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非常惊喜地读到长沙《晨报周刊》这篇报道。它讲述了长沙一条酒吧街的们如何操纵“人气”。但除了女孩子们和夜店，更重要的是，它用具体例子破解了潮流的制造和退散的过程。
一种风气如何兴起？具体而言，酒吧里的女孩们为何都留着空气感的齐刘海，过去那种大波浪卷又去了哪里？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他们如何从无到有地创建起“时髦”，以及，它又是如何衰落的？
我总是想知道某种文化、某种时尚如何生成。那些洞悉人潮波动规律的人好像只是简单挥舞一下荧光棒就行了。这篇报道提供了证明，就像那个被称作“人气”的女孩子无意间说的那样：“既然酒吧请了你，你就是被人看的，就要漂漂亮亮，还要引领潮流，至少是长沙的潮流。”这句话挺有意味的。
2004-2015，那些你不知道的长沙酒吧“人气”往事
作者：许致魁 编辑：何捷 摄影：邹铮
一个概念
2月11日晚10点多，解放西路魅力四射酒吧，坐在资深经理人曹靖旁边的婷试图给我解释“人气”和“酒托”的区别——“人气”不一定是玩色子和猜拳游戏的高手，和天天泡酒吧的熟客玩起来，甚至很容易落败。
“人气”是一个人群的代称，指为酒吧渲染气氛、招徕顾客的时尚人士，通常是20岁左右的女生，她们可以穿自己的衣服，有自由的上下班时间，没有销售任务，也不暴露身份，看起来就像酒吧里的常客。
婷就是一个典型的“人气”。她很放松地坐在我对面，短发染成《昕薇》杂志上日系模特今年流行的亚麻色，耳侧垂坠着华丽的黑色巴洛克风格大耳环。她的太空棉大印花上衣短打齐腰，紧身皮裤下蹬一双黑色厚底高跟短靴，165厘米的身高顿时被拉长到175厘米。
我想起来，最近我每次去魅力四射，都会在慢摇吧靠近门口的几桌看见她，她那一桌的朋友也一律年轻，貌美，打扮时髦。也好奇过，为什么她们总是坐在门口，而不是在舞台下最好的座位。按照长沙泡吧的套路，这么漂亮的姑娘应该很容易订到或被邀请到最好的台子去。
曹靖在工作不忙时也喜欢到慢摇吧和美女们一起喝酒聊天。
婷是半年前固定到魅力四射“上班”的，她通常会在晚上9点前出现，先去客服主管的Pad上电子签到，这是按日计酬的考勤方式，同时兼具当日面试的功能，着装和化妆合格、带来的朋友时髦度高，才会得到能去吧台领一套酒的“美女卡”，并被告知“明天可继续来”。相反，连续“状态不佳”者——打扮不时髦，穿套装是肯定不行的；带来的朋友不是美女；带来的男士太多，当然男模除外，这些情况都会被警告，处罚是停卡，两三个月就被裁掉的“人气”不少，婷这样连续做超过半年的已算“元老”。
一个勤奋的每月上班20天以上的“人气”，月薪接近酒吧的中层员工，不同的是，她们与酒吧之间没有一纸合约。她们既不同于有提成比例的穿制服的酒水推销员，与存在时间更久的必须靠来人消费获得回扣的呼朋引伴者也不一样。酒吧里为数不少的股东、经理、主管，其实在职务之外，也身兼喊朋友、客户来泡吧的“应邀”任务，他们当中资历浅的可以给客户免费送果盘、小吃、软饮，像曹靖这样的高层则有为重要客户开酒、免消费的招待权限。“人气”与这些或高或低的酒吧工种的最大不同是，她们从一开始就没有拉消费的任务。
一种生活
一个“人气”最大的消费，可能就是她自己。
婷是长沙人，不像有些“人气”在解放西路附近的酒店有长租房，她通常下午两三点从自己的床上起来，吃宵夜之后的第一顿饭，花一个小时左右化妆，翻翻杂志，淘宝，然后一路从乐和城、王府井、悦方逛到解放西。酒吧每月8号到15号之间发工资，所以月中这几天的“上班”路上，她多用来血拼。这既是因为酒吧需要多变的“人气”，也因为一件衣服穿多次，自己也会“穿得想吐”。但总体来说，每个“人气”各有相对固定的穿衣风格，欧美范、朋克装是婷的标签，她这种身材、长相的九零后女孩，正是最近一年流行的。
整个2月，在解放西、浏阳河畔的酒吧里，那些被介绍给我认识的“人气”美女，大多剪着日本偶像水原希子那样的最新的空气感齐刘海——一种比娃娃头稍长、发尾向里卷的短发。她们走进酒吧前，大都穿着色泽柔和的落肩剪裁的长短大衣。进酒吧脱掉外套后，衣服的材质和从前一样，少而轻薄，只不过少了亮片、水钻等标识成熟的元素。“人气”的着装打扮显然影响了前来泡吧、消费的女客人的风格，资深的长沙泡吧者会发现，酒吧里的女孩，再也不是前几年流行的浓妆、大眼、锥子脸、长卷发为主了。
流行风在轮转，“人气”的生活却没有什么变化。她们每月买化妆品、买衣服、做头发、身体保养平均花费几千元，大约占去月薪的一半，这种消费是不能省的，因为“既然酒吧请了你，你就是被人看的，就要漂漂亮亮，还要引领潮流，至少是长沙的潮流”。婷回看以前的照片，会觉得“土土的”，现在她觉得自己“品位变好了”。
走廊的尽头是魅力四射的慢摇吧，婷(化名)喜欢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回信息。
大学毕业后，婷做过一段时间的平面模特，因为喜欢泡吧而被客服主管“发掘”做了专职“人气”，拿着被按日发放的“美女卡”，每天晚上从九点泡到凌晨两点。如果被经常光顾的客人质疑，怎么每次都在这里看到你，她会拿“我朋友是这里的股东”、“我哥哥是这里的主管”、“我在这里充了卡”等套话应对。不能被识破，也是“人气”的考核标准之一。所以遇到有客人不怀好意的搭讪或揩油，她知道该去哪里叫保安，“我们不认识，麻烦你把他拖走”，处理起来就像酒吧里常发生的客人之间的纠纷一样。
但是一个九零后把泡吧这项娱乐当工作，有时候也是一种痛苦。婷说每天在同一个场子里玩，“闭着眼睛去厕所都不会撞到一张台子”，每日在同样火爆的音乐下，跟不同的朋友玩同样的游戏，回答搭讪者同样的问题，虽然可以请假，但少来一天就少几百块收入，日复一日的喧嚣，即使对于最爱玩爱闹的人，也成了一种负担。
一门经济
我最近两次泡吧，分别是在浏阳河婚庆公园旁的乐活，和湘江边万达广场旁的乐巢。前者曾是五一商圈第一家开始搬离的夜店，老板陈喆熙是国内知名DJ，在乐活泡吧，无疑是去享受老板私家珍藏的电子音乐的。那个工作日晚上，只有四桌客人，看起来都没有特意打扮，就连其中一位曾经的“星姐”也妆容浅浅。大家在相对静谧的空间里对朋友敞开心扉，我注意到隔壁桌有个女生在吐槽工作委屈时，甚至湿了双眼。这里显然没有被雇佣的“人气”，但你不能说这个酒吧就没有人气。
乐巢则相对热闹、年轻，虽然现在已不如刚开业时容易“爆满”，“有钱都难订一张台”，但大家依然在嗨歌里把猜拳和摇色子玩得不亦乐乎。这一晚，因为对于新的抽牌游戏的生疏，导致我喝了太多罚酒，在穿过乐巢后门去万达广场的卫生间途中，频繁与我擦身而过的漂亮女生让人忍不住回头。
2月14日，长沙的苏荷酒吧宣布“告别”，在非官方也不权威的顾客调查里，这是一家曾被评价为长沙“颜值”最高的酒吧，传说中的美女、帅哥集中地，紧接着的是乐巢。曹靖认为，苏荷曾经聚拢了一批长沙最优质的“人气”，但“没有用好这把双刃剑”。“人气”以及她们拉来的高颜值、但不消费者过多，抢占了台面；她们过于光鲜的外表和不合群的气质又逼退了大部分长相普通的客人。加上受她们影响的朋友，被邀请来“打扮这个酒吧”的漂亮面孔们也习惯了来夜店喝免费酒，而不用像其他年轻人一样AA制，这样也流失了一部分年轻的消费群体。
九零后的男孩沐风是为数极少的男“人气”。三四年前他们的出现只是为了让一桌女“人气”看上去更逼真一点，他们同样被要求衣着时尚。
我见到沐风的晚上，他脸上还扑了粉，除了妆发要吸引年轻客群的眼球，歌手在台上表演时，他们也负责在台下给予回应，带动气氛。他对我说，自己去任何一个酒吧，都会有二三十个美女主动上来打招呼，不论在自己的场子还是外面的酒吧都能喝到免费的酒，对他来说是一种“认可”，而需要自己买酒喝的年轻人被他称作“loser”(失败者)。他常听到前一晚被停了卡的“人气”隔天就给客服主管打电话，问“我今天能来玩吗？”，并保证她们会精心装饰，带上一群更新鲜美丽的朋友一起来。如果过了关，同来的朋友当然也是不用消费的。
漂亮年轻人习惯了在酒吧免单，而如果此时再遇到娱乐场所管理条例变更、公款消费限制令等情况，多金的中年消费群和外地客人减少，酒吧不得不靠加大“应邀”任务、与人分成等方式刺激消费，一套750元的洋酒套餐，除去成本和给带客者的分成，酒吧赚到的不到四分之一，再难恢复开业之初，几百元的门票也一票难求、一个台子一晚消费好几套酒的盛况。
肖智慧曾经是一个媒体人，解放西路上的酒吧是她的采访线口。
肖智慧在2009年开始做夜场记者，后来转型自创了娱乐夜生活自媒体平台，她自认为从一开始就不是以玩咖形象进入这个圈子的——不会化妆和打扮，深夜从解放西路这一头走到那一头，送杂志，谈方案，采访，都是“作古正经的”。
在她持续几年的观察中，“人气”这种从外地品牌酒吧传入的营销方式，在兴起之初确实新鲜火辣，但流行了几年之后，似乎只能吸引那些不常来泡吧的客人了，解放西路上超过五年的资深玩家已经识破酒吧的把戏，“被‘人气’充斥的场子，玩起来也觉得不新鲜，没味道”，肖智慧遇到的一个泡吧者这么说。她认为这也是“人气”招募过多所带来的负面结果。
一段历史
在长沙酒吧从业者口中，“人气”的前身叫“飘姐”，也叫“小蜜蜂”(在各个酒桌前飞来飞去的意思)，曹靖说，那时候没有酒吧自主招聘飘姐，每天泡在这里的美女很容易得到吧台或邻桌客人送出的酒，她们不自觉地带动了一个酒吧的氛围，也吸引了一些喜欢围着她们转的有钱人持续地消费。
“人气”进入长沙之前，QQ群还是拉动酒吧人气的主要手段，一个靠群发“男士AA制、女士免费”的泡吧信息，并为他们攒成一桌酒的群主，一个月下来能得到五万提成。曹靖把这种方式叫做“外营销”，外营销失败的一个典型案例就是已经消失了的本色酒吧。苏荷、魅力四射等大型连锁酒吧并不会跟QQ群合作。一个从加拿大回来的朋友告诉肖智慧，国外早就有专门的美女营销娱乐公司，在facebook上约人泡吧，“都是公司化运作，很正常”。
如果不算上魅力四射早期招徕的站在门口吸引路人眼光的异国美女，狭义的伪装客人的“人气”最早出现在长沙应该是2004年，那一年苏荷开业，他们对“飘姐”进行了第一轮筛选，制造了当年凌晨12点门口还排长队的火爆场面。由此直到2009年，是“人气”发展的初期阶段，酒吧从传统外营销方式转型到拼服务、拼人气，平面模特、电视购物模特是这一阶段“人气”的主要构成。2009年后，酒吧开始加快“人气”的更新频率，甚至有酒吧开业，会从外地调20个美女过来。
2015年2月14日，带动长沙“人气”潮的苏荷结业，这可能会是一个新消费阶段确立的开端。肖智慧说，现在北上广的酒吧里又有一个新工种出现了，她们被叫做“香槟妹”，学历高，谈吐优雅，与她们交谈的前提条件(当然她们会将这个开始的过程处理得不那么像一个条件)，就是让你给她点一杯她“习惯喝”的那种鸡尾酒，价格比普通酒高上数倍。这其实就是一种体面的小费方式。“人气的时代，已经快过完了。”
来源：生活杂志《晨报周刊》的微信公众号（cbzk2007），它致力于提供优质阅读、新鲜资讯、创意活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