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痛悼念芮沐教授逝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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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芮沐先生逝世的讣告
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党员、中国民主同盟盟员、法学泰斗、中国经济法学和国际经济法学的学科奠基人、北京大学资深教授、博士生导师芮沐同志,因病医治无效,于2011年3月20日凌晨四时在北京大学第一医院逝世,享年103岁。
芮沐教授生于1908年7月14日,祖籍浙江吴兴。他1932年获法国巴黎大学法学硕士学位,1935年获德国法兰克福大学博士学位,毕业后回国工作。1939—1941年任重庆国立中央大学法律系教授,1941—1945年任西南联大法律系教授,后赴美国讲学。1947年归国参加革命工作,任北京大学法律系(法学院)教授,曾任北京大学法律系副系主任、经济法研究所所长、国际经济法研究所所长。他是我国经济法学和国际经济法学学科的创始人、民法大师,为我国培养了大批优秀的法学人才。他还曾担任全国人大常委会法制委员会委员、香港特别行政区基本法起草委员会委员、国务院经济法规研究中心常务干事、中国国际经济贸易仲裁委员会副主任委员、国务院学位委员会第一届学科评议组成员、中国社会科学研究院法学研究所副所长、全国第一批法学博士生导师、对外经济贸易与合作部条法司顾问、中国法学会顾问、中国国际法学会副会长、中国经济法学会副会长、欧中法律协会中国法常设委员会名誉主席等职务,为我国的法学发展和法制建设事业做出了杰出贡献。
芮沐教授的遗体告别仪式定于2011年3月24日10:30在八宝山殡仪馆东礼堂举行。
谨此沉痛讣告。
北京大学芮沐教授治丧办公室
2011年3月20日
2011年3月21日至23日在法学院陈明楼106室设立悼念灵堂。
请参加遗体告别仪式的同志于3月24日9:40在法学院陈明楼前乘车。
2011年3月24日14:00—16:00在法学院四合院会议室举行追思会。
欲致唁电、唁函或欲送花篮的单位或个人,请与芮沐教授治丧办公室联系:
电话:(010)62756966,62751694,62751691
传真:(010)62756542
EMAIL:daonianruimu@163.com
吴志攀:《苪先生对我的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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芮沐新中国经济法、国际经济法领路人
2010年6月20日 《新民晚报》
芮沐,1908年出生于浙江吴兴(今湖州市)。早年就读于上海震旦大学,后出国留学,先后获得法国巴黎大学硕士学位、德国法兰克福大学法学博士学位。其实,芮沐的本科为文学专业,因他二哥在租界被人无辜打死难以昭雪,于是到巴黎大学后改学法学专业,希望学好法律,用法律来捍卫像他二哥那样的中国人的权利。芮沐实现了自己的青年时代的梦想,他对新中国法学学科的恢复重建以及民主法治事业的促进,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其一,在新中国法学教育方面。他在国外刻苦学习,在大陆法系重镇法国和德国分别获得了硕士和博士学位,又于1945年至1947年赴美国做访问学者。建国前,他曾执教于重庆中央大学、西南联大。建国后他任教于北大,执教生涯近70年,在北大亲自指导了12届博士研究生,其众多学生已在不同的岗位上成为国家的重要人才。
其二,创设新中国法律数据库。还在80年代初,芮沐就敏锐地认为,建立我们自己的法律数据库具有重要战略意义。他从自己的科研经费中划出资金,购置设备,让时任科研室副主任的张力行带队建立了新中国第一个法律数据库,这个数据库就是现在北大英华有限公司法律数据库的基础。这一创举对我国法学教育与研究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其三,立法方面。1977年,芮沐被任命为全国人大常委会法制委员会委员,后来又参与香港特别行政区基本法等重要法律的起草工作,同时兼任多项政府和学术组织领导职务。
其四,在民法领域的研究以及创建经济法和国际经济法两个专业。1979年,北大法律系成立民法经济法教研室,芮沐担任主任。在芮沐带领下,北京大学于1980年获批设立经济法本科专业,同年北大设立经济法研究所,芮沐任主任。1984年,北大又获批成立经济法研究所和国际经济法研究所,芮沐为两个研究所的主要负责人。因此,芮沐可以被称为“新中国经济法和国际经济法之父”。芮沐还与其他经济法学者发起创建了“中国经济法研究会”,芮沐出任第一届研究会副会长。芮沐主要学术成果有《民法法律行为理论之全部》、《经济法概述》等。
其五,学术贡献巨大。芮沐在博览多国法学原著的基础上形成了自己的学术观点:法学应该是实践性学科;法治必须与民主相结合;实体法必须与程序法并重;实践中应该区分“所有制”和“所有权”两个概念;经济法、国际经济法应该是具有特殊调整对象和调整方法的独立法律部门等。(本栏目由华东政法大学法律史研究中心供稿)
芮沐教授访谈:百年法制见证人民法大师芮沐
当课题组联系到芮沐先生的家人以后,得知芮沐先生已届百岁高龄,听力较差,无法进行直接的语言交流,在无限遗憾之际,我们最终还是决定去探访一下芮沐先生。一方面,芮沐先生作为我国现在资历最老的法学家,如果在我们的访谈录中缺失,那将是一大不完整;另一方面,2008年7月是芮沐先生的百岁寿辰,这世上有多少人能不庸碌一生而又可经历一个世纪的沧桑呢,我们想为芮先生的百岁华诞献礼。
从北京大学的西门开始,我们一路感受着中国最高学府的那份宁静与美丽,来到了芮先生位于北大燕南园的家中。为我们开门的是芮先生的夫人周佩仪奶奶,周奶奶已经是90岁高龄,但是看上去只有70多岁的样子,而且动作利索、思维清晰,这不禁让我们感叹芮先生夫妇的健康、长寿。
一进门,我们便看到了扶着助行器的芮先生。周奶奶向我们介绍,芮先生身体健康,就是耳朵听力不好了,正常说话他都听不清楚,采访可能有些困难。因为事先我们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于是便和周奶奶攀谈起了芮先生。而在我们的整个采访过程中,芮先生则一直在沙发上安静地坐着,时而跷二郎腿,时而规律地动动手指,但脸上始终保持着慈祥的微笑。
记者(以下简称“记”):您好!我们今天过来,主要想了解一些芮老师学习法律、研究法律、从事法律工作的人生经历,我们知道,芮老师与法律结缘的一生,其实就是我们中国近现代法制与法学发展的一个缩影。可以说,他的人生经历是非常宝贵的历史资料。
周佩仪(以下简称“周”):是这样的。但我恐怕讲不全面,虽然我是复旦大学(上海迁重庆时)毕业生,但我不是学法律的,所以,我不太了解法学方面的情况,而且,芮沐自己也不大谈起。
芮沐于1908年7月14日出生在上海的南翔镇,祖籍是浙江吴兴。他的父亲是纸商,一直在上海做生意。芮沐的小学是在法租界里的浦东小学完成的,以后又到英租界的马克密林中学念书,后又转至圣芳济学校,因此,芮沐的英语和法语基础比较扎实。而他在上中学和大学时,学校里的神父又教授了他拉丁文,所以芮沐也有一定的拉丁文基础。
记:我首先想问您,芮老师为什么会选择去法国的巴黎大学读硕士?而且由原来的文学专业改成法学专业呢?
周:因为芮沐从小生活在法租界里,法语比较好,读本科时就去了法国教会学校——震旦大学,从震旦毕业后就选择了去法国留学。在芮沐读大学的时候,他的二哥在街头见到有人打架,好心去劝,结果反被打伤致死。但在被外国人控制的租界里,根本没有中国人说理的地方,没地方可告,凶手无法找寻,二哥的死不了了之这件事深深地刺激了芮沐,他就有了学习法律专业的想法,他期望学好法律,用法律来捍卫像他二哥那样的中国人的权利。有了留学巴黎大学的机会,他便选择了法律专业。
记:芮老师在巴黎大学取得法学硕士学位以后,为什么又去德国攻读法兰克福大学法学博士学位?
周:芮沐在法国读书期间,特别用功,他认为法国的法学体系比较明确、清楚,他已经有了比较深的了解,所以希望换个环境,接触些其他国家的法律,同时,他认为德国的法学更为深邃,于是就选择去德国读博士了。虽然以前他没有学过德文,但在法国学习期间,他时间抓得很紧,学会了德文,为他去德国读书打下坚实的基础。
以后,他在德国读博士也是非常用功,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的博士论文受到了德国学者的好评,得到最优的成绩。
1986年,德国法兰克福大学邀请芮沐回母校,并授予他金博士的头衔,我陪芮沐一同前往。那天的活动有许多记者参加。开会时,我发现会议桌上放着一些印刷品,原来是芮沐当年在该校读书时撰写的博士论文。德国经过二战的动乱,仍然保存着芮沐的论文,这是很不容易的,让我们深受感动。
记:芮老师从德国回来以后从事了哪些工作?
周:我知道的是,他一直从事教育工作,我就是在芮沐于中央大学教书时与他结识的。当时我是复旦大学二年级的学生。到现在我们结婚都快70年了。
记:芮老师回国时正是国家时局动荡之时,那么当时芮老师有没有受到国民党白色恐怖的威胁?
周:当时,重庆中央大学的政治环境比较混乱,加上芮沐性格耿直,无法适应,经人建议,1941年芮沐去了昆明的西南联大。国民党统治下的昆明,经济状况不好,物价飞涨,时局动荡,而且迫害进步人士。他在课堂上、朋友间公开说出不满言论,朋友们都替他担心。所幸的是,他经一个美国朋友的劝说并接受了美国佛罗里达大学的邀请,去那里做访问学者,我和孩子也跟他一起去了美国。
记:芮老师有多次出国或者留学进修的经历,为什么最终都选择了回国?
周:芮沐一直认为任何国家都不如自己的国家好,即使我们国家处于战乱、时局动荡的状态他都想着回国,要搞我们自己国家的法制建设。
解放后,苏联专家开始大量来华,为此,芮沐又开始自学俄语,经过努力,他的俄语水平达到可以阅读俄文原著的程度。由于芮沐通晓多国语言和法律,他曾多次陪同领导同志出国访问。他本人也多次受到邀请,出国进行法学学术交流。
记:在“反右”和“文革”的那段岁月中,芮老师从事了哪些学术活动?
周:在那段时间里,芮沐没有什么突出的学术成果。但从1972年,芮沐从江西鲤鱼洲干校回来以后,他就开始从事翻译外文资料的工作了。那时,他翻译的不全是法律类的,有世界名人传记和战争论述等,也有社科类的资料。
1976年开始,芮沐的工作与研究任务已经比较繁多。1977年,彭真同志任全国人大常委会法制委员会委员长,芮沐被任命为全国人大常委会法制委员会委员。1978年,经中央批准,芮沐、钱钟书、费孝通等同志,在当时社科院的负责人宦乡同志的带领下,组成了一个社会工作者代表团去美国考察,这次考察为芮沐以后在中国设立经济法与国际经济法埋下了伏笔。
记:改革开放以来,芮老师又从事哪些方面的工作?
周:80年代,为适应我们国家经济改革和对外开放的需要,芮沐提出建立经济法和国际经济法两门新的法学学科,取得了上级领导的批准。于是,芮沐就在北京大学开始筹建这两个新专业,成为这两个学科在中国的创始人,并同其他教员一起,为国家培养经济法和国际经济法方面的专业人才,做出了自己应有的贡献。
1979年下半年,北京大学法律系成立了民法经济法教研室(设民法、经济法教研组),由芮沐担任主任。1980年1月10日,北大法律系的经济法学者们在芮沐的支持下,起草了《关于成立经济法专业的报告》。同年2月25日,教育部批准在北京大学法律系“增设经济法专业,学制四年,1980年暑假开始招生”。北大法律系的经济法学者们起草了经济法专业的教学方案,并积极组建经济法学科的师资队伍,于1980年成立了经济法教研室,芮沐是第一任经济法教研室主任。1984年,教育部批准北大法律系成立经济法研究所、国际经济法研究所。芮沐是经济法研究所和国际经济法研究所的主要负责人。事实表明,我国第一个经济法专业、国际经济法专业和第一个经济法、国际经济法研究所,都是在芮沐的积极主张和大力支持下成立的。
在80年代初,我国社会科学的研究还未进入以计算机为辅助手段的时代,国内法律界对法律数据库了解尚少。而芮沐当时就已经意识到建立我国法律数据库的重要性与紧迫性。于是,他从自己的科研资金中划出部分款项,购置了数台计算机,并由时任科研室副主任的张力行博士(芮沐的学生)带领部分研究生创建了我国第一个法律数据库。这个法律数据库不仅为北大师生的研究和学习提供了方便,而且经过20多年来的发展,已经成为进行法律研究和实务工作的重要社会资源,在业界广受赞誉。这个数据库就是现在北大英华有限公司法律数据库的基础,是其重要的核心资产。
在同一时期,芮沐率先在北大开设了海商法课程,并开始担任国务院经济法规研究中心常务干事,还与其他经济法学者一同发起成立全国第一个经济法学术研究团体——中国经济法研究会。在1984年中国经济法研究会成立大会上,芮沐被选为副会长。
与此同时,芮沐的教学生涯也一直持续到20世纪末,执教近70年。在北大他亲自指导了12届博士研究生。在他所指导的经济法、国际经济法专业的硕士、博士研究生中,已经有许多人在各自不同的岗位上成为国家的重要人才。
在芮沐积极为我国法制建设与法学教育贡献力量之时,他也不忘发挥其语言上的特长,广泛参加世界各地举办的学术交流活动,以此博采众长。1979年,芮沐参加了在美国举行的中美法学交流会议。同年,又赴日本参与考察专利制度。1983年,参加了在日本举行的国际法律交流会议。1986年,参加了在中国香港中文大学举行的法律概念比较会议等。
世纪老人芮沐的五个瞬间
日期:2008年8月8日 | 来源:《民主与法制》
走进北大,我到处打听燕南园在哪里,居然有不少同学摇头。难道他们都是刚入学的新生?在我这个没有在北大念过书的人心目中,燕南园实在是一块知识的圣地,作为北大人是不应该不知道的。这里住过历史学家翦伯赞、物理学家周培源、经济学家马寅初、哲学家冯友兰、语言学家王力、美学家朱光潜……都是举世闻名的大师级人物。但大师们的身影,已经逐渐远去,而我今天还可以去采访一位与他们同时代的法学泰斗、已经98岁高龄的芮沐先生,实在是一件幸事。
芮沐先生是我国经济法、国际经济法的创始人,也是民法大家。他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担任全国人大常委会法制委员会委员,九十年代还担任过香港基本法起草委员会委员;他又是北京大学经济法研究所、国际经济法研究所的创始人,在我国乃至世界法学界,都享有崇高的地位,同时也是一代杰出的法学教育家。
芮沐先生的夫人姓周,也已经88岁。她说,芮老前年有一次看书入了迷,忍着小便不愿释卷,直到忍不住的时候才跑向卫生间,结果摔了一跤,此后就离不开拐杖了。但出现在我眼前的芮老,精神依然矍铄,笑眯眯地看着我,很硬朗的样子,说他七十、八十,也还是有人信的。
之前通电话的时候,我曾提起要一些照片,芮夫人就把几本厚厚的影集抱出来,让我尽情挑。一张芮老年轻时的照片映入眼帘,我不由得惊叫起来:“这么帅啊!”芮夫人笑了:“是啊是啊,不过我们年轻的时候还不叫帅,叫作英俊。”
法律救国的早年梦想
照片上年轻的芮沐,浓眉大眼,鼻直口方,饱满的额头下略微瘦削的脸庞,眉宇间蕴藏着一股逼人的英气。“他还显得有点洋气,是吧?”我问。“是,是,可能跟他小时候念过教会学校,年轻时又出国留学有关。”芮夫人说。
芮沐先生1908年7月14日出生于上海南翔镇,祖籍浙江吴兴。父亲是纸商,兄妹八人,他的童年是在上海租界度过的。在法租界的浦东小学上小学,又到英租界的马克密林中学念书,后来又转学到法国的圣房记教会学校。在教会学校,每个礼拜天都要去参加教会活动,念赞美诗,芮沐也因此掌握了英语和法语。1927年中学毕业后,芮沐选择到震旦大学学法律。
促使芮沐立志学法律,有两件事。一是他的二哥小时踢足球的时候,被菲律宾人拿着棍棒打残了,下颌被打掉。后来他在上海街头给人劝架,又被莫名其妙地打死,而他的死没有任何人负责,更不要说惩办凶手。当时上海租界极为混乱,黑道猖獗,天天都有无辜者惨遭杀害而无处申冤,这促使芮沐决心学好法律保护像二哥一样的中国人。
二是他对当时租界的“会审公廨”深恶痛绝。会审公廨是英美两国在租界内成立的一个法庭,审理除享有领事裁判权国家侨民为被告人以外的一切案件,实质上是一个列强的联合法庭,最后的审判不是凭是非曲直,而是凭各国的实力。而中国人到了这样的法庭,没有任何公平可言,只有受屈辱受迫害的份儿。眼前的现实,使芮沐萌发了“法律救国”的思想,他要学好法律,帮苦难的中国人打赢官司。
震旦大学的法律课程设置完全按照法国的法律系统,四年学下来,芮沐熟悉了法国的法律体系,外语水平也有很大提高。1931年,芮沐到法国留学,获得硕士学位,1935年又去了德国。那时的芮沐思想活跃,曾想在德国的马克思学院就读,后来希特勒上台,马克思学院被关闭,他只好去法兰克福读博士。
博士毕业后,1939年芮沐回到中国,先后在重庆的中央大学和云南昆明的西南联大教书。
当时的西南联大由学贯中西的三代知识分子共同组成。第一代是以陈寅恪、傅斯年、刘文典、闻一多、朱自清等人为代表的五十多岁的老学者;第二代是以王力、唐兰、浦江清、钱端升、叶公超等为代表的四十上下的中年精英;第三代则是以钱钟书、费孝通、吴晗等为代表的三十多岁的“少壮派”。芮沐是属于费孝通、钱钟书这一代,都是刚刚留学归来的精英人物,个个满腹经纶,人人满腔抱负。而芮沐与费孝通几十年的深厚友谊,也是这时候开始的。
当时在法律系,芮沐因为课余还兼任律师,因此收入颇丰,令人羡慕。他年轻时喜欢运动,踢足球、游泳、骑马、击剑,样样精通,再加上身材高大,外表英俊,是女孩子心中的标准“骑士”。也就是在西南联大,他与芮夫人结为伉俪,从此不离不弃,长相厮守,直到今天。
出访东欧诸国
在西南联大,芮沐才华横溢,本该鸿鹄展翅,飞向学术高峰。但抗战胜利之后,国民党的统治日趋反动腐朽,并将屠刀挥向了当时正直敢言的知识分子。1945年“一二一”惨案在西南联大发生,李公朴、闻一多惨遭杀害。血气方刚的芮沐义愤填膺,在课堂上公开抨击国民党的黑暗残暴,引起了特务的注意。当时许多人劝他在课堂上不要讲,他不予理会。一位在校的美籍教师与他交好,对他说,中国这么黑暗,你又身处险境,不如去美国,我帮你介绍。
带着对国事的深深失望,芮沐偕妻子来到美国,在哥伦比亚大学做起了访问学者,他们的大女儿也在美国出生了。
1947年,国民党军队被共产党军队打得节节败退,全国解放的形势已经非常明朗,但北平还在傅作义手中,只是已经被重重包围。在美国过着殷实生活的芮沐,对新中国的诞生充满希望,热血沸腾的他决定立即回国,迎接解放。当时妻儿无法与他同行,他却等不及了,对妻子说,再晚了就迎接不了解放了!硬是撇下妻儿,一个人先回到了北平。
当时北平的学生运动风起云涌,芮沐一回来,就投入到学潮中。解放前夕,一位叫孟宪功的同学被国民党特务逮捕,芮沐决定作为律师替他辩护。当时芮夫人也已经回到他身边,觉得这样做太危险,许多同事也劝他不要去。他却义无返顾,面对国民党特刑厅的威胁恐吓,正义凛然地为学生辩护,痛斥国民党特务。因为在知识界的地位,国民党特务一时也不敢把他怎样。直到解放军终于进城北平和平解放。
新中国诞生后,芮沐在北京大学法律系当教授。当时我国的法律体系和高校法学教学体系,都是从苏联“引进”的,因此芮沐多次去前苏联和东欧国家讲学访问,也由此精通了俄语。我挑选的第二张照片,是1954年在布拉格他陪同新中国第一代大法官、当时的最高法院副院长张志让会见外国同行的情景。张志让当时奉命参与筹备制定新中国第一部宪法,到苏联和东欧各国考察,与外国法律学者们广泛交流,征求意见。当时虽然带着翻译,但碰到专业的法律术语,翻译总是“卡壳”,芮沐就成了张志让身边须臾不可少的人。他的翻译总是那么及时、准确、精湛,深得张志让的信任。后来张志让几乎每次出国访问,都提出要芮沐随行。他说,有了一个芮沐,走遍欧洲都不怕。
首提经济法之概念
我国的法学教育体系,五六十年代几乎就是照搬照抄苏联,而到了“文革”的特殊时期,则被破坏殆尽。在“文革”中,芮沐也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一度搬出燕南园,搬到一个狭小逼仄的地方。但芮沐在那样艰苦复杂的环境下,丝毫没有放弃他的法学研究,屋子里到处堆的都是书,客人来的时候简直没有办法下脚。
“文革”之后,芮沐和广大的中国知识分子都迎来了新生。1978年邓小平访美,中国开始走向世界。1979年春,中国社会科学院组成了代表团,在副院长宦乡的率领下,到美国考察访问,推开了改革开放后中国学术界走向世界的第一扇大门。
我挑选的第三张照片,是1979年4月22日,代表团在美国纽约哥伦比亚大学访问时,与哥大校长WilliamMcGill等人在劳氏纪念图书馆(LowLibrary)前的合影,其中左五为费孝通,左六为芮沐,右三为钱钟书,右五为宦乡。费孝通与芮沐亲密地站在一起,两人交谊甚深,这次芮沐能够参加代表团,也是费孝通积极推荐的结果。
费孝通与芮沐的友谊,早在西南联大就开始了,后来的几十年中,两人只要在同一个城市,几乎每周都要走动。芮沐佩服费孝通的博学广闻,学术目光深邃,而费孝通则对芮沐的外语天赋惊叹不已。芮沐精通英、法、德、俄、日这几门外语,也会东欧的一些小语种,尤其是精通拉丁文,是北大拉丁文的numberone(第一)。拉丁文的基础是中学时在教会学校打下的,后来他一直勤学不辍,功底非凡。在北大,外语系的教授来找芮沐请教辞典上没有的单词,一度也很盛行。
这次访问,在美国引起轰动,费孝通和钱钟书经常被单独请去作各种演讲,更加蜚声中外。特别是钱钟书,在国内沉寂了几十年之后,因为这次访问而再度引起世界关注。而芮沐,因为他严谨的“法律”性格,因为他一贯谨慎低调的做人原则,没有那么吃香。但回国后,芮沐发现他的学术研究环境开始有了很大改变。这次访问,无疑对他后来提议建立经济法和国际经济法,起了巨大作用。
回国后,芮沐第一个提出了“经济法”的概念。新中国成立后,芮沐一直在民法领域下功夫。总结几十年的经验,他认为,刚解放的时候,废除了旧中国的民法全书,引进了苏联的法律系统,使得民法的起草没有基础,非常艰难。可国家的经济建设不等人,在邓小平同志当时极力号召“集中精力把经济建设搞上去”的情况下,先搞“经济法”是一条可行之路。虽然当时已经制定了“企业法”和“合同法”,还有“民法通则”,但与当时国家经济发展的需要是远远不适应的,应该搞出一部“经济法”。
当时芮沐担任了全国人大常委会法制委员会委员,他的这一提议,得到了全国人大的重视,也赢得了许多法律专家学者的响应。在北大,先后成立起了经济法研究所和国际经济法研究所,芮沐都担任第一任所长。没有教材,他们就自己编,已经70高龄的他,亲自给本科生甚至前来学习的临时学员们上课,其草创之艰难,今天的学人们实在难以想象。
许多人后来回忆说,当时的芮沐老教授,骑一辆嘎嘎作响的破自行车,在校园中奔波。学生的宿舍,他一趟一趟地跑,完全没有70高龄的老专家的架子。甚至到90高龄,也能经常见到他在人行横道上顶着烈日避让着车辆前行,目的地还是学生宿舍。作为老师,他对待学生的一片赤诚,不知道令多少学人感动不已。
与老布什的交谈
我挑出来的第四张照片,是1983年在美国,芮沐与当时的美国副总统老布什在交谈的场面。本想详细打听这张照片背后的故事,但芮老与芮夫人都语焉不详,也许有些话牵涉机密,“不足为外人道也”。
老布什是个中国通,1974年曾以美国驻华联络处主任的身份偕夫人芭芭拉到中国,在中国长驻多年。在会谈中,他讲起自己两次见过毛主席,一次是1974年陪同基辛格国务卿去见的,一次是1975年陪同前来访华的美国总统福特。老布什还说,他的儿子小布什,也就是现在的美国总统,1975年的夏天也是在北京度过的,他像父亲一样,骑自行车逛遍了整个北京城。
会谈最后的时候,老布什说,他一生最喜欢吃的食品,就是北京烤鸭,一提起来就要流口水呢。当时宾主都哈哈大笑起来。
自创立国际经济法后,芮沐先生出国访问和教学的机会很多。创立国际经济法这门学科,也是为了适应中国改革开放的需要,因为随着开放的深入,中国的国际贸易日益增多,贸易争端也日趋激烈,极需这方面的法律人才。后来进行WTO谈判和现在在WTO工作的中国专家学者,许多都是芮沐当年的弟子。芮沐先生当年的远见卓识,对我们今天的国际经济贸易作出了巨大贡献。
一个世纪的年轮
芮沐先生今年已经98岁高龄,而按照中国古代的年龄算法,人一出生就一岁,过了年就两岁,那么芮沐先生也可以称作是“百岁老人”了。一个世纪,匆匆走过,芮沐先生留下的,是精彩而深刻的足印。从欧式教育的重视条文的学养,到立足国情深入实际的实践精神;从纯粹理论的法学研究,到联系政治贯通经济的实干研究;从西方的各种流派,到辩证唯物主义的世界观和方法论……
芮沐先生始终在孜孜不倦地追寻着真理,同时也把自己的根,深深扎在了中国的土地上。直到2000年,也就是92岁高龄,他仍然在带博士研究生。我挑出的第五张照片是芮沐先生2000年参加博士论文答辩会议的情景(见题图)。直到今天,他还每天都要阅读和思考,并没有放下著书立说的笔。老骥伏枥,志在千里,面对仍然谈笑风生的芮沐先生,我想,这样的诗句来形容他是再恰当不过的了。
我妻子在北大南门的风入松书店上班,所以我委托她,把从芮夫人那里取来的照片还回去。妻子完成任务临告别的时候,忽然被芮沐先生叫住了。妻子以为还有什么事,芮沐先生却问了这么一句:“他是记者,每天到处跑,你是怎么抓住他的?”
妻子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回来告诉我,我想,看来芮沐先生的脑子还是转得很快的呀,对周围的事物,也是观察得很敏锐的。由此我想到他长寿的秘诀,与这种乐观幽默的性情是分不开的。他一辈子做人都很低调,从不在意自己的功名利禄,你即使遍翻图书馆的资料,再上网苦苦搜寻,也很难找到他为自己写下的片言只语。而在采访中我也分明感觉到,一旦谈到当年“委屈”过自己的人和事,他就会来上一句“我忘了”。我想,保持这种心态的人,自然是应该长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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