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今天一个人在家，忽然好想吃我妈煮的白粥。她总是用一个老的双喜牌高压锅煮粥，粥中身段丰润的香米悬浮在乳白色稀薄的汤中，朦胧了的轮廓影影绰绰地诱人食欲，那粥不稀不稠，入口香软滑糯，回味甘甜，配着炒得香喷喷的罗卜干，真是惬意到极点。我从小嗜粥，却从没在其他地方吃过比这更好的白粥了。
然而煮出好粥的高压锅我却敬而远之，因为高压锅于我是有阴影的。最开始是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亲历邻居一声惨叫被高压锅喷出来的汤烫到满面红光，过了几周变成满脸疤痕。这太刺激我了，因为家里每天都用高压锅煮饭炖汤，为了安全我详细研究了高压锅的原理和构造，连易熔片和密封圈怎么换，在哪里买都搞得一清二楚。后来上高一期中考试的时候还遇到过一道说明文作文题：高压锅，许多人写不出来只好瞎编，我却写得出人意料的好，以至于老师把这篇作文刻了蜡纸油印，全年级人手一份，现在才发现那居然是我所有作文的顶峰。
大学毕业工作以后，我在口外病房当住院医，又收到一个煮粥被高压锅炸掉半边脸的重伤病号，她被当地医院救护车送来的时候甚至没有初步的止血处理，一路血肉模糊湿了一桶纱布，人都快不行了。我的颌面外科启蒙老师从南宁连夜奔到柳州会诊，第二天给她了做前臂游离皮瓣血管化移植手术，通俗说就是用前臂的皮肤修补缺损的脸。那些坏死的组织多到清创都花了2个小时，手术做了7个小时才下台，还上了特护。筋疲力尽的我们写完手术记录和医嘱已是晚上八点，连夜要赶回南宁的老师坚持再去看看病人，才发现皮瓣的颜色似乎有点变紫。他判断吻合的血管有扭转，又果断上台打开创面重新做吻合。后来这个病人真是命苦，即使我不断地打着老师的名号去请示上级医生，她脸上的加压包还是过了12天才被获准拆开（一般7天就要停止加压了），这很可能直接导致了这样的结果：皮瓣的中心有蚕豆那么大一块区域坏死了，慢慢变成了穿孔，流脓流血，出院后仍要不断地回来复诊清创，最后脸上留下一块深深凹陷的大疤痕。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应该却没有解开加压包的那几天里，我是如何地如坐针毡，数次打电话给老师确认，却没胆量去顶撞上级医师斩钉截铁的判断。于是怀着剧烈的愧疚对这个病人格外地照顾，以至于善良而不知实情的患者要收我当干女儿。她的事情是我离开家乡赴蓉求学的强劲动力之一，现在一想起她毁掉的脸来仍然愧疚不安，至那以后再也不愿碰高压锅。
最后一次惊魂是05年的暑假，老妈出门前叫我过15分钟关高压锅的火，还差5分钟的时候电话响了，是小姨，不记得我们说了什么，就是5分钟的时间，突然厨房传来嘭-乒的两声巨响，然后是一阵金属落地的乒呤哐啷，心里特清楚终于亲历高压锅爆炸了。厨房的景象空前绝后，天花板上墙上地上到处是喷射状的热气腾腾的粥，跟锅盖分离了的锅体先打在壁柜上，震得里面的搪瓷大碗冲出柜门全掉下来，然后又弹到厨房门上砸出一个巴掌大的凹陷。喷起的锅盖在天花板上先打出一个坑，又落到地上砸裂了一块地砖。爆炸威力之大，时间之准吓得我心脏狂跳喘不过气来。我特感激小姨，她的电话救了我的命。
以上事件的后果就是，每次回家遇到老妈说要帮她关高压锅的火，我总是以低于锅盖的半蹲姿势迅速潜入厨房，像点鞭炮一样伸长了手去够灶的开关，在撼压阀哧哧喷气声中胆战心惊地迅速一转，立即转移重心弓步离开。不能回家的日子里宁可忍受没有好粥喝的痛苦，也坚决不听我妈笑嘻嘻的劝：“没有事的，现在的高压锅好安全的，去买个高压锅嘛。”倒是听了雪梅的建议在她的指导下用过据说相当安全的电高压锅，无奈怎么尝试煮出来的粥就是没有那种铝高压锅的好喝。
所以现在，懒人我要想喝粥只有求助电饭锅了。认真一看新买的电饭锅，才发现关于粥有三个选项：一个是粥，一个是稀饭，还有个是婴儿粥。一时犯起了糊涂，有什么区别啊？认真一回想，这个米少水多的组合，我吃过的就有粥、稀饭、米汤、泡饭四种，粥跟稀饭的区别，还是模糊知道的。
泡饭是在上海吃的，这个特别好认，就是把昨夜的剩饭泡在水里烧滚就可以了，饭是饭水是水，清澈见底一点也不混沌，甚至带着锅巴味儿。就着蘸陈醋的生晒大虾吃泡饭，据说是典型的上海早餐。后来读中学因为食堂的饭粒很硬，也经常拿开水倒饭里混着吃，时间长了才知道对胃特别不好。
粥是南方人对米少水多组合最广泛的叫法，一听到用柳州话说的“粥”，便要唤起我美好的回忆。不加其他东西完全大米煮的的叫白粥，配着罗卜干、榨菜、豆角酸、豆腐乳等等的各种咸菜吃。加了东西的就很多品种了，什么绿豆粥、海鲜粥、状元及第粥、艇仔粥、八宝粥、香芋粥、皮蛋瘦肉粥、鸡蛋粥、塘角鱼粥、螃蟹粥、麻雀粥、芥菜粥、车螺芥菜粥、花生粥、黄鳝粥······凡是鲜美的营养的都能煮到粥里去，路边到处可寻卖粥的店铺，夜市上就更多了。冬夜里远看如点点星光的马路夜市上，一个个粥车上点着亮晃晃的白炽灯，车上数个粥桶上飘着白色的热气，一般还同时卖黑芝麻糊、花生糊等甜品。老板忙着在砧板上剁碎一条塘角鱼（鲜美程度远胜于四川的野生黄蜡丁），旁边的小瓦煲里一锅海鲜粥已然做好，粥泡冲击着瓦盖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飘出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鲜香······粥里面米水的比例和状态都是极其讲究的，不稀不稠，不能清澈见底更不能混沌一团，舀起来是半透明带着软糯米花的一勺，吃进去是即使很烫也恨不得马上下肚的顺滑感受，于是你便无法自已地沿着碗边一圈圈吸那最上面的一层，什么形象都不顾了。
稀饭是在91年在北戴河吃到的，在一个疗养院的早餐上，初次了解居然有馒头送稀饭的吃法（在我看来两种都是主食），更神奇的是所谓稀饭，里面是要加绿豆的，而且绿豆像是装饰一样，稀少地星罗棋布在米粒之间，这种夹着豆腥味的大白米稀饭我完全不习惯，对稀饭的理解也成了“粗糙的粥”。后来04年到成都读书，在食堂再次领教了这种装饰了绿豆的稀饭，大致知道粥煮成之前还没有稀薄成半透明的时候，大米的身材都还比较完整的时候，就是稀饭啦。
米汤是在寒风凛冽的大西北吃的，婆婆第一次问我“明天给你们烧米汤啊？”的时候，我半天说不出话来。在家乡南方，米汤就是特别稀薄不见米的粥里面的水，一般是重度衰竭病人的食物。在大西北，米汤却特指用小米烧的稀饭，小米和水处于刚刚有点粘糊却仍然米水分离的状态，一般都比较稀，是当早餐送馍馍（就是圆形的馒头）吃的。大西北干旱得厉害，水稻是种不了的，所以传统的主食里面就没有大米粥这种东西。当地人认为小米粥是大补，所以产妇们生了小孩都靠这个度过月子。这次从环县回来，我们特地背了一保鲜袋的小米，男男说这种绿色环保小米城里是买不到的，留着给我补身子。
实际上，除了高压锅和电饭锅，还有最专业的煮粥方法，就是拿瓦煲直接熬，需要守着不时搅拌防止糊锅。这个要求就高了，对于最小火也有那么一簇的煤气灶，这个任务显然比烧柴烧煤的艰巨得多。而且总让我想起那个北欧国王煮粥的故事：
从前有个国王，很喜欢喝粥，一日厨师病逝，于是他不得不自己站在炉子旁边用牛奶和燕麦煮粥。他搅啊搅啊，忽然他的一滴鼻涕掉到了锅里，于是他只好倒了重新煮，我们也只能和他一起从头开始：
从前有个国王，站在炉子旁边用牛奶和燕麦煮粥，他搅啊搅啊，忽然他的一滴鼻涕又掉到了锅里，于是他只好又倒了重新煮，我们又只能和他一起从头开始：
从前有个国王，站在炉子旁边用牛奶和燕麦煮粥，他搅啊搅啊，忽然他的一滴鼻涕掉到了锅里，他只好倒了重新煮，我们也只好和他一起从头开始：
从前有个国王······
这个故事就一直这样，一直讲不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