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看过电视剧了,最近之所以看电视剧《陆贞传奇》,缘于以南北朝时期为背景的影视剧少之又少,以为可借此温习历史,可看了以后,很是吃惊:电视剧对历史竟然可以随意编造。
《陆贞传奇》中的故事简而言之,乃围绕北齐孝昭帝高演与武成帝高湛的皇位之争而展开的后宫恩怨。第一集开篇,展现了北齐文宣帝高洋沉湎酒色而暴崩,镜头里高洋死于邺城的昭阳殿,而事实上,正史记载:“帝暴崩于晋阳宫德阳堂,时年三十一。”[1]晋阳与邺城,一西一东,相去远矣。
弄错帝王驾崩的地点,如果只是瑕疵,那么,将皇位传承的秩序与人物的真实关系弄乱,可就不可原谅了。
高洋死后,继位者为其太子高殷,“十年十月,文宣崩。癸卯,太子即帝位于晋阳宣德殿。”[2]高殷即后来的废帝,“废帝殷,字正道,文宣帝之长子也,母曰李皇后。天保元年,立为皇太子,时年六岁。”[3]
可电视剧《陆贞传奇》直接就把废帝在历史上的存在也废掉了:神武帝高欢的皇后娄氏,高殷的祖母(太皇太后),直接将(娄氏的儿子)高演拉上了皇位,这就意味着,如果你没看过北齐的史籍,就会认为北齐的历史是这样的:高洋死后,高演即位,而废帝高殷(高演的侄儿)在历史上并不存在!笔者疑惑的是:编电视剧能这么干吗,置基本的史实于不顾?
这还不算,这部电视剧又给高演和高湛兄弟,各找了一个母亲,旁白中言之凿凿地说:“故皇后郁氏,育有长广王高湛,继皇后娄氏,育有常山王高演。”这就意味着高湛与高演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而事实上又如何呢?
我们来看《北齐书》:“孝昭皇帝演,字延安,神武皇帝第六子,文宣皇帝之母弟也。幼而英特,早有大成之量,武明皇太后早所爱重。”[4]剧中,娄氏爱高演没错,不过,明明高演是高欢的六子,可剧中娄氏语重心长地劝高演即位:“演儿,你是长子。”而事实上,高欢的长子是文襄帝髙澄!那么,高湛和高演又是什么关系呢?“武成皇帝,讳湛,神武皇帝第九子,孝昭皇帝之母弟也。”[5]也就是说,史书白纸黑字地告诉我们,高湛是高演的同父同母同胞兄弟,而电视剧中却给俩兄弟分配给不同的母亲,一个娄氏,一个郁氏,而且,娄氏和郁氏有不可戴天之仇,剧中娄氏说郁氏抢走了自己的皇后位置,又差点挤走了高演做太子的机会。而事实上,高演从来没当过太子。
那么,历史上的娄氏真的那么善妒吗?郁氏又是何许人呢?正史对娄氏的评价恰恰与剧中相反,说她“性宽厚,不妒忌,神武姬侍,咸加恩待。”[6]至于郁氏,高欢的后妃中确有一郁氏,可当年高欢在不得已的情况下迎娶郁氏时,娄氏是主动支持的:“神武逼于蠕蠕,欲娶其女而未决。后曰:‘国家大计,愿不疑也。’及蠕蠕公主至,后避正室处之,神武愧而拜谢焉。”[7]
《北史》中关于这位郁氏的全部材料如下:
蠕蠕公主者,蠕蠕主郁久闾阿那瑰女也。蠕蠕强盛,与西魏通和,欲连兵东伐。神武病之,令杜弼使蠕蠕,为世子求婚。阿那瑰曰:“高王自娶则可。”神武犹豫,尉景与武明皇后及文襄并劝请,乃从之。武定三年,使慕容俨往娉之,号曰蠕蠕公主。八月,神武迎于下馆,阿那瑰使其弟秃突佳来送女,且报聘,仍戒曰:“待见外孙,然后返国。”公主性严毅,一生不肯华言。神武尝有病,不得往公主所,秃突佳怨恚,神武自射堂舆疾就公主。其见将护如此。神武崩,文襄从蠕蠕国法,蒸公主,产一女焉。[8]
也就是说,娄氏不仅接纳了郁氏,还在她眼皮底下,依蠕蠕风俗,让儿子髙澄和郁氏为自己生下了孙女。
为娄氏设计一个情敌,而善妒细节在历史上可谓子虚乌有,将她设计成心狠手辣的太后和历史真相也不尽相同。这个娄氏,史载“神武明皇后娄氏,讳昭君,赠司徒内干之女也。”[9]关于娄氏的评价:“后高明严断,雅遵俭约,往来外舍,侍从不过十人。”[10]可见,娄氏还是个很能干、很节约的人。
剧中对高演的展现,也和历史出入太大。剧中的高演,病怏怏的,优柔寡断,一副软弱无能的样子,事实上,正史如此描写他:
帝聪敏有识度,深沉能断,不可窥测。身长八尺,腰带十围,仪望风表,迥然独秀。自居台省,留心政术,闲明簿领,吏所不逮。及正位宸居,弥所克励。轻徭薄赋,勤恤人隐。内无私宠,外收人物,虽后父位亦特进无别。日昃临朝,务知人之善恶,每访问左右,冀获直言。[11]
而与电视剧中神似的人,恰恰是被电视剧一笔勾销的废帝高殷(也许作者特意以高殷为原型,将他的性格特点张冠李戴赐予高演,以取得角色效果吧):
后文宣登金凤台,召太子使手刃囚。太子恻然有难色,再三不断其首。文宣怒,亲以马鞭撞太子三下,由是气悸语吃,精神时复昏扰。[12]
生性柔弱的高殷被高洋的马鞭惊吓,得了精神分裂症,而高演、高湛兄弟则英武过人,这自然是对高殷的一大威胁。高洋可能意识到了自己的儿子可能终将被两个弟弟取而代之,精神压力之大可想而知,这也是高洋晚年沉于酒色、杀戮乃至精神崩溃的根源。对于高洋的酗酒失政,高演是敢于进谏的:
时文宣溺于游宴,帝忧愤表于神色。文宣觉之,谓帝曰:“但令汝在,我何为不纵乐?”帝唯啼泣拜伏,竟无所言。文宣亦大悲,抵杯于地曰:“汝以此嫌我,自今敢进酒者,斩之!”因取所御杯尽皆坏弃。后益沉湎,或入诸贵贱家角力批拉,不限贵贱。唯常山王至,内外肃然。[13]
高洋晚年荒淫无道,好在有杨愔主政,皇帝的昏聩并未给政权带来致命的危险,出现了主昏于上、政清于下的局面,可高洋一死,高演兄弟就开始行动了:
太师、常山王演矫诏诛尚书令杨愔、尚书右仆射燕子献、领军大将军可朱浑天和、侍中宋钦道、散骑常侍郑子默。戊申,以常山王演为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以大司马、长广王湛为太傅、京畿大都督。[14]
高演制造了杨愔血案后,借母亲娄氏的身份下令废掉高殷,“太皇太后令废帝为济南王,令食一郡,以大丞相、常山王演入纂大统。”[15]
高演生性至孝,娄氏生病时,“太后常心痛不自堪忍,帝立侍帷前,以爪掐手心,血流出袖。友爱诸弟,无君臣之隔。雄断有谋,于时国富兵强,将雪神武遗恨,意在顿驾平阳,为进取之策。”[16]电视剧中高演对高湛兄弟情深,符合历史事实,高演临终时,“遣使诏追长广王入纂大统。”[17]
高湛由此得以兄终弟及。
至于高演、高湛兄弟的母亲,确实是非同一般的人物:
太后凡孕六男二女,皆感梦:孕文襄则梦一断龙;孕文宣则梦大龙,首尾属天地,张口动目,势状惊人;孕孝昭则梦蠕龙于地;孕武成则梦龙浴于海;孕魏二后并梦月入怀;孕襄城、博陵二王梦鼠入衣下。
依上文,娄氏的子女中,出了四个皇帝,两个诸侯王,还有两个皇后,中国历史上,有几人能出其右?
不过,高演是孝子,高湛就未必了
后未崩,有童谣曰“九龙母死不作孝”。及后崩,武成不改服,绯袍如故。未几,登三台,置酒作乐。帝女进白袍,帝怒,投诸台下。和士开请止乐,帝大怒,挞之。帝于昆季次实九,盖其征验也。[18]
以上文字,可以大致明白历史上的娄氏与高演、高湛母子三人的基本情况,与电视剧中所呈现的显然不少地方差之千里。电视剧自然可以虚构情节,只是,如果以真实人物为表现对象,最好基本信息不要离史实太远,否则就离谱了。当然,观众最好不要太当真,笔者看电视剧的初衷看来是太当真了。本篇文字并非试图对《陆贞传奇》吹毛求疵,而是为自己、为部分想弄清楚历史上同名人物的关系,做一点梳理而已,如有得罪,请见谅。
[1]《北齐书·文宣纪》
[2]《北齐书·废帝纪》
[3]《北齐书·废帝纪》
[4]《北齐书·孝昭纪》
[5]《北齐书·武成纪》
[6]《北齐书·神武娄后列传》
[7]《北史·后妃列传》
[8]《北史·后妃列传》
[9]《北齐书·神武娄后列传》
[10]《北齐书·神武娄后列传》
[11]《北齐书·孝昭纪》
[12]《北齐书·废帝纪》
[13]《北齐书·孝昭纪》
[14]《北齐书·废帝纪》
[15]《北齐书·废帝纪》
[16]《北齐书·孝昭纪》
[17]《北齐书·孝昭纪》
[18]《北齐书·神武娄后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