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进这合租的房子不久,TA就在共享的阳台上植满九层塔、非洲堇、薄荷、百里香等等还有很多他叫不出名字的绿色植物。
阳台本就是阴面,而这些植物又喜潮湿,整天需要大量的水维持着,以至每次他一进这个全封闭的阳台就以为错入了浴室。
他对此本来颇有微词,可就在他重感冒的时候,TA的一杯草药茶轻而易举地解决了他两个多星期以来用“鼻音说话”的痛苦。
“太神奇了!你这茶里是什么啊?”
“你品品看。”TA微笑,不动声色。
“说不出的草味,又香又苦,好象……还有中药的味道?”他品一口,猜一句。
TA轻描淡写地说:“其实我也没想到真会治好你的感冒。”TA眨了下眼,满是狡黠。
“什么?我喝的还是试剂?是毒药什么办?”他气晕了,“什么蒙古大夫!”
所有的药大概都有毒性吧,让人不知不觉产生依赖,当你有天惊觉时早已离不开它了。
难怪他后来一直说那是一杯慢性毒药。
自那杯草药茶起,他欢天喜地地接受了自家阳台变浴室的事实。而且,渐渐的,每日最享受的时刻就是黄昏,他趁着TA摆弄这些花草时,端杯草药茶,靠在一旁暗暗地打量他,偶尔闲谈。
TA,有着瘦削的身材,白净的脸,还有漂亮的手指,宛如艺术家般修长而略带阴柔的,在花草间上下游走,细心娴熟。
这样的手,可以抚平情人一切的伤口,幻造出任何你想要的温存;这样的手,也可以在割破情人的喉咙,撕碎情人的心后,仍然保持冷静的优雅。
TA从不说自己的过往,比如来自哪,要去哪,TA说自己永远是在路上,包括……感情。
他懂得感恩图报,所以会在做饭的时候,顺便也给TA做一餐;洗衣服的时候,当然也顺手帮TA将洗换下来的衣服一起放在洗衣机里。
“那个……以后我自己来吧。”那日TA回来,见自己的内衣洗好摺叠好已经放在床上,红了脸。
他笑了笑,回自己自己房间,关上门。
午夜,隔着墙,他会听到TA在讲电话。
言语温柔,充满深情。
那日他回来,TA已在厨房内忙碌。
TA要他陪TA喝酒。
酒到深处,TA问,于是他说自己的寂寞。
他说是男人的故事,当然,你可以当成女人来听。原本,爱,只是一个字。
他说他为爱去了那个城市,也因为爱而离开那个城市,放下一切。
“可你为什么要选择这种委曲求全的手段呢?”端着酒杯,TA漫不经心地问。
“兄弟,我不忍。”他不忍看着爱过的人为难,所以委屈了自己。
他与TA沉默地坐着,好半天才想出一句:“你应该了解啊,你说你一直在行走,我们不是同类吗?你为什么要走呢?就没有爱值得你不顾一切地留下来吗?”
“对了……你是怎么不惜一切的?呵呵……”TA转移话题:“说说啊,说说吧。”
他不理会TA,闭上眼睛。
再睁眼时,看看TA低着头,肩头竟然不住地抖。
他走到阳台上,扯下几片薄荷的叶子,泡了两杯水,放一杯在TA的面前。
TA抬头,笑了下,眼睛里有红云。
他的电话响了。
他跑到阳台上去接听。
是伊从那个城市打来。他走的时候,伊说,我们还会继续成为朋友的……
他当时不知可否,但伊便当成答应,于是,偶尔便电话来。
每次开口,似乎只是一个大哥,彼此从没任何感情纠葛:小弟,你最近好吗?有朋友了吗?
他听伊在电话那头絮絮地说,在潮湿的空气里,在盘杂的绿蕨丛中,他幻想自己是一个小小的虫子。
“你现在到底怎么样啊?到底有朋友了没有啊!”伊在电话里又问。
“我……”
他还没说完,那杯他泡的水递到了他的面前,然后,TA用温厚的声音说:你泡的水,再不喝都凉了。
说完,TA便回屋,留下他站在那么多叶子中,握着温热的茶杯。
“刚才是谁?是个男人?小弟,你有新朋友了?”电话那端,那个声音从絮叨突然提高成了警惕。
“嗯……”他喝着水,有清凉的感觉顺着喉咙直下来,他觉得很舒服。
“你嗯什么?回答我!”
“是……我是有新朋友了。”他回答。不算报复,因为……从字面上,这也是事实。
“哼……有朋友也不告诉我。他对你……你们有住在一起?”
“有。我们住在一个屋子里。”他回答,仍然说事实。
“呵,我还记得当初你走的时候……”听着电话那边的语感充满了复杂的态度,他不由地笑,充满了苦涩:“就像你从前说爱我一辈子但也只爱了十个月一样,我说过等你三年所以也可以作废……还有,我不想你再给我来电话了。”
说完,他挂了电话,走进房子中。
TA已经回自己房间了,剩下一桌子残羹冷炙。
他也回房,躺了下来。
午夜,他觉得莫名地难受,整个胃像火燎一般地痛。
挣扎地起来,冲进洗手间里便吐。
很难受很难受,他觉得不如死掉。
“嗯,用水漱口……”一杯温水出现在他的身边,他不回头,因为,他不想TA看到自己狼狈。
“嗯,没事了……”TA继续陪他蹲着,一只手端着杯子,一只手,慢慢地拍着他的背。
他撑着不让自己太失态,但,终究还是没有撑下来。
一口黄水喷出来,然后,继续出来的,是他没有办法抵挡的泪。
TA喂他漱口,再拿来毛巾,擦干他的脸。
将他扶回床。
他睡在那里。
TA坐在床边,轻声说,睡吧,我看着你。
他闭上眼睛。
慢慢地,他开始习惯没事就摘下不同的叶子泡两杯水。
他不奢望任何,能与TA有杯水喝,他就很知足,虽然他们没有一起经历过任何惊天动地,但他一相情愿地以为,轰轰烈烈的爱情都是短暂的,用来回忆的,都是琐碎的平淡友情,没有要求,才能陪他一起厮守下去。
他主动给伊打电话说,我爱上一个直男……不是因为寂寞,是因为爱。
说完,他就看到TA拿着电话从阳台上出来,表情沮丧,带着浓浓的无奈滋味。
他察觉这两天TA有些异样,但却说不上来哪里不对。TA不回住处,他想给他短信问,但发之前,又拿不准自己该用什么语气。
他想,一定是TA的工作变得忙了?或者是TA遇到了其他的事情?所有的想法都让他的思绪有些乱,他的头开始痛了。
站在满是植物的阳台上,他拿不准上次他头痛TA给他吃的叶子,是哪一株?
那日,他回来。
进门就发觉TA的房间里有声音。
啊,TA已回来?情急之下,他甚至都没有敲门都径直推开TA的房门。
只是,推开的刹那,他整个人就僵在那里。
他看到两个人,男人和女人——她的手被TA抓在手里,两个人的胸,贴合在一起。
原来,那么多午夜的电话,他现在才有答案。
“啊……对不起,不知道你有客人……”他讪讪而言,想全身而退。
只是。
他听到那女人说:莫非,就是他?
他不知道前因,但他看见TA痛苦地闭上眼睛。
他突然觉得好心疼。
然后,他真感觉到疼了。因为,那个女人挣脱掉TA的手,冲到他的面前,在他脸上狠狠地锢掌下去,清脆的声音,让他的灵魂逃到高处看着肉体承受着不明不白的厄运。
他还不明白一切是因为什么,那女人已经冲出房间,留下一句话:你们两个男人,都不得好死……
他迟疑地看着TA,TA颓羸地说,对不起……
你告诉我原因……
他来到这个城市是因为没有爱之后的无路可去;那么TA呢?是因为爱太重,承担不起,所以选择逃避。
TA一直知道自己喜欢的是什么,但是在那个TA出生长大的城市里,TA必须去选择所谓正常的道路。
那是TA的师妹,他们在一起分分合合纠缠了四年,但这四年中TA能做的,只是偶尔的牵手,唯一的一次接吻都还让TA惊恐不已。
TA不想自己毁灭,所以选择逃避,来到这个城市,希望时间和距离让她不要再痴情下去。
她等,越等越让TA良心愧疚,于是,最终还是将谜底揭穿。TA肯请彼此放手,因为飞逝的青春,不值得放弃。
她从千里之外追来,恳请TA回去,但TA只能摇头,对不起,我给不了你要的爱……
这几日,便是在宾馆说服她,恳请她能回去。
今日,TA回来拿洗换的衣服,没想到她一路尾随。
余下的TA没有再说,但他已全然明了。
“你告诉她,是否是那日在阳台?”他问,态度直接,咄咄逼人。
“我……”TA看着他,想说,但千言万语却无力吐出。
“说!”他继续追问。
“你脸上还痛不痛?”TA没有管他,走到他的身边,面对着他,小声地问。
“是不是那次?是不是?”他继续逼问,问到自己都心疼。
“因为……我爱上了一个男人。”TA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一直看到他的心里去。“他就像是一杯最美好的毒药,我每天都饮一点,现在,我已毒入膏肓,我已无路可回……”
“我爱上了一个直男……”他说。
“不是因为寂寞,是因为爱。”TA接了下去。
本日音乐主题:
◆ 张国荣 - 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