说的气话,还是那件大衣委实价值昂贵,便问道:“那件大衣有特别意义吗?”
风萍道:“没有。但它就算烂成了碎片,也比这破卡有意义。”
唐迦南又无语了。
她忿忿补充一句:“我是决不会再去这家会馆的。”
唐迦南闻言脸上不由得带出一丝笑意,为她有些稚气的话。他道:“可是我们圈里的人差不多都在那里玩……”
“我对你们的圈子没兴趣。”风萍打断他,举手道晚安。
唐迦南微微变色,这句话就等于是说,我对你没有兴趣。他自命是很会应付女人的,偏偏碰到她就偃旗息鼓了。随她怎么傲的女人,到了他面前没有不谦逊的,风萍是一个例外。
他的好心情彻底消失了,郁闷得不行。都已经跟他订婚了,还说不感兴趣的鬼话,不嫌太迟了吗?玩欲擒故纵的女人他见得多了,没有像她这么玩的,一个没资本的人偏偏喜欢口出狂言,简直要惹人嫌。
如此这一夜自然是要失眠的。
22
当晚,与他一起失眠的,至少还有两个,一个是风萍,一个是安悦生。
安悦生自打在报上见到了风萍的照片,就一直在想象他们重逢时的情景。当然,没看到照片之前也是想过的,那时候想得过于空蒙、抽象,见到照片之后,就想得比较具体了,范围一下子缩小很多。
她是唐迦南的未婚妻,唐迦南是北辰的行政总裁,北辰是袁氏的大客户,彼此正在合作一个地产项目。在这样的前提条件下,他们的见面或许有可能在某个商业酒会上……结果,是在拍卖会上。
她的相貌和照片上没什么区别,举止气度却实在不能同日而语了。三年前的她还有些青涩,偶尔也会局促不安,如今姿态优雅坐在位置上,气定神闲的举牌报价,几百万的数字随口而出,表情纹丝不动。
人家说财大气粗,真是一点不假。
他还记得那年秋天,她被解雇,为了区区三百块跟人吵架,直闹得惊动楼下警卫。那是他第一次发现她原来是这样看重金钱的,平时她总是一副不把钱当回事的态度。比如他对着电视广告赞叹某款汽车,她如果正在做其他的事,也会跑过来讨好般地笑说:你喜欢的话,我们去买一辆好了。——那样正儿八经的口吻,好像他们真的买得起似的。他最最讨厌她这种自以为是的幽默感,他一丁点儿也不喜欢,只觉得无上反感。每逢这种情况,他都要找借口到卫生间里去抽两根烟,来冷却心头的火。等到他出来后,她虽然不说什么,但必定第一时间去开卫生间里的那扇小窗。
对于他把内裤和袜子放在一个篮子里的习惯,她十分惊骇。可他总改不掉——其实,开始还是试着改的,尽管私心里认定她小题大做,但后来却是有意为之,仿佛故意要激怒她。另外,她的小资产阶级情调也让他无法接受。月薪不足三千,偏偏坚持购买进口日用品,从洗发水沐浴乳到枕头眼罩,尤其是那眼罩,他夜半看到她戴眼罩睡着身边,那感觉实在有点儿滑稽。
她是典型的月光族,虽然她从来没提到过缺钱,但这种消费态度,没有哪个男人会想和她共度余生,至少他不想。更何况她还经常失业,但她毕竟有一张漂亮脸蛋,虽然没有文凭,找工作却也比较容易,同样也因为这个缘故,他更不敢想象他们的未来。
他们在一起的一年多时间里,她失业五次。理由可以用一首歌名来解释,叫做怪你过分美丽。因为过分美丽,对于上司或老板的过分赞美,她一旦吃不消,便撂挑子不干了。于是也就有了那次的吵闹事件。那天架是吵了,钱却终究没要到,还被人围观了一通。说实话,他当时真觉得很丢脸。回去的路上,两人都一言不发。
似乎是从那一次开始,他们就有些不同了。
可她想他怎么样?帮她吵架么?抱歉!他拉不下这个脸,宁愿自己掏三百块给她。在这座人口百万的商业都会,他的能力比蝼蚁大不了多少。她能想他怎样呢?早点认清这个事实也好,可以早点了结。
从另一方面来说,他觉得通过这件事,自己算是比较清楚地认识了她,他评判一个人的标准很大程度上都取决于那个人对待金钱的态度。她往日很少提及钱财方面的事,偶尔提起来都能噎死人,他当然是决不会主动过问的。一则她并没有花过他什么钱,偶尔给她买个礼物,她便相当高兴。再则,他怕主动提起来会引火上身,倒也不是他多么吝啬,实在是她的消费态度令他胆寒,别说他没有雄厚的财力,即便有,现在也确实有了,但他缺少那种一掷千金的魄力,因他的钱都是自己一点点努力挣来的,不比唐迦南。
她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由于荷尔蒙作祟,一时冲动和了他,最初的激情退却过后,心里未必没有几分不甘。——从她现今和唐迦南订婚这件事上看来,她确实是前途无量的。
所以她的离开是对的。
他们在一起反倒彼此制约,死气沉沉。如今他的事业开展的还算顺利,她想必也会顺利嫁入豪门,再好不过的双赢结局。
只是,他还必须见她一面。
她离开后,他以为自己很快就会忘记她。事实恰恰相反,他不但没有忘记她,反而把她记得更清楚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他才搞明白自己的这种心理,不是因为他还爱着她,而是因为她走的太决绝,决绝到不给他一个挽留的机会——虽然他十有八九不会挽留她,但她主动离开,他的自尊心不允许。
为此,他一直记着她。
她欠他一个解释。
下午在拍卖厅那会子,他们还没切入正题,唐迦南就出现了。她当时的神情,明显是有些紧张。呵呵,其实,没有见到她之前,他也是紧张的,一得闲就在脑子里浮想联翩,见到她之后,反倒镇定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
安悦生思及此,面上不由浮起一丝自嘲的笑,轻轻把指间的香烟掐灭,烟灰缸里的烟蒂已有七八只。近年来,他烟抽得少了,今晚思绪涌动,不觉放纵了起来。他是没有资格放纵的,明天虽是周末,仍有公务要处理。位置越高,责任越重,压力也越大,尤其是他这种辛辛苦苦爬上来的人,决不肯随便放松自己。
23
安悦生想要见一次风萍,奈何没有她的联系方式,八卦报刊上也甚少有她的消息,她这样低调倒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一般来说,穷人乍富总不免沾沾自喜,拿捏不住自个儿,更何况她的成就这样惊人。当然她的小心谨慎也是对的,毕竟还没有真的嫁入唐家呢。——他自以为很了解她的意图,感觉甚妙。
前一阵子,媒体纷纷猜测风萍的身份,硬是没有人找到正确答案,他心里竟颇有几分得意,因为她曾经是属于他的,她的身心都曾被他仔细阅览过,就好像掌握了一个众人不知的秘密,感觉十分良好,只怨自己当初没有更好的了解她,好多知道一些。
他要见她,一半是为着自己的心,一半是好奇,对于她近年来的经历,他实在太好奇了,几乎有些迫不及待。隔日便选购一束花送至唐宅,附带名片和几句短言,为上次拍得的那只明朝梅瓶再次致谢,自觉这个借口非常贴切,她看到后必定会致电给他。却不料风萍那天去了易尔阳的工作,一直待到很晚,那束花便落在唐迦南的手里,他看后一笑,觉得这个安副总礼数太多,倒不曾多想。
每到年终北辰的酒会都特别多,易尔阳自然要给风萍多备几件礼服,顺便游说她多多抛头露面。风萍嗤之以鼻,恶意说道:“易大设计师,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免费给我送衣服吗?”
易尔阳拿眼瞪她:“我可不只是送衣服,还送了钱的。”
风萍笑起来:“拉倒吧,我连一个子儿也没看见。”
易尔阳也笑,指着满室的高档布料和两件半成品礼服,道:“这些难道不是钱吗?这些布料有多贵,你最清楚的,把它们关在衣橱里是非常不道德的行为……”
风萍经由唐迦南的灌输,对易尔阳求学时代的吝啬之名已大有耳闻,当下不再跟他磨嘴皮子,抬腕看一下时间,道:“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易尔阳道:“再等我半个钟头,我送你。”
风萍忙道:“不用,我打车。”
易尔阳闻言面色迟疑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你为何不购辆车呢?阿南总不至于……”
他一语未毕,风萍已经笑出声来,道:“他确实送了一辆,我没开出来。”
“为什么?”易尔阳很不理解。
“反正也不赶时间嘛。”风萍笑笑。
“你甚至没有手机……”易尔阳终于有机会问一个很久就想知道的问题。
“我觉得人们应该适当保持点距离,如今的通讯已经非常发达,没有手机,你还不是一样找得到我……”风萍微笑道。
“这是个信息时代,你会因此错过很多机会。”
“凡是都有利弊,看你从什么角度去看了。我倒希望过一过古人的生活,如今事事得到的太容易,快乐也打折扣。而且你知道的,”她的语气忽然低沉下去,狡黠的眨一眨眼,道:“像我这样的人,被人问到电话号码的机会总是特别多,要是不给吧,有时难免要得罪人的,不如干脆没有,省事!”
易尔阳大笑起来:“谁这么不自量力,敢打你的主意?”
言下之意是有谁的财力能雄厚过唐家呢。
呵呵,一个出生贫寒的女子,她的爱情最好也给同样贫寒的男子,这样别人就无话可说了。一旦给了富家公子,那么她的爱就大打折扣,且不论她是否真爱那个富家子,总会有一些人自以为是地认定她是别有所图。
当然,风萍并不是一个出生贫寒的女子,她也并没有深爱唐迦南。所以,她只是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取过衣架上的衣帽穿戴整齐,跟易尔阳挥手作别。
这时是四点多,再过半个钟头,这座城的交通将会不堪忍受,数以万计的人瞬间从各个角落里钻出来,来来往往的堵塞城市,想打一辆出租车都会非常困难。
风萍出了办公大厦,在路口等了一会儿,不见空车经过,便步行去街对面的拐角站台。如果有手机自然可以打电话叫司机来接,但她自从三年前扔掉手机,离开安悦生之后就再也没有用过那玩意。
离开安悦生之后,她进行了一场寂寞的旅行,去了很多地方,遇见很多人,看过很多事,却始终无法获得内心的平静。她曾以为她谦卑的去爱、去给予,安悦生就一定是她的,然而事实告诉她,爱情跟品质态度完全没有关系。
他不是一个坏人,她也不是。可是两个好人又能怎么样呢?他们未必能够在一起,爱情不会因为你年轻貌美,富可敌国就格外垂青你。
没错,安悦生确实更爱金钱和他自己,但那也没什么可指责的。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不都是在追求财富嘛,人之常情,无可厚非。要怪就只能怪她自己,她原不应该隐瞒身份和他交往的。
其实,有钱给人家来爱也没什么不好,因为金钱而来的爱未必就不是真爱。她缺得是爱,又不是钱。尽管她后来也试图对他表明身份,但不晓得是选择的方式不对,还是时机不对,抑或是其他什么缘故,总是弄巧成拙,往往话题还没展开,他已经很不耐烦。
后来她渐渐明白,他们已经走入一条死胡同,前面没有路了。她如果表明身份,就等于是给他一计响亮的耳光,单单为了他的男性自尊,他们也绝无可能了。
后来的后来,她旅途中的某一个不眠夜,在边城小镇的破旧旅馆,借昏黄的灯光看一本小说,看到里面的一段台词,禁不住泪凝于睫。
那段台词是这样的。
“我知道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理想,你势利、庸俗,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个二流货色,然而我爱你。”
她知道安悦生不够好,可是她爱他。那是她首次爱一个人,情感十分饱满,爱得过于用力,不注重方式和手段,自然难有圆满收梢。她那时太年轻,还不晓得,爱的方式有时比爱本身更重要。如果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肯定会做得好一点,但人生没有彩排。
她在路口等红绿灯,一边思潮翻滚,对面的绿灯亮过半数,她才猛地反应过来,连忙快步飞奔过去,尚不及站定,旁边忽然“嗖”地驶过来一辆车,吓得她连退两步,着实吃了一惊。
谁知那车竟在她跟前停了下来,深色的玻璃窗摇下来,露出一张英俊的脸容,看定她微笑,道:“上来,我送你一程。”
风萍无论如何也料不到竟会遇见唐湛,一时不禁怔住。他打开一线车门,含笑提醒她:“这里不方便停车。”
风萍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两条腿已经率先作出决定。唐湛起身让到里面一个座位上,她便坐在他刚做过的地方。司机迅速将车驶出去。
虽说送她一程,但并没有询问她去哪里,淡淡地问道:“怎么不开车出来?”他的姿态相当随意,修长的手指交叠在胸前,眉梢眼角都是温和的笑意。
风萍也不知到底是出于什么缘故,每次遇到他都仿佛局促不安,为了避免把话题扯得太深,她决定说谎,浅浅一笑道:“我不会开车。”
唐湛确实没料到这个答案,微怔一下,道:“也好,你若是会开车,大概就不会坐在这里了。”说着又笑起来,一派若无其事,神色坦荡。风萍听了只觉得奇窘,两颊一下子就烫起来。尽管如此,她还是忍不住地侧头看了他一眼,他也正看她,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眼角刻着几道细碎皱纹,但丝毫不妨碍他的魅力。
他的眼睛像一口深井,像要把人吸进去似的。
风萍看了一眼,立刻转过头直视前方,一颗心突突直跳。车内极为安静,她怀疑他有否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不禁又羞又恼。
他又道:“风萍,如果你没有什么急事的话,我们一起吃晚餐好吗?我正好有事想和你谈谈。”虽是问句,但一副笃定十足的语气。
风萍暗自吸了口气,故作镇定道:“抱歉唐先生,我还有事。”
唐湛脸色微变。
近二十年来,他从未被人拒绝过,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
他迅速笑了一下,缓声道:“那么,能给我你的手机号码吗?我们再约时间。”
风萍闻言不由得一阵尴尬,但也只好实话实说:“我没有手机。”说完都不敢看他,不仅替他囧,更替自己囧,连声音都不自觉地低下去,仿佛犯了什么错误似的,尤其是想到刚才和易尔阳说的那番话,真是囧。
她不看唐湛,也不知道他此刻的表情,耳听一阵悉索之声,随即一张便签纸递到面前,唐湛的声音格外温和,依旧含着笑意:“这是我的号码,如果你有时间的话,给我电话好吗?”
风萍不得不暗赞他的风度,伸手将那张纸接过来收好。
24
十年前,有手机是非常值得炫耀的事,是身份和财富的象征。如今,手机作为现代人必不可少的通讯工具,已经普及到民工和小学生,风萍说自己没有,委实叫人难以相信。她以前告诉别人,没有一个相信的,偶尔碰到那些死缠烂打的不识趣之徒,甚至要送她一个。唐湛倒是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他将笔纸放回去,问道:“你到哪里?”
风萍忙道:“就在前面下车吧。”随手指了右前方一个较高的建筑物。
唐湛沉默顷刻,唇边不由得荡开浅浅笑纹。当一个人到了五十岁,仍然具有令年轻女子面红心跳的魅力,确实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
他抬眸看一眼,微笑道:“博知科技园吗?”
风萍一愣:咦,居然到了这里?但面上不露声色,将错就错地点点头。
稍后车子靠边停妥,她道声了谢谢,立刻手脚麻利地跳下车,目送他的座驾绝尘而去,方才呼出一口白雾。
隆冬腊月,雪后的天气有一股阴湿湿的冷,她被风一吹,整个人就冷静多了,自觉刚刚有点儿失礼。无论如何,他也是唐迦南的父亲,跟他吃顿饭又不会死,顶多消化不良。他要跟她谈什么呢?
她已经好奇起来。
这会子正是下班时间,科技园里的上班族们蜂拥而出,打车更加困难,她便随意在附近走了走。
科技园前后三幢楼,呈品字形,外观上看是老旧了一些,笼在冬日傍晚灰蒙蒙的薄雾里,仿佛添了几分沧桑。
她人生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这里得到的。笨拙地编写简历,四处投递,两个月后终于得到一个面试机会,对于当时已被打击得奄奄一息的她,不啻一贴兴奋剂,认认真真的做足准备,临场仍是答非所问,颠三倒四,居然也被录用了。后来才知道主要原因在于她出众的相貌。当时着实郁闷了好一阵子,现今,她当然是可以平心静气地检视自己,当一个笑话来调侃的。生活日渐磨去了她性格里的尖锐成分,慢慢把她变得宽容沉着,能够原谅别人,也能够宽宥自己。她和过去的岁月握手言欢,然后分道扬镳,从容前行。
她随着人潮走了好一段路,顺便在街边的饭馆吃了晚饭,隔壁的广场上有商家冒着寒流搞活动,请一支乐队唱怀旧老歌,唱得很不错,却因为天气原因,观者寥寥,她站在旁边听了老半天,搞得那个乐队主唱频频看她,她才不舍的离开。
回到家时,时间已经过了十点。唐迦南西装革履地站在客厅里,脸色很差。陆管家站在他身后,严肃的神情之下难掩一丝幸灾乐祸。
风萍立刻觉出气氛不对,没道理在家还穿得这样整齐的,他没有这个习惯。
“你到哪儿去了?”唐迦南的语气十分不善,“尔阳说你四点多就走了,这么晚才回来……”
“我在街上逛了逛。”
“什么都没买也能逛五六个小时?你不要让别人担心你……”
“我早已满十八岁,可以照顾自己。”风萍不以为然地笑起来,“而且法律也没有规定,逛街就一定要买东西啊。”
“你至少应该打个电话回来。”
“你知道我一向都记不住电话号码的。”
唐迦南最反感她这副理所当然的口吻,听了很是刺耳,心头那一小簇原本弱下去的火苗陡然升高数丈,禁不住冷笑一声,道:“是嘛?可你倒是记得住信用卡的密码。”
风萍闻言不由得愣了一下,感觉今晚的事情有点儿严重,便轻笑道:“不过是逛逛街,你又何必这样小题大做嘛?”
她自觉是放柔态度了,唐迦南却不这样认为,这副毫不在乎的语气,分明是拿嬉笑应对他的严肃,更加刺激了他。他冷着脸,严厉地说:“我没有小题大作,你最近没事最好不要出门……”
这个语气风萍听了也不禁皱眉,奈何陆管家站在一旁,便隐忍不发,抬脚上楼。她没有当着下人吵架的习惯。却不料她此举令唐迦南勃然大怒,快步将她拦截在楼梯口,怒道:“我在跟你说话,你这是什么态度?”
风萍沉默顷刻,忽然微微一笑,道:“我的态度就是,我喜欢逛街,我明天还要出去逛街。”
唐迦南何曾被人这样公然顶撞过,一时竟气得说不出话来。
风萍又道:“我要休息了,请你让开!”
唐迦南怒极反笑,道:“没有我的许可,你明天哪儿也不能去,这是唐家的规矩……”
风萍也冷笑起来:“我们风家没有这样的规矩。”
唐迦南冷冷地提醒她:“你现在站在唐家的地盘上。”
风萍不说话了。
周围安静地有些诡异,陆管家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客厅。
静默半晌,风萍道:“那好吧,我不住你们唐家。”
她言出必行,提着皮包转身就走。
唐迦南一时生气,口不择言,话一出口心里就后悔了。他原是一片好意,担心她晚上出事,不过是情急了点,一言不慎就闹成这样,眼见她果真走了,一时也没台阶可下。独自在客厅里生了半天的闷气,转念想到深更半夜,外面可能的危险,连忙把司机叫来,含糊其辞地让他开车去,至于是去接回来?还是去送一程?不清楚。
司机跟了他多年,深知这个意思只能靠自己揣摩,如果问得太白,二少爷就会恼羞成怒。他一边开车寻找人影,一边揣摩圣意:觉得应该是接回来。二少爷往日的那些女朋友,走了便是走了,绝没有这么多麻烦事,这个是未婚妻,自然是不同的。
他这里刚刚揣摩明白,一抬头就前面岔路口,风萍上了一辆出租车飞驰而去。他犹豫一下,仍是决定开车跟着,否则今晚的任务便完成不了了。二十分钟后,出租车在时光酒店前停下,风萍下车,快步跨入了那扇豪华气派的旋转门,失去踪迹,他却连车都没有停妥。没办法,回去交差吧,好歹知道了风小姐的去处。
翌日上午,风萍在时光酒店顶层的专属套房里醒来,床头已经备好了丰富早餐和两份晨报。她洗漱完毕,端起热牛奶喝了一口,一边拿起报纸浏览。
报上头条赫然竟是一则绑架撕票的消息。被绑架者乃是隔壁桃源市的船王之子,对方因恨其家人报警,故而撕票。
风萍看后大吃一惊,晨褛也来不及更换,便杀到方伯韬的办公室询问详情。方伯韬对于她的神出鬼没早已经习以为常,一看到她手里的报纸,就知道她的来意,不等她发问就道:“这件事昨晚已经在圈内传开了,弄得人心惶惶。”
风萍皱眉道:“太恶劣了,什么人干的?”
方伯韬摇头,道:“暂时还不知道。这一次不仅周边城市的名流感到不安,连纽约那边也惊动了。我从泰国请了两名保镖,明天就到。”
风萍闻言微汗:“君怡回英国了吗?”
“没有。和Richard旅游去了,我昨晚已经勒令她立刻回来。”
“你是不是太紧张了点?”
方伯韬叹息:“那是因为你还没有为人父母。”
风萍撇撇嘴没说话,她这时隐约明白唐迦南昨晚的意思,大概也是担心自己,可他为啥尽说些气人的话呢,真要命。
两人随后又就这件命案谈论了一番。方伯韬十点钟有个会议,风萍便起身回房,两人一起等电梯。那天恰好有位巨星下榻时光的总统套房,贵宾部的记者特别多,不知怎的竟被人拍到他们的照片,登在报刊上。
作者声称拍到他们实属无意,但是联想到前一阵子,网上曾有人爆料说,风萍与一位经营酒店的富翁过往甚密,今日看来是空穴来风,未必无音。尤其是照片上的风萍身着晨褛,不免让人浮想联翩。狗仔队一直致力于捉唐迦南的小辫子,没想到先出状况的,竟是风萍,少不得要对唐迦南进行一番难辨真伪的同情。那文章想象大胆,推测合理,议论精辟,写得活色生香,端的是一片妙文。遗憾的是生不逢时,在这起巨大命案面前,它显得格外苍白。
尽管如此,唐迦南还是看到了。
他就算看不到,也一定会有人通过各种途径让他知道,这种幸灾乐祸的机会,某些人是决不肯放过的,比如周新竹小姐。
25
周新竹看到这则八卦的时候,真是兴奋得不得了。风萍的奸情终于暴露了,唐迦南但凡是个男人,就应该立刻将她扫地出门。即便他能忍,唐家也决不能忍。她死定了。
她不确定唐迦南是否已经知情,第一时间便去跟唐铭瑄套近乎,拐弯抹角地将这则八卦抖了出来。唐铭瑄果然大吃一惊,到底是年轻姑娘,沉不住气,立刻就给唐迦南打电话,让他去看副刊的八卦新闻。
如此,周新竹才算松了一口气,终于卸下千斤重担似的。
紧接着,两人聊起了时尚界的事。据闻明春的圣罂圣歌模特大赛,将邀请到国际金牌设计师Jennifer担任评委,一方面也为其在亚洲的春夏服装秀做宣传。唐铭瑄知道她的两个堂妹都参加了这次大赛,便含笑道:“静荷和雅柏肯定都能进入决赛吧?”
周新竹表现地很谦虚,态度仿佛也很中肯客观:“进前十应该没问题,静荷的条件比雅柏要好,她应该比较有希望……”说到这里她巧妙地顿住了,有希望怎么样呢?引人遐想啊。
这两个妹妹乃是由她这个高明的姐姐亲手调教指点的,何况还有财力雄厚的家庭做支撑——这是决不能提,却又至关重要的一点,所以,她们总是靠自身的实力走进决赛的。
唐铭瑄闻言照例赞美祝福她们几句,虽然彼此未曾见面。她心里急于回家探听众人对那则八卦的态度,故而坐了片刻,便找个借口告辞了。
她匆匆赶回唐家老宅一看,唐老夫人和她娘家那头的几个表姑表兄妹都在,大家正谈得热火朝天,格外激动,主题当然是眼下最轰动的船王命案。逢到这种事情,最担惊受怕的都是有钱人。唐铭瑄在他们中间坐下来,听他们不断的批评政治和治安,不由得踌躇起来,这时提到风月八卦似乎不太应景,不说吧,又憋得难受。
唐老夫人对外孙女是很关心的,一双锐利的眼睛注视着她的时候也仿佛多了两分柔和,语速很慢但很威严地说:“铭瑄,你最近也安分一点,不要到处乱跑。”
唐铭瑄微微笑了一下,道:“我一直都很安分守己的,不安分的是二哥……”讲到最后两个字声音不觉有些低。
闻言,众人顿时安静了下来,齐刷刷地看向她,但是眼角的余光却不着痕迹地带瞟着点唐老夫人。自从唐迦南擅自订婚之后,他的名字甚少有人敢在唐老夫人面前提及,一是怕刺激到她,二来没人想主动找不痛快。唐铭瑄因为平日是最被厚爱的,不免恃宠而骄了。
此刻,唐老夫人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她沉默顷刻才用那把沧桑的嗓音问道:“阿南,他怎么不安分了?”
这样轻描淡写的语气令唐铭瑄也摸不着底,但她还是硬着头皮把八卦说了出来,毕竟知情不报也是罪过,外祖母万一真追究起来也是要连坐的。在他们这样的家庭里,唐老夫人就相当于慈禧太后,虽然丈夫早逝,但因为儿子唐湛的过分出色,使得她的天地只限于家庭内部,这一点权利是她的全部乐趣所在,绝不肯放着不用的。
她尽管面上不露一丝声色,心里却是高兴的。有机会去证明别人的错误和自己的英明,当然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这件事无疑证明了唐老夫人的先见之明,经验告诉她:一个平凡女人挤身上层社会的途径决不会太清白,唯有让一个上层社会的男人娶了她,然后才能名正言顺。唐家的孙子决不能做这个冤大头。
唐老夫人微微低垂着眼睛,心里却已经有了主意,但她的权威性令她暂时保持了沉默。
这则在唐家引起骚动的绯闻,对于风萍没有造成任何困扰,倒是把另一当事人方伯韬气得够呛,他先是打电话到报社把第一个接电话的人痛骂了一顿,然后执意要找媒体澄清此事。风萍微笑着阻止了他,表示这种事向来都是越描越黑,不必多此一举。
方伯韬委实怒气难平,连声道:“不行不行,太不象话了。”
风萍笑嘻嘻的进一步劝道:“方伯,如果你想让人们在这世上把你的名字传扬,那么一定不要对他们做任何解释,就让他们尽情发挥无穷的想象吧,人类之所以作为灵长类动物,因为他们有一个善于想象的大脑,不充分利用是很可惜的。”
方伯韬觉得自己的一腔热忱被人辜负了,圆圆的眼睛瞪着她:“我是在担心唐迦南,他会误会你……”
风萍哈哈一笑,截断他的话:“你多虑了方伯,我毫不担心。”
“哦?”
“他的绯闻那么多,我不过才一件,除非我……”她一边说,一边去穿自己那件绿色羊绒大衣,“除非哪一天我成为绯闻天后,否则他绝没有立场指责我。我约了易尔阳看衣服,不跟你说了,对了,把你的司机借我用一下。”
方伯韬大汗:“用我的车,你是唯恐天下不乱吗?”
风萍提着包打开门,临走前对他耸一下肩膀,笑道:“反正不论媒体怎么写,别人怎么说,都改变不了我们的关系,就当它是一阵风好了。”
方伯韬不住地摇头,没好气地对着门板叮嘱道:“注意安全。”
风萍搭乘电梯直接到地下层,西装笔挺的青年司机已经在车里恭候大驾了。车子一路开到易尔阳的工作室楼下,司机下车要送她上楼,她连忙谢绝:“不用,这里我很熟。”
司机仍坚持把她送进工作室的大门。
易尔阳这次见到她的态度略有不同,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仿佛有什么事难以启齿。风萍很明白他的难处,主动解释道:“报纸都是乱写,没有的事。”
易尔阳正不知道如何启齿,她主动提起是再好不过了,索性八婆做到底,问道:“你和阿南是怎么回事?他前天晚上九点多开车到处找你,结果,你隔天就和方伯韬搞出绯闻,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风萍撇撇嘴,道:“真没什么,他关心我,但用错了方法,我们吵了两句。方伯韬的事完全是媒体乱写,信不信由你。”
易尔阳难得正经起来:“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阿南,他是什么态度?”
“不知道。”
“不知道?”
“是啊。他没什么反应。”
“没有反应就是大反应,”易尔阳的表情特别夸张,“事情大条了!”
“是么,那叫让它大条好了。”风萍一脸无所谓,“让我看看衣服吧。”
“衣服?”易尔阳对于她的迟钝痛心疾首,忍不住出言点醒她:“我的大小姐啊,如果阿南一怒之下把你休了,你岂非是——”
“他不会的!”风萍有力地打断他,含笑道,“所以,你不用担心在我身上所花费的布料。”
易尔阳气结,瞪着眼睛几乎要咆哮起来:“我的天——真是狗咬吕洞宾,算了算了,我懒得过问你们的破事。”说着昂起头气呼呼地走了,一边高声吩咐助理道,“取消今天下午的所有预约,我谁也不见。”语气铿锵有力,掷在地上怕不得要冒火星子。
风萍扑哧一声笑起来。
她倒差点忘记了,易尔阳也是国内数得出来的服装设计师,是大牌了。
26
通常来说,搞艺术的人,他们的艺术成就和他们的脾气是成正比的,但易尔阳不是,至少在风萍面前不是。故而他怒气冲天地下了逐客令,风萍便也很识趣地闪人了。
当日的天气很好,晴空碧蓝,艳阳高照。
她出了易尔阳的工作室,不急着回去,就到三楼百货商场逛了逛。这是本城著名的双子大厦中的B座,与A座相邻,中间只隔一个喷泉花园。风萍漫无目的地逛了一圈,便在哈根达斯临窗的位置稍事休息,要了份甜点充作下午茶。
原计划忽然取消,凭空得了半日清闲,一时没什么事情可干,干脆躲在这里晒晒太阳。她的整个人都沐在阳光里,碎金般的光线刺得她微微眯起眼。
要不要给唐湛打电话呢?今天的时间倒是很充足。
她坐在阳光里踌躇。
心里很好奇, 不知道唐湛究竟要跟她谈什么?
沉吟半天,终于还是把手伸进大衣口袋去摸那张纸,那上面有唐湛的电话号码。几乎是同一时间,她想起来这件衣服昨天刚干洗过的,那张纸十有八九被留在酒店里了。伸手摸了两下,果然,口袋空空。
她忍不住撮嘴轻嘘一声,心里同时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仿佛有点儿怕见到他,真是莫名其妙。她看向玻璃窗外,目光没有焦距的随意一瞥,视线已经移开了,又忍不住转回去看。
没错,对面大楼里,约是七八楼的位置,透明玻璃窗前站在两个人,在谈话,双方都使用了一定的肢体语言。其中一个人的身影,包括他说话的手势,飞扬的眉角眼梢,她一度都非常熟悉,决不会错认。
他面朝着她的方向,身体和脸庞都只有一个大概的轮廓,两人之间隔着玻璃,隔着冬日午后的光影,隔着苍茫时光和回忆的丝网,那感觉很像电影手法,仿佛是从记忆深处走出来的,朦朦胧胧的、被羽化了的人和事。
当他们还在一起的那些年,她曾那样千方百计地去讨好他,那么样地卑微,有时想一想,自己都把自己感动了。比如大清早起床做早餐,比如给他洗内衣袜子,比如清洁马桶之类……所有这些,再普通不过、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几乎是每一个女朋友都会他们男朋友做的事情,因为对象是她,一向都是被人服务的主,故而自觉意义非同寻常。尽管她做这些,心里很乐意很满足,可到底也渴望得到一些夸奖和鼓励。奈何她是初学者,技能方法都不娴熟、不得当,于是他总也不太满意,饭菜不可口,衣服洗不干净,家务做得笨手笨脚,连拖把也用得磕磕绊绊……偏偏那段日子她闲赋在家,真是自卑极了,从来不知道自己竟是这样一无是处的。
独自一人的时候,想起来不免觉得委屈,她原本是不必这样辛苦的,虽然他也没有强迫她,然而不论多么伟大的爱情,里面总不免掺杂一星半点的自私。因为这点儿委屈,她也是有脾气的。她发脾气的方式就是沉默。
沉默往往意味着拒绝沟通,而男人和女人的心思有时简直是南辕北辙,有天壤之别。她越发觉得不了解他,安悦生则恰恰相反,他认为自己非常了解她,尤其是在那次他们和人吵架之后。他不晓得她在乎的不是那区区三百钱,而是自己的付出,她每日六点起床,挤公车穿越大半个城市去上班,即便没有为公司创造出什么巨大的价值,好歹每日做足八小时,打文件接电话一样也没落下,不能一句话就把她打发了,何况错并不在她。但他不这样认为,他爱自己的面子,胜过爱她。她为此感到深深难过,甚至于到后来,她觉得他仅仅只是为了生理上的原因才和她在一起,心里便渐渐生出悲凉的感觉。
有好几次,她动过离开的念头,却一直没有付诸于行动。那天早晨的小小口角,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事后如果表现得温柔一点,她没准又要动摇了,但他什么也没做,每日游戏如故。她实在找不出继续下去的理由,于是她走了。她的离开正中他的下怀,她高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
自作多情是这世上最大的愚蠢。
有那么一段时间,她觉得自己实在太愚蠢了——当然,现在也未必高明到哪里去。只是,生活真的可以教给我们很多东西,跟教科书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所谓知易行难,每个人都知道怎样做才最正确,却未必人人都不犯错。人类天生擅长制造格言,短于听从它。
风萍抬起头,眯着眼睛再看过去的时候,对面的两个人已经不见踪影了。她微微惆怅了一会儿,起身离开。步出大厦,迎面连风也不见一缕,入冬以来甚为罕见的晴好天气,简直好得诡异。
司机已经被她遣回去了,她毫不担心所谓的绑架勒索。今晚君怡和Richard回来,方伯邀她共进晚餐。她虽然在上次的慈善晚会上见过君怡,但君怡并不认识她,今晚才算是两人正式的初次见面,她想着应该准备个小礼物才好。
她努力回想自己十七八岁时的喜好,珠宝?服饰?这些是不需要操心的,想要什么,告诉他们就好。在物质方面,没有他们做不到,只有她想不到。她一边神游天外,一边下意识的步入商场的珠宝柜。
柜台小姐显然也是个八卦的热衷分子,一看便认出来客乃是近期的风云人物,连忙将她迎入贵宾室,经理亲自出来接待。她其实并没有想好到底要买什么,对方既然这样热情,那就看看吧。
两颗八卡的钻石,她轻轻看一眼便立刻摇头。纯度不够,切工也不够好,如果方君怡的生活果然如君浩描述的那样奢华,这个根本不可能看在眼里。经理料不到她竟是极识货的,完全不似一个灰姑娘的眼光,便将别人预定的一颗十二卡多的心型钻石拿了出来,无可挑剔的完美蓝宝石,却不料她仍然不满意。
经理瞠目结舌,表示这可是市长的长公子预定结婚用的。
风萍轻描淡写的一笑,待要说君子不夺人所爱,可一抬头看到经理的脸色,不由得停住了,一边拿出了支票夹,一边问价格。经理立刻说和唐迦南很熟,打最低折扣,一共是……低头熟练的算了一下,说出一个数字。风萍唰唰唰几笔写好,把支票递给他。
经理接过来一看,顿时涨红整张面孔,半天说不出话来。
风萍满不在乎地微笑道:“至于怎么镶我回头再通知你吧,再见!”
经理回过神来,用一种极不自然的笑容一路将她送出去,回来后才抹一把额头的冷汗,再看一眼那支票上的签名,忍不住再汗。
因为那张支票上的签名是方伯韬,并不是他所以为的唐迦南。
真是囧死了!!!太囧了!!!
可是,唐迦南的未婚妻为什么要用方伯韬的钱呢?她又不姓方,又不是方伯韬的女儿,这么一大笔钱,随随便便就给她花?看那样子,她那里似乎有一本方伯韬签名的空白支票,天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看来坊间的八卦未必都是假的,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他们果然有奸情啊有奸情!
当然,这些也只能在他的肚子里和肠胃闲聊,作为一名高级客户经理,保守顾客资料是最基本的职业道德。
27
虽然购了钻石,当风萍并不认为那是一件理想礼物,一时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便继续沿街闲逛。走了没几分钟,就敏感地觉出有点不对劲。经过一家鞋帽店的时候,借着在试装镜前试帽子的机会,仔细搜索一下身后,并无异常。
这时是下午四点多的光景,虽然还没到下班高峰,商业街的行人却也不在少数。风萍对自己的直觉极其自信,于是思索一下,放下帽子出门,紧走几步便是一个小岔道,右手边是一条卖服装的巷子,不是很深,但足够了。
风萍快步转过去,迅速选择一家店钻了进去。
约有三分钟,果然有一个穿黑色羽绒服的平头男子出现了,个子不高,手里拿着一副墨镜,一颗脑袋四下乱转,显然是在找人。风萍看到他,感觉非常奇怪。
“你是在找我吗?”她拉开门走出来。
那男子立刻转过身来,一张古铜色的脸顿时涨得通红,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原来这男子是唐迦南的司机兼保镖,阿九。
风萍奇道:“你跟踪我干什么?”
他微微尴尬,沉默一下才道:“唐总叫我来的。”
“他叫你来干什么?”
“……唐总不让说。”
“没关系,我不告诉他。”
“他叫我……”他迟疑两秒,略略提高声音道:“他叫我来保护您。”
风萍怔了一下,然后微笑起来,道:“是吗?那请你代我谢谢他。”
“他让我来请您今晚回去……”
“他自己怎么不来?”风萍不动声色。
“他在工作。”
“哦……”风萍点点头,话锋一转道:“不过今晚我没时间,我答应别人一起吃晚饭。”
“这个……”阿九的脸色十分为难,“唐总让您今晚务必回去。”说到最后声音已经略低下去,连头也不由得有些低垂,忽然瞥到风萍的眉毛微微皱起来,连忙又道,“您要是不回去,岂不是辜负了唐总的一番心意,他该多伤心啊……”
风萍虽然觉得“辜负”和“伤心”这两个词用得有些严重,但并没有提出疑问,她想了想道:“这样吧,你叫他今晚八点到时光酒店来找我,我们一起吃晚饭……”
阿九听到“时光”二字,立即想到方伯韬,脸色顿时就变得很难看,欲言又止地想说什么。
风萍笑着问道:“怎么?他晚上有别的应酬?”
“没——”阿九待要说没有,可是转念一想,万一唐总不愿意去时光呢,连忙改口道:“不不,我不清楚唐总的安排……”
风萍不由得笑起来,呵呵,这个阿九,初次见面的时候感觉冷酷的不得了,决不多说半句话,今天怎么吞吞吐吐的拖泥带水起来了。
“那你告诉他,没有应酬就到时光来找我。”她说完就要走。
阿九忽然追问了一句:“那要是有应酬呢?”他私心里总觉得唐总不可能去的。
风萍被他问得怔住了,愣一下才道:“那自然是去应酬……”阿九暗自松了一口气。却听风萍续道,“结束之后,再来找我。”
阿九的一口气又吸了回来,表情茫然地点点头,忍不住在心里哀嚎:唐总,我为你算是尽力的,能不能找到适合的借口就看你自己了。
他目送风萍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街角,然后才拿出手机给唐迦南打电话。电话刚一接通,就听见唐迦南问道:“怎么样?事情办妥了吗?”
“唐总——”阿九的语气非常虚弱。
“没办成?”唐迦南语气微变。
“呃,是这样的,风小姐她刚刚,”阿九连忙避重就轻,“嗯,她让我代替她向您表示感谢……”
“感谢?”唐迦南忍不住皱眉,心想:我叫人去把她绑回来,她没生气,还感谢我?
阿九直擦冷汗,在他进一步发问之前抢先问道:“唐总,您今晚有没有什么应酬啊?”
“应酬?”唐迦南更不解了,他从沙发椅里站了起来,喝道:“阿九,你到底在搞什么鬼?风萍现在哪里?”
阿九大惊之下,连忙一迭声说道:“风小姐请您今晚八点到时光酒店用餐,如果您有应酬就应酬完了再去,反正听她那意思您今晚一定得去您自己看着办吧我的手机就快没电了再见啊唐总。”他一口气说完就非常果断地关掉手机。
反正迟早是要挨骂的,能躲一时是一时吧,明天会有转机也说不定。阿九绝望地握住手机,虔诚的祈祷,就差流下宽面条眼泪。
唐迦南瞪住手机,不敢相信他挂自己电话,再拨过去便是关机,真是气死了。他想对阿九说,朕恕你无罪,但你好歹把事情给朕交代清楚啊。奈何阿九不懂得他的心啊。
他在办公室里踱了两圈,又躺回沙发里,仔细一想阿九的话:那意思似乎是风萍要感谢他,所以请他到时光用餐?
她又想玩什么花招呢?
呵呵,这一次,他可不会再上当了!
他躺在沙发里,将两条修长的腿搁在办公桌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脑子里却在盘算阴谋诡计。他那双灵动的眼睛在思考的时候尤其显得灵动,他有漂亮浓密的睫毛,白得有些泛蓝的眼白,和黝黑透亮的瞳孔。在他幼年的时候,这双眼睛曾经打动过很多母爱泛滥的妇人,年成后又挑逗了无数少女萌动的春心。
他五官清秀,虽不是什么绝色美男,但因为耀眼的家世背景,无形中为他增添了魅力的光环,所以他的身边从不缺乏女性,周围似乎总有那么一张无形的柔情之网,随时等待猎捕他。他在陷阱边缘游走多年,已经变得十分狡猾,如今也想挑战一下捕猎者的身份。
他的主意一定,赶紧坐直身体,端正姿态,迅速处理起手头的工作,以便准时赶到时光酒店,赴今晚的八点之约。
28
七点三十的时候,唐迦南将手里的文件丢到一旁,把秘书叫进来吩咐几句,又打了两通电话,然后进洗漱间收拾头脸,将那条松垮的领带拉正,镜里的男子剑眉星目,乌黑头发,委实无可挑剔。
他对着镜子浮起一丝自恋的微笑,然后拿了车钥匙下楼,北辰大楼和时光酒店相距不远,只隔了三条半街。这三条半的街道是整个圣罂市的黄金地带,许多举足轻重的公司都在这三条街上,交通堵塞是常事,政府出台的交通管制效果甚微。如果逢到这种情况,随你是谁,再牛叉、权势再大的人也得等。
唐迦南当晚的运气不错,断断续续只堵了十来分钟。他到达时光大堂的时候,抬头看了看墙壁上的北京时间,八点一刻。
时光的餐厅设在二十四层顶楼,视野绝佳,正好契合了某些成功人士一览众山小的优越心理,厨师更不必说,当然是一流的。
唐迦南和服务人员彼此都甚为熟悉,他刚一进入电梯,便有人通知顶楼,大堂经理亲自在电梯口迎接。当然,这种服务并不因为他是唐迦南,任何客人都一视同仁。
他在服务人员的引领下步入餐厅,目光四下一扫,便见风萍坐在顶头靠窗的位置上,和一个年轻女孩说话。她穿了一件黑色大翻领羊绒衫,依旧是一弯齐眉刘海,嘴边带着微笑,看起来格外矜贵,和与他在一起时的率性大笑截然不同。呵!她倒挺会演戏,唐迦南看着她,心里恍惚涌起一股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滋味,但怎么可能呢?纯属无稽之谈。他立刻移开视线去看同座的两名男子,一看,脸色就变了。
Richard,他的同父异母的弟弟,尽管还没有得到唐家的正式承认,但唐家对他们三兄弟却并不陌生,不但不陌生,还很关注,有专门人员定期将他们的生活信息反馈到唐家。
他是唐家人的一块病,只是各人的病状略有不同。
他和方君怡的恋爱关系大家都已经知道了,只是没想到……风萍是和他们一起用餐。不过,这也更加坐实了他的推测。
极短的时间里,唐迦南的心思却已经转了一大圈,眼见风萍抬手对他招呼,当即回以一个微笑,但心里很纳闷:看来她是真的没有生气。否则,以他对女人的了解——如果把一个女人赶出家门的话,无论是什么场合遇见了,对方都决不会有好脸色的,假如她真这么配合的话,今晚这出戏倒是很好演,只是,Richard……
随着风萍的一个招呼,桌上的三个人同时转过头来看住他。
方伯韬因为那则八卦绯闻的原因,对唐迦南心怀歉意,当下站起身来迎接他,主动表示友好,伸出右手要与他相握。唐迦南自然是积极响应,快走两步上前,握住他的手,笑得分外灿烂。
方伯韬对他的热情也有点儿意外,但没有多想,于是两人足足握了有一分钟,不断地相互恭维。
方君怡半开玩笑半揶揄地说:“爸爸,酒都要变味了。”
这话一出,大家都笑起来。
唐迦南这才看清楚方君怡,雪肤明眸,确实是位美人。他装作不经意的瞥过Richard,然后在风萍和方伯韬中间的位置上翩然落座。
风萍为他简单介绍一下,他也只当从不认识Richard,表现得彬彬有礼,无可指责。唐家的孩子在外交方面一向都很有天赋,风萍不由得暗自佩服。
不过她更佩服的是Richard,他不知道是完全不清楚自己和唐家的关系,还是真的不晓得唐迦南是谁,神态面容完全没有任何异样,和适才一样谈笑风生,言语风趣。风萍再一次感叹,到底是唐家的孩子啊。这个卷发碧眼的少年,小小年纪就有这份定力,将来的成就,委实难于想象。
唐迦南怎么也没有料到席间还有Richard,对已经预定好的那个计划便感到有些踌躇,
如果被唐家人看到他和Richard用餐,那后果……真不能相信,大哥一定第一个跳脚。
他的犹豫放在心里,嘴上漫应着方伯韬的殷切询问,比如最近工作啊,公司年底的效益情况啊,两人互相恭维再相互谦虚地胡扯一通,他一边含糊其辞,一边装似随意地打量四周。
风萍眼见他神色有异,不禁暗自奇怪,脸上依旧挂着矜持的笑意,眸光顺着他的视线转了一圈,忽然发现左侧有一个男子正朝这边看过来,对上她的视线立刻低下头去摆弄手机。她打量一下那人,西装革履十分整齐,整齐的有些僵硬,活像一名模特儿,应该不是有闲阶级。
方君怡是最讨厌你饭桌上讲公事的,立刻就把话题引到近期如火如荼的圣罂圣歌模特大赛上去,她笑着向风萍问道:“风姐姐,你怎么不去参加本届的模特大赛呢?你的身高够了,年龄也在要求范围内,完全符合标准啊……”
风萍忍不住笑起来,唐迦南也看着她微笑,就是笑得有点儿假。
呵呵,做唐迦南的未婚妻,规矩是非常多的,她暂时还不太想出风头。
“我不喜欢站在台上被人评头论足……”
方君怡料不到她还这么保守,不以为然地说道:“可是,你不觉得拥有一个模特冠军的头衔很令人羡慕嘛?美丽应该让大家都看见,我要是再高个三厘米,就可以去报名了……”言下不胜遗憾。
“这世上到底还有什么是你不想尝试的?”Richard带点儿调侃的口吻,一口普通话字正腔圆,十足地道,看着她们摇头叹道,“你们不知道,她在山上玩蹦极,吓死我了。”
方伯韬闻言不由得变了脸色,却又不便发作,只将一双圆圆的眼睛瞪着方君怡。君怡心虚,被他盯得低下头去,一边拿眼去瞟Richard,随即便见他的嘴角抽搐两下,显然是方君怡在桌子下面搞鬼。
风萍的眼里不觉浮起一丝笑意,唐迦南却是目冷如霜。他就坐在Richard的对面,目光却像是穿透了他这个人,脸上一点儿表情也没有。
“咳,其实年轻的时候多尝试一些东西也是好的……”风萍出言打圆场。
方伯韬立刻对她冷笑:“你最好不要去尝试。”
方君怡眼见牵连无辜,连忙道:“是是是,小的们谨遵父训,再不敢了。”
闻言,风萍和Richard一起笑出来,方伯韬紧绷的脸色也略有放松,唐迦南的心里一点笑意也没有,脸上却笑得比谁都欢乐。
当时的整个场面看起来其乐融融,欢畅无比,简直可以给政府用作“和谐社会”的宣传海报了。
第二天,风萍就在报纸上看到了这张照片,——当然你也可以想象一下电影手法,将他们笑意盈盈的画面定格,然后一个旋转,他们就到了报纸上,拿着报纸的那双手修长美丽,正是风萍本人。她穿着晨褛或者睡衣,坐在沙发里或是床上,身边放在一杯牛奶,可能还冒着热气,可能没有。她一边看报纸,一边忍不住地发笑。
撰文者声称,他从媒体行业二十余年,作为一名绝对资深的狗仔队,他对近百年来的国内外八卦都有过研究、挖掘和报道,然而,像这张照片上的诡异情形却是生平罕见,实属首例。如果当晚一起用餐的仅仅是风萍、唐迦南、方伯韬这三个人的话,那么,我们还可以把这件事看做是一场谈判,尤其是它在出现风萍和方伯韬的绯闻之后。可是当晚一起用餐的是五个人,不但有方伯韬的女儿,甚至还有唐迦南同父异母的弟弟,他那自命发达的大脑实在无法想象,这几个人究竟是怎么搞到一起去的?还能言笑晏晏,相谈甚欢,风方二人的绯闻似乎完全没有影响到唐迦南,他和方伯韬表现得非常友好。
更令人纳闷的是,当晚用餐完毕,方伯韬不但亲自将风萍和唐迦南送至楼下,还抢先为风萍打开车门,看上去分外殷勤。无论如何,以方伯韬的身份地位,决不需要这样巴结唐家的,真是叫人百思不得其解啊。
风萍看完报道,抬头看向餐桌旁用餐的唐迦南,问道:“奇怪,我们在时光吃饭,记者怎么就知道了?”
唐迦南头也不抬,若无其事道:“记者都是无孔不入的。”
“我觉得这事有蹊跷。”
“能有什么蹊跷呢?”唐迦南放下杯子,抬头对她微笑,漂亮的唇边一道乳白的奶迹,看起来孩子气十足。
风萍心里微微一动,略顿一下才道:“只是觉得有点儿奇怪,也可能是我太敏感了。呵呵,不过,这个报道写得可真是……呵!”
“怎样?”
“呃……”风萍沉吟一下,想到四个字:“细致入微。”
“是么?我还没看呢。”唐迦南用餐巾擦了擦嘴,走过来拿起报纸。
他刚刚把报纸铺开,看到那张图片,脸色就变了一下。还没看两行字,电话铃响了,陆管家正好在电话旁边,伸手接了起来,道:“哦,大少爷,您请稍等。”说完看着唐迦南,“大少爷找您。”
唐迦南一看到报纸上的那张照片,就知道唐皓云的来意,肯定是为了Richard。
于是他提高声音叫道:“我赶着上班,叫他打我手机。”说完,立刻就掏出手机关了。
管家将他的话复述一边,就把电话挂上了。
风萍忍不住笑:“你干什么呢?神秘兮兮的……是你哥哥,又不是敌人。”
唐迦南不答,只对管家道:“陆妈,你到楼上把我的外套拿下来。”
陆妈依言去了。
室内无人,他这才一屁股坐到风萍旁边,眼睛也不看她,尽量放低声音道:“嗯,最近外面不太平,你有什么事情就交代陆妈凌伯他们去办,如果一定要外出,记得叫阿九跟着……”
风萍骤然听到这种关切的话,心里不但有点儿不习惯,脸上还有点儿不好意思。她沉默一下,才道:“我知道了,你昨天派阿九来保护我,我……呃,谢谢你想得这么周到……”
唐迦南闻言不由得干咳一声:“他是这样说的?”
“难道不是?”风萍微微蹙眉。
“当然不是——哦不,是,是这样的。”唐迦南的大脑飞速急转,“只是,我明明叫他,叫他……”下面的话是决不能实话实说的,他只好停下来望着她干笑。
风萍想起阿九的那一句“唐总不让说”,于是把他的心虚误当成害羞,当下心领神会的一笑,道:“我知道了,你自己也要当心点。”
唐迦南还要说什么,陆妈已经拿了外套下楼了,他便收住话题,默默穿上外套,提上公文包出门,风萍起身送他,忽然看到院门左侧的垃圾桶里有一束花,已经枯萎了,是她很喜欢的郁金香。
她以为是唐迦南的风月债,不由得笑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唐迦南顺着她的目光一看,想起什么似的道:“哦……,这个是袁氏的安悦生送来的……”
风萍闻言一愣,随即微微皱眉。
“他留了张短签,在陆妈那里,你问她要,我走了。”唐迦南说完,就钻进了豪华轿车,凌伯恭敬地为其关上车门,车子平稳地驶出去。
司机阿九今晨硬着头皮上班,心里虽然做好受训的准备,眼神仍不免忐忑,一边开车一边自车镜里观察老板的脸色。却见唐迦南嘴边始终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一副神游太空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约有两三分钟,他忽然又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没头没脑对他说了一句:“阿九,昨天的事你做得很好,我要奖赏你,呃……可是要奖赏你什么呢?”他摸着下巴思考了起来。
阿九心里咯噔一声,心想:来了来了,终于来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索性豁出去了。当下把心一横,道:“老板,昨天的事情很抱歉,我实在是……”
“没关系!”唐迦南微笑着打断他,“手机没电是常有的事,啊,不如我就送你一部手机好了。”
阿九不说话了,眼睛里射出绝望的光。
唐迦南已经写好了支票,趁着等红灯的机会递给他,道:“你下午去选购吧,顺便帮风小姐也买一部。”
阿九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伸过来接支票,心里觉得很不可思议,只当是昨天的祈祷生效了。
29
就在阿九接过支票的那一瞬间,车载电话忽然响了。
这个电话几乎没有使用过,像个摆设,阿九一度以为它是不是坏了,没想到它居然也有响的一天。
唐迦南自然知道打这个电话的人是谁。他无可奈何地接通,一阵沉默之后,他非常无奈地说了一个人们最常用的借口:“大哥,我的手机没电了。”
阿九闻言,脸色忍不住变了一变。
却听唐迦南又道:“你别急啊大哥,这件事情我会告诉你的,我早上有个会议,现在有重要文件要看,稍后我打给你。”说完毫不犹豫地切断了电话,身手比阿九有过之而无不及。
阿九暗自感叹,再看他手里的“重要文件”,原来是一张晨报,从车镜里只看得到娱乐版三个字。
他忍不住再次感慨了一下。
稍后,车子驶入北辰大楼。唐迦南一下车,就把阿九遣了回去,让他到风萍跟前随时待命,然后才搭乘电梯上楼。进入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
电话响了老半天才有人接起来,一个沙哑的男低音仿佛晨睡未起,听起来格外性感:“嗨亲爱的唐总,今天的报纸您看了吗?”
“看了。”唐迦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您还满意吧?”对方低声笑起来。
“满意个P!”唐迦南怒气冲冲,仿佛连握着电话的手都怒形于色,“我不是告诉过你,照片只能登我和方伯韬握手的那一张,怎么登了五个人的那张?居然还有三张小图,你,你这个蠢货。”
“啊,亲爱的唐总,这件事我可以解释。”对方赶紧赔笑道,“您知道的,报社特意拿下原来的内容,排您的消息,万事俱备就等着图片排版了,所以,对方当时在餐厅拍了照片,立刻就传送回去了,这图片一旦传到社里,哪里还能由得了我做主呢?主编岂肯放过重大八卦,等我赶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为时晚矣……”
唐迦南一声冷笑,厉声道:“那么,文章又是怎么回事?我只是要澄清风萍和方伯韬的关系,结果报上写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尽提那不相干的人,写的全是漫无边际的猜测、自以为是的想象,事情的重点一句也没提,我难道是为了主动暴露给民众消遣的吗?”
对方哭丧着脸,一个劲的道歉:“我对不起你啊亲爱的,我任凭你处置吧!我也不知道他们这样不听话,你知道的,事情一旦和你扯上关系,媒体就像脱缰的野马,全疯了……”
唐迦南比他还想哭:“你这个蠢货,这么一点事情你都办不好,你说,我要你这个朋友还能干什么?”
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大惊失色:“不要啊阿南,你不要抛弃我啊。”
唐迦南冷笑:“亏你还有脸自命和媒体很熟?哼哼!我现在严重怀疑,想整我的人根本就是你,易尔阳。”
易尔阳在电话那头几欲泪下:“您言重了唐总,言重了,就是再给我十万个胆子,我也不敢整您啊,我……”
唐迦南懒得再搭理他,“啪”一声扣上了电话。
事已至此。他发泄一通也只好作罢了。
他极度无奈地闭上眼,伸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他可以预见,这张照片将在唐家造成什么样的效果。
此刻,唐老夫人跟他一样闭着眼睛,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手边放着一叠当日的报纸。她习惯了早起,数十年如一日,皇帝临朝般坐在豪华客厅的豪华沙发里,众妇人围绕身边,当然绝大多数是她娘家那头的人,她们哪怕谈论内容仅限美容养身,都严肃正经的仿若朝政要事。
现在还不到高谈阔论的时辰,客厅里只有她和唐铭瑄两个人。
唐老夫人年轻守寡,心理上多少有些不健全,年轻的时候,她极力把女儿培养成一个出色的淑女,(儿子的出色是与生俱来的,完全不需要她操心。)结果物极必反,唐小姐走上了另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致使她半身痛苦,远居海外。她的这些爱意没有在女儿身上得到回报,便转接到外孙女身上,爱恨掺杂,悔痛俱有,但总得来说爱大于恨,故而唐铭瑄可以说一些别人不敢说的话。
“我觉得这个风萍不简单。”
“哦?”唐老夫人沉默老半天才应一句,唐铭瑄早已经习惯成自然了。
“以前我从来没有在圈子里听说过有她这么一个人,红日会馆的那次慈善晚会,是她的第一次露面。当晚她作为方伯韬的女伴,却在凌晨住进了二哥的别墅。陆妈也说了,她从来没见过她……然后,二哥就像中了邪似的,非要和这个女人订婚,完全不顾大家的反对……”她说到这里,悄悄瞥了一下外祖母的脸色,没发现异常才继续往下说,“她和方伯韬的关系肯定不寻常,可是二哥非但一点儿不介意,还跟他们一起吃晚饭,这决不是二哥一贯的作风,不晓得风萍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还有,Richard,他和方家有关系,风萍又等于是方伯韬引进圣罂的上层圈子的,我怕这其中有……”她忽然不说了。
“有什么?”
“我担心风萍来路不正,二哥简直像被迷住了。”
“你以为她是英国那边派来迷惑你二哥的?”唐老夫人终于睁开了眼,一声冷笑,道:“你以为我不喜欢英国那个,就把什么事都往她身上扯,我就会因为她的恶行,而放弃自己的孙子吗?哼哼!我告诉你,我不会。我知道你们整天都在想些什么,都担心有人分了你们的财产去……”
唐铭瑄听到这话,脸色顿时涨得紫红,又委屈又难堪,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带了哭音道:“您怎么能这样说,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我……”
“我知道你没有,我说的是你那两个哥哥,”唐老夫人放缓了语气,静默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道,“不过,你的担心也不无道理。这姓风的丫头是要好好调查一下,看看到底是什么来路?这件事要做得隐蔽一点……”
唐铭瑄依然觉得很委屈,憋着嘴巴不答话。
唐老夫人也意识到刚刚的话说得太重了,便温言抚慰她一番,把唐铭瑄慢慢哄转了回来,心甘情愿地办事去了。她既然大胆的提出了猜测,自然很好奇结果。
30
再说风萍,她不明白安悦生何以送花给自己,回屋问陆妈拿到那张短笺,浏览过后觉得很……无语。嗯,这么说吧,尽管安悦生的言辞分外恳切,但她仍认为他有点儿多此一举,毕竟那只明朝瓶子又不是她免费赠与他的。
或者说,他另有别情,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想了想,拿起话筒,按照纸上的号码拨了过去,可是再转念一想,还是挂断了。他并没说有别的事,自己打电话过去,岂非自作多情。再则,这束花已经送过来好几天了,她前几天既然没有打电话过去致谢,现在当然更没必要了,否则别人还当她心潮澎湃,需要酝酿好几天才能拿起话筒呢?
她可再也不想自作多情了。
于是,她随手就把那张写有电话号码的纸条扔进了垃圾桶,然后紧一紧睡衣的袍带,就上楼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刚刚的表情神态都被陆管家看在眼里,引起了她作为一个女性的天生的敏感和猜疑,她悄悄把垃圾桶里的纸条捡了起来,收入口袋。并且,在随后的一天,她借着外出购物的机会,用公共电话打了一下,听到一个男性的声音,她非常镇定地和他聊了几句之后,然后才表示自己打错了,从容挂断电话。
当然,这是后话了。
目前,圣罂市最热闹的一件事,便是由圣罂电视台主办的圣罂圣歌模特大赛,宣传片和音乐电视已经在各大媒体投播多时,本次大赛特意制作的主题歌由华语歌坛的巨星韩弈率领历届冠军演唱,周新竹既是曾经的大赛冠军,又是韩弈的女友,更有一个超级富豪的父亲,她的两个堂妹也都参加了本次大赛,故而她近期的出境率高得出奇。
风萍在电视上看过几次宣传片,没怎么关心,知道Jennifer会来,却不知道易尔阳也在大赛邀请的评委之列。不但如此,电视台还从他的工作室借了两名员工去做模特们的服装指导,这样一来,他又想请免费劳工风萍前去帮忙,却不料遭其一口拒绝。
“你这个死没良心的,嫁入豪门就不管好朋友的死活了……”易尔阳在电话里哀嚎。
风萍笑着纠正他:“第一,我还没有嫁入豪门;第二,我最近没有时间……”
易尔阳的语气十分哀怨:“你能有什么事呢?哼,还不就是在家做清闲的少奶奶。”
风萍一笑,懒得再去纠正他的用词,认真地告诉他道:“我真的没有时间。”
易尔阳没有办法,只得挂了电话。
风萍回到房间,继续刚刚被易尔阳打断的电话会议,她的顾问团正在向她汇报工作,炳辰和矮人大叔远程旁听。这通电话持续了将近四个小时,仍有许多问题得不到解决,最后,大家约定本月15日在伦敦碰面,届时详谈。
风萍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想按铃叫人送杯红茶上来,忽又想起陆妈一贯的态度,忍不住叹了口气,还是自己下楼去拿吧。
她刚一打开房门,就见门口站在一个人,正是陆管家。
她尽量控制住火气,道:“陆妈,你可不可以不要每次都这样?我又不是贼,你为什么总要这样偷偷摸摸的……”
“您误会了风小姐,”陆管家的一把年纪当然不是白活的,说谎不带脸红,一副坦诚的口吻,道,“我只是看您整个下午都独自在房里没出来,特意上来问问您需不需要什么点心?您需要什么吗?”
风萍拿她没辙,沉默半晌才道:“红茶,谢谢!”
“请您稍等!”陆管家非常服务性地微笑一下,转身下楼去了。
风萍眼看她走到拐弯处,忽然开口叫住了她,然后走到楼梯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慢慢问道:“陆管家,你觉得,唐迦南会娶我吗?”
陆管家一时不知道这话的用意,但是她是个谈话的高手,面上依旧带着服务性的笑意,道:“二少爷不是已经和您订婚了吗?”
风萍看着她,微微勾起嘴角,十分坦率地告诉她:“陆管家,如果有一天,我成为这幢房子的女主人,我第一个要辞退的,就是你。”
陆管家闻言先是一愣,然后也不由得笑了一笑,毫不畏惧地回敬她:“等您成为这幢房子的女主人之后,再说这句话也不迟。”
风萍点点头,微笑:“好,我们走着瞧。现在,请把红茶端上来。”
陆管家的茶刚刚端出来,阿九忽然从外面回来了,手里提着一款手机,说是唐总送风小姐的。玫瑰红镶钻翻盖款,全球限量版,价值八万余元。
陆管家的脸色不太好看了。
风萍本来不稀罕手机,但此时此刻,这个手机来得实在太是时候了。所以她十分高兴地拿起来,故意向陆管家征求意见:“你觉得好看吗?”
陆管家迅速恢复镇定,笑一笑道:“还行,只是比二少爷上次送给夏瑶小姐的那个要差一点。”
这一下,轮到阿九变了脸色。
“陆妈,你在胡说什么啊?唐总什么送过手机给夏瑶?”
陆管家不慌不忙,道:“没有吗?哦,那可能是我记错了。你也知道的,二少爷总喜欢送女孩子东西,我都记不清了……”
阿九惊呆了。
他不敢相信陆管家居然在风萍面前说这种话,他忍不住看了看风萍,却见她面不改色,唇边含笑,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样子,只是一个劲的摆弄手里的手机。她不知道按了什么键,里面忽然传出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你也知道的,二少爷总喜欢送女孩子东西,我都记不清了……”
客厅有短暂的静默。
风萍笑道:“原来这个还有录音功能,我有好几年没有用过手机了,科技发展的真快……”
陆管家面无表情,请红茶放到沙发旁的矮几上,道:“您的茶!”
阿九再迟钝也觉得她们俩之间不对劲,但他是没有立场过问的,只好在心里暗自纳闷。
这个小插曲的当事人在随后的几天里都表现得若无其事。
唐迦南年根下有无数会议要开,风萍相对来说还比较清闲,虽然也有不少文件表单要看。难得她今年人在国内,方伯韬很多事情就直接和她沟通了,两下自然是要经常碰面的。
风萍不知道,这时候有人正在她背后捣鬼,并且监视她的一举一动,甚至连安悦生也被牵连了进来。哦,请不用怀疑,这条重大线索的提供者正是陆管家。
然后……出色的侦查人员“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唐老夫人在收到报告之后,认为自己已经得到了答案,不需要再继续查下去了。
她让唐铭瑄打电话给唐迦南,要他明天晚上务必回来一下。
唐迦南自打上次一意孤行的订婚以来,便与祖母的垂青无缘,此刻忽然得到她的意外召见,理应即刻赶赴她的膝下请安,怎奈明天是情人节……
“不行啊铭瑄,我明晚有事,后天吧。”
“什么事啊?”
“明晚电视台有个模特大赛,公司赞助了一笔钱,我得去露个脸,然后我约了风萍吃晚餐,明天可是情人节。”
“哦?”唐铭瑄想了想,自作主张地给出建议:“不如,你带她回来吃晚饭?”
“回家?呵呵,我倒是想呢?”唐迦南哈哈一笑,“可我担心她会不自在的,再说了,这种日子我是不会让人打扰我们的。好了,我要去开会了。”
唐铭瑄挂上电话,非常无奈地看向外祖母。
唐老夫人沉默顷刻,缓缓站起身来,一脸平静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让我亲自为他解决这件事吧,他还是个孩子……”
于是,第二天晚上,当风萍精心打扮妥当,坐上阿九的车,来到电视台大楼,准备和唐迦南一起去参加当晚的开幕式,却在门口被人拦了下来,并且被邀上了另一辆豪华轿车。
轿车开向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
她坐在车子里,十指交叉放在胸前,手指微微一用力,就将指关节按得咯咯咯直响,一双眼睛不动声色地注视前路。
车子在本市著名的女子会馆前停下,她跟着司机上了八楼,进了一个看起来既豪华又沉静的房间。
透明的落地玻璃窗前,站在一位身材瘦小,身着黑衣的妇人,她面对着这个城市的万家灯火和光影霓虹。
她知道风萍已经到了,却并没有回头,而是静静地向着窗外凝望。
风萍等了片刻,忍不住道:“夫人,我赶时间,请您有话直说。”
唐老夫人的脸色微变,对于她的这种态度非常不满,并且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一种缺乏教养的表现,丝毫不觉得是自己太傲慢了。
即便如此,她还是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才道:“既然如此,那么我就长话短说了——”说到这里,她终于转过身来。
风萍看着她,她老了,但保养很好,依稀能够窥见年轻时的风韵。
“请坐,风小姐。”
她的声音很沧桑,语速缓慢:“对于你,我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只是,你真的爱阿南吗?”
“假以时日的话,也许。”
风萍笑了笑,补充一句,“我信奉一句广告语,一切皆有可能。”
唐老夫人锐利的目光从眼镜片背后冷冷地盯着她,道:“既然你还没有爱上他,那么,我想给你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
她说着将一张早就准备好的空白支票,缓缓推到她的面前,语调沉着地说:“我以为你更需要这个。”
风萍看了一眼,道:“夫人,请把您的支票收起来,它令我觉得羞愧。”
“相信我,风小姐。”唐老夫人非常镇定地看着她,嘴角的笑容格外自信,“我活过七十多年了,还没遇到过金钱打发不了的事。”
风萍不说话了。
她静静看着那张支票,忽然兴起一丝恶作剧的念头,于是拿笔在空白处随手写下三个字,五千亿。然后再把它重新推回到唐老夫人的面前。
唐老夫人的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难看。
风萍不再看她,握着手里的精巧皮包,起身道:“抱歉,您的孙子还在等我。”
她走到门口,忽然又转过身来,道:“对了夫人,您对我知道得还是太少了。或许您没听说过,但我还是想告诉您,我来自翠明湖。”
说完,她就走了。
唐老夫人独自坐在宽敞奢华的房间里,冬夜的月光和城市的灯火一起映照在她那张保养良好的脸上。她微微扬起头,眼睛里露出一丝回忆的神色。她想起很多年前,她的丈夫还活着的时候,有一天他们有幸获邀去赴一位贵人的晚宴,席间听一位来自欧洲的绅士说起过翠明湖。
他说,那是他们家几代人的梦想之地。
31
唐迦南到了会场,少不得一番应酬,主办方的热情自不必说,到场的贵宾和评委里面也有不少熟人,他昔日的几名红颜知己也都陆续到齐了,风萍却一直不见人影。
他担心路上堵车,特意让阿九早点去接她,怎么还没到呢?他想出去打个电话,奈何身旁的周天佑谈兴高昂,良好教养使他选择继续忍受。偏偏周新竹还跑过来插一脚,拐弯抹角地提及前些天的八卦新闻,然后阴阳怪气地赞美他豁达的心胸和完美的男士风度,眼见他没什么反应,方才怏怏不快地走了。
时间是八点差五分。
唐迦南第四次不着痕迹地看表,然后抬眸瞥向入口处,风萍仍是不见踪影,但风流倜傥的易尔阳却出现了。他骨骼清瘦,身着白色纯棉衣,看起来分外明秀。不过,唐迦南是不懂得欣赏这一种柔秀之美的,况且他深知掩盖在那副美好皮相下的灵魂是何等的邪恶,他此刻出现真是再好没有了。
“尔阳,你陪周董坐一会儿,我去打个电话。”唐迦南说着就往外走。
“喂,就快开始了,他们安排你致辞……”周天佑急忙提醒他。
唐迦南头也不回,只是作个手势,表示知道了。
他快步来到外面的僻静走道,拿出手机刚刚拨出两个数字,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正是风萍的号码,高价购买的一组数字,非常吉利,当然也非常好记。
唐迦南连忙按下接听键:“你到哪儿了?”
“我现在的位置……嗯,承德南路……”
承德南路比较偏离市区,却也不是真正的郊区,用某房地产公司的宣传文案的一句话就是:左手繁华右手冷清。但它距离电视台实在有点远,方向根本就是南辕北辙。唐迦南不能理解她为什么会在哪里。
“你去那儿干什么?”
“一言难尽。”
“确实,稍后你得给我好好解释一下,”唐迦南再次看了一下手表,“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你让阿九直接……”
“我没有和阿九在一起。”
“什么?”唐迦南忍不住提高声音,“难道他没有去接你?”
“我稍后会给你解释的,现在,”风萍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隐约的风声,“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什么?”
“报上登我和方伯韬的绯闻,你却一直保持沉默,什么也没问我,这是因为你信任我?还是因为你根本不在乎我?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她略微停顿一下,又道,“请说实话。”
唐迦南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在这个时候,问起这件无关紧要的事,但是他耐着性子给予回答:“我知道你和方家关系匪浅。”
风萍吃了一惊:“你知道?”
“当然。”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有基本的常识和推理能力,可是你为什么要问这个?”唐迦南的语气有些急促起来,“听着风萍,没时间了……”
“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
唐迦南实在不知道她何以纠缠这个,一口气说道:“还记得上次的慈善晚会嘛,那天晚上我无意中听到了方君浩的话,你和他青梅竹马,我想你也许来历不凡,但这没什么,你是谁对我而言不重要,如果我要爱你,不管你是女王还是乞丐我都会爱你。”
他几乎是气急败坏地说完了这些话。
风萍那头却一点反应也没有,电话里传来滋溜溜的风声和汽车呼啸而过的声音。
唐迦南这时也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不禁大为尴尬,一时倒也把自己怔住了。在他的电话里,主持人用麦克风叫他的名字,请他上台致辞,然后掌声雷动。
“我得挂电话了。”他轻声说。
“好的。”
“直接去唐朝餐厅等我好吗?我会尽快赶去见你。”
“呃……”风萍沉吟着。
“我真的必须挂了。”
唐迦南挂断手机,大步走进宴会厅,准备上台致词。
风萍转过身来,街边一家超市外面挂着一台电视机,画面上唐迦南正在主席台上致辞,气度沉静,从容自若,语气沉稳却不失激情,即便是她,也觉得无可挑剔。
致辞约有两分钟的时间,她微笑着听完,然后拦住一辆的士离开。
电视里的下一个画面便是大名鼎鼎的Jennifer。
她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像一切富贵优雅的女人一样,你无法仅凭相貌推断出她的年纪。她的装扮看起来也极为普通,但因为她如日中天的声誉和无可动摇的大师地位,哪怕她身着乞丐装,非但不会引来批评,甚至可能引起服装界的新一轮潮流。
她在发言之后习惯性扫视一下全场,面带她那特有的矜贵的微笑,台下立刻抱以热烈的掌声,尤以名媛和女明星们的反应最为热情。她是她们信奉的女神。
主持人用一种十分荣幸的口吻请她谈一谈即将举行的春夏服装秀,她简单谈论几句,忽然停住了。
她皱起了眉头,两只眼睛先是睁大,然后又微微收缩一下,直勾勾地盯着台下,脸上的表情仿佛看见什么绝对不可能发生的怪事。
主持人心里一愣,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并没有什么异常。
台下坐着的有特邀贵宾和名媛,服装界的知名设计师,知名摄影师,知名时尚类杂志主编,知名模特经纪人,媒体朋友,以及演艺界和文化界的部分人士等,今晚到场的众位几乎是圣罂市最顶级的强大阵容,无懈可击。
那么,Jennifer的表情为什么活像见了鬼?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发现了她的异常。主持人实在诧异,用流利的英文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Jennifer指向台下:“那边,第四排,穿白衣服的那位小姐……”
主持人引颈看了一下,不愧是见多识广,马上就认出来了,为其介绍道:“哦,那位是周雅柏小姐,她是……”
Jennifer打断她:“我只想问她几句话。”
主持人真的奇怪极了,当即转向台下:“周小姐,你……”
周雅柏也很奇怪,心里虽然有些忐忑,但还是站了起来。
工作人员非常迅速地将话筒送到她的手上。
Jennifer却没有立刻发问,而是再次打量她,准确地说,是在打量她身上的那件白色貂皮大衣。
周雅柏被她打量得心里没底。
众人屏息静气,均对这件突发事件抱以好奇,只有一个人感到无比的愤怒和绝望。
这个人是周新竹。
她不敢相信,周雅柏居然把那件衣服给偷偷地穿了出来。
而且,她根本没有邀请函,怎么会在这里?莫非又是大哥经不住她的软磨硬泡……?
周新竹几乎是恶毒地盯了她的大哥周天佑一眼。
她身为超级名模,姐妹们都愿意从她那里得到一些着装方面的意见,尤其是报名参加本次模特大赛的周雅柏,她在参观了堂姐的衣橱之后,惊叹地发现了这件近乎完美的貂皮大衣——周新竹从风萍那里得到,出于对华丽美服的钟爱,一直没有扔掉。于是,周雅柏误以为是她姐姐的私家珍藏,便偷偷地借出来秀一回。
显然,效果是惊人的,把世界级的大牌设计师Jennifer都给震撼了。
“请问你身上的这件衣服是你自己的吗?”她握着话筒发问,说的是英文。
“嗯……”
周雅柏完全料不到这个问题,一时真不知该如何回答。要说不是她的,会让人笑掉大牙,一个名门闺秀,穿的衣服居然不是自己的,尤其是今天各大媒体都在场。要说是她的吧,她很心虚,说不出口,更主要的是,她不知道Jennifer为什么要这么问,好像知道不是她的。
全场鸦雀无声,人们都在等待她的回答。
她涨红了脸,支吾半天,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忍不住看了周新竹一眼。
周新竹的脸色比她难看百倍。
“这衣服是你的吗?”Jennifer又问了一遍,但不确定她是否听懂英文,请求主持人道,“你能给她翻译一下吗?”
周雅柏再丢不起‘不懂英文’这个脸了,她决定遵守一条从书上看来的伪准则——当你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最好实话实说。
于是她用英文说:“不是我的,是我姐姐的。”
Jennifer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姐姐?她姓什么?”
这话一出,台下有一丝轻微的笑声。
周雅柏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姓周,周新竹,您或许听说她,她是亚洲知名模特……”
“抱歉!我从没听说过她。”Jennifer打断她,用一副冷漠的倨傲的口吻说道:“我只关心这件衣服,因为它是我的作品,全世界只有一件。一年前在威尼斯,我把它献给了一位极其尊贵的朋友,作为她二十二岁的生日贺礼。我非常肯定,她不姓周,更不可能是你的姐姐。”她说到这儿,情绪似乎有些激动,语气近乎严厉地道,“我不知道这件衣服怎么会出现在你的身上,但无论是你还是你的姐姐,都还不配穿我亲手制作的衣服。”
此言一出,周新竹恨不能有一件隐形衣可穿。
周雅柏则是震惊大过羞愧,完全呆了。她不知道这件衣服居然不是她堂姐的,她尽管也知道一些顶级大师的服装有时可能会没有标志,但周新竹是非常知名的超级模特——她对她的堂姐非常崇拜,更愿意相信这件衣服是堂姐的珍藏。
这时候,媒体的朋友们如梦初醒,纷纷拿起相机对着周雅柏身上的那件衣服狂拍一通,当然也不会忘记拍一拍周新竹。
周氏姐妹再也坐不住,先后起身离开。
媒体朋友捕捉新闻那是随时随地的,此刻也顾不得许多,立刻就围着她们采访起来。周天佑也不得不抛下身份,上前帮两个妹妹解围。
唐迦南坐在没动,周围都是闪光灯,他的大脑里也仿若闪过一丝半缕的片段和火花,感觉有什么东西要呼之欲出,一时却又抓不住。
易尔阳就坐在他的旁边,咬着手指道:“这都叫什么事啊?我真不敢相信,周新竹居然……啊——”他一句话没有说完,忽然惊叫起来,一脸惊恐地瞪着唐迦南,所幸众人的焦点都集中在周氏姐妹,没有人注意到他这一声惊叫。
他凑到唐迦南面前,低声道:“那天晚上,你和风萍没穿衣服……”
唐迦南拿眼瞪他:“谁没穿衣服?”
易尔阳继续道:“她说,周新竹拿走她的大衣,难道就是这一件?”
唐迦南内心也很震动,但声音沉稳:“我想是的。”
易尔阳作出一个非常经典的周星星式的星星眼:“不是吧?难道她就是Jennifer口中的那位‘极其尊贵’的朋友?”
唐迦南耸耸肩:“我想是的。”
易尔阳的表情比周星星还要周星星,唐迦南继续耸耸肩。两人同时回想起那一天在飞机上,某人口出狂言。
“这条裙子不过是Jennifer的三流作品,算不上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不过——,请恕我直言,夏瑶小姐目前还不具备一个国际巨星的风范,配这条裙子倒是刚刚好。”
……
“因为Jennifer有一个怪癖,真正一流的作品,决不出售。而且她自视甚高,认为世上有钱人很多,但是配得上她衣服的人很少,你若是她的知交好友,倒可能有机会拥有一两件……”
……
“周新竹拿走我的大衣,送一张会员卡就算了结么?他就算将整座红日会馆送给我,我也不稀罕。”
32
现场的情况非常混乱,简直有些失控了,周氏姐妹遭记者围截,她们在业界的部分好友纷纷上前劝阻,真是七嘴八舌,像一个房间里同时开了七八个收音机。这种效果当然不是主办方希望达到的,于是赶紧安排工作人员加以管理。
另有不少记者挤到台前,请求Jennifer详细谈谈这件事,Jennifer自然表示无话可说,她确实一头雾水,不知那件衣服何以穿在别人的身上,因为以她们的身份理应接触不到她的那位朋友才对。
唐迦南趁乱到外面去。周围实在太吵了,他很需要一个清静的空间。
过去的断片纷至沓来,类似于电影的闪回手法,画面和对白在他的脑海里迅速回放。
“这么说吧唐先生,当我想要出去娱乐消遣一下的话,会有专门人员去安排筹备,而当我想要安静独处,不被打扰,他们则会自动消失,直到我再次需要他们。”
……
“浪费天赋是不道德的。”
“对于我来说,不浪费才是不道德的。”
……
“我属于不需要幻想的那一种人,基本上我想要得到的东西差不多都能得到,除了爱情。”
……
“我是抱着结婚的目的和你吃这顿饭,你可要小心点……”
……
“我难得受人恩惠。你现在可以对我提一个我能力范围之内的要求……”
……
“我决定给予你随时随地反悔的权利。”
“那我岂不是稳赚不赔?”
“我也没什么可输的。”
“你这个人有时候自信的叫人惊讶。”
如今看来,她的自信倒是很有底气。呵!如果说,之前他还认为她的价值观可能异于常人,但是,当他们莫名其妙的住到同一个屋檐下以后,他就渐渐改变了这种看法。一个人的教养素质,是可以通过日常细节表现出来的。尽管她对某些事情并不排斥自己动手,然而,对于别人的服务却也可以泰然受之,没有丝毫的局促不安,这说明她习惯于被服务。她对一场精心准备的晚餐或宴会无动于衷,习以为常,几乎不曾见她赞美过什么,这说明她视一切完美为理所当然。假如说,这是她的故作镇定,那么他要五体投地为她天才表演喝彩。
他诚然还不知道她的来历背景,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她并非如传媒所说是个灰姑娘。但,由于他们的订婚过于戏剧化,使得他不方便垂询过多,否则倒显得他单方面动了真情似的,同时也有不尊重对方隐私的嫌疑。当然,从另一方面来说,他并非如同狗仔队那样专门从事钻研他人隐私的工作,他的时间相当有限,且宝贵,不可能整日用于思考一个女人的身份……反正不管怎么样,目前来说,她还是他唐迦南的未婚妻,认清这一点就够了。
不过——,唉,反正四下无人,就承认了吧,她突如其来的华丽变身还是震撼到他了。
Jennifer所谓的尊贵朋友,究竟有多尊贵?
她是武鸣市人,怎么跟Jennifer扯上关系?她和方君浩青梅竹马,可是方君浩……好像是在国外长大的?
他不太清楚。
他可以直接去问她,但缺乏合适的开场白。嗯,是用警察叔叔的口吻故作镇定地来一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抑或是像个遭到欺骗的爱人,怒气冲冲的兴师问罪?又或者他应该表现得欣喜若狂、手舞足蹈……?因为彼此还缺乏深厚的情感基础,哪一种都太滑稽了。
唐迦南抽搐一下嘴角,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起来。
他掏出手机,翻到她的号码,迟迟没有按下拨号键,还是算了,干脆等见面再说吧。
后面的嘈杂声似乎弱了一点,他转身打算回到大厅去,在门口差点撞上迎面过来的人。对方也吃了一惊。
等他们看清楚彼此,不由得都怔住了。
“最近好吗?”
沉默几秒后,唐迦南先说话了。他尽管不曾对她有过任何的承诺,但看见她,不免觉得有些愧疚。——大抵每个男人的骨子里潜藏着多情因子,自觉有必要对失魂落魄的前女友负责,是否前女友,或有待商榷,失魂落魄则有些臆测了,虽然夏瑶的脸色看起来确实很差。
她近乎哀怨地笑了笑,道:“很好。”
不知是演技太过出神入化,抑或天赋异禀,她那坚强的表情里总有一丝叫人无法忽视的软弱。
许是因为职业的关系吧,她的举手投足,一个眼神,一个微笑,都能给人扑朔迷离的感觉,那种略有点儿做作,却又令人觉得相当挑逗的做派已经深入她的骨髓,在平日的言行举止当中自觉不自觉的都会带出一些。这形成了她的一种独特的女性魅力,男人固然觉得很挑逗,女人也愿意拿她做榜样——即便是那些自命正经的女人,亦难免会在灵魂深处,羡慕那些不正经的女人,何况夏瑶决不是不正经,她只是性感得无辜了一点儿。
唐迦南对于她的风情已经免疫,但还是没话找话地说了一句:“嗯……你的脸色不太好,注意休息……”
“做我们这一行的,也就是表面看着风光,实际上做牛做马累得半死,这种三九寒天,导演一句话,就是冰河你也得往下跳,哪里谈得上什么休息?别人不知道你的辛苦,都羡慕你住豪宅,开名车,穿名牌,交往富家子弟,其实……”
唐迦南急于离开,料不到她忽然诉起苦来,而且越说越不对劲,连忙道:“不好意思,我约了未婚妻吃晚饭,下次再聊吧。”
他说完也不看夏瑶的脸色,急匆匆就走了,甚至都没有跟主办方打声招呼。
唐迦南一路驱车至唐朝餐厅,一家位于雁荡山顶,以格调高雅,气氛浪漫而闻名的高级餐厅。跟随服务生穿行于散发着天然玫瑰花香的餐厅,来到预定好的座位跟前,一看,没人。
他连忙看向服务生:“风小姐没来?”
服务生摇头:“没有。”
唐迦南立刻掏出手机打电话。一个完美的女音告诉他,对方已关机,但是给他留了一条语音信息。
里面除了风萍的声音,还有强大的风声:“非常抱歉阿南,我本该在晚餐后和你说这件事,但据最新气象预报,下半夜会有一股冷空气登境,飞机必须提前起飞,我会解释这件事的,当然,你也可以在明天这个时候给我电话,嗯,还有最后一句,你今晚的发言很棒!”
唐迦南哭笑不得地合起手机,感到不解,无奈,摸不着头脑,还感觉到周围有人在看他。作为名人,他已经习惯了人们遮遮掩掩的注视,只是今天这种情况实在有些尴尬。
周围每一桌客人都是成双成对,浅笑低语,唯有他孤身一人,形只影单。真要命。居然有人敢放他的鸽子?还是在情人节这一天,而且是被自己的未婚妻放鸽子,你说这叫什么事啊?
幸亏这儿没有记者,否则他们又该借题发挥,浮想联翩了。
33
虽然餐厅的氛围很好,非常浪漫,唐迦南的胃口也很不错,但他实在没有勇气独自一人坐下来用餐,于是非常郁闷地回去了。
可以预见明天的报刊会是怎样的一番热闹,今晚说不定就已经疯了。他回到家,上网一看,果然,国内某著名八卦社区已经炸开了锅。除了周氏姐妹的当众出糗,讨论热点全都集中在Jennifer的那位朋友和那件大衣上,众人的猜测之离奇,推理之夸张,笑得唐迦南差点儿飞龙在天,先前的郁闷心情一扫而空。
不过,当他从电脑上回到床上时,就冷静下来了,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最后干脆无耻地跑到风萍房间去检视一番。
没有任何异常。
将近二十平米的衣橱里,衣服是属于偏少的,黑白系最多,浅绿淡蓝次之。鞋子倒是不少,几乎摆满四层鞋架,根据目测,足有百来双吧,另有三十余款眼镜、各式箱包若干,十来个精美的首饰盒并排躺着,其中一个大大方方的敞开着,里面是一对钻石耳钉,状如泪滴,宝蓝色。不必说,肯定价值不菲。
唐迦南看着这些,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小时候,有一回曾私入母亲的更衣室,那地方对年幼的他是非常神秘的,有诱惑性的。成年后,他等过女人换装,但从来没有到过她们的私人领地,对比自己的衣橱,这场面已经够令他惊叹了。
他回到卧室,在床尾坐了下来,忍不住又把那则留言调出来听了一遍,然后意识到她是乘坐私人飞机走了,而且飞行时间决不会太短,目的地会是哪里呢?他想不出来,长叹一声往后倒在床上,两眼瞪着天花板发呆。
柔软的被褥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唐迦南躺了一会儿,忽然很惊奇的发现,风萍的床居然比他的要舒服,为了确定这个感觉,他变换了好几个睡姿,从床尾试到床头,最后得出结论,确实比自己的床要舒服。
没道理啊,怎么可能客房的床铺比主卧室还要舒服?
他想起风萍刚刚住进来的时候,嗯,也就是他们达成订婚协议的第二天早晨。
他在餐桌上问她:“昨晚睡得还好吗?”
她皱着眉毛摇头,用感冒后的浓浓鼻音回答他:“很糟糕。”
他当时就怔住了,为她出乎意料的直接。
她觉察到他的窘,眨一眨眼睛,笑道:“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你家的枕头硬得像块石头。”
他也只好笑:“你感冒了,我叫人拿药给你……”
她连忙阻止他:“不用,我有自我修复功夫。”
这话听得他又窘起来,忍不住要笑。
她若无其事地撕了一块面包,然后瞥了他一眼,一边慢条斯理地抹黄油,一边道:“我知道,能够和我订婚是很多男人梦寐以求的事,但你实在不必表现得如此兴奋……”
他终于控制不住,一口热奶呛在喉咙里,咳得脸色通红。
……
当时,以为是她的小幽默,觉得很可爱,很娱乐。现在回想起来,才知道人家根本是实话实说,没有搞幽默娱乐的意思。汗……
唐迦南心里那叫一个XXXX啊,无以言表,五味杂陈,忍不住又把他们的事情从头到尾的回忆了一遍。呃,她虽然没有直接说自己是谁,但有几次谈话等于是间接表明身份了,奈何他自己先入为主……
啊啊啊啊……!
唐迦南抓狂了,索性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别说,这一下还真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觉得不对劲,心知是睡错房间了,奈何床铺实在太舒服了,伸了两个懒腰仍旧不想起来,呼吸间忽觉枕侧幽香袭人,睁眸一看,抱枕下露出粉色睡衣的一角,他伸手抽出来,忽又带出一样东西,粉色文胸。
这一下,他是彻底醒了,眼睛都格外明亮,但意念里希望自己还没醒,心里深深感到一种好梦正酣却忽然惊醒的懊丧。不过,他随即又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实在太猥琐了,于是像触电一样从床上跳了起来。
回到自己的卫生间洗漱时,他想到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貌似有好长一段时间没那啥了。咳咳,那玩意虽然不当饭吃,可如果太久没有的话,也是会影响健康的。
他收拾完毕,下楼用餐,因为起得迟了,故而将早报带到车里去看。
毫无悬念,周氏姐妹在报上大放异彩,光芒丝毫不让Jennifer。但是,对于那件貂皮大衣的主人仍停留在推测阶段,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唐迦南扔下报纸,心里觉得很滑稽,自己的未婚妻是谁,自己都搞不清楚,居然还期望报纸能给点信息,传出去怕不得让人笑掉大牙。
他人还没到公司,手机忽然响了。
一看来电显示,周天佑。
刚一接起来,就听到他略显沙哑的声音,想必是苦恼的整夜没睡。
“阿南,这么早打扰你,实在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
“阿南,我是来赔罪的,”周天佑开门见山,“昨晚的事你都看到了,我实在是无地自容……”
“呃,嗯,确实是始料不及。”唐迦南一时不知如何搭话,只好含糊其辞。
“事情的原委,新竹她昨晚都已经告诉我了,我真不知道她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情,实在对不住风小姐,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请你和风小姐今晚一起吃顿饭,让新竹当面给风小姐赔罪……”
“恐怕不行。”
“阿南,请念在我们两家……”
“不不,你误会了周兄,”唐迦南解释道,“我是说,风萍她目前不在国内……”
“这样?”周天佑略一沉吟,又道,“那么,阿南,能不能请你对媒体发个声明,关于那件衣服……”
他没有说完。唐迦南却已经很明白他的意思了。
那件衣服不算什么,Jennifer也不算什么,但周家是圣婴市有头有脸的人物,丢不起这个脸面,无论如何得把这件事遮掩过去。不过周天佑找错人了,他也不知道风萍将会是个什么态度,他也做不了她的主啊。但这话是不能直说的,说出来,周天佑也不会相信,没准还当他找借口。
“嗯……”他是不会把这点事放在心上的,但是女人天生爱斤斤计较,谁知道呢,尽量说得委婉点吧,“周兄,风萍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我稍后联系上她,再给你回电好吗?”
周天佑闻言,除了说好,还能说什么呢?
他挂断电话,看向沙发里的那两个狼狈不堪的妹妹,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可是该骂的已经骂过了,该训的也已经训过了,两姐妹要吵的也吵过了,再说无益。大家一夜没睡,现在报纸新闻都看过了,反而都安静了下来。
周雅柏已经不住地打呵欠,早就想去睡了,只因姐姐的脸色太难看,所以一直强忍着困意。
周新竹若有所思的坐在沙发里,很仔细地搜索大脑里有关风萍的记忆,实在没能发现她的特别之处。她想不通,一个靠男人上位的女人,怎么就突然成了Jennifer口中的尊贵朋友?这里面肯定有问题,而且这个论证过程也太不严密了。她倒是另有论点,怎奈找不到足够强大的论据来做支撑。
实在是不甘心啊。
自幼到大,她向来无往不利,此刻忽然遭到生平的第一次失败,对手还是她压根就看不上眼的人,这口气实在难以下咽。
不服气啊很不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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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编辑跟我说,不是我打击你啊,但有人说你的文很台言。汗。
说我这个文很台言,还真没打击到我,笑。因为我不知道台言原来已经成为一个形容词,而且是带有贬义的。在我看来,小说,尤其是这种通俗小说,没有古今中外,港台内地之分,在我眼里,这种以供消遣的小说,只分两种,好看的和不好看的。
这个观点,我去年在提到顾漫的《何以》时已经说过一次,因为在天涯看到有人说顾漫被捧高了,《何以》很台言什么的……我真没觉得台言是一个贬义词,还特意写了篇短文的。其实《何以》这个文是有硬伤的,但是,不妨碍它的流行和读者的喜欢,读了觉得温暖,好看,就行了。
我因为来JJ比较迟,不知道为什么JJ的人会把小说分为:原创和台言。我多次看到,心里忍不住犯嘀咕:难道台言就不是原创吗?台言难道都是抄袭来的嘛?为什么要这样分类呢?我觉得是不大科学的。
而且,很有一些写手,提到台言都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仿佛在JJ连载文章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台言整个就是低俗小说的代名词,入不了她的法眼。我已经有近十年没有看过台言了,台言或许普遍质量下降了,但是,JJ所谓的原创,更是泥沙俱下,所以,我觉得有些人不要看不起台言,没准你也是看台言成长起来的。
我记得我十七八岁的时候,看席绢严沁她们的,觉得很好看,很有趣,对我个人来说,台言代表着某一段青春的记忆,是很美好的东西。所以有人说我的文很台言,我当作是好事的。汗。
34
唐迦南等不及到晚上,下午的会议刚一结束,就开始拨打风萍的手机,原是试试看,没想到居然打通了。
风萍显然是在熟睡中被他吵醒,声音听起来睡意浓浓:“阿南?”
“是我,嗯,你在睡觉?”唐迦南迟疑一下,道,“要不……我等一下再打给你……?”
“好的。”风萍答应得非常干脆,立刻就切断了通话。
唐迦南不能置信,侧头瞪着手里的手机无语,懊丧得想咬掉自己的舌头。他怎么就忘了,她这个人是从来也不懂得委婉客套的,和她讲话一定要开宗明义,切忌含蓄蕴藉,隐于不言。
没办法,还是继续工作吧。随手拿起一份资产负债表,可是纸上的阿拉伯数字全都不听话,魔幻一般在他的眼前跳小人舞,他是一个也没看进去。
心烦意乱。
他干脆扔下报表,按铃问秘书道:“今天的晚报来了吗?”
晚报送上来有一会儿了,但秘书忙于别的事,原想等忙完再送进去,此刻老板忽然主动问起,她连忙给送了进去。
唐迦南不看晚报还好,一翻晚报,心情更差了。
早报是周氏姐妹独占鳌头,晚报立刻轮到他独领风骚。
报上的他和夏瑶彼此凝视,背景是宴会厅外的僻静一角。至于文字所说的“他背着未婚妻私会前女友,夏瑶表情哀怨,泫然欲泣云云,”纯属臆想,秉持并发扬了报刊一贯的狗血煽情精神,他压根不想多看,整个揉做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然后他就像得了多动症一样,焦躁地在办公室里磨蹭了半个钟头,终于想起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没有做,就是回家看望他的奶奶,唐老夫人。
他昨晚承蒙她老人家的召见,没能到跟前请安,现在可以去了,正好分散一下注意力。
于是唐迦南翘班,开车回唐家老宅去了。
却不料唐老夫人竟然拒绝见他。
这个实在太奇怪了。
他找唐铭瑄打听情况,她也表示不清楚:“昨晚回来还好好的,今天没吃早饭,还以为是胃口不好,下午梅表姨她们几个过来,忽然被她全赶回去了,说谁也不想见……”
唐迦南略一沉默,忽然抬头问道:“对了,昨天找我什么事?”
唐铭瑄听了这话,有些不自在了。
她很清楚二哥的脾气,最讨厌别人干涉他的私事,脾气更是鬼神莫测,一向我行我素惯了,照理说大家都成年了,有独立自由了,可是全家只有他敢搬出去住,没人管得了他,就连唐老夫人很多事情也得哄着他。今天这种情况,还是稍微保留一点的好……
于是她干笑一声,道:“是奶奶找你,我也不清楚……”
唐迦南皱起两道浓黑的眉毛,换了一副语气道:“铭瑄……”
唐铭瑄连忙赔笑:“我真不知道。”
“不知道才怪!”唐迦南哼一声,一屁股坐到沙发里,随手松了松脖子上的领带,笑道,“铭瑄,你别以为我不在家里住,就什么也不知道,你和奶奶的关系那就是狼与狈的关系……”
“呸呸!”唐铭瑄连忙打断他,“你敢说这种话,小心——”她朝楼上看了一眼,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少来这一套!”唐迦南不理会她的鬼脸,道,“你那点鬼心思还想瞒我吗?哼哼!我学会撒谎的时候,你还不会走路呢,赶快从实招来吧。”
唐铭瑄招架不住,只得道:“我说了你可不许生气。”
这一下把唐迦南的好奇心勾了起来:“快说。”
唐铭瑄远离沙发,才说道:“奶奶昨晚去见风萍了……”
“哦?”唐迦南扬眉,这还真是出乎意料,莫非风萍昨晚到承德南路是为了见奶奶?
“奶奶准备给她一笔钱,让她离开你。”
唐迦南沉默几秒,不由得笑起来,道:“真没创意,都几十年了,她怎么还用这一招……”
唐铭瑄一直盯着他的脸色,不知道他是怒极而笑,还是真的没有生气,小心翼翼道:“奶奶也是为你好,风萍来历不明,又跟方家关系暧昧,恐怕……”
唐迦南连连点头,笑道:“我只想知道,奶奶到底给了她多少钱,让她离开我?”
“不知道,”唐铭瑄摇头,到底还是忍不住,补充一句道,“可是,她昨天晚上没有回去,不是吗?”
唐迦南怔了一怔,然后立刻明白了过来,不禁又笑了:“你连她昨晚没回去也知道了……看来,看她不顺眼的人还挺多。”
唐铭瑄脸色微红,但自觉本心是为了他好,也略微提高了声音道:“二哥,她爱钱,胜过爱你。”
唐迦南再次点头,道:“哦……难怪她昨晚连夜乘坐飞机走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唐铭瑄闻言,暗松了一口气,心道:你想通就好。
却听唐迦南又问:“奶奶昨晚回来的时候,真是好好的,没有什么异常吗?”
唐铭瑄见他没有预想中的震怒,已经不太习惯,又见他的思维跳跃得如此之快,心里更是纳闷。“她回来的有点迟,我已经睡了,昨晚开车的是老余,我问过他,他说没什么,很平静的回来了……”
唐迦南这时已经心如明镜,知道他这个一向眼高于顶的奶奶十有八九是受到打击了。呵呵……他自己就刚刚体会过这种滋味,确实不太好受,但他比较勇于自嘲,尴尬一阵子也就算了。他的奶奶却是傲气了一辈子,动辄就看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现在终于有人看不上她了,面子上如何下得来呢?呵呵……
他越想越觉得好笑,嘴角就不由自主地向上弯,看在唐铭瑄的眼里,那笑容真的诡异极了。
唐迦南忽然站起身来,道:“我走了。”
唐铭瑄忙道:“吃了晚饭再走吧,天都黑了。”
唐迦南瞟着楼上,神秘一笑道:“我在这里会影响奶奶的食欲。”
“什么意思?”
“我走了。”
唐迦南不回答她,快速穿上外套,大步流星地穿过花园,驱车扬长而去。
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风萍。
这一次,她的声音听起来神清气爽,不过说出来的话着实令人郁闷。
“阿南,我一会儿要开会,你只有五分钟的时间……”
唐迦南噎住了,从来没有人这样和他讲过话,很不适应这种对话方式,故而……很无语!
却听风萍不换气地继续说道:“怎么?是因为你太想念我了吗……?”
听到这个,唐迦南就不由得笑起来了,随即干咳两下,正色道:“是这样的,风萍,你被周新竹拿走的那件大衣,嗯……”
“怎么?”
“昨天晚上,周新竹的妹妹穿它去了会场,结果被Jennifer当场揭穿……”
“哇哦……”风萍欢呼一声,“一定很精彩,真遗憾我居然不在场……”
唐迦南再次无语,为她这种不加掩饰的兴奋。
他忍不住又干咳了两声,道:“现在,媒体闹得纷纷扬扬,周家有些下不了台,所以周天佑他……”
他话没说完。风萍立刻转头吩咐旁边的矮人大叔,道:“打开电视,搜索一下圣婴市的最新娱乐新闻……”然后才对唐迦南道,“周天佑是谁?他怎么样?”
周天佑怎么也算圣婴市的风云人物了。她这一问,不禁又让唐迦南想起当初她问自己演过什么片子,真的……很囧啊……
“他是周新竹的大哥,他想请你高抬贵手……”
“他找你当说客?”风萍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算是吧。”
“你希望我怎么做呢?”
唐迦南一愣,道:“你想怎么做?”
风萍笑起来:“我是挺讨厌她的,不过,Jennifer既然替我出了口气,这样挺好,因果各得其所!至于……”她忽然停住不说了,三秒钟后,语气已经有所改变,“我想你应该先对我解释一下……”
“什么?”
“听听这个……”
她说着倾身把手机凑近电视,然后唐迦南就听见一个甜美的女声,语速稍快但十分清晰地说道:“不过,现场的混乱也给某些人制造了浑水摸鱼的机会,订婚后安分守己没几天的唐二少不出众人所料的故态萌发,与前女友夏瑶趁乱躲到过道尽头的阳台叙旧,不幸被记者的镜头拍到……”
唐迦南恍然大悟了。
原来自己不但见报,还上了电视,他再一次为媒体工作者的臆想精神叹服。
“你和夏瑶在那儿干嘛呢?”
“这个纯……”唐迦南说到一半,也忽然改口道,“既然你的时间有限,还是等你回来以后我再详细解释吧,现在我们说回正题,你准备怎么……”
“你来决定好了,我没有意见。”
“嗯……”
“我要收线了。”
“最后一个问题,”唐迦南急忙道,“你在哪里?”
“伦敦。”
“什么时候回来?”
“看来这才是最后一个问题,”风萍又笑起来,“大概要一个礼拜吧!真的必须挂了。”
她合上电话,司机已经打开了豪华房车的门。
风萍一身浅蓝套服,跨出车门,快步踏上台阶,矮人大叔跟着在后面嘀咕:“姓周的丫头品行不良,何必管她死活……”
她头也不回道:“她既然求上门来,总不好一点情面不讲,那样岂非显得我太小气了,再说唐迦南也会很为难……”
“我看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您真是眼光犀利。”
“过奖过奖!”矮人大叔扑哧一声笑起来。
矮人大叔其实并不太矮,只是身材比较胖,肚子比较圆,看起来像个圆滚滚的冬瓜。但人不可貌相,这位大叔杰出的管理才能不逊于当代任何一位管理大师。
她刚一踏入大厅,里面坐在的八个人便齐刷刷地站了起来,一概西装革履,精神抖擞,均是精英中的精英。
矮人大叔言简意赅道:“二楼会议室。”
风萍率先举步,领着一群人踏着名贵的地毯,来到二楼的会议室门前,两名仆人一左一右拉开那扇雕刻精美的大门,黑色椭圆形会议桌,里面是一个吧台,吧台前面靠着一个身材修长的卷发男子。
人人都西装革履,穿得极为正式,唯有他着便装,白色贴身毛衣,宽松棉质长裤,脚上还穿着一双棉拖鞋,姿态简直随意得不像话。听到门口的声响,他懒洋洋地转过身来,略略举高手里的酒杯,用一口纯正的英文对众人笑道:“且来享受醇酒妇人,尽情欢笑,明天再喝苏打水,听人讲道。”
35
毫无疑问,这青年是上帝的幼子,得到了他最多最厚的宠爱。他有一头浓密且富有光泽的美丽卷发,女人看了也要嫉妒,那棱角分明的唇边挂着浅浅笑意,整个人都透出一种无可名状的贵族气质,看上去近乎完美,可是风萍却不由得皱眉。
“炳辰,你这个时候就开始喝酒?”
“喝酒看的是心情,又不是时辰。”风炳辰懒洋洋地说,笑得眼带桃花,“见到我,你不想来一杯吗?”
风萍凝眸瞪了他几秒钟,终于展眉微笑起来:“好的,大家都来一杯吧。”
闻言,矮人大叔面露笑意,其余八人仍是不苟言笑,没有太多的表情,但他们还是很乐意喝一杯的,因为接下来的会议将会十分冗长,内容极其枯燥沉闷,尽管它最终的决定可能会影响欧洲的建筑金融等领域乃至各行业的经济发展。
实际上,大家所讨论的内容,风萍并不是全部都懂,一通会议下来,真觉得头昏脑胀,脑仁生疼,眼见矮人大叔和顾问团的各位相继离去,她才呼出一口气,瘫倒在椅子里。
风炳辰倒是神采奕奕,他双臂支撑在桌面上,十指交叉托着下巴,俊秀脸庞上的双色瞳仁尤为明亮,用戏谑般的语气对自己的堂妹道:“苹果妹妹,看来你这半年的日子过得很悠闲……”
“何以见得?”风萍合着眼睛,有气无力地反问。
“你的脸变圆了。”
“你确定不是发型的效果?”风萍立刻睁开眼睛,摸了摸自己的脸。
“胳膊好像也变粗了……”炳辰一本正经地口吻,目光继续往下打量,“胸部……倒是丰满了些……”
风萍随手拿起一个文件夹扔向他。他坐在纹丝不动,手腕一翻就接住了,声音里已经带了笑意:“你这么粗鲁,那个唐迦南怎么吃得消啊?”
“你的思想这么猥琐,居然也有女人愿意跟你约会?”
“因为绝大多数女人都是视觉动物,对付她们,我只需面带微笑。”他说着扬起嘴角,挑逗性地眨了眨左眼,“至于我那丰富多彩的内涵,只对那些高雅的女人展示,你不妨想一想自己属于哪一类?”说完,他又眨了眨眼,这一次是挑衅性的。
“君子应该谨言慎行,你这样油嘴滑舌,迟早变成长舌妇。”
“有你在,我尽可高枕无忧。”风炳辰微笑道。
风萍平日也算伶牙俐齿,碰到他就没辙了,干脆闭上眼睛不理他。炳辰看她脸色疲倦,决定等到了饭桌上,酒足饭饱之后再教训她,便道:“走吧,带你去吃饭。”
“这还像句人话……”
她嘀咕一声,在椅子里伸了个懒腰,方才站起身来。风炳辰取过衣架上的风衣穿上,两人一起下楼,也不开车,步行去不远处的餐馆。
席间,刚刚吃个半饱,风炳辰便按耐不住开始训人了,内容无非是指责她游手好闲、淡漠亲情、视终身大事如儿戏等等。他的这些牢骚积压已久,所以来势汹汹,颇有八月钱塘潮涌的气魄。
怎奈风萍充耳不闻。
她埋头对着食物一番风卷残云之后,拿起餐巾抹了抹嘴巴,然后抬头端详他一番,道:“炳辰,你长得可真好看……”
炳辰眼见自己教训了她半天,还能得到她的赞美,心知不对劲,肯定有后招。果然,只听她继续道:“像你这样英俊的男人不多见,但也还是有的。可是,像你这样英俊——而且鸡婆的男人就绝无仅有了。”
炳辰差点没拿勺子敲她的脑袋:“你这次搞得太离谱了……”
风萍撇撇嘴,笑道:“我是王尔德的信徒,一成不变的生活令人厌倦。”
“王尔德,我知道他,说什么‘我喜欢人胜于原则,我喜欢没有原则的人胜于全世界’哼——恕我不能苟同。”炳辰一脸正气。
风萍微笑问道:“敢问您苟同什么呢?”
炳辰冷笑道:“假如他把这句话改为‘我喜欢没有原则的女人胜于全世界’,那我就没意见了。”
风萍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尽量做到面无表情,以表示自己对他的严重鄙视,然后伸手端起杯里的饮料仰头一口饮尽。
“吓!”炳辰骇了一跳,“公共场所,注意礼仪注意形象。”
风萍立刻抓住机会反击:“我都已经和你一起晚餐了,哪里还有什么形象可言!”
炳辰摇头,看一眼时间,问她:“稍后有什么安排?”
“睡觉。”
“不是吧?”炳辰轻轻皱眉,沉吟一下道,“不如随我一道去消遣,顺便介绍两位朋友给你认识?”
风萍嗤笑一声。
炳辰没好气地解释道:“一个很文明的艺术派对,会有不少知名文化人。”
风萍的笑意更大了:“你转性了吗?”
炳辰直接忽略她的嘲讽,道:“我是认真的,近来有一个笔名叫人间指南的家伙名声大噪,他在报上发表评论,词锋十分犀利、精准,观点看法都颇有独到之处,别具一格,据悉报社每天接到上百个电话,询问这位‘人间指南’先生何许人也?”
“哦?”风萍露出一点兴趣,“都是些什么类型的评论呢?”
“时评书评以及各类新闻评论……”
“那岂非全才?”
“我一时好奇,就让麦克出面去打听一下,报社的主编露了口风,原来这 ‘人间指南’的笔名背后竟然是四个女子……”
他说到这里,风萍已经恍然大悟,接口道:“于是,你就叫麦克搞出了这个所谓的艺术派对,并且邀请了这四位奇女子,对吧?”
炳辰微笑起来,道:“没错,正是如此!”
风萍点点头,伸手揭开餐巾道:“哦,让我祝你什么好呢?”
“你真不去?”
“时差,一整晚都没睡好。”
“那好吧。”风炳辰说着招来服务生结账。岂料被服务生告知,他们这桌的单已经有人卖了。
闻言,风家兄妹都吃了一惊。
“是谁?”风炳辰问道。
“一位先生。”
“具体一点。”
“很年轻,很英俊,很大方。”
闻言,风家兄妹又互相看了一眼,谢过服务生,出门。
炳辰笑道:“不会是你的某个追求者恰好知道你回来……”
风萍打断他:“那你以为他们会不留名吗?”
“也是。”炳辰大胆假设,笑道,“那总不会是我的追求者吧?”
风萍扑哧一声笑出来。炳辰就是这一点可爱,不放过任何机会取乐,即便是拿自己开涮。
老祖宗教育子孙说钱财不外露。可是,人有劣根性,天生爱现,骨子里或多或少都有点儿虚荣,真正做到不外露的少之又少,风家兄妹可算作少数派。
风炳辰在路口和风萍作别,穿着身上的旧风衣和拖鞋,就搭计程车去参加聚会了。
风萍则独自步行回寓所,经过一个公园,转弯抬脚刚一踏上台阶,背后忽然有人声音清朗地打招呼:“嗨~”
话音未落,有只手已经搭上她的肩膀。
她迅速反握住这只手,待要发力,侧身一瞥间忽然看清楚对方的脸,立刻放开他,道:“小子,你差一点就要骨折,知道吗?”
对方甩了甩手腕,笑嘻嘻道:“不至于吧?”
“不至于?”风萍挑眉冷笑,握拳摆出一个姿势道,“空手道蓝带,散打高手,你要试试看吗?”
少年连忙笑着举起双手直摇,道:“不要不要。”
风萍放缓神色,问道:“你偷偷摸摸地跟着我干什么?”
少年脸色一红,但还是一脸笑嘻嘻的模样:“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孩子,我能约会你吗?”
风萍一怔,拧着眉头道:“这个毫不幽默。”
“我很认真的。”
“那你最好把刚才的话收回去,否则君怡肯定会把你大卸八块……”风萍故意冷着脸给予告诫。
“君怡……”那少年微怔之下,立刻笑了,白齿红唇,看起来格外明艳,“呵呵,她可一点儿也管不到我,我是自由的。”
风萍知道如今的青年思想十分开放,但不知已经开放到这样的地步,闻言沉默顷刻,还是忍不住要皱眉:“既然这样,那么Richard,你还到别处去找乐子吧,最好不要来烦我,我可不是什么善类……”
她话没说完,Richard便按捺不住似的哈哈大笑起来。
风萍停下来看着他,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终于,Richard收住笑容,道:“你不想到那边的公园走走吗?”
风萍的耐心差不多用光了,冷冷道:“不想,你短期内最好不要出现在我的……”
Richard根本不理她的话,指着她刚刚经过的花园道:“就是旁边这个公园,不会耽搁你太多时间的。”
风萍不能置信,但还是忍不住顺着他的手指,望了那公园一眼。
然后她就愣住了。
夜幕下的公园旁站在一个人,只望一眼,风萍就知道他是谁。
她在心里非常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没好气地低头瞪着Richard,嗔道:“以后少跟我开这种玩笑,Richard……”
Richard笑着打断她:“我叫查理。”
风萍又是一愣,随即灵光一闪,轻呼道:“啊,那你是……哦,我知道了,你们是双胞胎?”
“不,我们是三胞胎。”
风萍看着查理隐藏小小得意的笑脸,感觉语塞。
“好吧,我不打扰你们了,不过有一句话我可不是在开玩笑,”查理一边倒退离开,一边笑道,“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