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栋梁身后的闺中圣人——左宗棠之妻周诒端 左宗棠

1885年9月5日清晨,74岁的左宗棠在福州停止了最后的呼吸。他一死,意味着大清王朝最后的顶梁柱倒下了。接到丧折后,慈禧太后的心情是复杂的。“中国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言犹在耳,可左宗棠走了。走了也好,这个汉人太强硬,太无拘束,甚至在万寿圣节也不参加行礼。但态是要表的,要不然还会有谁去为朝廷卖命呢?于是诏谕立即派发各省:追赠左宗棠为太傅,恩谥“文襄”,赏治丧银三千两。就在慈禧太后下达诏谕后的一个夜晚,福州暴雨倾盆,忽听一声劈雷,东南角城墙,顿时被撕裂一个几丈宽的大口子,而城下居民安然无恙。老百姓说,左宗棠死了,此乃天意,要毁我长城。左宗棠死了,左公行辕标着“肃静”、“回避”字样的灯笼。已被罩以白纱的长明灯代替,沉重的死亡气息,压得人透不过气来。这盏盏白灯,宣告着时代强音的终结,这是一个奋起抗争、抵御外侮的时代,左宗棠是中流砥柱。而拥有“二等恪靖侯、东阁大学士、太子太保、一等轻骑都尉、赏穿黄马褂、军机大臣、两江总督、南洋通商事务大臣”等八个头衔的左宗棠,这个风光了半生的男人,终于退出了历史舞台。
  每每读到这一段总是让人热血沸腾,而又不免连连叹息。作为“中兴”名臣,左的一生是坎坷的:早年家境贫寒,入赘隐山;科场失利,三试而落;宦途蹭蹬,四十出山。然而,他的一生又是辉煌的:出山后,自建楚军,独当一面;辅助王朝,平太平军、剿捻军、剿灭回民运动;师夷长技,建设海防,抵御外辱,抗击法军;抬棺西征,收复占中国六分之一国土面积的新疆,更是上演了中国近代史上最为悲壮、荡气回肠的一幕。百余载已过,那句“中国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依然在中国大地回响。
  然而最让我所倾慕的还是他那段与周诒端的举案齐眉、伉俪情深的恋情,距离1831年这一对恋人第一次相会已经过去整整180年,三个甲子的轮回。临近情人节,那么此时此刻回顾这一对恋人曾经的恩恩爱爱,尤其左又是传说中的“牵牛星”下凡,显得正合时宜。
  坊间传言,左宗棠出生前一刻,其祖母杨老夫人猛见一道闪光从天到地直达自家。倾刻,媳生贵子。杨老夫人即请算命先生为刚出世之孙算命。算命先生排好生辰八字,为其打流言:此儿(指左宗棠)乃天上“牵牛星”“投胎下凡”,“日后定合才女美妻”,“不受父荫,不得母爱”,“须离乡成家,入赘他乡”。“只要夫妻配合得宜,卧龙出山,光宗耀祖。”“命中有天乙、日刃两个特星相助,外缘美厚,可遇难呈祥,逢凶化吉。”“先贫后富,出道较晚,三十六岁后一飞冲天。”“劫煞人命,申寅相冲,丙克庚辛,须防杀戳过甚。“一心中正,反遭含冤怨仇;百事辛勤,也带官刑口舌。”
  虽然只是一湘上农人、乡野散人,左宗棠也过得潇洒大气,“读书当为经世之学,科名特进身阶耳”,“身无半亩,心忧天下;读破万卷,神交古人”,一介布衣被当时朝中显宦陶澍、林则徐所器重,彻夜长谈,更成为千古佳话,身边朋友更有曾国藩、贺长龄、郭嵩焘、胡林翼等等,真可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1856年,左宗棠经“樊燮案”因祸得福,被朝廷授予兵部郎中,然而仅仅过了六年,1862年,时年五十岁的左宗棠先是由太常卿升任浙江巡抚,成为总领一省的封疆大吏,而后因剿灭太平军而升为闽浙总督,成为总管闽浙两省军政大权的实权人物。1878年3月由一等恪靖伯晋二等恪靖侯。1881年2月入京任军机大臣,10月改任两江总督。封侯拜相,入主军机,左宗棠在70岁那年到达了他人生的顶点。1884年6月入京再次任军机大臣,9月以钦差大臣督办闽海军务。
“天有所动,地必有所应”,左宗棠无疑就是带着使命而来,应时、应运而生的。血气方刚的英雄气魄、彪炳千秋的功业固然让人敬仰,但是更让人津津乐道的还是儿女情长。左同学与周小姐的相逢无疑是一段传奇。
  用今天的标准来看,左宗棠恐怕是很难娶上老婆的,五短身材(大约不会超过168),借用宋丹丹的一句口头禅“他家穷的”,想来左宗棠不会接下那句“还有一样家用电器”,传说左宗棠小时候经常要到当铺去当一些东西,这事在左晚年的文字中有所记述。若仅仅是贫困,对一个人的打击还是有限的,在左15岁之后,家中祖父、祖母、兄长、母亲、父亲相继去世,原本完满的十口之家,顿时只剩下孤零零的几个人,有谁在少年遭此变故?个中的辛酸只有当事人自己所能体会。真个是无房无车,父母双亡。所以,尽管已过了二十岁,左宗棠仍然是孤身一人。
  时间转眼到了1831年,左宗棠到长沙城南书院读书。一天,好友罗泽南、丁叙忠、邓显鹤,跑来告诉他一个消息:湘潭有一周姓大户,现正面向世间,为周小姐比诗招亲。有人半开玩笑的说:你左季高,才高八斗,实力雄厚,必去应擂。左宗棠何等的心高气傲,心说堂堂男儿岂能入赘做上门女婿?好友欧阳兆熊、张声玠(后来为左宗棠的连襟)再三相劝。左宗棠拗不过他们,便抱着试试看、不妨一乐的心态赶往湘潭隐山。
想那周家自不是一般人家,周家所在的桂在堂,占地万余平方米,青砖小瓦,三进五开,48个天井,设计精巧,规模宏大,气派不凡。今天的豪宅别墅与之比起来那绝对逊色不少。周家也不是寻常人家,其祖山做过户部侍郎、礼部左侍郎(相当于今天的副部长一级)等高官。真的是豪门显宦。放到今天,不要说省长、部长,就是县长、镇长,有哪个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父母双亡、一贫如洗的穷小子的?所以说,左宗棠同学交大运了。因为他遇上的不是一般的豪门,准岳母王慈云不是一般的女人,准媳妇周诒端那也不是寻常女子。王慈云是当时名冠湖南的开明女诗人,这样的人思想境界、眼光自然与其他人不同,在那个封建礼教时代实属难得。与门第高低等相比,她一定更看重人品、学问。而我们的另一位主人公周诒端想来也非寻常女子,之所以年过二十还待字闺中,绝对不是嫁不出去,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有点挑。周小姐挑的可不是房子、车子,不是帅帅的奶油小生。周小姐曾做诗“十二金牌日夜催,诸军回首事堪哀。君王自有南中乐,宰相原从北渡来。一死恨难邀马革,千秋名在胜云台。当年岂昧书生论,不肯谋身避草莱。”,这绝对不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会绣个鸳鸯、做个女红,偶尔发发春思的闺房小姐所能为的,不是对历史、文化有着清晰的了解,做不出这样的诗来,诗中隐隐透着一种刚毅、一种热血报国的气概,这与左的身无分文、心忧天下相当的契合。而这样一个女子恐怕是不会喜欢崔莺莺的张生、白娘子的许仙,豪门显宦的纨绔子弟更入不得她的法眼。
一句话,左同学是个有本事的人,丈母娘王夫人是个有眼光的人,周小姐是个有主见的人。开个玩笑,他们就是那个时代的“新文化运动的先锋”、“五四新青年”。
  左宗棠一到周府,王夫人见其虽然身材中等,但五官端正,虎面燕颌(这是难得的贵格,不过左若是生在现在,凭他这副身材和这张脸要想入选超男,恐怕会被板砖拍死,要不去非诚吧,乐老师倒是有眼力,那帮美女就难说了,第一轮就把你灭了),气质不凡,当下便十分的欢喜。

老人出联:胸藏万卷圣贤书,希圣也,希贤也;

左从容即答:手执两杯文武酒,饮文乎,饮武乎。

老人喜,又出上联:鸿是江边鸟;

左应声:蚕为天下虫。

老人再出下联:凤凰遍体文章;

左宗棠填补的上联是:螃蟹一身甲胄。  

在另一室窥观的周小姐诒端,“此乃心上人也”,春心已动。

周诒端(1812一1870年),字筠心,湖南湘潭人。她精通经史,善工诗文,才貌双全,善良娴淑。著有《饰性斋诗集》行世,收古近体诗135首。如《四时绝句》之三云:“寒蝉嘒嘒怯飞霜,一片秋心诉夕阳。莫向天涯怨摇落,年年风日有炎凉。”显而易见,周诗无论咏史,还是写物,均意境深远,构思奇特,造语工致,不愧高手,实为难得之才女。

如前所述,左宗棠的青少年时期,家庭连遭变故,债台高筑,确为人生之大不幸。然而,左氏来到隐山周府,受到举家亲睐。周老夫人视婿犹子,特别是有爱妻周诒端这样的一位大才女、贤内助,实在是常人无缘以得的大福分。是故,左宗棠又是一个非常的幸运之士。
左宗棠入赘隐山后,享受了人间两大乐事:其一,左宗棠得到了才高貌美的终身知己,经历了人生旅程的第一个丰碑。其二,自先年捐资为监生后取得了参加乡试的资格,本年应湖南乡试,初被否决。后来因有“万岁恩科”之诏,乡试主考官礼科堂印给事中徐法绩在落选的考卷中,“搜遗,得六人”,宗棠居首,被录取为湖南第十八名举人。用左宗棠自己的话说,“婚未逾月,湖南省试名录至,余忝乡举”。真是“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此时的周夫人与夫君一道沉醉于双喜临门之中,不亦乐乎。

然而,“忝乡举”,岂是“诸葛亮为‘古亮’,余为‘今亮’,”(左宗棠语)的左宗棠之最终目标呢?虽然,左宗棠深知:专事八股,玩弄辞章,实为乏味。只有经世致用,才合时髦。然,当朝仕道,又只得由此而获朝廷命官,得之舞台,以展个人抱负,不情愿也得违心拼搏。正如他以后作诗言志云:“书生岂有封侯想,为播天威佐太平。”还说:“读书非为科名计,然非科名不能自养。”
知夫莫过妻。婚后第二年,道光13年(1833),知书达理的周夫人拿出自己陪嫁的钱一百多两银子给夫君赴京应试。然而波折又生:据左孝同《先考事略》载:“时贫乏不能与计,偕先妣出奁百余金助装。会姑母朱孺人贫不能举火,府君即悉举以赠。”夫人给左的赴京盘缠,左氏又悉举以赠“姑母”(左宗棠大姐)。此事,对于一般女人来说,是最大的恼火。然而,周夫人非常理解夫君的亲情之感,仗义之心,再共同设法解决问题。无奈之间,只得求助,“亲党有赆者得百金,与仲父(作者注:左宗植)启行北上。”尔后,道光15年(1835),道光18年(1838),一共三届晋京会试,但每次都铩羽而归。
国家栋梁身后的闺中圣人——左宗棠之妻周诒端 左宗棠
众所周知:悲,不过于丧失考妣;闷,莫过于科场落第。特别是悬梁刺股、艰苦奋斗长达7年,连续三届科场失意。卓尔不群、志比天高的左宗棠内心之痛苦,不言而喻。单看道光18年(1838),左氏第三次会试落第,在京买了很多农业书籍,立即给妻子写信:“榜发,又落孙山。从此款段出都,不复再踏软红,与群儿争道旁苦李矣!”男子汉、大丈夫,苦闷之情,露于言表。
以上只是左宗棠入赘隐山的第一“忧”,还有第二“忧”:左氏秉性刚悍,心高气傲,观念传统,虽有妻室和女儿,似乎总不圆满,没有自己的一个“家”,且不能“自食”。道光21年左宗棠作诗云:“九年寄眷住湘潭,庑下栖迟赘客惭。”在《左文襄公文集·亡妻周夫人墓志铭》中也载:“余居妇家,耻不能自食,乞外姑西头屋以居。”又载:“道光23年,余举积年修脯买田柳庄,明年移居湘上,此为有家之始。”
周夫人深知夫君内心之“忧”,毅然竭尽全力以分。
首先,婚后两年,分居“西屋”,另立小家。营造一个更加完美的学习环境和生活环境,以缓夫君无“家”之感。这一举措,使夫君苦中增乐,此时左宗棠兴奋作联:“身无半亩,心忧天下;读破万卷,神交古人。”张于“西屋”书斋壁上。
据考,道光16年(婚后4年),周夫人连生几个女儿,身体虚弱,子息不繁,担心难以延续左家香火。由于周老夫人(王慈云)的支持和周夫人(诒端)的决意,促成左宗棠纳周夫人的贴身丫环张氏为妾。据《左宗棠生平大事年表》载:“道光17年(1837),丁酉,(左宗棠)25岁”,“9月,左宗棠三女左孝琳出生”,“10月,左宗棠四女左孝瑸出生。”据此分析:道光16年纳妾,第二年(道光17年)9月或10月生小孩,在时间上是合情理的。再者,在道光17年,9月和10月,连续两月连生两女,此事非一个女人所能为。故,道光16年,左宗棠纳妾,应是事实。在当时的具体环境中,周夫人的此举,实属难能可贵,娴淑善良的特质显而可见。
其次,除夫君准备京试功课之余暇,与夫君一道深钻经世之学——方舆学、农学。据《左文襄公书牍·卷一·丙申上贺蔗农先生书》载:“宗棠现假馆隐山,键居西楼,肇事方舆家言,爰批图乘。窃意古今谈地理者,索象于图,索理于书,两言尽之矣。然而陵谷之变迁,河渠之决塞,支原之远近,疆索之沿革,代不侔也。又土宇有分合,则城治有兴废。于是疆域杂错,攻守势殊。故有古为重险,今为散地;彼为边处,此为腹里者,如此则图不能尽纪也……表下左图右书,以日以夜,拟先作皇舆一图,计程画方,方以百里,别之以色,色以五物,纵横九尺,稍有头绪……窃有志焉,不知当否?……”在此期间,周夫人凭自己的聪慧和才学极力相助。
又据,左孝同《先考事略》载:“周氏有新楼,公止其上,详阅方舆书,手画其图,易稿则先妣为影绘之,历岁乃成。”夫妻俩通过一年的艰苦努力,新的“皇舆一图”终于成功。1838年(婚后6年),又抄录了《畿辅通志》、《西域图志》和各省通志,“于山川关隘、驿道远近,分门记录,为数十巨册。”左宗棠纵览九州,无限感慨;周夫人全掬一心,抚慰夫忧。
平时,夫妻谈经论史,琴瑟鼓之。周夫人总是设法给夫君制造愉悦气氛,乐于幽境求欢。据《左文襄公文集·亡妻周夫人墓志铭》载:“常时敛衽危坐,读经史,香炉茗椀,意度悠然。每与谈史,遇有未审,夫人随取架上某函某卷视余,十得八九。”由此而见,周夫人学识之博,助夫之贤。
再者,与夫君吟诗唱和,高雅浪漫,神韵相随,给夫君以精神慰藉。左宗棠为赶考和谋生经常在外,周夫人深知夫君在外的孤寂,便作《渔村夕照图》,画面为一叶轻舟,系在杨柳之下,远山笼翠,碧水含烟。在这幽雅画面边,题上小诗一首:“小网轻舟系绿烟,潇湘暮景个中传,君如乡梦依稀候,应喜家山在眼前。”周夫人将画和诗亲手绣于一个小枕套之上,送给夫君。左宗棠每每外出,总是携带于身。每当客居异乡,孤枕寒衾,乡愁涌人,难以入睡之时,心中默念浪漫多情的枕套,犹如爱妻即在身旁,欣然入睡。后人评说,这个枕头是左宗棠客居异乡的安眠药。
据当代名士唐俊贤先生主编的《湘潭县志·人物》载:婚后一年,清道光十三年(1833),左宗棠“上京会试,写《燕台杂感》8章志感,诒端作《得外都中书却寄》二首慰勉,中有,‘虞卿尚有居穷乐,庞统知非作令才’及‘信有诗书能自乐,为之时命更无求’之句。左三次应会试落第,决意隐居田园作《自题二十九岁小像》八章。诒端奉和四首。”据周诒端《饰性斋诗集·和季高夫子(自题小像诗)》载:“轩轩眉宇孤霞举,矫矫精神海鹤翔。蠖屈几曾舒素志,凤呜应欲起朝阳。清时俊贤无遗逸,此日溪山好退藏。树艺养蚕皆远略,由来王道本农桑。”这里,周夫人用《易·系辞》蠖屈求伸之意与夫相勉,以获得朝阳鸣凤美誉的李善感相期许,给予左宗棠以后深钻方舆、农桑、水利、军事、洋务等经世之学以坚不可摧的精神动力。
左宗棠在隐山桂在堂的13年,有苦有甜,有忧有乐。即使是苦、是忧,有娴淑的爱妻周夫人精心调理,营造氛围,再苦也是甜,再忧也是乐。
左宗棠和周夫人在隐山桂在堂的13年,是对“琴瑟鼓之”一语的最佳诠释。在台湾发行的《湖南文献》中,刊有一封胡林翼致左宗棠的书札。在此信中,难怪胡林翼称左宗棠的妻子周诒端为“闺中圣人”。窃以为,此称谓,对于才貌双全,相夫教子的周夫人来说,确是当之无愧。用当代流行的话来说,周诒端就是左宗棠这个顶天立地成功男人背后的那个鲜为人知、默默奉献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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