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屠龙记》里面,灭绝师太是一个让人厌恶的角色,她出手狠辣,怂恿弟子纪晓芙谋杀杨逍,见拒,老羞成怒,遂将她一掌击死,而之后的理由是因为她和魔教中人来往,对魔教中人,也是大肆杀戮,也是因为她,周芷若与主角的关系一直是若即若离,最后,灭绝师太寻屠龙刀不着,便指使弟子周芷若假意与张无忌相好,虚以委蛇。又逼她发下毒誓,不可真的爱上张无忌。跳下万安寺的高塔的时候,还拒绝张无忌的援助,最后临死的时候还对张无忌说做鬼也饶不了他。这个老尼姑也确实有些令人生厌。记得在2002年,登陆网易的金庸茶馆的时候,就看到一篇文章,名字叫做《金庸小说中的MM等级》,说灭绝师太是个没有女性特征的中性人——理工科资深女博导后来被评为院士。
其实在一开始,我也挺讨厌这个老尼姑的。但是等再读《倚天屠龙记》的时候,却发现,灭绝师太,也并非就是很多读者所说的那么不堪。灭绝师太也有不少优点,比如爱憎分明、嫉恶如仇,而强敌压境,身陷敌营,峨嵋派面临灭顶之灾的时候,她所表现的气节,也丝毫不让于须眉。
有人可能会说:灭绝师太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冷酷?起因还是那个恨。因为是谢逊,明教的“金毛狮王”谢逊,杀了她的全家。谢逊的全家十三口被他的师父成昆灭门,他由此发狂,到处杀人。可他的遭遇固然让人同情,但是被他杀害的那些人家就一定该死么?他们又有什么过呢?灭绝师太的全家就是被谢逊杀的,在第九章“七侠聚会乐未央”的时候,就可以发现这么一段话:
俞莲舟叹道:“峨嵋派门规极严,派中又大多是女弟子。灭绝师太自来不许女弟子们随便行走江湖。这次峨嵋派竟然也跟天鹰教为难,我们当时颇感诧异,直到最近方始明白了其中缘故,原来河南开封金瓜锤方评方老英雄有一晚突然被害,墙上留下了‘杀人者混元霹雳手成昆也’十一个血字。”殷素素问道:“那方评是峨嵋派的么?”俞莲舟道:“不是。灭绝师太俗家姓方,那方老英雄是灭绝师太的亲哥哥。”张翠山和殷素素同时“哦”的一声。
无忌忽然问道:“二怕,那方老英雄是好人还是坏人?”俞莲舟道:“听说方老英雄种田读书,从不和人交往,自然不是坏人。”无忌道:“唉,义父这般胡乱杀人,那就不该了。”俞莲舟大喜,轻舒猿臂,将他从殷素素身前抱了过来,抚着他头,说道:“孩子,你知道不能胡乱杀人,二伯很是喜欢。人死不能复生,便是罪孽深重、穷凶极恶之辈,也不能随便下手杀他,须得让他有一条悔改之路。”
可见,灭绝师太也是背负着血海深仇的。谢逊因为遇到灭门惨祸,迁怒于无辜的人,而灭绝师太的反应,不也是情理之中么?在她遭遇到那些惨剧之后,迁怒于明教,又有什么不可理解的呢?
有人说灭绝师太冷酷无情,对纪晓芙痛下杀手。在这一点,应当说灭绝师太是做的有些过分的,但是反过来一想:杨逍对纪晓芙的行为,就光明正大?他抢走了武当殷梨亭的未婚妻,这种手段是不是有些卑劣?灭绝师太要利用纪晓芙来对付杨逍,也未必就是错的了。因为在灭绝师太的眼里,杨逍是邪魔外道,而对邪魔外道,难道还要心慈手软或者光明正大的挑战么?完全可以用一些卑劣和下作的手段。用一句俗语:对付流氓,就要用流氓的方法。只是在我们读者的眼中,先入为主的认定杨逍不是邪魔外道,而灭绝师太却不可能明白,其实换了当事人,轮到了自己的头上,自己的全家被杀了,这个人又怎么可能保持一个理性的头脑?所以灭绝师太的行为和反应,是在情理之中。
而灭绝师太,最让人敬佩的一点,就是她的气节。峨嵋派的精锐在光明顶之战之后,中了十香软筋散之毒,被囚于大都的万安寺,灭绝师太的表现,是绝食,宁可饿死也不肯屈服。
赵敏练过拳法,说道:“叫灭绝老尼来!”一名黄衣人禀道:“灭绝老尼已绝食五天,今日仍是倔强异常,不肯奉命。”赵敏笑道:“饿死了她也罢!唔,叫峨嵋派那个小姑娘周芷若来。”
赵敏笑道:“这里的规矩,只要谁能胜得我们三人,便平平安安的送他出门,再无丝毫留难。尊师何以这般涯岸自高,不屑跟我们切磋一下武学?”周芷若道:“家师是宁死不辱。堂堂峨嵋派掌门,岂肯在你们手下苟且求生?你说得不错,家师确是瞧不起卑鄙阴毒的小人,不屑跟你们动手过招。”赵敏竟不生气,笑道:“那周姑娘你呢?”周芷若道:“我小小女子,有甚么主张?师父怎么说,我便怎么做。”赵敏道:“尊师叫你也不要跟我们动手,是不是?那为了甚么?”周芷若道:“峨嵋派的剑法,虽不能说是甚么了不起的绝学,终究是中原正大门派的武功,不能让番邦胡虏的无耻之徒偷学了去。”
灭绝师太的心中,就一直留存一个信念,而一个国家和一个民族,能够持续下去,持续几千年,而没有被历史的长河所淹没,也就是凭借着这种信念。时穷节乃现,在元朝统治者企图用武功来征服武林的这场斗争中,灭绝师太赢得了胜利,至始至终没有妥协和投降。她是值得尊重的。
在这里,也有些读者诟病她,说灭绝师太让周芷若发毒誓,还要勾引张无忌,手段何其卑劣,但是灭绝师太的意思是什么?且看原文:
灭绝师太将口唇附在她的耳边,低声道:“你已是本门掌门,我得将本门的一件大秘密说与你知。本派的创派祖师郭女侠,乃是当年大侠郭靖的小女儿。郭大侠当年名震天下,生平有两项绝艺,其一是行军打仗的兵法,其二便是武功。郭大侠的夫人黄蓉黄女侠最是聪明机智,她眼见元兵势大,襄阳终不可守,他夫妇二人决意以死报国,那是知其不可而为之的赤心精忠,但郭大侠的绝艺如果就此失传,岂不可惜?何况她料想蒙古人纵然一时占得了中国,我汉人终究不甘为鞑子奴隶。日后中原血战,那兵法和武功两项,将有极大的用处。因此她聘得高手匠人,将杨过杨大侠赠送本派郭祖师的一柄玄铁重剑熔了,再加以西方精金,铸成了一柄屠龙刀,一柄倚天剑。”
灭绝师太道:“为师要你接任掌门,实有深意。我此番落入奸徒手中,一世英名,付与流水,实也不愿再生出此塔。那姓张的淫徒对你心存歹意,决不致害你性命,你可和他虚与委蛇,乘机夺去倚天剑。那屠龙刀是在他义父恶贼谢逊手中。这小子无论如何不肯吐露谢逊的所在,但天下却有一人能叫他去取得此刀。”周芷若知道师父说的乃是自己,又惊又羞,又喜又怕。灭绝师太道:“这个人,那就是你了。我要你以美色相诱而取得宝刀宝剑,原非侠义之人份所当为。但成大事者不顾小节。你且试想,眼下倚天剑在那姓赵女子手中,屠龙刀在谢逊恶贼手中,他这一干人同流合污,一旦刀剑相逢,取得郭大侠的兵法武功,自此荼毒苍生,天下不知将有多少人无辜丧生,妻离子散,而驱除鞑子的大业,更是难上加难。芷若,我明知此事太难,实不忍要你担当,可是我辈一生学武,所为何事?芷若,我是为天下的百姓求你。”说到这里,突然间站起身来,双膝跪下,向周芷若拜了下去。周芷若这一惊非同小可,忙即跪下,叫道:“师父!师父!你……”灭绝师太道:“悄声,别让外边的恶贼听见,你答不答允?你不答允,我不能起来。”
灭绝师太又道:“这是本派最大的秘密,自从当年郭大侠夫妇传于本派郭祖师,此后只有本派掌门始能获知。想那屠龙刀和倚天剑都是锋锐绝伦的利器,就算有人同时得到此宝刀宝剑,有谁敢冒险以刀剑互斫,无端端的同时毁了这两件宝刃?你取得兵法之后,择一个心地仁善、赤诚为国的志士,将兵书传授于他,要他立誓驱除胡虏。那武功秘笈便由你自练。降龙十八掌是纯阳刚猛的路子,你练之不宜,只可练九阴真经中的功夫。据我恩师转述郭祖师的遗言,那‘九阴真经’博大精深,本来不能速成,但黄女侠想到诛杀鞑子元凶巨恶,事势甚急,早一日成事,天下苍生便早一日解了倒悬之苦,因之在倚天剑的秘笈之中,写下了几章速成的法门。可是办成了大事之后,仍须按部就班的重扎根基,那速成的功夫只能用于一时,是黄女侠凭着绝顶聪明才智,所创出来的权宜之道,却不是天下无敌的真正武学。这一节务须牢记在心。”
周芷若迷迷糊糊的点头。灭绝师太道:“为师的生平有两大愿望,第一是逐走鞑子,光复汉家山河;第二是峨嵋派武功领袖群伦,盖过少林、武当,成为中原武林中的第一门派。这两件事说来甚难,但眼前摆着一条明路,你只须遵从师父的嘱咐,未始不能一一成就,那时为师在九泉之下,也要对你感激涕零。”
也就是说,灭绝师太要周芷若做的,是一件大事,是“驱除胡虏,恢复中华”的大事,而为了成就这件大事,她才要求周芷若做出这种牺牲,为了让周芷若能够答应,做师傅的居然向徒弟下跪,这在古代那种“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理念,是不可理喻的,也说明,灭绝师太在对周芷若说出这种事情的时候,并没有私心,她是心向着她心中的那份正义的,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说,她是一位致力于民族解放的勇士。从这种意义上讲,这种行为是可敬的。让周芷若牺牲自己去达到目的的这种行为,也不能说灭绝师太行为卑鄙,只能说,灭绝师太的这种做法,源于一种执着,一种对理想和信念的锲而不舍的追求,只是她把这种执着发挥到了极致,就不可避免的走向了偏激了。
总而言之,灭绝师太性情确实怪僻,但灭绝师太一生正气凛然,嫉恶如仇,却不能够说她是一个坏人。用一句话概括,她是一个性格偏执的却又胸怀天下的正直的侠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