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剑朝圣2 一个人的朝圣2txt下载

第二部 第一次十字军东征

罗马人已在邻近的地方被打败了。

他们在失败之后,将会胜利。

——《古兰经》,“罗马人”章,第二节

你对那些落在后面的游牧人说:

“你们将被召去讨伐一群剽悍的人,

你们要战斗到他们投降为止。

如果你们服从,安拉将给予美好的回赐;

倘若像以前那样逃避,就会使你们受痛苦的惩罚。”

——《古兰经》,“胜利”章,第十六节

“若你们旨在逃避死亡或杀戮,

逃避将是徒劳。

即使能够逃脱,也难享受长久。”

——《古兰经》,“联军”章,第十六节

第四章 流氓十字军

骄傲的王子们还忙着砸锅卖铁筹措军费,一支秀逗的军队就已抢先出发。

他们没有雄赳赳的战马、沉甸甸的盔甲、亮闪闪的宝剑。

也不懂怎么劈砍、突刺、腾挪、挡格。

但他们信仰坚定(不到圣城非好汉),斗志凌云(异教徒都纸老虎)。

还没见过萨拉逊人,就已恨不得啖肉饮血;

还没见过耶路撒冷,就已日日魂牵夜夜梦萦。

所以去吧,孤注一掷的人们……

只是记得: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躁动的世纪末】

11世纪的欧洲正被千禧末世主义的阴影所笼罩。人们相信罪恶尘世日趋隳堕,末日审判迫在眉睫。为了加速耶稣回归,天主教徒纷纷远赴耶路撒冷朝圣、赎罪。1064年,两支庞大的朝圣队伍,分别由七千人和一万三千人组成,从西欧出发,到圣城恭迎耶稣圣驾。最后,耶稣没来,突厥人来了。

三十年后的1095年,天幕惊现流星雨、极光、月食、彗星等异象,饥荒和麦角中毒也在各地接连爆发——种种迹象表明,还没去过耶路撒冷的信徒应该抓紧时间行动起来了。

1095年11月,教皇召集骑士发动了联合武装朝圣,一时应者如云,欧陆为之沸腾。

小老百姓也想掺和,但没有教廷的关怀,谁来组织他们、团结他们、领导他们?

众人正踌躇着,谜之隐修士皮埃尔出现了……

/读图/

民间朝圣者(ca.1170)

+++++ 十字军兴起之前就有很多在欧洲造过大孽的人为了赎罪投身朝圣苦旅。比如前面说到的安茹的富尔克,因为血债太多竟染上了精神分裂,没有耶路撒冷的光明实在活不下去。但这些追求和平心境的朝圣者往往只携带手杖和单肩包,结果老给土匪响马杀得片甲不留,于是到了世纪末,武装朝圣运动诞生了。搞武装朝圣,就撕一片十字布条缝到便服上,缝在肩膀或右胸表示在路上,缝在前胸表示凯旋。布条通常大红,不过到了第三次东征的时候,各路香客有了民族颜色,比如法兰西红十字,佛兰德是绿十字,英格兰白十字,德意志黄十字,诸如类。骑士打仗的时候就在盾牌、头盔、马鞍之类的地方画上十字logo。值得一的是,当时骑士还没在铠甲外面套罩袍的习惯,所以描绘1120年之前的事件的图画里凡出现红十字罩袍加锁甲的形象的(还挺主流),都属时空错乱。+++++



骑驴客皮埃尔为大军指路,13世纪70年代的插画



【矬男皮埃尔:隐士也高调】

来自北法兰西亚眠的隐士皮埃尔是个精力充沛的马路演说家,很有影响力,但形象不好。

他偏矮、偏瘦、偏黑、偏秃,面孔偏长、五官偏囧、气质偏粗俗、作风偏邋遢。

刻薄的人指出,他长得像他自己胯下的公驴。

此外,他的身份也可疑。

——为什么这个人自称隐士,却套着僧侣的袍子?为什么号称逃避世俗,还偏往人堆里扎?

但人民不在乎表象。他骑驴,耶稣也骑驴。他穷,耶稣也穷。听到皮埃尔来了,再冷漠的土包子也会从旮旮旯旯走出来,领略领略伟人风采,沾染沾染圣徒气息。

为什么?三大因素:

第一,皮埃尔的进步理论群众喜闻乐见。

当时,群众是读不到圣经的;耶稣基督在他们心目中,无非是个在审判日决定你下不下地狱的冷血判官。现在经过这位皮埃尔的讲解和答疑,听众猛然得知救世主原来很慈祥、很仁爱,而且最喜欢和贫苦大众打成一片——一句“谦卑人必承受地土”,让多少贫下中农看到了希望,得到了宽慰哟!

第二,皮埃尔的朴实作风群众有口皆碑。

不像那些高高在上的主教、院长、神父,矬子皮埃尔明确地放弃了堂皇的包装和腐朽的生活。他身上永远是同一件粗布无袖衫,最冷的天也打赤脚。当然,可能因为面包和水容易变质,皮埃尔的菜单上只有葡萄酒和鱼——一个伟人有这点点癖好,大家是完全能够接受的。

第三,皮埃尔的公益事业群众衷心拥护。

其他神棍总是精打细算,卖特赦啦、展览圣物啦、课税啦,总之千方百计增加进项。皮埃尔不一样。他不但坚持不懈地接济穷人,还为娼妇赎身,甚至用礼物敲开她们丈夫的门扉。靠善举积累了威信后,他就到处消弭激争端和对立,解决了当局不闻不问或无力摆平的众多社会问题。

凭这三点,背景可疑、其貌不扬的皮埃尔顺理成章地当上了平民百姓的精神领袖;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都被奉为神圣,甚至连他那头驴子身上的毛都给拔下来当作圣物崇拜。

“我不记得还有谁竟能得到如此崇敬”——对此,编年史家吉贝尔嫉妒地写道。

然后,在教皇陛下大手一挥动员骑士东征那年,骑驴客也放出话来,称自己在圣墓得到启示,受天主任命率领穷人展开轰轰烈烈的武装大朝圣,因为只有穷人才是上帝的孩子,而只有上帝的孩子才能从突厥魔掌中拯救圣墓。当然,根据亚历克赛之女安娜公主的调查,皮埃尔此前根本没到过耶路撒冷,还在朝圣路上受过突厥人的凌辱;但饱受压迫的阶级兄弟不知情,也不想知情。他们此时争先恐后地挣脱封建束缚,去追随皮埃尔闯中东,人数之众前所未见。

“一切百姓,纯洁的也好,作孽、通奸、杀人、偷窃、抢劫的也好,都喜悦地加入了这次远征。”(艾克斯的阿尔贝)

【好一支远征军】

皮埃尔转战各地招兵募勇,身边逐渐聚起了上千跟班。各地贵族则因手下农奴被纷纷解放而苦恼不堪,只是怕犯众怒或遭天谴才敢怒不敢言。等到皮埃尔强大了,竟有一伙正牌骑士带上私兵举家投靠,自告奋勇地担起了统帅的责任。其中有个本名叫戈蒂埃·桑萨瓦的,其实是给过皮埃尔莫大支援的豪强封建主,但因为“桑萨瓦”在法语里跟“一文不名”同音,被后人省力地直译成了“穷汉戈蒂埃”,阴差阳错地融入了贫贱集体的背景色。

当然,皮埃尔麾下的骑士也就数得出8个而已,其主力都还是战争的门外汉。这支朝圣军团规模空前,数目估计在4到10万之间;队伍里除了青壮农民,还有妇女儿童、贩夫走卒、破落贵族、穷酸教士,很有民族大迁徙的派头。人多路窄,队伍便也像小路本身一样逶迤不绝、漫长修远起来。而在这条无尽长蛇的最前端带队的,便是我们的毛驴骑士皮埃尔和他的大将军穷汉戈蒂埃。

这支无产阶级大军始终受到贵族和教会鄙夷。尽管具备十字军东征的各种要素,如讨伐突厥、解放圣城,皮埃尔的这场运动却未被列为第一次十字军东征,而仅仅被叫作人民十字军、农民十字军、贫民十字军,前十字军——事实证明,这个前十字军的作为的确丢尽了欧洲天主教徒的脸面。

【先遣队受挫】

他们走的是传统的朝圣路线,需穿越匈牙利和拜占庭的领土。1096年4月,队伍在德意志地区一分为二,戈蒂埃率5千人赶路在前,皮埃尔则放慢脚步沿途招新。

戈蒂埃迅速穿越匈牙利,抵达拜占庭的边陲重镇贝尔格莱德城下,令当地人大吃一惊。十字军像在匈牙利时那样开口要粮,但收获季节还没到,城中根本没有余粮。一向持重的戈蒂埃此时也有了想法:他和弟兄们跋山涉水过来帮东方教友守江山,不想东方教友眼睁睁看着他们坐吃山空,到头来一点表示都没有。他的弟兄更是直接扫荡起了城外乡村,见米背米,见牛牵牛。终于有一天,强盗遇到激烈反抗,双方互不相让,从十几人的推搡到几十人的械斗,再到几千人咆哮、厮杀的战役,几乎只在转眼之间。最后,流氓十字军被闻讯赶来保家卫国的人海淹没,溃不成军;有60来人败退未果,逃进一座小教堂,期冀和解与庇护。但当地人愤怒已极,围住教堂纵火焚烧,土木血肉,俱成灰烬。

戈蒂埃及残部钻进密林逃生,好不容易窜到尼什,被从那里护送到了君士坦丁堡,供养/监控了起来。

【伪隐士旗开得胜】

话说皮埃尔蛊惑来大量日尔曼拥趸,兴致勃勃地循着戈蒂埃的的路线挺进到匈牙利城市塞姆林,看到城头挂着16副饰有十字的衣甲,心中一阵不爽。这是戈蒂埃手下的掉队士兵为自己闹事付出的代价,人家拿来威慑不法分子本来无可厚非;不料流氓十字军里有不少人伤了自尊,竟私下决定要讨还公道。

不一会儿,皮埃尔得知,这帮人在集市因为谈不拢一双鞋子的价钱而引爆了一场暴乱。等他想到要阻止时,十字军已经在攻城了。

战斗血腥而漫长,简言之就是武装朝圣军击溃了匈牙利人,后者逃出城外,前者穷追不舍。追杀在多瑙河畔告一段落,期间有数千塞姆林居民遇害。最后一幕是流氓十字军攻占了匈牙利人在河畔据守的某座大山,从山顶把走投无路的外国教友们头朝下抛进多瑙河的滚滚浊流,一边纵声欢呼。

【强渡摩拉瓦河】

暴徒们发现城中仓廪充实,竟大喜过望,醉生梦死起来。正饕着餮,警讯传来,说匈牙利王卡尔曼震怒,已经集结大军寻仇来了。

皮埃尔那个恐慌啊!他这票乌合之众怎敌得过卡尔曼的浩荡王师?赶紧打包战利品赶上畜群弃城逃命。行不多远,瓦擦,一条大河拦住了去路……

一打听,正是匈牙利与保加利亚的界河摩拉瓦。

很好,过了河,就算逃出了匈牙利追兵的魔爪了。但问题是,就算抛下从塞姆林掠来的海量物资,他们也没那么多船把同志们都运过境啊!

最后暴民们急中生智,拆平了附近房屋,取了木材赶扎出好些木筏,闹哄哄推下水跳了上去。结果无舵的筏子被水流冲得东奔西撞,直把菜鸟筏夫们戏弄得进退两难不知所措。

此时,东罗马当局派来导游的佩切涅格佣兵已乘船抵达。上头要他们放亮招子,让流氓十字军从既定点位渡河,朝既定方向进军,免得他们一路上又扰民滋事。但流氓们无法无天惯了,怎肯听从这一小撮外国佣兵的管束?结果和导游越吵越凶,紧接着便在水上动起了粗。

佩切涅格射手本非绵善之辈,眼看局面失控,便拉开硬弓,给河中整筏整筏的入侵者下起了箭雨;一边还依仗船只灵便阻击十字军的笨重木筏,直教乘客们死伤累累,水为之赤。

但流氓十字军究竟人多势众,眼看前狼后虎,走投无路,一发狠劲拼死渡过河去,击退了佣兵。仅有的几个俘虏给带到皮埃尔跟前,后者二话不说,下令处死,以平民愤。

接着穿越林莽,直取贝尔格莱德。但等到了近前,却发现已人去城空——原来城中居民担心这支大部队为戈蒂埃进行报复,早就扶老携幼溜了个精光。

流氓们现在有充分理由得意洋洋,耀武扬威。正义之师势如破竹,阶级敌人望风逃窜,充分应证了天主保佑的武装朝圣者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唯一的问题在于他们赢的不是突厥人,而是信奉同一个耶稣的教友们。

总之,事情顺利得令人歌颂。如果不出意外,他们将以胜利者地姿态叩开君士坦丁堡的金门。

可惜,世事难料。

近人画的皮埃尔渡摩川,主人公姿态着实威武



【血的教训】

十字军兵临保加利亚首府尼什城下时,拜占庭的总督已召集大军加强了城防。总督无意挥霍兵力和数万暴民死磕,因此答应开放市场,前提是“朝圣者”送要员过来当人质,规矩交易、老实上路。皮埃尔他们同意了。

次日清晨,十字军已得到所需补给,在拜占庭军队的监视下启程前往君士坦丁堡。保加利亚总督正要秀出宽慰的笑容,麻烦来了:几个德意志人启程前夜跟市民闹了点纠纷,临别时手痒难忍,便给几座磨坊各添了把烈火作为留念,还乘乱偷了群牛。

总督忙派兵追缉,正撞上对方辎重队,不分青红皂白一概扣下,十字军的随军家属因此被俘虏大半。

走在前头的皮埃尔闻讯后赶忙掉头求和,一心想把俘虏再赎回来。但他前脚刚走,后脚便有猪突青年自说自话去攻打尼什。皮埃尔的谈判无以为继,便归队控制事态。但他调停的滔滔雄辩却被暴徒的聒噪淹了个灭顶——朝圣军一心想要复制塞姆林的辉煌,怎有功夫陪矮子你患得患失?

更可悲的是,这一幕在皇家军队眼里竟像是皮埃尔为逃避公道的谈判在催促手下人马开溜。总督震怒:好你个两面三刀的死矬子!

最后,声嘶力竭的皮埃尔扭过头,痛苦地看着尼什的城门在面前打开;尼什驻军和贝尔格莱德难民倾巢而出,山洪般涌向了他的人马……

倏忽之间,胜负已分。

适才逞着嚣张气焰要找尼什人寻仇的勇士如今尸横遍野、花落水流;皮埃尔拔足狂奔,不幸弄丢了他收纳军资的钱箱。矮子和几个骨干好不容易收拢500余孽逃进深山过夜,情况窘迫已极。这些人好长时间都深信同伙已死伤殆尽,而他们自己便已是全部的幸存者了。

【啊~君士坦丁堡……】

皮埃尔集结残部,发觉人数已不足出发时的四分之三。队伍里有怀抱婴孩的孤儿哭喊着寻找母亲,有年轻寡妇为刚咽气的丈夫伤心欲绝。数以百计的人明知老家的生活依旧悲惨,还是放弃了光荣的大朝圣,黯然踏上了艰险的返乡之旅。

皇帝的官员接管了这批惨不忍睹的乌合之众,带他们平安走完了在欧洲的最后一程。

当君士坦丁堡的伟岸墙垣和圣索菲亚大教堂的辉煌穹顶最终出现在地平线上,相信有那么一刹那,皮埃尔们把连日苦难抛到了九霄云外。

1096年时,君士坦丁堡人口30万,而天主教欧洲最大的城市罗马人口3万;科隆2万;伦敦和巴黎则连1万都不到——差距之大,判若天渊。

如今呈现在十字军面前的好似梦中景色,天国一瞥。史家菲尔谢曾作出如此评价:

“啊,何其伟大,何其美丽,这座君士坦丁堡!多少教堂,多少宫殿,座座巧夺天工,竟由它一举容纳!又有多少奇观任人观赏,甚至在街道和院落也俯拾皆是!列举其财富未免繁冗——金、银、华服和圣物,无论种类,无所不有。”

西欧穷蛋们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诚然,在他们眼中,万事万物都似乎镀着金银镶着珠玉,在马尔马拉海的阳光下熠熠生辉。皇帝的寝宫由一整个豪华建筑群构成,宏大的花园里甚至设有兽苑展示珍禽异兽;宫室内以黄金装潢,地板则以大理石巧妙铺就。跑马场容得下上万观众,宽阔的赛道能让8辆马车并驾齐驱;赛场中央矗立着狄奥多西方尖碑,据说来自那个由诸神与法老统治的古埃及。圣索非亚大教堂巍峨如山,内部饰满精美绝伦的马赛克壁画;其穹隆底部开有一圈天窗,阳光透入时结成光环,在仰望者眼中,整个穹顶不是由墙壁支撑,而是被一条金练悬在了半空。

希腊阔佬甚至还收藏着天主教徒梦寐以求的超一流圣物:耶稣的荆冠和无缝衣,印有耶稣面像的维罗尼卡圣巾,圣路加画的圣母肖像,和施洗约翰那个盛在纯金棺材里的脑袋。的确,这座矗立在欧亚之交的新罗马城足以成为朝圣者的梦想之地了。

外地人对面前的壮丽都市固然是叹为观止,本地人却也不免为这声势浩大的不速之客惊奇震愕。安娜?科穆尼娜公主怀念起当时波澜壮阔的场面时动情地写道:

“人群满怀激情涌入条条大道,粗鄙的武夫身边伴随着平民的大军,数量更甚于海滩上的沙子、天空中的群星。他们带着棕榈枝叶,或在肩上佩着十字。其中也有妇孺,背井离乡。宛如支流汇入大河,他们正从一切方向朝我们全力聚集过来。”

美轮美奂的金角湾,中二全战mod“Basileia ton Romaion”的宣传cg



今天的圣索菲亚,采光依然令人感动



君堡平面图



【渡海?入亚】

皇帝亚历克赛非常胸闷。他向西欧订了几千(一说三百)骑士,而欧洲却给他送来成千上万的隶农、恶棍、蟊贼、草包,刚一抵达就在他地盘上杀人放火,闹出了几百条人命——而这个矮子皮埃尔还只是个开端。“朝圣者”源源不绝地涌入帝国,就像东方的游牧民族,或者《旧约》里描述的蝗灾:

“因为这蝗虫遮满地面、甚至地都黑暗了”。

但他亚历克赛不是个最善于化解危机的英主么?这些人纵然不能化废为宝,也要物尽其用。所以皇帝不但容忍,而且很是照顾皮埃尔、戈蒂埃等人。他甚至允许臭名昭著的流氓十字军滞留在帝国境内,吃他的,用他的,直到与王公贵族的正规军会师,然后到亚洲纠缠宿敌突厥人去。

皮埃尔对皇帝陛下言听计从,但却没本事节制自己的徒子徒孙。流氓无产者耐不住寂寞,成群结队溜进帝都,见东西就偷,见豪宅就闯,甚至还有去掀教堂的铅屋顶卖钱的。鉴于鼠辈人多势众,而首都警力有限,短短五天,君士坦丁堡就已乱成一团。

亚历克赛连忙推翻了自己推销给皮埃尔的原计划,在第一时间把朝圣者送过了博斯普鲁斯海峡。

8月6日,第一波十字军毫不察觉希腊皇帝“穷鬼去死啵!”的真实用意,欢天喜地地踏上了安纳托利亚——突厥的地盘。

情势由此急转直下。

【深入敌境】

安纳托利亚高原位于小亚细亚半岛中部,气候干旱,草原广袤,盛产马匹,当时是鲁姆苏丹国的势力范围。鲁姆国即“罗马国”,由塞尔柱突厥的失势皇族所建,占了拜占庭许多名城故地,与君士坦丁堡仅一海之隔;加上该国苏丹乞立赤·阿尔斯兰谋害了岳父恰卡后势力又见增长,俨然成了东罗马皇帝的头号劲敌。

然而在朝圣军眼中,突厥人不过是赶在末日审判前抓紧蹦跶的秋后蚂蚱罢了。但见他们怡然自得地沿马尔马拉海岸东进,一路上作奸犯科打草惊蛇,毫不为大战保存体力。不久,本已不占兵力优势的流氓十字军竟又分裂成了操罗曼语的法兰克党和操日耳曼语的条顿党,互相较起了劲。

先是法兰克党深入敌境,频频出击,搅得当地基督徒鸡犬不宁。皮埃尔觉得苗头不对,屡屡规劝,但老乡们非但不听,还选了新头领,把矮子晾到了一边。他们现在盯上了鲁姆苏丹国的国都——尼西亚,誓把突厥人游击得痛不欲生。

9月中旬,一队流氓十字军撞见尼西亚城下的一座小康村庄,明明是基督教良民,却给鉴定成了突厥侵略者,烧杀掳掠,落实三光,最后还把婴儿串在火上烤来吃,可谓禽兽之极。

城里人义愤填膺,纷纷冲出来抗战,可惜对手实在拼命,结果又给打了回去,任由法兰克禽兽背着战利品耀武扬威地回到了滩头堡,到条顿同志面前炫耀去了。

条顿帮不甘示弱,也去扫荡尼西亚城郊,没想到转了几圈,竟拿下一座城堡。

不像欧洲的同类工事,这个堡垒相当宜居,墙上有挂毯,地上有软垫,仓库里储满食物和酒——很快,占领军就休闲得一塌糊涂了。

【苏丹之怒——流氓十字军的覆灭】

乞立赤·阿尔斯兰是威震半岛的狮子汗,怎能容外国宵小骚扰他的国都,窃据他的城堡?当即派人把鸠占鹊巢的异教徒连人带堡围了个滴水不漏。

不错,滴水不漏。夏天一过,城堡的蓄水池空了,唯一一口井也在城外。城内十字军断水8天,焦渴欲绝,开始用骡马身上的腥臊血解渴。然后冒着飞蝗箭雨用布片从粪池里蘸稀屎出来润嘴。然后几人一组,用双手小心翼翼地互相盛尿喝。然后掘开泥地躺进坑里,一边把湿土往胸口堆一边幻想自己在补充水分。再然后,首领熬不住了,号称要出城决战,结果没冲出多远就扯上了白旗。

对方的意思也简单:要么改宗,要么砍头。

叛教也非难事。你无非学句外国话:“万物非主,唯有真主;穆罕默德是主的使者”,然后把包皮割了就是。很多基督徒缩缩阳咬咬牙狠心下了刀,剩下的或沦为奴隶,或“率先凭着我主耶稣之名接受了幸福的殉难。”

接着,阿尔斯兰派了间谍到法拉克人的营里散播谣言,说德、意联军已经把突厥王的老巢尼西亚端了,大家快去抢钱啊,云云。

这奸计几乎得逞,可惜又一个报信的赶来澄清真相,并警告他们突厥大军已在火速集结,众人大骇。皮埃尔当即启程,向君堡的皇上求援去了;戈蒂埃也要众人起码等到皮埃尔回来再谋进退。但皮埃尔因故耽搁,戈蒂埃一人扛不住舆论,被部下连连激将,只得同意10月21日拂晓出阵。

流氓十字军推进时歌声嘹亮,动向给人家听得那个真切;结果2万多人在峡谷里中了突厥伏兵的奇袭,完全乱了方寸。充当前锋的骑兵给兜头截住,死伤惨重;主将戈蒂埃身中二十箭,七箭破甲,壮烈牺牲;不死的策马逃命,慌不择路,把自家弟兄踩了个七零八落,没了阵型。突厥人顺势掩杀,砍瓜切菜般放倒了步卒,又跟着溃兵一路追到十字军营地,把当初没力气跟去洗劫尼西亚的老弱妇孺一网打尽:有些人给杀死在眠床上,有些晨祷时丢了性命;据说还有个神父,弥撒主持到一半给直接砍倒在祭坛上。只有漂亮姑娘和标致少年,连同各种财货给当作战利品运回了尼西亚。

一撮人逃进海边一座无门无户的破烂堡垒,把盾牌和石头垒在门口作工事,拼死抵抗。突厥军没空奉陪残寇,见堡垒没盖屋顶,索性仰天齐射。结果箭雨从高天坠入堡内,劈头盖脸地摧残守军,致其死伤大半;但幸存的怕开城后下场更惨,拼死不降。

这时,皮埃尔讨来的拜占庭救兵终于抵达,突厥人这才撤军。幸存者几乎全部身负重伤,被皇帝解除了武装,安置在帝都市郊——这几千人就是数万流氓十字军的唯一幸存者。

对此,亚历克赛的作家女儿安娜有这么一段回忆:

“诚然,那么多高卢人、诺曼人死于异教徒剑下,以致遍地横陈的尸首堆积一处时,竟出现一座极大的堆垛,或说丘陵,或说瞭望塔,论高度堪比大山,而长宽也相当可观。尸骨山如此高大,以致那些遇害野蛮人的同胞后来还从这儿取骨头代替石头造墙,造出的城堡便也能算是死者的陵墓了。”

【皮埃尔的好出路】

那皮埃尔呢?挂了?残了?降了?失踪了?

呵呵,大家放心,我们的小矮子一切都好。他逃过浩劫,去了意大利,还在那儿赶上了王公贵族的正版十字军,作为民兵队长披荆斩棘一路东进,终于成为首批进入圣城耶路撒冷的十字军之一。

再后来,他返回法兰西,办了座小修院,安顿了下来。

1131年皮埃尔去世,被罗马教会封为“真福伯多禄”,成了后世十字军的偶像。

而当年和他同行的数万人,多半成了东欧田野的肥料和小亚细亚的建材。

这个,就叫做一将功成万骨枯。

读图:不管你相信与否,这个模特身材的伟男子就是亚眠人民心目中的“真福伯多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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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法国民族主义风起云涌,矬子一不小心成了家乡人的偶像;见证这一民族自豪感的另一标志,就是塑像底座上法文版的DEVS·VULT:DIEU LE VEUT!



【屠犹惨案】

就在皮埃尔等人挺进圣地挑战未知的同时,另有一撮人在家乡找上了更好欺负的犹太族。

诚然,东征的鼓吹者为仇异屠异大开绿灯,已致使矛头指向了信仰民族宗教的犹太人——当初,是他们胁迫罗马总督钉死了耶稣;现在,他们又放高利贷坑害耶稣的虔诚信徒。结果异教徒靠不义之财富得流油,而基督教的好儿女却窘迫没钱东征——是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就冒出个叫艾米寇伯爵的土豪,一边发誓解放耶路撒冷,一边以耶稣显灵、面授方略为由,掺和起了犹太改宗事业。

这厮首先领着暴民到斯派尔镇开展工作,但斯派尔镇对犹太人的经济贡献甚是倚重,轻易不肯交人。早在1048年,斯派尔主教就曾发布特许状,称:“为将斯派尔镇建设成都市,我准许犹太人进入,知其会将我们社区的荣誉增加千倍。”此次更是由主教出面,将犹太人严格保护起来。

艾米寇却对此视若无睹,仗着人多势众,硬是从避难所揪了好些犹太人出来,把不肯接受洗礼的统统处决了。

暴徒随即转战沃尔姆斯,攻进城里一个犹太胡同,挥镰割麦般滥杀无辜,连弱女子和婴幼儿都不放过。小区被洗劫一空、物品只要稍有价值即遭掠夺;住宅也给捣毁殆尽,无一幸免。犹太会堂烈火焚身,《摩西五经》则被扯开,撕碎,当街扬弃,如节日里的五彩纸屑漫天飞舞。犹太教德高望重的拉比宁肯亲手杀死妻儿,也不要亲爱之人以血肉之躯供恶魔逞凶。这一天,作为伟大十字军的光辉序曲,超过一千人惨遭屠杀。

暴民接着北上美茵茨。当地犹太人慌慌张张地从窗口抛出财物,但这点贡献远不足以达成收买,于是被整家整户地拖出住处。农民们强迫他们改宗,不从的就用镰刀割喉咙的干活。过后,主教带人收拾起了遇害犹太人的尸体,然后给整车整车的犹太脚、犹太手、犹太指头和犹太脑袋施了圣油,埋到自家花园里。这次估计有九百人遇难。

大屠杀也在其它城市上演:科隆、特里尔、梅斯、布拉格、雷根斯堡……穷人十字军为筹措给养,大约在1096年屠杀了整整一万犹太人。

而艾米寇的部队则在不断壮大,甚至有那么一群被“圣灵支配的白鹅”领导的杂兵也前来投奔。艾米寇来者不拒,最后人山人海尚未踏上朝圣大路就已把抢劫来的血腥钱吃用得差不多了。

艾米寇遂进入匈牙利境内开辟新市场,结果被当地军队击退,灰溜溜逃回老家,既违背了东征誓言,又没证实那个耶稣基督看好他的千秋大梦,成了远近闻名的牛皮大王。

【结语】

穷人十字军的故事极不讨人喜欢。故事里某些章节尤其让人不安。

今人看来,屠杀犹太人是毋庸置疑的兽行。但为何行凶?贪财?确是动机之一,但不足以解释那种丧心病狂。夏洛克会问,“难道犹太人没有眼睛?没有五官四肢,没有知觉,没有感情,没有血气?”凶手则会反问,有又如何?凶手会说,屠犹是正义,是复仇。复谁的仇?耶稣。犹太人杀了耶稣。一千年前杀的。为了一千年前木匠耶稣遇害的往事,种族与种族间可以产生如此仇恨,令无数笑过哭过爱过恨过的人们平白丢了性命。

所以我要说,穷人十字军的故事极不讨人喜欢。你讥笑着、痛骂着、警惕着、同情着复述他们的故事,最后还免不了生出感慨:人性,我为你哭泣。

捷克网友画的流氓十字军路线图;大家仔细看,除了皮埃尔那支人马,其他三股才到匈牙利就覆灭了



读图:

左:东欧南部讲罗曼土话的游牧民;中:拜占庭骑兵;右:12世纪初叶的匈牙利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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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牙利骑手是马扎儿族的传人,不过到了11世纪末已经和欧洲的主流重骑兵趋同了。我们看图上的装备,头盔,10~12世纪;单手剑,斯洛伐克风格,10~11世纪;盾牌上面的神鸟据说是匈牙利王室的祖先;然后整个形象好像来自11世纪的塞尔维亚浮雕。



读图:

左:犹太人;中:西欧农民;右:洛林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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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1、犹太人的尖顶宽檐帽子和大胡子是民族特色;2、穷骑士的装备上十字无处不在:马鞍的后鞍桥上刻着一个,盾牌上刷着一个,然后他那把剑论形状也算一个。



第五章 骑士东征第一站:聚首君士坦丁堡

乌合之众纷纷丢丑丧命之时,十字军贵爵陆续启程东征。

他们是:

1、雷蒙四世,图卢兹伯爵,南法普罗旺斯庞大军队的统帅。

2、博厄蒙德,奥特朗托国主,南意大利诺曼冒险家的头领。

3、布永的戈德弗鲁瓦,洛林骑士的楷模。

4、罗贝尔二世,诺曼底公爵,北法诺曼势力中坚。

5、于格,韦芒杜瓦伯爵,巴黎卡佩王朝代表。

五路诸侯,有老有少,有强有弱,即将聚首君士坦丁堡。

【图卢兹的雷蒙四世:独眼老将】

指挥普罗旺斯大军的图卢兹伯爵雷蒙四世在东征诸侯中势力最大、资金最多、年纪最长,按理说是各路十字军的天然盟主。作为一个年近56岁的迟暮老人,雷蒙当时相当多病,因为自感时日无多,才坚定了去圣地奉献生命中最后的光和热的决心。

他那个深入人心的独眼形象据说是早年在西班牙跟他单挑的摩尔武士留给他的纪念。当然也有亚美尼亚资料称,他那只眼睛是某次朝圣时瞎的。

雷蒙是性情中人,至今已结婚多次,而且曾因迎娶表妹和侄女被两次革除教籍。他最新一任妻子是美名远播的埃尔维拉,而岳父就是威震欧陆的“西班牙皇帝”阿方索六世。这位老伯爵为人风流倜傥、亲切和蔼、富有成熟男性的魅力,是十字军诸将中与皇帝亚历克赛最亲密的一位。亚历克赛之女安娜公主也对他印象奇佳,说彬彬有礼的图卢兹伯爵与其他拉丁领主相比,就宛如“群星中的太阳”。

【勒普伊的阿代马尔:精神领袖】

阿代马尔本来是普昂维莱的主教,去过巴勒斯坦,颇了解朝圣地理。他在克莱蒙会前与教皇有过私下交流,会上主动请缨,乃受命领导十字军东征,在图卢兹伯爵雷蒙的陪同下踏上征途。

此君虽然身为教士,上了战场却比多数骑士还骁勇果敢。他骑术高超、武功过硬,关键时刻又敢于披坚执锐冲锋陷阵,是十字军士气的一大保障。再加上罗马教皇鼎力支持,地位自然高人一等。尽管十字军诸将就盟主之位争议良多,但始终奉阿代马尔为精神领袖,哪怕是下文将要提到的那个桀骜不驯的博厄蒙德,也不敢轻易与之顶撞。

读图:1096年,教皇乌尔班二世为图卢兹伯爵在尼姆扩建的大教堂主持祝圣礼。红帐下高冠老者是教皇,教皇面前着红披风的是雷蒙。Ferdinand Pertus作品。



【塔兰托的博厄蒙德:霸王】

不错,这个博厄蒙德就是在80年代跟亚历克赛频频过招的诺曼公子。暌违十五年卷土重来,他竟摇身一变成了拜占庭的盟友。

博厄蒙德的前途并不光明。他父亲圭斯卡德当年为和伦巴族势力联姻休弃了他母亲。他的世子地位和继承权也就落到了小他两岁的异母兄弟手中。圭斯卡德为此带上博厄蒙德攻略拜占庭帝国,计划把希腊(乃至东罗马皇冠)留给大儿子。遗憾的是,他们遭遇了亚历克赛。

圭斯卡德死后,一家人围绕意大利遗产打起了内战。纷争许久,最终由教皇出面调停,把塔兰托等地裁给了博厄蒙德。

但他怎可能就此满足?他的梦在东方,他的宿敌也在东方。

所以他就加入了东征——或者,根据吉本等学者的推测,他通过教皇,暗中策划了这场东征。

克莱蒙的号角响了整整七个月,博厄蒙德才觅到参战誓师的时机。根据一位诺曼骑士的记载,当时博厄蒙德正和亲友们围困某城,突然听说教皇发动了武装大朝圣,当场以激情洋溢的演讲表明立场,并在“圣灵的感召下”把最值钱的披风割成无数十字发给手下,煽起了所有人的狂热。

最后博厄蒙德被阵中大小领主奉为主帅,赢得2000骑士,14000步卒和4000后勤,丢下攻略许久的城池,汇入了东征的洪流——亚历克赛老伙计,我助阵来了,哈哈哈哈。

亚历克赛有充分理由芒刺在背。他很了解老对手的为人——残忍、狡黠、顽固、狂妄、重利轻义、热衷功名。他不懂得慈悲。为了示威,他将在安条克城门前把萨拉逊间谍架在火上烤得滋滋作响。他也不懂得信仰。寻获圣枪时,别人都欢欣鼓舞,他却只是一哂置之。

他恨皇帝,皇帝也恨他。

但皇帝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强健和英俊。他是维京传人,承前启后的诺曼征服者,能力只逊于野心,连名字都超凡脱俗——这厮原名“马克”,“博厄蒙德”是圣徒传奇里巨人的名字,常人不叫这个。他爹因为儿子一生出来就体型超群,才给他起了这么个绰号,不想日久天长,真名倒给冷落了。

成年后的巨人博厄蒙德果然伟岸得跟希腊天神一般,在拜占庭宫廷里把当时芳龄13的萝莉公主安娜激动得赞不绝口:这个诺曼人比其他拉丁将领足足高出一头,胸膛坚实、双臂有力,身材匀称得……像是经过了波利克里托斯的亲手雕琢。他皮肤雪白,脸色百里透红,胡子也剃得极其干净;浅黄色的头发经过了刻意修剪,不像其他野蛮人一样垂到腰际,而只留到齐耳长;还有他那双眸子——噢,竟能那么蓝,那么生动……

的确,博厄蒙德是个富有原始魅力的强者,跟文明人雷蒙四世好比天造地设的对手。他不介意公然与老伯爵争夺一把手的宝座,而后者碰巧和亚历克赛一样质疑博厄蒙德加入十字军的动机;因此两人一路上暗中较劲,分歧不断。话说回来,强者正需以强者为对手,难道不是吗?

【坦克雷德:少年老成】

博厄蒙德身后是他17岁的外甥坦克雷德。年纪轻轻的坦克雷德此时已经具备了少年英雄应有的许多素质:英俊、无畏、仗义、慷慨,而且有个处处罩他的好舅舅。只可惜这小子沾染了和尚们的恶习气,总他妈有点多愁善感,不诺曼、不洒脱,所以都快奔三的人了还没啥拿得出手的建树。

卡昂的拉杜夫把东征前的博厄蒙德描写成中世纪的哈姆雷特,为“杀还不杀”的问题踟蹰于沙场边缘:

“时常焦灼着他的是如下事实,即他作为骑士参与的战争看来违背了基督的训诫。主基督曾明令他右脸被抽后要伸出左脸,但世俗的骑士精神不能防止亲人间动武流血。基督也曾要求他把外衣和披风交给想取走它们的人,但战争的渴望却驱使他从两者皆已丧失的人手中掠夺仅剩下的财物。如果这位智者当真放下了屠刀,那定是这对矛盾消磨了他的勇气。”

这时,十字军兴起,狠揍异教徒也能赢得基督表扬,矛盾解决了。

同学们,千万关注他——这小子如今可是游鱼得水、野马脱缰了。

读图:1084年亚得里亚海两岸形势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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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1年,诺曼军阀圭斯卡德在都拉斯城外击败亚历克赛,后者仅以身免。圭斯卡德之子博厄蒙德当时23岁,负责指挥左翼。之后圭斯卡德回意大利对抗德王海因里希,留儿子博厄蒙德在希腊扩大战果。博厄蒙德两次战胜卷土重来的亚历克赛,打通了马其顿和帖撒利亚的进路,但最终在希腊腹地被屡败屡战的皇帝打退,灰常遗憾地撤回了意大利。但与此同时,圭斯卡德已经帮教皇格列高利七世摆平了德王,进而重拾东征大业。1084年,他亲率大军渡过亚得里亚海,征服科孚,但随即得急病暴毙,享年70岁。博厄蒙德为谋遗产,被迫和继母以及异母兄弟斗智斗勇,拜占庭暂时安全了。



【布永的戈德弗鲁瓦:模范军人】

作为查理曼大帝的后裔,布永的戈德弗鲁瓦为他那个洛林公爵的头衔活得很辛苦。简言之,他的王上不信任他,周围还有豺狼虎豹要抢他地盘。如果没去东征,戈公大概会活活累垮,一辈子出不了头。但教皇的号召给他开辟了出路。“Deus Vult!上帝的旨意!”——当初在克莱蒙跟着全场听众欢呼雀跃的戈德弗鲁瓦可能尚未料到,好事还在后头。

戈公是个模范军人。第一,他武功据说特别好。此君后来在西里西亚山口为救路人找大熊搏命,而且没死。还应一个阿拉伯舍赫的邀请表演宰骆驼,一剑就把那饿死了比马大的异教牲口斩了首。

第二,他特别虔诚。1082年罗马遭洗劫的消息据说把他震惊得数月内一蹶不振(当然,这跟他主君正和教皇白热战,以致他忧心教籍很难做人也脱不开关系)。此外,戈德弗鲁瓦餐前祈祷很长。陪他吃饭的人经常抱怨自己的饭菜还没入口就已凉透。

第三,他其实是穿越到中世纪的斯巴达人,艰苦朴素的程度让人叹为观止。法蒂玛王朝的权贵到他营帐里拜访他时发现他在大帐里靠着一麻袋干草席地而坐,而那草包他晚上还得当床睡。其他十字军将领用来增加情趣的地毯、帷幕、真丝流苏、雕饰及各种家具,他这里一应俱无,连凳子都不备一张。来使忍不住问,您这是何苦呢?答曰:“无论生前还是死后,土地都是堪用的座椅。”

最后,他对东征特别重视。戈德弗鲁瓦广受觊觎的领地洛林也算富甲一方。但他为筹集军费在默兹用跳楼价抛售家产,把梅斯市用十万金克朗卖给市民,又把其余不动产分给了列日主教和教皇。一言以蔽之,备战完毕,他已倾家荡产。

凭着这股子破釜成舟的勇气,正值35岁壮年的戈德弗鲁瓦在兄弟博杜安和厄斯塔斯的陪同下豪情满怀地出发了。其中,博杜安也是个要角儿,因此,我们一会儿务必了解下他。至于厄斯塔斯,小伙子还算强大,但不及兄弟出彩,戏份也就有限了。



布永的戈德弗鲁瓦,忘了哪儿的雕像了



【博杜安:知识分子】

布罗涅的博杜安是个小儿子,所以家里人从小就把他送到庙里念书,以便将来打发到教会当差。但博杜安认定教士生涯过分无趣,在80年代初毅然放弃了受俸神父的稳定工作,出道当了骑士。

在识字率不到两成的欧洲贵族圈子,博杜安这种受过教育、能读会写的骑士无疑是仕女眼里的珍稀物种。她们喜欢跟博杜安谈心,因为他辞令高雅、言之有物,兼具学者派头和诗人气质,是文化沙漠里高高在上的一缕孤云。而他也没得意忘形,只是保持不苟言笑的酷哥姿态,结果更令小姐们难以招架了。

在诺曼底,博杜安钓到一个富可敌国的贵族千金歌薇拉——后者不但和他成婚,还陪他踏上了解放圣地的漫漫征程。当然了,博杜安底子薄,纵有老婆撑腰也募不到多少兵马,只能算东征诸侯里的末流人物。

不过这丝毫无损于博杜安的傲慢和严厉。有一次十字军在亚历克赛帝的宫廷开会,某伯爵见皇座空着,竟然一屁股坐了下去。皇帝本人不吭声,冷眼旁观;但博杜安站出来,噔噔噔上前揪住这厮:“你不能坐这儿。这荣誉皇帝不会下赐他人。你既然来了这个国家,何故不遵守它的规矩?”

不像戈德弗鲁瓦,博杜安注重生活质量、讲究个人仪表、崇尚锦衣华服,登场时永远在肩头搭着风雅的斗篷。当然,他对长兄的尊敬未因思维方式的差异而稍打折扣。这个弟弟刻意观察长兄的一举一动,每次谈及后者总是肃然起敬。

此时没人会料到,跟在虔诚大哥身后亦步亦趋的小兄弟却也有着自己不为人知的阴暗面。也许正因如此,这位人高马大、沉默寡言的鹰钩鼻青年才会成为日后的窃国之雄、开国之君。

(笔者心目中的博杜安[鲍德温]暂时就这个形象。。。)



【诺曼底的罗贝尔:开心果】

就像戈德弗鲁瓦,罗贝尔在欧洲也有志难伸。他是征服者威廉的嫡长子,本该继承英格兰王位,但因为性格叛逆、脾气暴躁惹恼了父王,结果让老弟红脸威廉当了接班人。罗贝尔只分到诺曼底,不服气,结果被威廉领兵教训一通,日子过得相当窘迫,据说曾因缺衣少裤老是卧床不起。十字军运动一揭幕,他立刻用诺曼底公爵的头衔作抵押,从国王兄弟那里借了启动资金招兵买马,到东方迎接新生去了。

别看罗贝尔命途多舛,却是颗大号开心果。他爹叫他短靴子(brevis-ocrea),那是出于鄙视;朋友叫他短袜子(Courtheuse),却是出于亲昵。这家伙爱交际,好玩闹,是恶作剧的行家。当初跟老爹闹翻,离家出走,到处求偶,结果除了私生子女一无所获。这样一个浪荡子,整个生活都是围绕美酒、女人和歌谣演绎的。

此时的罗贝尔体格健壮身手敏捷,还看不出日后持续发福,以致成就一代巨胖的趋势。他武艺了得,在许多战役和比武中都有出色表现。但他过于懒惰,又不善谋划,注定当不了戈德弗鲁瓦或博杜安那样的主角,只比他那连襟艾蒂安强出一筹而已。

【布卢瓦的艾蒂安:妻管严】

布卢瓦伯爵艾蒂安家财万贯、地位牢靠、知书达理、能说会道,还娶到罗贝尔那位不让须眉的胞妹阿德拉公主作夫人,生活不可谓不美满。他对任何形式的远门都深恶痛绝,作为骑士宅得可以,貌似绝难找出冒险远征的理由。但阿德拉那个恨铁不成钢啊,立刻给艾蒂安制造了动机。你猜对了,布卢瓦伯爵他特别爱妻,爱到离经叛道言听计从的程度;夫人要他拯救圣墓名垂青史,他只得怯生生地陪大舅子罗贝尔上了路。

(布卢瓦的艾蒂安(即拉丁名“斯蒂芬”)的印章,AD1089)



【佛兰德的罗贝尔:有勇无谋】

佛兰德伯爵不但和短袜子殿下同名,而且都是诺曼底开国公爵罗贝尔(aka罗洛)的后代。其父(也叫罗贝尔)不但86年到耶路撒冷朝过圣,而且回来的路上还帮着亚历克赛打友情仗,所以才有了教廷津津乐道的那封亚历克赛致佛兰德伯爵的救亡书。1093年罗一世荣归天乡,把花不完的银子和宗教热忱都传给二世,现在好容易大伙儿组团东征,二世当然要子承父业了。于是佛兰德和诺曼底的两个罗贝尔捏成一团,拖上个心不甘情不愿的艾蒂安,面朝圣地光荣出征了。

卡昂的拉杜夫曾透露,时值而立的罗贝尔武艺虽好——可能冠绝列将——但杀红了眼就懒得指挥,只是个一人敌的境界。不过话说回来,关键时刻少了他的匹夫之勇,十字军怕不能笑到最后吧。

【韦芒杜瓦的于格:自恋狂】

于格,韦芒杜瓦伯爵,法王亨利一世之弟,拙于武艺昧于兵法,却还自命不凡目空一切。仆从给他行礼时不把腿压到地板上他绝不罢休;在给亚历克赛的信里则如此道白:

“听好了,皇帝,我乃万王之王,普天之下、至高无上。兹准尔迎驾,殷勤筹备、极尽豪华,以尊朕躬。”

(他大概因为夫人是加洛林王朝的最后传人才有了查理曼大帝的豪气)

同样是当弟弟的,博杜安有多低调他有多嚣张,博杜安有多出息他有多草包。丫也算股势力,却最不值一提——心理疾患在中世纪,本是没药救的。

(韦芒杜瓦的于格像,从12世纪末的中欧王朝奥托家的家谱上抠下来的形容猥琐的想象图)



读图:第一次十字军东征欧洲段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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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的是天主教地区,红的东正教,草绿的逊尼派伊斯兰,灰的其他意识形态(野猪教,p社玩家懂的)



【于格抵达:陛下,你果然识相!】

于格是头一个踏进拜占庭的。他那军队在亚得利亚海东岸遭了船难,兵马、军械大半灭顶。落汤伯爵侥幸逃生,领着一票残兵剩将彳亍在异国他乡,早就没了万王之王的气概。

但在君士坦丁堡,意想不到的殷勤招待从天而降:亚历克赛的厚礼配合天花乱坠的褒奖直把于格哄得扬眉吐气红光满面,眨眼间成了任人摆布的玩偶。

十字军给监视得很紧,以致皇宫内外生出谣言,说那些拉丁人已被囚禁。

但于格却不以为意。就算是阶下囚,他也是幸福的囚徒、高贵的囚徒。他知道侍者们忙前忙后,是为他一个人的某句话某个手势奔走。他知道自己的宅邸不是寻常的奢华,起居不是寻常的惬意,饮食不是寻常的丰富,开销不是寻常的巨大。于格的大部分帝王梦已变为现实,这就够了。他深感挣足了面子,想也不想就向皇帝效了忠。根据誓言,于格日后打下的一切拜占庭故地,都须老实上交皇帝陛下;而新征服的东方领土,宗主权也归皇帝。

但他于格怎样才能打下领地呢?这就让负责投资的皇帝去费心吧。

【戈德弗鲁瓦抵达:陛下,怎么还不发粮草?】

第二批来的是洛林公爵的人马。亚历克赛照旧用糖衣炮弹腐蚀主将,但丝毫没能奏效。君士坦丁堡的纸醉金迷迷不倒他,只能让他心生鄙夷。不错,鄙夷。他鄙夷这座城市的懒汉、太监和庸碌群众,鄙夷他们“软弱、娘气、长袖飘荡、珠光宝气、宽袍博带、表里不一”——也许在戈公眼中,拜占庭活该亡国。

因此,皇帝要他臣服,他死活不从。

皇帝笑笑。你们的给养不是仰仗帝国吗?现在明告你,不签约,没饭吃。

首先被切断的是马料供应。然后是鱼肉。僵持几周之后,戈公他们连面包也吃不上了。

吃不上面包的戈德弗鲁瓦生气了。他历经千难万险跋涉半个世界,却遭到东道主如此轻慢,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决定动真格,攻城。

这时,于格突然出现了。他劝戈公以大局为重,不要在理应团结一致抗击突厥的紧要关头自相残杀。而且,于格补充道,只要听话,亚历克赛会给十字军提供一切资源:庇护、供给、友谊和财富。“不服从他,情况会急转直下。”于格最后这么总结道。

小王子的话这次竟颇为明智,也不知是否皇帝教导有方。戈德弗鲁瓦暗自掂量了一番,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屈了膝发了誓。

皇帝正乐滋着,博厄蒙德来了。

【博厄蒙德抵达:陛下,咱们可是老交情了……】

博厄蒙德刚来就听说自己错过了戈德弗鲁瓦闹情绪的好戏。但他一则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二则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此时不觉熟鸭已飞,只知趁热打铁,事不宜迟,立刻就想拉上戈德弗鲁瓦一道抢攻帝都,砍掉亚历克赛的狗头,拿下罗马皇帝的宝座。

无奈戈公断然拒绝。他已向皇帝盟誓效忠,而誓言和荣誉就是他的人生坐标。

皇帝自然晓得博厄蒙德别有用心,但并未因而放弃引其入彀的计划。他郑重召见博厄蒙德蒙,看到跋扈将军剑履上殿,入朝不趋,高视阔步的架势好像自己是宇宙主宰一般,也不发作,亲切寒暄了一番,话锋一转,开起了博厄蒙德的玩笑。

我说大块头,你当年跟帝国打了那么多硬仗,对朕实在不温柔哪。

不像那些西欧来的愣头青(比如戈德弗鲁瓦),博厄蒙德懂分寸,善自制,此刻只是嘿嘿一笑:

“尽管我无疑当过您的对手,您的仇敌,但如今前来,身份只是陛下由衷的朋友。”

亚历克赛松了口气,于是又天南海北地谈了一通,便和颜悦色地打发了他,预备改日签约,把博厄蒙德收为棋子。

于是诺曼巨人便给漂亮侍女引到梦幻套间里享用大餐,但美食当前,人家硬是一指头不碰。

皇帝料到对方多疑,同时也给博厄蒙德自己的炊事班准备了华丽食材。但诺曼厨子把好吃的做出来了,博厄蒙德仍不肯下口,单是赏给手下,看他们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吃了个响屁连天。

次日,博厄蒙德找来那些尝过皇家伙食的人,问道:昨天晚饭如何,身体可有不适?

皇帝这下紧张了。这蛮子怎么不按牌理出牌?

他立刻跟博厄蒙德摊牌:要么你宣誓效忠,要么交待真实目的。

令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是,博厄蒙德选择了效忠。面对君士坦丁堡至高无上的圣物——耶稣在十字架上戴过的荆冠——博厄蒙德庄严宣誓,他将捍卫皇帝,为他效劳,替他征战,肝胆相照,忠诚不渝。宫廷里有人惊讶有人不解有人哂笑有人感动,只有亚历克赛本人知道诺曼仔不过是作表面文章应付自己而已。

所以宣誓完毕,皇帝又把诺曼人领进密室,室内堆满金银财宝,耀花了访客的眼睛。

“我要有这么笔财产,”博厄蒙德被震撼到了,“早就成了许多邦国的主宰。”

“都你的了。就当作你家皇帝的礼物。”

亚历克赛明白,不肯预付巨款,留不住博厄蒙德的心。

别误会,其他十字军将领绝收不到如此厚礼。

——他们怎及得上博厄蒙德危险而叵测呢?

漏了漏了:

+ 布永的戈弗雷向亚历克赛宣誓效忠,作者Hesse Alexandre (1806-187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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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作品应该是出自凡尔赛宫的一个十字军专题画廊(忘了叫啥了……)。

因为第一次东征的将领基本上都能算“法兰西人”,所以在法国民族情绪高涨的时候成了热门追捧对象。

再加上意大利史诗《解放耶路撒冷》的翻译(好像国内也有译本了),基本上一征史上大大小小的事件都有名画家配了图片。

现在市面上的图书选用的主要就是这个画廊里的图。

然则这个浪漫主义的画风总显得舞台感过剩写实感紧缺,人物也画得不像,我只好忍痛放弃了。





【雷蒙抵达:陛下,咱交个朋友?】

接着图卢兹的雷蒙也来了。老伯爵同样对博厄蒙德怀有戒心,所以跟亚历克赛颇有默契。但他以独尊教皇为由,不肯效忠皇帝。亚历克赛看出图卢兹伯爵人品可靠,又兼势大,也就没逼他俯就。雷蒙最后凭着耶稣的荆冠发誓尊重拜占庭皇帝的生命和财产,然后与亚历克赛热情拥抱,盟友就谈成了。

两天后,雷蒙率4000骑士、18000步卒和8000后勤汇入驻扎在君士坦丁堡附近的十字军大本营,兵马之众首屈一指,纪律也为友军所不及。于是现在我们已经有近十万大军整装待发。马上出发?——不行,罗贝尔那死胖子还在路上磨蹭呢。

【罗贝尔抵达:陛下,某决不辜负您!】

原来佛兰德伯爵有个亲姐姐在阿普利亚当公爵夫人,短袜子和气管炎反正同行,也顺道跟他探了亲。结果佛兰德骁将急着打仗,和阿姐相聚后旋即告辞,很快投入了亚历克赛的温暖怀抱;而短袜子却与祖籍诺曼底的阿普利亚公爵一见如故,拉上宅男艾蒂安在阳光和煦海风清新的南意大利惬意了好几个礼拜。

俩懒汉给自己一个长假放到开春,重新上路时已有好些手下开了小差。

始料未及的是,当嗜好玩乐的短袜子公爵终于吊儿郎当地踏进君士坦丁堡的皇宫时,竟受到了帝王规格的隆重接待。

这场面,好像他罗贝尔才是所有骑士里最伟大的、所有贵族里最高贵的、所有十字军里最有前途的。

皇帝把罗贝尔拉到一边——公爵,你最特别。你最值得信赖。你必然是罗马人的坚定盟友。呵呵,我看好你哟。

这话皇帝已经不晓得向多少人灌输过了,但短袜子骨头一轻就上了钩。

艾蒂安实在看不下去,就在写给爱妻的家书中把巧言令色的亚历克赛和岳父征服者威廉作了对比:

“心肝,你爹有许多天赋,但跟这个男人实在没法比。”

【结语】

人到齐了,就给呼啦啦运到了亚洲。

皇帝目送蛮族海远去,心中百感交集。

是他,一次次智取蛮酋、化险为夷。

是他,不惜动用家底,收买宿敌。

仍是他,搞定了军需、部署了斥候、派遣了工匠,让落后的拉丁军队有面包吃,有情报用,还有先进的东方攻城机助威。

现在他能做的,惟有指望十字军不负誓言,为他夺回亚洲失地了。

1098年5月,圣战已经落后于日程。同志们抓紧!不远处就是尼西亚,突厥贼的首都,东罗马的故城——朕,就指靠你们克复失地了……

第六章 小亚细亚血路

突厥人把十字军当成泛泛之辈,因而才一交手,便遭挫败。

十字军把尼西亚看作囊中之物,不料螳螂黄雀,平白辛苦。

突厥人设伏奇袭,志在必得,结果一剑无血,反遭包抄。

十字军不谙地理,深入荒原,以致断水绝粮,尸横遍野。

……

谁都没想到,在这个输家轮流做的氛围中,新星升起了。

读图:

九世纪时的君士坦丁堡金门;十字军诸侯便是通过这座辉煌城门进入了东罗马帝都





十字军诸侯渡过博斯普鲁斯海峡,查了凡尔赛那个东征专区的名字,应该就叫Salles des Croisades



【围攻尼西亚:揭幕战】

十字军是拉丁国际的大会师,参与者来自天南海北,风俗不一、语言各异,将领们也各事其主,指挥调动很成问题。军队除了士兵,还有一心想移民圣地的随军家属、想靠朝圣赢得“免罪罚”的迟暮老人、想赌命翻身的贫民十字军残部,以及各国神父、修女、修士、仆役、随从、商贩、妓女、浪荡儿……五花八门三教九流的闲杂人员数不胜数。这么一群人与其说是联军远征,倒不如看成民族迁徙;小亚细亚艰险荒瘠,凭十字军现在的给养,很多人恐怕都是过不了关的。

但决策层既不考虑卒子的死活,卒子也没瞻前顾后的余裕。如今突厥苏丹乞立赤·阿尔斯兰的国都尼西亚已近在眼前,城中金银如山美女如云,早日攻克早日发财,更别提基督的褒奖了,阿门。十字军本是散沙,如今上下秉此一念,倒团结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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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尼西亚,那可是宗教史上鼎鼎有名的城市——这里召开过第一届基督教普世会议,见证了公元325年《尼西亚信经》的诞生。之前人们一直在争论,耶稣是人是神还是半人半神。信经回答了这个问题:他是人,也是神——他集两者的本质于一身。

11世纪的尼西亚依然繁荣昌盛,人口稠密;而且当年拜占庭为尼西亚配置的高明城防,如今都已成为高墙后穆斯林守军的优势。本城位居群山之间、大湖之畔,纵然今日观之,仍有据险难克的威严。在土耳其伊兹尼克,当年百塔拱卫的尼西亚城墙仍有大段幸存,向世人透露了昔日的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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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造古城的十字军的确困扰过。他们把攻城塔推向城郭,试图从塔顶放跳板登城杀敌。但突厥人却能从城墙上发力,把攻城塔推倒在地。纵然有个别攻城塔挨上了城墙,骑士们也不得不一个挨一个孤身陷阵,去冲击严阵以待的刀林斧海。

图卢兹伯爵雷蒙便打起了城墙的主意。掘子军成立了,都是伯爵和主教的亲兵,现在头顶移动掩体“龟壳testudo",冒着给滚油浇灌、乱箭灭口的风险战战兢兢地推进到一座特别碍眼的塔楼底下,好容易挖空了它的基础,忙不迭撤出来,放火烧了支撑坑道的木梁,欢呼着下了班。

如此折腾,城墙必垮。

这一夜,十字军估计睡得特别香——尼西亚的一段高墙轰轰烈烈地倒了下去,却没惊动任何坏人。翌日清早,攻城的赶到现场,发觉缺口虽然按计划打开过,但现已给守兵们彻夜赶造的新墙堵上了。换作笔者,可能要仰天长啸热泪滂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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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边,每日例行的翻墙斗争还在继续。话说有那么个操标枪的突厥巨人天天到城头值班,居高临下,放眼敌阵,见谁射谁,射谁死谁。标枪扔完了就登上高塔掼石头,极大打击了骑士们爬云梯的积极性。

十字军当然要还击,但他们的孬弓劲道远不及骑射民族的同类装备,因此不敢冒险逼近;加上人始终处于仰位,射出去的箭每次都中途而坠,徒然灭了自家志气。

终于,戈德弗鲁瓦坐不住了。他亮出那种名唤“十字·弓”的器材,瞄准突厥歌利亚的心脏,发射——大块头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挂了,戚戚然跌下了城垛。

但戈德弗鲁瓦的胜利并未带来实质性的突破。整整两个星期,十字军想尽一切花招,就是看不到墙那边的风景。整整两个星期,每隔几钟头就有突击队押着攻城锤敲门,但始终没人熬到门开。

当然咯,十字军毕竟人多,勇士们又百折不挠,所以突厥军不得不整天跟敢死队纠缠,周而复始地挫败对方徒劳的尝试。

伤亡不断累加,血腥程度也与日俱增。十字军如果在城根战死或负了重伤,会给守兵用钩子吊上去,剥掉值钱的装备,然后再赤条条地摔回去。

如果此时苏丹阿尔斯兰本人能坐镇都城,伺机劫营,则尼西亚的前途还未可预料。但他这些天却在和半岛东北的大石马王朝争霸,收到警讯了才匆匆议和,率主力驰返据点。他想当然地把新来的“法兰克人”视为卷土重来的欧洲难民,踌躇满志地要挨着穷人十字军的血肉耻辱柱造一座新京观。

【尼西亚战役:公牛vs斗牛士】

突厥人沿着山麓行进在重重林莽之中,手里大多提着套奴隶的绳索,开心得像要去打猎似的。他们的先锋就在这轻松愉快的氛围中踏进一块开阔地,撞上了杀气腾腾的十字军。

人仰马嘶,血肉横飞。

骑士以蛮力见长,战术简单粗暴:整队,收紧阵型,夹紧长矛,直线冲锋——听上去像红眼蛮牛的战术,简单,但不无效果。安娜公主曾感叹过:“一个马背上的法兰克人(泛指西欧佬)能把巴比伦的城墙捅出窟窿。”

先锋抵挡不住,慌忙撤退。次日,突厥主力抵达。骑士照旧一口气冲锋过去,对方立刻作鸟兽散。西人一看惊喜:这就赢了?大错特错。突厥马贼阴险透顶,奔不多远一个回马枪围了过来,继续周旋在直来直去的十字军近旁,拉开短而有力的复合弓朝骑士老爷的背心射冷箭,真如斗牛士挑逗公牛一般。

突厥弓箭远可杀伤走卒、马匹,近可洞穿骑士锁甲。一个成熟的射手纵然在策马飞奔时也能取箭射击;奔马从距敌30米到距敌5米虽只刹那功夫,马背上的行家却已经瞄准目标射出五箭。

穆斯林弓箭手对于射杀骑兵很有研究。一本东方兵书上写道:“射静止不动的骑手,瞄准鞍头,这样箭偏高,中人;偏低,中马。若他转身露背,瞄准双肩正中。若他持剑冲来,要射,但别太远放箭;因为你若失手,恐(不及再射,就)被砍倒。”

但突厥骑兵虽有手段,却也没占尽上风:他们的长腿牝马虽然速度飞快,也容易驾驭,可正值发情季节;十字军胯下未经阉割的精壮种马哪受得住雌性有意无意的挑逗,一旦锁定目标,必然奋起直追。为求机动放弃了重甲厚盾的突厥轻骑一旦被重骑兵逼进死角,必无生还之理。

是把紧密阵型坚持到底,成为战场上所向披靡的绞肉机器,还是被突厥骑手分割包围,遭短剑剁成肉泥,被箭雨射成豪猪?——对于十字军而言,这是个攸关生死的问题。

“于是两军在同等狂暴中相交,相汇,相击,”埃德萨的马泰忆起往事不免心潮澎湃,“有盔与盾到处闪耀;有长枪打响胸甲;有呼号刺耳,回荡空中;有兵器铿锵,羽箭嗖咻,令战马畏缩不前;战士脚下,大地索索抖颤;平原扎满投枪,如惊惧难抑,寒毛倒立……”

这一战双方都死伤惨重,但惟有十字军士气高昂,愈战愈勇:先是老伯爵雷蒙与顶盔贯甲的阿代马尔并肩御敌,顶住了阿尔斯兰志在必得的头一波攻势,接着是勇冠三军的佛兰德伯爵罗贝尔赶来助阵,所过之处风腥雨血,锐不可当。戈德弗鲁瓦和博厄蒙德怕城兵与苏丹会师,被迫坚守阵地,没来参战。但诺曼小将坦克雷德不能坐等战报,心急火燎地赶到现场,一马当先地杀进敌阵——用拉杜夫的话说,“大大鼓舞了基督的战士们的士气,而把敌兵变成了娘们”。

待夜幕四合,突厥军队已支离破碎,只好骑着自己极善爬坡的战马撤进了山区。望尘莫及的十字军这才想到要欢欣鼓舞,赞美上帝——这些挂彩率逼近百分之百的骑士业已赢得了东征以来的第一场大战役。

【僵局】

尘埃落定,扈从和奴仆彻查了战场,见有自家伤员就抬回去好生照料,牺牲或濒死的也带回营地让教士送终。碰到没死透的异教徒则补一棒槌,搜刮干净,再割下脑袋丢进大车拉走。

尼西亚一役突厥横尸四千,遇俘众多。俘虏里有些用处的就卖到君士坦丁堡,没销路的也作砍头处理。其中1000首级送去给拜占庭皇帝,剩下的都当成弹药射进尼西亚城内。十字军想象着城里人认出丈夫和父亲的头颅后涕泪纵横无限恐慌的糗样,大约会稍解连日来攻略无果的愤恨,露出阴暗而会心的一笑。

此外还有燃烧弹、蜂巢、巨石、染了瘟疫的活牛和烂到一半的死马时不时飞向尼西亚的天空,淋到广大市民的头顶。

再也指靠不上苏丹救兵的尼西亚守军既无喘息之机,也无胜利之望,只能整天价打扫垃圾,收拾头颅,修补城墙,屠杀敢死队,洋溢着混一天算一天的消极情绪。

纵然如此,十字军仍死活攻不陷城池。冲车、地道、攻城塔、投石机,试了一次又一次,败了一回又一回。于是便梦想城内有一天弹尽粮绝。但尼西亚位于伊兹尼克湖东岸,粮草和建材可以源源不绝地从水路输入城中,基督徒没有船队部署封锁,休想让守军少吃一餐鱼肉。

【终于,皇帝出手了】

6周过去了,十字军进展寥寥。

亚历克赛看不下去了。他造了一大批轻型船,用大车运过群山、密林,投入伊兹尼克湖,然后一艘艘满载精兵驶向尼西亚。联想到1453年奥斯曼土耳其为攻打君士坦丁堡而把整支舰队拖进金角湾的壮举,不能不感叹历史的相似。

破晓,十字军攻城。守兵正要接招,不意城西鼓声、号声、啸叫声骤然间响成一片,循声望去,却见湖面密布小艇,城垣以西旌旗如云。原来皇帝特别关照临时水军多带旌旗鼓号,因此声势也比实际浩大了几倍。

尼西亚人自然心惊肉跳——如今不但城墙被十字军打开了新缺口,城内补给也已被从天而降的拜占庭水师切断。

这时,劝降使者来了。他强调,皇帝是仁慈的。毕竟,谁都不想让西欧野蛮人洗劫这座美丽的城市。

1097年6月19日清晨,尼西亚城头换上了东罗马的旗帜。

但十字军的营帐中并未传出胜利的欢呼。

骑士们简直气得脸色发青。

亚历克赛和他的虾兵蟹让连日来血战不休的正义之师失去了唾手可得的战利品,甚至对俘虏网开一面,不但饶过了全城居民,还把阿尔斯兰的妻、子、家产平安送去了君士坦丁堡。

无耻!正当十字军战士燃起复仇的火焰和抢劫的激情时,他却把上帝的死敌招徕到自己的保护伞下!

为平息拉丁人的怒气,亚历克赛又给他们送去大量给养,并再度贿赂了将领们。

但再多金子也收买不了手握重兵的野心家。当亚历克赛迫使那些尚未效忠的十字军将领前来表态时,居然连乳臭未干的坦克雷德都不肯屈从:

皇帝,你如今叫博厄蒙德强迫我来报到,乃是侵犯我的自由,违背我的意志;我今天被迫作出的决定,以后肯定反悔。

看到对方脸色难看,坦克雷德又补上一句:不过你要肯把御帐和今天分发给诸侯的所有礼物都转赠于我,我就给你卖命。

皇帝身边有个亲信听了这戏言当即无名火起,伸手推搡那口无遮拦的臭小子。但坦克雷德是何等人物?没给推开,反而顺势跟对方掐上了。亚历克赛连忙起身劝架,博厄蒙德也厉声喝止,这才没酿成血光之灾。

但效忠仪式总要收场吧。于是安娜公主说坦克雷德最后还是作了皇帝的臣子,但卡昂的拉杜夫却讲,诺曼小将抛给皇帝一句“我看你值得做敌人,而非朋友”,便跟亚历克赛分道扬镳了。

——十字军抛弃帝国,已是迟早的事了。

【去安条克】

1097年6月底,十字军重新上路,斗志昂扬地向安条克进军。

“不出五周,”归心似箭的布卢瓦伯爵艾蒂安又在给爱妻写信了,“我们就能进入耶路撒冷。”

联想到最近的胜利,他不禁得意起来。

随即,笑容消失了。他提起笔,蘸蘸墨水。

“除非在安条克耽搁了。”

耽搁几乎在所难免。遇上坚城,一周两周地僵持也是无奈何的事。

但他决不会料到,从尼西亚到圣地的700里路会耗掉远征军整整2年时间。

此时浩荡的十字军因为人多路窄而被一分为二:前锋由博厄蒙德、坦克雷德和诺曼底的罗贝尔率领;主力则迁延一天,以图鲁兹的雷蒙和布永的戈德弗鲁瓦为统帅。

这当然也暂时解决了博厄蒙德和雷蒙争夺头把交椅的问题。

然则正中乞立赤·阿尔斯兰下怀。

尼西亚易主前的小亚形势图



读图:

第一次尼西亚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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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会议在当时尼西亚的皇宫举行。发言的主教是激烈驳斥阿里乌异端的圣Spyridon,其身后祭坛左侧戴高帽的是罗马代表,坛右就是君士坦丁大帝了。



读图:

尼西亚古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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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为了对抗阿拉伯人,查士丁尼特意重修了尼西亚城墙,十字军面前的6.5公里长墙和百余座高塔就是这么来的。亚历克赛知道尼西亚难啃,特意让人给十字军设计了新式攻城器。可亚琛的阿尔贝说,雷蒙的抛石机再起劲也没敲掉哪怕一块砖石,足见尼西亚城防可靠。



伊兹尼克湖日落



读图:

来自今土库曼斯坦的中亚名驹Akhal-Teke,是对突厥民族神马理想的活的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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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厥人青睐瘦削敏捷、适应性强的中亚马种。法兰克马和突厥马体型相仿,都在1.5~1.6米之间;但前者体重可达590公斤,而后者通常不超过400公斤。突厥人对战马的要求是迅速、灵活、吃苦耐劳、善解人意,只要骑手稍稍牵动缰绳,它就会飞奔、跳跃、急停或原地打转。



又一匹优雅的小洋马~嗯,也是Akhal-Teke



【多列良战役:苏丹之怒II】

痛失都城的乞立赤·阿尔斯兰不甘认命,以群山为掩护徘徊在十字军左右,严密监视仇敌的一举一动。他渴望复仇,但敌众我寡,不能贸然出手,只可出奇制胜。十字军此时正行进在通向多列良的狭长道路上,地形复杂多变,不愁找不到设伏的场所。阿尔斯兰赶在十字军前头仔细勘查了地形,最终在在距尼西亚35里之地物色了一处有两道山谷会合的开阔地,决定在此一雪前耻。

果然,十字军在圈套里扎了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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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1日天才破晓,突厥骑兵便突然涌出山谷,一举席卷十字军营地。营地不乏妇孺老弱,被铺天盖地的突厥兵吓了个肝胆俱裂,手足无措;后者利用骚乱大开杀戒,除了那些能捉来孝敬苏丹的金童玉女,根本不留活口。有些贵妇便哆嗦着换上盛装,祈望靠美貌苟全性命,把随军东征的初衷忘了个一干二净。

泰山崩于前,博厄蒙德却没乱方寸。他的誓师仍然简练,他的声音仍然洪亮。

“贵胄们,基督的勇士们,你们也看到,我们给包围了,恶战已在所难免。”他道,“所以骑士们,都像个男人的样子,出去会会你们的对手!”

诺曼底公爵短袜子身边只有小股骑士,此时却从亲卫手里一把夺过白地金彩的矛旗,毫不犹豫地拔剑骤马杀入重围,边冲边喊:“神旨!神旨!Deus Vult!”敢来争锋的无不被他挥剑刈倒,或摔下马背,给铁蹄活活踏断脊梁。

十字军很快遵照博厄蒙德的命令结成紧密方阵,决不贸然反攻。重甲骑士把长盾牌牢牢树在地上,如铁壁般肩并肩站在外圈抵挡箭雨。骑士背后是贫甲步卒,负责保护妇女、孩子和老人。整个铁桶阵摆在河岸,身后便是淡水。女人们从河中汲水,奔走着地给汗流浃背的士兵们送去。

阿尔斯兰来去如风的骁骑不断用矢石冲击基督徒的阵脚,想诱使骑士放弃阵型前来追击。他们离胜利似乎只有一步之遥,狂野的战嚎惊天动地:Allahu Akbar,赞美安拉!

“突厥人从四面八方包围我们,投掷飞镖和标枪,”博厄蒙德手下一个骑士如此回忆道,“还从惊人远处射来利箭。”

原来有这么一批突厥弓箭手在远处摆开阵势,躺倒在地,以双臂挽弓、双腿蹬弦来施展巨弓。当箭云掠过长空,坠向几百米远处的十字军时,有一刹那,阳光会消失,而众人则像《300》里的斯巴达壮士一样fight in the shade。

十字军的伤亡数以千计,但阵型始终没有涣散。骑士装备精良,扛得住明刀暗箭,从突厥射手那儿得来了“铁人”之誉。但他们毕竟是血肉之躯,一旦被重创乃至阵亡,步卒就立刻顶上。若步卒也不幸战死,那就轮到女人、教士、孩子和老香客拿起剑和盾去补缺补漏了。也许诺曼人的阵脚有过动摇,也许他们想到过逃跑或投降;但博厄蒙德,那个曾为他们屡摘胜果的巨人,如今为了燃起众人的斗志,马不停蹄地在阵前奔驰、高喊、呼叫——别逃,没人能逃掉!别降,除非想老死囚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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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洛林公爵戈德弗鲁瓦率先赶到,与麾下五十骑士杀透重围,汇入博厄蒙德阵中。其大部队之后逐渐跟上,老伯爵雷蒙、小王子于格的人马也三三两两地陆续抵达。但不管杀戮多少,总有更多突厥人从“山地、丘陵、峡谷、平原”源源不绝地冒出来,把十字军已从河岸阵地逼进了浅滩。

鏖战7个小时,情势已千钧一发——突然,普罗旺斯主力赶到,奇袭突厥侧翼。诺曼人也乘势发起反攻,坚信“若今天上帝开恩,你们都能发财”。突厥人猝不及防,业已动摇;忽见自家营寨也火光冲天,接着背后杀出了那个火烧连营的阿代马尔主教和如狼似虎的南法骑士,当下士气荡然,仓促撤退。

这是场决定性的胜利。阿尔斯兰这天统帅的是鲁姆苏丹国和大石马王朝的联军,论兵力冠绝小亚细亚,天时地利也无不具备,却仍在8小时苦战之后遭人包抄,功亏一篑。十字军战无不败的神话由此诞生,穿越安纳托利亚的一路上再无人螳臂当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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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阿代马尔主教主持了一场赞美与感恩的弥撒。约四千基督徒葬身此地,包括坦克雷德那年仅19岁的兄弟纪尧姆。

但他们的悲伤转眼就被瓜分战利品的狂欢取代。有人换上敌手的盔甲和染血的绢袍,有人捡起了东方骑兵的弯刀和短剑,有人在箭囊里盛满激战时射向他们的羽箭,还有人聚集在穆斯林权贵的豪华帐篷里装腔作势地玩赏种种奇珍异宝,不时爆发出猥亵的哄笑……

十字军的前程似乎一片光明。

不过十字军的装甲怎么能抵挡八小时的反复进攻,我记得那时候最多就是锁子甲,防割效果不错,但是防弓箭和穿刺效果就有点悬了。另外,欧洲人在这一战中的纪律有点严紧的过头啊,莫非因为这队主力是诺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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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点漏了。。。

首先骑士那个大盾很给力,我贴个图看看。

呃,就找到个圣殿骑士团的……11世纪末差不多也这装备。

站平地上几乎没破绽。

其次,弓箭毕竟不是弩箭,箭镞能突破锁甲抵达马甲但很少深入内脏,你可能浑身挂满道具还屹立不倒。所以后来对付骑兵都是向战马下手的。

要致命的话得凑近了怒射,这时候就要提防十字军的标枪和长矛了。

纪律好是因为诺曼骑士平时组队训练,战时集体冲锋,加上博厄蒙德号召力强,关键时刻很快就组织起来了。



【安纳托利亚梦魇】

阿尔斯兰一边撤退一边坚壁清野,要让他的辽阔高原替他报仇。这招在仲夏的安纳托利亚立竿见影。当十字军深入一块无水无粮的不毛之地达500里之远时,每个人都感觉自己在噩梦中行军。

现在是7月中旬,白昼的地表气温常一路飚到40摄氏度以上。没有林阴,没有田地,没有草甸,也没有洁净水源。唯一的饮料要从沼泽里汲取。唯一的食物要到荆棘里搜寻。

许多马匹累垮了,沦为几餐肉食。一些战功彪炳的军马也没能幸免。这行径在有些地方,如不列颠,是仅次于食婴的罪恶。但饥肠辘辘的十字军没有其他选择。最后,连大贵族的猎鹰和猎犬也给陆陆续续丢进了餐锅。

女人在路旁分娩,婴儿刚问世就被遗弃。老人也被抛下,枯树般倒在路旁。人们张着嘴蹒跚而行,指望借新鲜空气消减喉中的焦渴。

瘟疫肆虐。许多人突然发起高烧,或剧痛不已。图卢兹的雷蒙病势危急,奥兰治主教甚至给他办了临终法事。

博厄蒙德手下那个作家骑士记载,穿越安纳托利亚的行军损失了那么多马匹,以致“骑士不得不像步卒一样前进,或以牛代马。”高头大马的相继倒毙终究会使这支军队引以为豪的骑兵力量大打折扣。

8月,穷山恶水走到了尽头。精疲力竭的十字军遇上一条河流,在那里,“许多虚弱的人和役畜因饮水过量而倒毙。”他们脚下是一方沃土,吃的、喝的应有尽有。得救了?得救了。

中旬,他们抵达伊康——一座塞尔柱王朝的边陲重镇——吓跑了这儿的突厥驻军,得到了亚美尼亚基督徒的热烈欢迎。当地教友被异乡客不带水囊就横越戈壁的壮举娱乐到了。他们教十字军用动物肠子做出的水密皮囊被后者奉为至宝,从此随身携带,形影不离。

月底,十字军已逼近“西里西亚门”——一道位于安纳托利亚和地中海岸交界处的山隘。面前有两条路可选:往北,翻越险恶难行的前托罗斯山脉,绕了远路,但能争取更多盟友和粮草;往南,穿越山海合抱的西里西亚地区,抄捷径,但可能在离安条克一步之遥的贝伦关被敌兵堵住。

最后,他们决定主力走北路,奇兵走南路,形成钳形攻势。

但谁去统帅南路奇兵,为日后的西方援军疏通这条直达安条克的重要捷径呢?

期待的目光落到了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坦克雷德和博杜安身上。

【西利西亚竞逐:博杜安v坦克雷德】

出发时博杜安手下五百精兵,坦克雷德两百,人不多,但打惯了胜仗,都威风得紧。他们的第一站自然是圣保罗的家乡塔尔苏斯。11世纪,这座繁荣的商路都市仍闪耀着古典时代的光辉,令西方小诸侯神往不已。坦克雷德有亚美尼亚先导带路,因此首先抵达该城。小将一本正经地恐吓城里的突厥驻军,说自己不过是朝圣雄师的区区前锋,他那个伟大的舅舅博厄蒙德指日可达。当天夜里,突厥人逃掉大半,剩下的一大早把坦克雷德的旗号插在城头,表示诚心归降,恳请饶命。

当天晚些时候,地平线尘土飞扬,一彪人马径取塔尔苏斯而来。坦克雷德起初以为是突厥大部队,和手下百来将士焦虑得坐立不安;挨近了一看原来是博杜安,心中释然,当即以东道主身份在城下摆酒宴招待客人。一夜狂欢,转眼天明。坦克雷德素来大方,遂决定分那么一点战利品给迟到的战友。博杜安摆摆手。他嫌少,说要平分。坦克雷德诧异。我且问你谁拿下了塔尔苏斯?博杜安也有话说。诚然,你先下的手。但我俩是合作关系,患难与共,利益均沾;这个塔尔苏斯作为联合行动的产物,自然得平分。

谁有理?对于突厥驻军,这不难判断。坦克雷德论兵力不到博杜安的一半,论处境还没进入城中,他的立场又能有多坚定?博杜安也放出狠话,说纵然坦克雷德有博厄蒙德撑腰,但布永的戈德弗鲁瓦,十字军中头号勇将,站在他这边。如果塔尔苏斯不尊重戈德弗鲁瓦的兄弟,那头号勇将铁定把整个城市踏成齑粉。

转眼间,坦克雷德的旗帜给扯下来扔进泥坑,博杜安的则在塔尔苏斯的城楼上猎猎飘扬起来。

小将的心情可想而知。但他克制住自己,没跟鹰钩鼻大叔博杜安动手。几小时内,他集合部队,奔东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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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杜安赶跑了坦克雷德之后,又有300十字军造访塔尔苏斯,号称是博厄蒙德派来增援坦克雷德的队伍。他们又累又饿,乞求博杜安让他们在城内过夜。

博杜安自然不准——谁让你们是坦克雷德那小子的爪牙。

于是就出事了。当天夜里,又有突厥人弃城逃亡,顺手把城外梦乡里的300人宰了个干净。

次日,兽行曝光,城中十字军暴怒难抑,疾风烈火般扫荡了城里残余的突厥兵。

博杜安涉案了吗?我们没证据。只知道他把自己锁在塔楼里,避了一阵风头,等到大家情绪稳定了才跳出来给自己辩白。他指出,比之泼自家领袖的脏水,还有更有意义的事可做。于是指挥手下搜刮了城内不属于亚美尼亚基督徒的财产,屯驻了守军,然后就踩着坦克雷德的足迹向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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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东边的阿达纳城,亚美尼亚市民刚推翻突厥统治。坦克雷德一来,就受到热烈欢迎。但小将并不快乐,因为征服的机会又泡了汤。市长见十字军头目心怀不满,连忙祸水东引:有个玛弥斯特拉城,比俺们这旮旯有钱,但城防却很弱,我立刻就带你去。

市长所言不虚,坦克雷德轻松拿下了富庶的玛弥斯特拉。在当地基督徒的欢呼声中,小将当上了城主,得意洋洋地分发起了拖欠已久的“食物、衣装和金银”。

好景不长,博杜安来了。坦克雷德此时有亚美尼亚盟军助阵,而且有玛弥斯特拉作大本营,实力不在大叔之下。于是帐下才响起报仇的声音,主战论便已甚嚣尘上。博杜安没把诺曼后生放在眼里,仍在皮拉穆斯河对岸虎视眈眈。结果某日械斗爆发,死了两个,伤了一打。

经过这次事件,两人清醒了。基督的骑士同室操戈,成何体统?他们决定分道扬镳,给各自留一点空间。坦克雷德在玛弥斯特拉驻了人马,继续南下,最后穿过贝伦关,进入叙利亚,与十字军主力会师。博杜安则根据新入手的线报,把争议之地西利西亚抛给坦克雷德,深入东方谋大业去了。

【第一个十字军国家的诞生】

矢志东行的博杜安一度与十字军主力会合,眼睁睁看着诺曼妻子歌薇拉死于急病。这对他不啻晴天霹雳。妻子至死没给他留下后代,因此其大笔财产会一个子儿不剩地流回娘家。现在,西利西亚的胜果已成往事;如果冒险东进的计划再不能奏效,那在欧洲老家等待他的将只有贫困潦倒。

博杜安决定孤注一掷。他断然背弃解放圣城的誓言,挑出不到一百名骑士驰向西亚腹地。奇妙的是,十字军骑士的名声如此显赫,以致突厥守兵望风披靡,而亚美尼亚教友咸来接应。到1097年底,博杜安的势力圈已远达幼发拉底河东岸。不远处,就是大都市埃德萨了。

埃德萨是贸易枢纽,而且得益于河岸的沃土和发达的金属加工业,繁荣富庶又在西利西亚城市之上。

但锦衣玉食的城主托罗斯却整日忧心忡忡。他已年老力衰,却还无子嗣接班。突厥邻居觊觎他的都市,他也无力解围。甚至因为他与拜占庭暗通款曲,连城中的亚美尼亚豪族也抵触他的统治。

所以新登场的博杜安立刻成了托罗斯和亚美尼亚贵族竞相争取的棋子。当这个在欧陆默默无闻的还俗教士在1098年2月带着一小撮骑士到达埃德萨时,市民展现出了超规格的热情。

“他们谦卑出迎,高举十字架和旗幡,亲吻我们的双脚和衣袍,感激天父慈仁,”博杜安的一个跟班回忆道,“因为他们已得知我等将保护其不受突厥侵害。”

所有人中最热情的当属城主托罗斯。他决定把博杜安收为养子兼继承人。仪式当众举行:托罗斯和博杜安都袒露上身,抱在一起,以示肝胆相照;然后把一件长衣同时披在两人身上,以示父子联合。

博杜安随即被父王委以军权,去解除突厥威胁。凯旋归来,他发现亚美尼亚贵族已准备刺杀托罗斯,并立自己为新君。

对此,博杜安态度暧昧。毕竟,他是个含蓄而深邃的人。

3月,埃德萨市民发动暴乱,要托罗斯纳命。托罗斯甘心放弃城主地位,只求和夫人远走他乡,安度晚年。他守着要塞化的府邸,求博杜安助他逃生。

博杜安答应了。他把手搁在埃德萨最神圣的圣物上庄严宣誓:他,博杜安,必保全父亲托罗斯的生命。

托罗斯便把他放进了要塞。

呈现在博杜安面前的城主府邸依然美丽而壮观。15米高的柯林斯立柱和异教时代的女神圣池没因为腥风血雨的逼近而失色半分。

次日,博杜安给暴徒开了门。他们到处搜捕托罗斯,找到他,追上他,揪住他,“推下城垛,任其掉进狂怒的群氓中”。老人被撕成碎片,尸块扎在矛尖游遍全城。

先王已死,吾王永世——丧父的悲痛并不妨碍博杜安继承埃德萨,并光大这座富裕的城市。他降伏邻近的突厥军阀,分封属下以加速领土扩张,在短短半年时间内建起了史上第一个十字军国家——埃德萨伯国。

【结语】

第一次十字军东征是幸运儿的冒险。当基督徒联合起来向东方进军时,塞尔柱帝国正陷于内乱:王子、将军、权臣、望族纷纷割据称雄,在西亚形成一系列明争暗斗、离心离德的小城邦。面对数万大军压境,他们毫无还手之力。而小亚细亚,十字军首先突破的地区,还远不是伊斯兰世界的薄弱环节。

曾有基督徒夸口说,多列良一役,十字军2万人马挡住了突厥15万大军的偷袭。但近年的研究表明,那个敌酋阿尔斯兰组织的联军人数尚不满一万。对于惜败的突厥勇士,博厄蒙德麾下的作家骑士曾如此慷慨盛赞:

“有谁足够明智而博学,乃敢描述突厥人的审慎、骁悍和英勇?……除了法兰克族和他们自己(突厥),没人具备骑士的天资。如果他们能信仰基督……,那就再也找不到(比他们)更强大、勇敢而善战的民族了。”

最后他说:“感谢上帝,我们打败了他们。”

阿尔斯兰的政权是块难啃的骨头——这鲁姆苏丹国之于东方好比拜占庭之于西方。可它却失守了。阿尔斯兰第一次战败,伊斯兰世界失去了尼西亚的堡垒。第二次战败,整个叙利亚向侵略者敞开了门户。小亚细亚东部的亚美尼亚人素来不甘服从异族统治,无论发号施令的是苏丹、哈里发还是罗马皇帝。所以十字军才能作为民族解放运动的推动力,结交到这个盟友;博杜安和坦克雷德才能率领几百号人长驱直入、攻城略地。

而面对杀气腾腾的十字军,一盘散沙的穆斯林不是坚守阵地,而是不止一次屈服、撤退、连夜逃窜,希望别人来担负抵抗重任,于是也就没一个人能赢得抗战。西利西亚已经见证了太多逃兵,但在安条克城下,我们还将大开眼界。新月既已破碎,又何以抵抗铁十字的侵袭?

【补丁】从一撮孤军到地区强权——博杜安扎根异乡之道

博杜安刚继位时手下没几个骑士老乡,

在革命成性的亚美尼亚刁民包围下免不了经常失眠。

正焦虑着,突然在府邸找到了海量财宝:

里头除了拜占庭政府早年留下的资产,

都是已故的义父大人靠着经年累月用力剥削积攒的金银。

这钱他没去赈济贫民,也没去贿赂豪族。

——他去摆姿态放风声,看架势像要攻打隔壁埃米尔的首都,

逼得对方开出一万大洋的价位抛售领地。

现在有了横财,博杜安慷慨解囊毫无压力,于是就买了个小王国回来。

接着去视察新产业,结果竟发现城堡里拘押着好多亚美尼亚人质。

博叔当然是仁厚地把他们统统护送到埃德萨,连交通伙食的钱都给报销了。

埃德萨市民那个称颂啊,真是找到个红太阳,老贼托罗斯算是没杀错。

至于那个基业惨遭收购而被迫退居二线的埃米尔,

拿到款子后拔剑四顾心茫然,索性带着亲兵到埃德萨做了雇佣军。

“骂我弑父?我只不过是一个被暴民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替罪羊而已。”



然后越来越多的十字军骑士对耶路撒冷苦旅失去了兴趣,

纷纷前来投靠如日中天的博杜安。

抱成一团自命不凡的亚美尼亚人对博杜安很成威胁,

于是后者索性把当地贵族排挤出决策层,让法兰克人垄断了政府。

无数次证明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亚美尼亚人民盛怒之下又联系了些突厥军阀,

想故技重施,血腥地换掉现任统治者。

但是,擦,他们难道不知道这博杜安是个什么角色?

阴谋立刻败露,几个罪魁有的捣了眼窝有的割了鼻子有的砍了腿脚,

另外牵连出大批疑犯,统统下狱治罪,给逼着吐出了巨额罚款。

从此亚美尼亚势力一蹶不振。

“奈伊做忒。”



当然,种种风波丝毫没动摇博杜安民族融合宗教和谐的大政方针。

在法兰克政府统治下的埃德萨,东方教派的基督徒和穆斯林同样能安居乐业、各司其职。

十字军骑士与亚美尼亚仕女的联姻屡见不鲜,伯爵本人还以身作则、大力提倡。

所以说博杜安充分体现了超越其生理年龄的政治远见,

一点没辜负早年接受的高等教育。

而他这段时间在埃德萨治国安民的探索,

也为他在日后踏上更广阔的舞台准备了不可或缺的经验。



现在开始梳理本章知识点:

首先,突厥弓。

下面上传的是12-13世纪的文物,右上角的例图给大家演示了制弓的正确手段。

其实对中国读者来说,这类复合弓并不陌生。

突厥弓结构优越,同样的射程,拉欧洲弓得用上两倍的力气。

而且这种弓因为有机结合了木头、兽角和肌腱这三种材料,所以挽这个弓第一个动作费力,拉满之后就相对轻松了,相对于欧洲弓,能多瞄准老半天(yeah,左等右等,这准星就是不散啊)

此外,突厥弓韧度高,摩擦小,所以初速度也比欧洲弓要高。

突厥骑兵的弓通常27公斤,强硬的45公斤,体积小射速高威力大,在英格兰长弓流行前远胜同类产品。



接着再说围攻尼西亚用的器材。

我查了下当时流行的几种设施,发觉十字军用的抛射器是一种装了很多小辫子的杠杆。

不错,就图A里上头那玩意儿。

你叫上一伙兄弟,牢牢捏住辫子,一声令下,死命一拽,另一头的突厥首级就呼呼地飞出去了——这个,姑且叫人力投石器。

图A里下面的抛石器没装辫子,而是吊了一网袋石头——这就是所谓的配重。你随便拿个啥柱状物(图示里用了簇新的十字弓,很有想象力……),撑住重物,然后耐心地挑好想抛的人头,放到另一边的篮子里,一脚踢开十字弓,重物猛的一堕,首级便又呼呼地飞出去了——这个,姑且叫配重投石器。

人力投石器应用固然广泛,但真正成为传奇的却是配重式。

利用配重撬动投射物,较人力更易掌握力度和射程,也更易放大尺寸提高威力——而且更根本的,配重式更节约人力。



(演示)



(配重投石器的前景,日后详谈)



但揪辫子投石器对付尼西亚城墙没啥效果(前文提过,半天拆不掉一块砖头),于是就靠一种叫“龟壳”或者“窝棚”的移动工事掩护,推进到墙脚挖人家的地基——结果成效意想不到的显著,城兵竟没能毁掉这些强拆工事。

看图。“窝棚”就左下那个。真正打仗的时候可能平顶的、坡顶的、不规则顶的都不少。然后其余设施我想拜占庭工兵估计也提供了一些,否则就凭十字军那几个弩手,绝难与突厥弓箭手对峙。



此外,史料里面还提到十字军造了木塔去对付石塔——这木塔显然就是供突击部队跳墙头用的攻城塔。话说下头的插图本来是angus画的攻打耶路撒冷的场面,我觉得放在那语境不妥,就挪尼西亚这边用了。

当然,攻城塔的攻势并不成功,因为尼西亚那几百个防御塔上好像都准备了投石机、弩炮、挠钩之类的,交叉火力下十字军突击队死伤累累木塔战术一败涂地。



于是就更别提传统云梯战术了。。。

尼西亚的城墙高三层楼高。你浑身披挂对不扛着大盾叼着钢刀对不还时不时给楼上的踩着手踩着头对不,就算拿出消防员的素质,十几米的梯子总还是要爬一会儿的吧。于是爬梯期间就整一个任人宰割啊……

ps:图是古斯塔夫·多雷的十字军版画,本来画的是流氓十字军攻城,我照样张冠李戴了。

话说多雷的作品虽然黑白,但极具表现力,而且在题材选择上几乎面面俱到;

可惜的是历史精度太低,只好基本不用了。。。

ps2:鲁迅的多雷版画集缺得好像挺厉害。。。



十字军用尽法宝没进展,结果还是拜占庭皇帝从尼西亚的母亲湖入手,搞定了这座坚城。

me看了好几遍地图,始终觉得把一支哪怕没什么规模的舰队运到湖里也是个老命伤财的大工程。



多列良战役,osprey地图。

先是十字军先锋在红圈处扎营,

接着乞立赤主力从地图东边打过来,

博厄蒙德见状结成战阵保护红圈,

但另有一股突厥军队从西北角闯进了不设防的营地。

前锋相对势寡,但始终保持阵型,没给突厥人的反复骚扰和冲锋打乱阵脚。

最后经过长时间的对峙,其余十字军击溃前来阻截的突厥人,赶到了主战场。

于是乞立赤的主力惨遭包抄,残念地撤退了。



博杜安与坦克雷德的西利西亚之旅



10世纪时亚美尼亚王建在土耳其东Van湖中一座小岛上的圣十字教堂。拜占庭风格非常明显。

11世纪,大塞尔柱还如日中天的时候,亚美尼亚人担心被绿,纷纷加入了东罗的军队。

遗憾的是1071年曼齐科特战役突厥完胜,站错了队的亚族只好背井离乡,涌入了易守难攻的西利西亚,把这儿变作了东山再起的基地。



(曼齐科特)



安纳托利亚风貌



西利西亚门,坦克雷德、博杜安走的山口



埃德萨的卫城,博杜安的府邸



圣池。听说里面的鱼类很冲动。旁边的寺庙跟柱廊好像13世纪造的。



今日埃德萨



小亚细亚1097





【第七章 兵陷安条克】

十字军被安条克逼到了绝境。

先是漫长无果的攻城战徒然消耗他们的粮草;

再是声势浩大的穆斯林援军把他们团团包围;

最后瘟疫降临,害死了他们的领袖,置诸侯于不和。

但这些都不足以让他们放弃耶路撒冷。

这群人的故事,用尼采的话说,就是:

“杀不死我的,让我更强大”。

【看,这就是安条克】

在博杜安和坦克雷德攻略西利西亚的同时,走北路的十字军主力正沿着托罗斯山脉向安条克艰难推进。

“我们开始翻越一座可诅咒的高山——那么高,那么陡峭,没人敢绕到别人前头。骡马会摔下悬崖,而且一头失足,另一头也得给拽下去。骑士苦恼得紧,惨兮兮地畏缩在那儿扼腕叹息,不晓得如何进退,又怎么处置甲胄。他们开出三五便士的贱价来甩卖盾牌、值钱的胸铠和头盔,卖不掉就扔掉,然后才上路。”

损失了无数辎重、装备和役畜之后,盘山路终于被抛在了身后。现在,可能因为受到了圣地的感召,连一度病危的老伯爵雷蒙也奇迹般地康复了。

不错,耶路撒冷已指日可达。但就在距离圣城仅一个月路程的地方,矗立着古城安条克那坚不可摧的壁垒,挡住了十字军南下的步伐。

安条克是座古老而繁荣的城市。古罗马时代,它是帝国的第三大城。圣彼得在此建立过第一教会,而圣保罗也曾以此为据点。到了11世纪末的今天,它的财富仍在全巴勒斯坦首屈一指,它的港口永远舸舰弥津,网罗了来自下埃及、拜占庭和中亚的络绎商旅。

安条克也是座美丽而威严的城市。它拥有两重绵延25里的厚重护墙,其中一重用仔细抛光的方形巨石砌成,美轮美奂,而又凛然难犯。攻城槌面对如此墙垣,只能徒然兴叹。异常宽阔的城墙上,多达460座塔楼相互呼应,依序耸峙,摄人心魄。城内据有四座山丘,最高的一座上建筑着统治者赖以俯瞰全城、睥睨天下的卫城。城外东侧,另有四座高山作为屏障;而西侧则流淌着一条宽而深的河流,灌溉田野,守卫城市。城中的饮用水由深井和溪流保障,可谓万无一失。甚至在城内,他们还浇灌着大片碧绿的草场。有人不禁感叹:“这城市的一切,都是美丽的……”

anti-托罗斯山脉



历史频道模拟的险恶山路







安条克城墙遗迹,有兴趣的同学可以把图片另存下来细看,光那个轮廓就很震撼了。



(复原之后)



【三头六臂的安条克城主】

安条克城主是个蓄着雪白长髯的突厥长者,叫亚吉·西扬。十字军有多恨他,穆斯林就多感激他。曾有一位东方作家指出,“如果所有为攻打其城市而死的法兰克人竟得以幸存,那他们势必泛滥成灾,蹂躏整个伊斯兰大地。”

突厥人于1085年征服的安条克是个民族大熔炉。希腊人、亚美尼亚人、阿拉伯人、犹太人,都以安条克居民自诩,却各有各的传统,各有各的信仰。十字军冒头后,基督徒不免背上内应的嫌疑;而十字解放军纵横小亚细亚的历史表明,这种嫌疑不无根据。有一天,亚吉·西扬派所有穆斯林出城挖壕沟。第二天,又派基督徒去。可是等基督徒干完了活,他却紧闭城门不放他们回来。“安条克仍是你们的,”他对基督徒说,“但目前得暂存在我这儿,直到我搞清楚法兰克人和我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亚吉·西扬的兵力有限,但他仍精打细算着建立起24小时轮岗值班制度,用460座望塔把庞大的安条克防御得滴水不漏。十字军傻了。怎么下手?他们既不能强攻固若金汤的城池,也不能切断其饮食。好容易造出来的攻城器械在雄伟的古城墙面前好比玩具;而朝城里抛射火球、石头和禽兽尸体显然也无济于事。

与一筹莫展的十字军形成鲜明反差的是亚吉·西扬策划的特别行动:坚壁清野,趁夜劫营,火烧帐篷……安条克别动队一次次完成了不可能的任务,直把异教侵略者骚扰得叫苦不迭。

艾蒂安在家书里是这么说的:“我好想告诉你,最最亲爱的,大斋节的时候我军诸侯在营地和大海间造起了城堡,因为突厥人天天冲出城门截杀我们那些往海边去的人”——须知,很多补给是海上来的,从营地到海岸大概有25公里,不造个堡垒监控下交通实在说不过去。然后博厄蒙德和雷蒙某天就带了60骑去海边接引一批海员来搞工程,不料这事儿又让敌人晓得了,于是“突厥人召集军队,奇袭我方二将,迫使后者惊险奔逃。因那场意外溃逃,我们丢了500步卒——神因彼等得着荣耀。”写到这里,艾蒂安揉揉眼睛,摸摸鼻子,咳嗽几声,啜了口酸酒,继续奋笔道,“然而,我们的骑兵,可以肯定,就折了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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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围城的就比被围的还难熬了。先是气候一天天变冷,阴雨绵绵下个不停。艾蒂安给老婆写信抱怨道,别人都说叙利亚的太阳吃不消什么的净是瞎扯,因为“这儿的冬天跟咱西方的冬天非常相似”;但那儿的气候其实跟布卢瓦伯爵的北法老家完全俩德性,温度不低但格外潮湿,很多人没衣服可换,又好多天找不到避风雨的地方,最后竟给活活冻死了。

之后粮食供应也成了问题。诚然,十字军刚来时从安条克城郊掠来大批牛羊,洗劫了无数粮仓、磨坊和面包房,10月中旬又有热那亚船队运来粮草,但因为营地里人口本来就多,又有那些被逐出家园的安条克基督徒嗷嗷待哺,基本上也攒不下什么余粮。凛冬一来,补给立刻就没了着落。数万人饥寒交迫地守着光秃秃的原野,很快又出了喝马血之类的惨事。这时有人偶尔会撞上小块甘蔗地,于是就榨甘蔗汁救命。不少人嚼着甘蔗过日子,不久就嚼出一口烂牙。

然后伟大的基督教圣斗士们也陆续开起了小差。其中之一就有我们的老相识矮子皮埃尔。这位领导过衰人十字军的精神领袖还没来得及抚平手下人全军覆没的旧创伤,如今又要面对迫在眉睫的新灾难,叫他情何以堪?

但骑士素来不以体贴人心见长。坦克雷德轻松追上他,不由分说,揪回了大本营。

众目睽睽之下,皮埃尔惶恐跪地,为自己的一时糊涂努力辩白。

“是魔鬼让我这么做的,”他大约会如此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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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吉·西扬不但把十字军置于弹尽粮绝的悲惨境地,情报战也打得可圈可点。

首先,利用法兰克人做梦也想不到的信鸽通讯法,他向突厥诸侯送去一条条求援信,召来一拨拨救兵。虽然友邦的救兵迄今为止都让十字军打了回去,但总有一天真正的雄师会及时赶到,与安条克城形成砧锤之势,粉碎万恶的法兰克强盗。

其次,他还让手下伪装成亚美尼亚难民,混进十字军的营地探听动向,对敌人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既然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安条克城主又有什么理由不能打赢这场攻防战呢?

【博厄蒙德的棋路】

但亚吉·西扬的情报网却被博厄蒙德察觉了。这诺曼人端的是雷厉风行,数百敌特来不及谋对策就已经落了网。

他下令把那几百个间谍押到安条克门口,割喉,剥皮,串上,架明火上烧烤。整整一天,以亚吉·西扬为首的突厥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的情报员变熟、变焦、变成青烟和灰烬。

了解博厄蒙德的人都知道,他已经爱上了亚吉·西扬据守的这座尽善尽美的城市。跋山涉水、九死一生,为了什么?诺曼汉子现在可以理直气壮地回答自己:安条克。

所以此时此刻,他要用噼噼啪啪的烧烤声传达这么个信息:没人能阻止他得到安条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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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8年2月,一直追随十字军的拜占庭代表塔蒂奇奥斯突然不辞而别。据安娜公主的记载,这是因为博厄蒙德警告他说,十字军觉得皇帝暗中勾结突厥人,所以想拿塔蒂奇奥斯开刀泄愤。

拜占庭特使一走,博厄蒙德就把此举说成叛逃,把皇帝斥为叛徒,号称安条克纵然攻克了,也再没理由还给背信弃义的希腊人。而且如果他博厄蒙德不能把安条克留给自己,也会出于义愤一走了之。

雷蒙、戈德弗鲁瓦他们自然晓得是谁暗中捣鬼,但人民群众与博厄蒙德却是立场统一,深表同感。于是这厮主宰安条克的理想才第一次公开化,就已经得到了广泛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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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当时安条克城内有个叫费鲁兹的小军官,出自基督教望族,但改信了伊斯兰教,跟着亚吉·西扬鞍前马后服役多年,如今负责河畔三座塔楼的防务。这工作他干得津津有味,直到囤积谷物谋取私利的丑事曝光,受到了亚吉·西扬的处罚。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他儿子不久就撞见妈妈跟突厥男人偷情。

费鲁兹心理失衡,以致两次梦到主基督斥责他叛教,并明令他把安条克交到基督徒手里。他第一次固然没什么动作,第二次就不敢再无视基督了。费鲁兹联系上了博厄蒙德,而后者承诺用金钱和土地大大表彰他的虔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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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一支强大的联军正袭向安条克城下。叙利亚、波斯和美索不达米亚的穆斯林诸侯纷纷加入此次远征。他们的统帅是摩苏尔的统治者凯尔博加,一位能征善战的突厥领主。依照阿拉伯传统,凯尔博加被尊为“埃米尔”,即酋长。根据突厥体制,他则是“阿塔贝克”,当年的君主监护人,现在的行省总督。

这支联军首先去攻打博杜安的埃德萨,结果奋战一月徒劳无功,倒让十字军得到了警讯。欧洲诸侯也知道,这凯尔博加绝非泛泛之辈。他那些连战马都披挂铁甲的波斯重骑兵威名远扬,令法兰克人胆寒不已。不尽快打下安条克,十字军恐怕有覆灭之虞。

博厄蒙德见诸将惊惧,便打出费鲁兹这张王牌,说大家要是支持我博厄蒙德据有安条克,我就让内线放你们进城。

老伯爵雷蒙闻言大怒。第一,他不喜欢博厄蒙德,更不喜欢给他要挟。第二,不能让诺曼人的狼子野心玷污了解放耶路撒冷的虔诚之旅。第三,他觉得自己跟亚历克赛关系不错,应该力挺他对安条克的主权。第四,就算安条克不给希腊皇帝,也该由老夫替天下基督徒镇守。

但其他人却没这骨气。戈德弗鲁瓦违背了誓言,罗贝尔辜负了嘱托,双双抛弃亚历克赛,向博厄蒙德伸出了屈辱的橄榄枝;坦克雷德身为小辈,于格身为打酱油的,立场就更不用提了。

至于布卢瓦的艾蒂安……好吧,他宣布自己不幸染恙,带着大批兵马到远方养病去了。作为一个惧内的骑士,艾蒂安注定要用整个余生来反省这一深为夫人所不齿的卑怯行径。

无论如何,博厄蒙德夺取安条克的障碍已经所剩无几。他要做的,只是下决心豪赌一场而已。

“没有危险,何来奇迹?没有梦魇,何来梦想?”

博厄蒙德就喜欢别人望而生畏的猎物,比如君士坦丁堡;比如安条克——叙利亚的冬雨可以很刺骨,但阳光也特别热烈。何况说到底,Was mich nicht umbringt, macht mich st?;rker。



【夜袭】

1098年6月2日傍晚,当天早些时候启程的艾蒂安还没逃远。

强敌当前,十字军营地里有人恐惧,有人淡定,有人抑郁,有人亢奋。

有人策马奔驰在营帐间,挑出最优秀的骑士,向他们传达主命。

他绰号叫“破冠”,是博厄蒙德的心腹。

你们去干啥,可疑的路人问破冠。

去会会摩苏尔郡王,破冠回答。

6月3日凌晨3点,暴风雨之夜。七百骑士集合在安条克城圣乔治门附近的山坡上,披坚执锐,跃跃欲试。

博厄蒙德在那里揭示了他的真正意图。目标不是凯尔博加,而是安条克。我们不难想象那一刻的骚动和继之而来的死寂。

戈德弗鲁瓦也在那里。他带走一部分人马,向卫城的方向前进;余下的跟着博厄蒙德,去实现最异想天开的计划。

翻译来了。他说费鲁兹催他们行动。巡夜队伍刚提着灯笼过去。

博厄蒙德披着黢黑的夜色逼近城墙。城上有人探出身子,晃着手里的提灯。不错,正是费鲁兹。

但见他垂下一根绳子,让十字军系好牛皮绳梯,拉上去固定在城垛上。

60个打头阵的怕得没了志气。他们怎知道这不是自投罗网?

作家骑士也在那儿。他记下了博厄蒙德用来鼓舞众人的话:

“上啊,坚定点,开心点,从这梯子直攀进安条克——上帝要是乐意,我们立刻就能将之掌握。”

60个先锋业已爬上城头,费鲁兹倒恐慌起来。他用家乡话惊呼,Micro francos echome,法兰克人这么少!接着问,那最凶猛的博厄蒙德呢?为什么博厄蒙德还在下头站着?

便有人又爬下去质问博厄蒙德:看,我们已占据了三座塔楼,您为何还守在原地?

巨人无话可说,蹬蹬蹬爬上城头。众人见状,也相互打着气跟上前去。

在塔楼里,博厄蒙德发现费鲁兹为掩护自己捅死了亲兄弟。他热情拥抱了这个可爱的叛徒,因为他挚爱基督胜过自己的亲人和同胞。

现在骑士们已全无畏缩姿态,只担心爬到一半被人偷袭,于是争先恐后地往长梯上挤;不料牛皮绳经不住那么多全副武装的大汉手脚并用、使劲折腾,突然崩断,把不少人摔回地面。

这动静自然大得出格。城外的十字军目瞪口呆,紧张得忘了呼吸。他们好像已经看到城内的突厥兵敲锣打鼓地聚集起来,把已经潜入安条克的同袍杀了个干净。

但什么也没发生。似乎所有的守兵都在专心致志地听山风在峡谷间放肆呼啸,听大河在城外奔腾喧嚣,听雨点狂野地扑打着城墙和塔楼,而丝毫不去留意倒霉蛋跌向地面时撕心裂肺的惨叫。

十字军潜行在敌城中,见有生人,醒也好,睡也好,一概当头劈死。

巡逻队的火把来了。他们没看到墙角阴影里的诺曼伏兵。须臾,火光灭了。

别动队继而奔下长阶,打开一道城门,待大部队涌入,又打开其余诸门。安条克这才猝然惊醒。营地里的十字军听到喧嚣,以为凯尔博加来袭,匆匆武装起来,循声赶去。此时天空开始放亮,他们惊奇地看到招展在安条克城头的乃是博厄蒙德的红旗。

叙利亚的光荣首府安条克业已陷落。

① 别动队用小船搭了浮桥,越过了奥龙特斯河;

② 博厄蒙德直扑内应费鲁兹掌管的双姊妹塔,入城后打开诸门;

③ 戈德弗鲁瓦则埋伏在卫城附近,伺机突袭;

④ 十字军主力获悉城陷,蜂拥而入。





【屠城】

似乎才一眨眼的功夫,十字军就已充斥大街小巷。他们争着扫荡财主的宅邸,但也不忘记光顾穷人的公寓。他们如饥似渴地搜刮金银珠宝,也顺便卷走瓶瓶罐罐。他们踹倒雪花石膏雕成的精巧屏风,扑向惊恐万状的深闺女子。他们在清真寺逮住阿訇,剖开他的肚子,牵住他的肠子绕着焚烧古兰经的火堆游行。

一度被逐出城外,颠沛流离,饥寒交迫达八个月之久的安条克基督徒也回来了。今天,他们是复仇者。他们同样在手中提着血淋淋的凶器。他们领着侵略者穿过那些冷僻的街道,为强盗指认突厥富户的住宅,帮屠夫围攻敢于抵抗的市民。

突厥军队的抵抗只是昙花一现。多数人急于脱身,但纵然东奔西突,也不免被剁成肉块。有的已经骑着烈马撞开人墙,冲出大门,却没法摆脱穷追不舍的骑兵,一个闪失就跌下了悬崖。追兵看到粉身碎骨的尸体当即纵身欢笑,之后又为摔断了脖子的良驹心生惋惜。

熹微晨光中,刽子手只知信手砍杀,也不去分辨年龄、性别。甚至有许多安条克基督徒也横遭杀戮。待屠杀告一段落,已有约一万人遇害。现在,城中一幅惨绝人寰的景象。博厄蒙德的作家骑士回忆道:

“城中所有方位的所有街道都堆满尸体,恶臭之烈令所有人都避而远之;但又没有人能通过城中的小径,而不踏过那些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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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德弗鲁瓦始终没能打下居高临下的卫城。亚吉·西扬的儿子坚守其中,十字军也奈何他不得。

但亚吉·西扬本人却丧失了理智,误以为那最后的据点也已陷落,匆匆忙忙逃出了城外。但才脱离险境,他就后悔了。他本该战斗到死,与城池共存亡。想到这里,老城主为自己蒙受的耻辱失声痛苦起来。这时,一个牧羊人路过,捅死他,割下他的头颅,献给了博厄蒙德。

索性再来张多雷:安城屠杀



安条克也是千年名城,在西亚除了圣城也就是它了。

不过这座城也是多灾多难,易主,损毁这种事情多了去了。

东罗查士丁尼的时候就被波斯的科斯罗伊斯攻破过,全城人都被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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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下面转一张考古级安条克地图,暂不汉化了,黄线是不同时期建造的城墙,标出了查士丁尼修复的城防(图上有“wall of justinian”)。话说易主频繁固然导致经济衰弱(十字军来的时候塞尔柱占领安条克也就十几年吧),但只要港口在城市就会不断重建,各时期各文化各风格的建筑齐聚一城真叫那个争奇斗艳……这方面第二次东征的时候会详述。



【围城,又见围城】

次日,凯尔博加来了。要是他能提早24个钟头,历史将彻底改写。但现在,异教鱼肉已跳出了砧板,而好哥儿们亚吉·西扬的脑袋倒给插在木杆上示了众。

但俗话说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法兰克人这回死定了。看哪,摩苏尔郡王的黑幡,岂不像遮天蔽日的浓云?他麾下银袍白马的骑兵,岂不像冰封雪覆的层林?看,宽阔的平原几乎不够他部署联军;而联军安营扎寨时,星罗棋布的营帐一直铺向山腰、蔓向天际,岂不像一夕造就的庞大都市?

十字军傻了。他们冲不出去,也守不住安条克。突厥死鬼没给剩下多少粮草,城里只有酷暑、尸臭、饥荒。死狗成了抢手货。马头,三银币,不算舌头的价。叶、草、藤都给煮来吃。骆驼皮也给丢进了锅里。

前天围城、昨天破城,一夜之间,竟已沦为瓮中之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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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的指望是皇帝。可以断定,亚历克赛已经出发。不幸的是,他中途撞见了着急回家的艾蒂安。

原来艾蒂安请了病假却没走远,滞留在附近港口继续关注一线战事。他准备等十字军干掉突厥救兵后立刻归队,宣布病情已经好转,希望继续与诸君并肩作战云云。凯尔博加抵达后,他照例爬到山顶侦查敌情。这一次,眼前的景象彻底打消了他回安条克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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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聆听了艾蒂安的倾诉,确信突厥大军已经把基督徒残害得七七八八了,沉痛地点点头,下令班师回朝。毕竟,他在小亚细亚还有复仇心切的乞立赤·阿尔斯兰要提防。

亚历克赛见死不救,博厄蒙德驳斥异议时就更理直气壮了:安条克凭什么还给希腊人?狗皇帝明明已经背叛了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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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八重云时间:2010-10-04 17:46:50

读图:

左边是10世纪的伊朗重骑,那身装备跟萨珊时代的也差不多;

右边是12世纪受到突厥影响后轻量化的中亚骑兵,铁皮马铠换成了双层皮甲——当然也是挡流矢用的。

从右边那骑士的战马吨位和手里招摇的硬头槌可以看出,人家是肉搏单位,擅长近战,但不适合冲杀对方骑兵。

当然,那时候的亚洲骑兵都人手一把硬弓,关键时刻放放冷箭,或者站在远处山头来几轮齐射是没问题的。



(锤头们)



(来点氛围。话说我严重需要合作画师啊……)



【圣枪】

就在这节骨眼上,佩尔·巴托洛缪,一个默默无闻的普罗旺斯农民斗胆求见老伯爵雷蒙和精神领袖阿代马尔;两位显贵虽然不咋情愿,但还是把他召到跟前,听他一本正经地讲完了奇遇:

早在十字军攻陷安条克前,当地发生过一场地震。当时是夜梦时间,巴托洛缪惊醒后一个劲地求告上帝,结果圣安德烈和不明身份的青年显了灵。前者说那柄当初用来刺杀耶稣的圣枪就埋在安条克的圣彼得教堂地下。圣徒说,一旦找到圣枪(我们且想象下故事大王的表情)就能凭其神力击退突厥。

但巴托洛缪自忖人微言轻,易遭猜疑,不敢报信。圣安德烈便再次显灵,施加了压力,这才让他下定了决心来晋见高层。

阿代马尔难以置信,但雷蒙却保留意见。巴托洛缪便又补充道,五天,五天之内必有征兆;若要出战,便是现在;倾力出击,莫有保留,顽敌必被克服,喜乐必会降临。

十字军已深陷绝境,既有生路,何妨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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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14日,一颗流星坠向敌营。好兆头。15日,数以百计的士兵在大教堂掘地三尺,毫无所得。放弃在即,佩尔·巴托洛缪拨开人群,跳进大坑,要每个人都专心祈祷。

众目睽睽之下,他从破砖碎瓦中华丽地抽出一截锈铁。

“圣枪。”他解释道。

围观群众喜不自胜,欢呼、祈祷和感恩此起彼伏。正是这柄枪,曾深深刺入耶稣的身体,幸福地沐浴了弥赛亚的鲜血。现在,弥赛亚虽已人间蒸发,凶器却还健在。作为救主与信徒牢不可破的纽带,圣枪的出现分明预示着十字军对耶路撒冷的最终解放和异教狂徒的彻底毁灭!

好吧,我承认里头有猫腻。明明绝无仅有的圣枪,7世纪,东罗马皇帝淘到一条;10世纪,(西)罗马皇帝又淘到一条;现在,连图卢兹伯爵雷蒙也成持枪人了。

然而,巴托洛缪这时机实在挑得好——原来博厄蒙德获悉突厥派阀渐生嫌隙,正要冒险出战;好兆头从天而降,正好鼓舞了全军士气。作家骑士写道,当时十字军奔走相告,对决战志在必得:

“振作起来,保持勇敢和警醒,因为天主将在接下来的战役协助我等,庇护他眼中踯躅苦境的人民。”

(应该也是名作,但就想不起谁画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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