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契约
作者/辛唐米娜
小Y快两岁了。
在她一岁以前,我和先生常对比着育儿书上的数据,来寻找她发育良好的证据。我们将她和那堆数字做比较,和散步时遇见的同龄婴儿做比较,比来比去的其实是新手父母一颗没有自信的心。
这半年我们很少看育儿书,不再关心她和别的同龄婴们有什么区别——她已经通过自己的努力成长,帮我们树立了信心,我们不在乎她能说多少字,能跑多快,能长多高……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我们这对新手父母,居然有了一颗不在乎她是否合乎常规标准的强壮心脏。
前几天带她去北方玩,飞机上在放一本没看到开头的电影。电影里,有一个奇妙的男孩神奇的出现在一对渴望孩子的中年夫妻的生活中。他总是很乐观,哪怕踢球时一再绊倒自己被教练骂得狗血淋头都会露出笑容。教练很愤怒地问他:“有什么好笑的?”他说:“因为我想到将来我肯定会比现在踢的好。”……这个奇妙的男孩除了个性乐观到被周围人视为异类之外,还有一个让爱他的养父母拼命保护的秘密——他腿上长着树叶,是的,是真的树叶,绿油油的心形树叶,但任何工具都剪不掉切不碎它们。它们只会在他每帮助一个人时脱落一片……他的树叶落光时,他就随着闪电和狂风消失在黑夜里。
小Y那边在我身边酣睡,飞机的颠簸和气流的压力对她来讲习以为常。我偷偷抹掉眼泪,心里很一阵心疼。
没有长树叶的小Y将来在别的小朋友眼里估计也会是异类吧。她不爱看动画片,只热衷好莱坞黄金时代的歌舞片;听到音乐不管身在何处,她都会开心的跳舞,并且拉着我们的手希望我们给她掌声微笑,最好一起跳;她常凌晨才睡觉,上午九十点起床玩一会儿接着睡到中午起床;陪我满世界跑,看的都是英语法语的歌舞片,所以开口说话时几种语言夹杂着冒;为了讨她欢欣我努力去学弹《洋娃娃和小熊跳舞》的钢琴曲,但是还没有等我弹熟后半段变奏,她早已不耐烦——她不爱儿童歌曲,只爱交响乐,最喜欢格什温的《一个美国人在巴黎》;带她看电影她会睡觉,但是去看《妈妈咪呀》的歌剧,她却从头到尾认真听,或者鼓掌,或者一起跳……在讲这些的时候,没有半点炫耀的意思——在她还是胎儿时,我就和先生讨论过这个事情,我们希望我们的孩子过着寻常的生活,千万不要特别美丽,有特殊天赋,也不希望她成人后有什么特别的成就——是的,小Y,那时的妈妈爸爸希望你一切正常,中人之智,中人之貌——我们以为这样,你就会比较顺意,快乐,自在的在人类社会里成长。
那时,我们将她当成我们的附属物,以为,只要我们这样祈祷,她就可以变成这样。
这一年,她给了我们无数的惊喜,更让我们反思自己的粗暴——就算是一岁的孩子,她也有自己的爱好、趣味。在马来西亚和朋友们吃饭谈事时,她坚持要到餐厅的空闲舞池上跳舞,在她的认知里铺上红地毯的舞池就是应该跳舞的地方。她快乐的躺在舞池的红地毯上时,朋友们挑剔地看着我,而我挑剔地看着地毯——红地毯上莫名其妙的污渍让人怀疑它从来都不曾干净过,而我女儿,一岁七个月,对细菌还没有完全免疫力的婴儿,却躺在上面快乐的举着脚,笑眯眯地等我像在家中一样给她打节拍“onetwothreefour”。做妈妈的这颗复杂的心啊,一方面希望被大家夸赞孩子教育得好,一方面又希望让孩子童真的期待不落空。当时,我可以选择强行拉她回座位,找点别的什么分散她注意力,但我咬着牙在她身边呆了下来,给她打节拍,陪她在红地毯上跳了半个时脏兮兮的舞。马来西亚的朋友说对我的教育方式他持保留意见,任何妈妈都不应该允许孩子在脏地毯上时躺时坐的跳舞。我脸红了,先生那时搭救了我。他说:“衣服脏了可以换,手和头发都可以洗。舞蹈演员都是在那块脏地毯上跳舞的,与其让孩子去奇怪为什么别人可以跳我不能,不如让她那一刻自在的跳舞。”——我至今也不能确定我们的教育方式是对的,但是,在看那个树叶男孩的电影时,我明白比起逼孩子合乎常规来,我更愿意做那个即使孩子特殊到让别人视为怪物,也要趴在她身边假装自己是大怪物的妈妈——使我们感觉顺意、快乐和自在的未必是合乎常规,而是得到身边最亲近最重要的人的支持。
小Y,两岁的你将不会有自己的蛋糕和物质的礼物——我们只给你一个承诺,在合法、安全这两个前提之下,你任何不合群的举动,都不会是你被斥责的理由,小怪物的你,如果在同龄人中找不到同类,就要记得回头看看我和你爸爸——两只大怪物永远在这里等你。
辛唐米娜完稿于2013年11月19日夜2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