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地图之旅:定州——中山故都完美行

在田野里发现的一块砖,我宁愿相信那是一块古城砖。

独自行走在那些或知名或不知名的古城、古镇上,探寻着那些残存的古街、古建,或许有人觉得这种行为不免有附庸风雅、故作高深之嫌。然而我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就是想趁着它们还在时,摸摸那些经过数百年风雨侵蚀的砖石草木,看看那些数百年间人力与自然力留下的痕迹,感受一下数百年前古人立于斯地那一刻的心情,进而由此去体味宇宙的浩瀚与个人的渺小。

于是,又是一年“两会”后的倒休,又是一个春寒料峭的冬日,我又一次背上相机依旧独自上路。这次我选择的是定州——又一个很久以前就想去转转的古城。

古塔窗棱外的小鸟

大城小城

高中时曾经路过定州。记得当时从定州火车站下来,坐长途车从定州市里穿过,唯一的感觉就是窗外建筑的杂乱与街道的局促。后来对地理、历史关注得多了,才了解了定州的前世今生。

从人口和经济来看,即便在河北省内,定州市也是一座小城。直到去年,才从一个普通的县级市“熬”成“省直辖市”。但而如若从历史文化的角度来说,定州则无疑是河北省内当之无愧的“大城”。当定州城已经初具规模的时候,今日河北省内的城市大多还不存在。

定州是一个历史上做过国都的城市。早在战国时,曾一度与燕、赵争锋的中山国就曾建都于此。中国老百姓都知道的“东郭先生”的故事就发生在这个中山国。

西汉时,从景帝之子刘胜被封为中山王起,定州又成为汉中山国都,并断断续续维持了几百年。和这个汉代封国有渊源的历史符号有很多,比如尽显奢华的金缕玉衣,又比如不知真假的中山王后人皇叔刘备。直到今天,定州市域内还有几百座汉代贵族墓。

再往后,即使不再是国都了,定州仍然是华北重镇,号称古代“五大名窑”之一的定窑即产在古定州域内。如果时间淹没了一切,那么也就罢了。所幸的是,时至今日,在不过几平方公里的定州老城内还保存着开元寺塔、定州贡院、文庙、南城门、刘胜墓、净众院塔基地宫、定州清真寺等古迹。能一次在这样众多的文物古迹间徜徉,想一想都是十分美妙的事情,而且更适合我一天的行程。于是经过多方研究后,我制定的计划是:

一早坐高铁速速到定州,下午四点返程,回家可以赶上晚饭;在定州城里,开元寺塔、定州贡院、南城门是3个必看的景点,另外争取找到传说中的定州古城墙残迹,而其它景点则可视时间而定;顺便买几张定州地图。

虽然我功课做的并不充分,然而此次出行堪称完美。这完美体现在两方面,一是传说中的主要景点全部跑完,二是买地图成果远远超出计划。

中华第一塔


为了尽量多转几个景点,更因为不知道寻找残城墙需要多少时间,所以我订了早上7:30的高铁票。出发一个小时后,我已经到达二百多公里以外的定州东站,登上了传说中的6路公交车。因为我要去开元寺塔,司机让我在中途换乘了一次临11路公交车。后来我才发现,如果我把第一站选在南城门则根本不用倒车,而且行程可能更顺。

坐临11路从文博园站下车,马路南面便是高大的开元寺塔。然而当我兴冲冲地穿过塔下新修的广场,却没找到进入塔院的门。询问才得知,还要延院墙下的小土道绕到塔院的南面才是院门,好在也就走五分钟吧。在入口处,我从工作人员那里买到了定州市地图,心情很舒畅,便踏踏实实开始参观。

开元寺塔,顾名思义,塔是建在寺院里的。如今开元寺已荡然无存,巨大的院落里只剩下一座孤塔和几处仿古的办公房间。在塔前,矗立着一块石雕,上书罗哲文题的“中华第一塔”。所谓第一,是指定州塔是目前我国现存的最高的木石结构的塔,共11层。因为安全原因,目前可以攀至第八层。84米的高度在古代可算是一柱擎天了。在宋辽交兵的年代,定州因地处两国交界地带,此塔实际被用于观敌瞭哨,故也被民间称作“瞭敌塔”。

粗粗一算,这些年我也曾爬过不少塔——西安的大雁塔、小雁塔,宁波的天封塔,杭州的雷峰塔等。但开元寺塔内结构与那些塔均不相同,仿佛塔中抱塔,又仿佛塔内有个巨大的“核”。这一结构在一张修缮前的定州塔的老照片里可以看得尤为清楚。

进入塔内,每层都有环廊围绕着“塔心”,空间并不局促,而且环廊两侧的塔壁上碑刻、题字、壁画虽说多有残破,但数量比较丰富。只是我本想先爬古塔,看看能否发现古城周围残存的古城墙,但无奈当日雾重霾厚,只能将就望到南城门。于是参观了一晌便决定向南城门进发。

看到开元寺塔的第一眼



塔前巨大的影壁

院子里陈列的一个日伪时期汉奸和日本侵略者共同修建的石柱,是前几年从地下挖出的,已成为日本侵华的罪证。



精美的装饰





斑驳的壁画虽然残破不堪,但仍依稀能看出当年的风貌



从“塔心”穿过的楼梯



不知道那位秀才的题字。也难怪中国人有走到哪儿刻到哪儿的习惯,这也是有文化渊源的。



窗外的居民区成片成片的被拆除了,不知道将来会修成什么样

南城门下的梦幻时刻


定州南城门——迎泰门。这是最外侧的一个门洞。从砖的颜色上,很容易看出修缮前后的痕迹。

按照开元寺塔处工作人员的指点,我步行前往南城门。没想到由此开始我一天近10公里的行走。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说实话,这里虽然是城区,但这街、这房和我老家村中景象并无二致。即使从无名村道拐上南城门内的老街“中心南街”——此刻街上正是集市,卖早点的、卖菜的、卖日用小商品的都摆在了路中——这热闹劲儿也和华北平原上普通村镇的集市差不多,也难怪开元寺塔院周边都在大拆大建。

从中心南街遥望城门

到了南城门,我从登城入口处的一个维修铺子里买了一张票。老板说南城门这个旅游景点是他们家承包了。

定州目前的南城门,基本修建于明代,前几年市政府又专门修缮了一番。或许因为定州曾长期处于古战场,当年的城门修的十分坚固而复杂,瓮城修得类似“目”字,共四个门洞,在冷兵器时代,绝对算是易守难攻。虽然几经沧桑如今还剩下有三个门洞,但依稀还能窥见旧时的规模。






除了南城门,我此行的一个重要目标就是探访一下定州的古城墙。因为即使是几年前的资料中还提到,老城的东西南北还分别残存有城墙,而南面残存的城墙就在南城门左右。但此刻我登上城楼往四下望去,原本应该是城墙的位置,都已被高高低低的民宅占据,显然这里的城墙已经拆挖殆尽了。这让我对其它几个地方能否还能找到城墙心存疑虑。

苍老而雄伟的城墙


从城门楼上眺望开元寺塔

略带惆怅的我跺下城来,里里外外走走,拍几张照片。南城门下,有几家所谓的古玩店和古玩摊儿,粗粗扫一眼除了假古董和低档工艺品没啥东西值得驻足一看。除此之外另有不少卖诸如盗版书、盗版光盘、花鸟鱼虫、玩具文具的摊位,难道这里是定州市的文化市场?

就在我路过一个书摊时,在一片盗版教辅书旁发现一摞崭新的地图,便停下来翻看。谁知这一翻之间让我突然有全身触电一般的感觉——这里不但有我已经买到的定州地图,居然还有周边安国市、唐县、望都县、曲阳县等前所未闻的地图!这真是太难得、太出乎我意料了!!!虽然这些地图一看就不是正规出版社出的,但包子再小也是干粮、村长再小也是干部、县里瞎印的地图再差劲好歹也是地图啊!真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我忙不迭地让卖书大姐一样给我找了几张包起来。估计大姐肯定觉得我的行为令人费解哈哈。

背着这一摞地图,我像是又加满了油。经过计算时间和距离之后,我大步流星地向下一个目标——文庙进发了。

需要插一句的是,在路上路过一家新华书店,我又买到了一种正规地图出版社出版的《定州市旅游交通图》。此刻除了用完美之外,我想不出第二个词形容当时的心情。

从主城楼上俯瞰瓮城门和护城河。而让我感受梦幻时刻的书摊儿就在下面的石板桥上。


开始以为这个武装红旗轿车是搞怪艺术,后来在马路上又看到几辆,才知道这是人家当地结婚放炮专用车辆。

文庙与苏东坡


刀枪街上的文庙

定州文庙始建于唐,后世几毁几复,现存的主体建筑基本为清初恢复的。如今虽然这里的泮池等建筑都已不存在,但仍是河北省内规模最大保存最好的文庙类古建筑群,在战火不断的华北平原也属不易了。另外,定州市博物馆也设在这个院落里。

这些年我也去过了几个有代表性的文庙,因此在这里漫步,虽也颇感古朴幽静,但对于诸如大成殿、崇圣祠、魁星阁等与文庙有关的事物感觉一般。好在院中还有一些和苏东坡有关的文物给定州文庙平添了一些特色。

文庙院内的古树



魁星阁

苏东坡不愧是古代优秀公务员楷模,内有思想、外有学识、上得政绩、下得口碑,走到哪儿都能给后人留下丰富的文化遗产。尽管他在定州主政仅半年,却因为勤政爱民也留下了不少遗迹。前面提到的开元寺塔据说苏轼曾为之题匾;城东有一小亭,内存有苏轼发现并命名的“雪浪石”;而在文庙内,有两棵巨大的古槐据说是苏轼亲手种植的,至今遒劲茂盛。除了这些有形文物,苏轼还给定州留下了“中山松醪酒”和“定州插秧歌”这两个非物质文化遗产。总之,看过博物馆的展陈,我又长了不少知识。

东坡手植的双槐

在博物馆的石碑里,居然发现这样一块碑,也算是难得的公安文物了。


去往贡院的小路,旁边是定州一中,也算是河北省重点了。

从文庙出来,我按指引走小路去定州贡院。在文庙于贡院这两个教育场所之间,发布着好几所学校,看来这这一带自古以来就是定州的教育聚集区了。

贡院与晏阳初

贡院大门


号舍,也就是考场。

贡院是过去举行科举考试的地方。古时最高大上的贡院当然在京城,可惜北京的贡院在科举被废止后便被弃用,逐渐变成民居,最后只剩下了地名。前几年我曾经参观过宁波慈城的贡院,但那也是复建的。而定州的贡院却是真的古迹,而且是北方现存的唯一一座贡院。

定州贡院始建于清乾隆年间,号舍(考场)、大堂(考官办公室)、后楼(考官宿舍)都保存尚好。三层高的后楼因在旧时是城内除了古塔外唯一的高层建筑,故而被题名“揽胜”。

号舍内部,当年都是一排一排的考监



揽胜楼



从揽胜楼后回望整个贡院

在这里,我又学习了另外一个和定州有关的名人的事迹——晏阳初。

现在知道晏阳初的人很少,我也仅仅听说过民国时期曾有“乡村教育运动”,并不知道晏阳初其人。从定州贡院回来上网搜索,才知道这位晏阳初先生的不凡事迹:当年,他的平民教育运动曾吸引包括青年毛泽东在内的大批知识青年参与,和陶行知先生并称“南陶北晏”;20世纪30年代,他带领一批志愿者在定县(即定州)开展各项平民教育活动及乡村建设实验,取得了突出的成绩,受到了上至官吏下至百姓的好评,其实践经验被称为“定县模式”;后来他的经验被第三世界国家广泛实行,被誉为“世界平民教育运动之父”;1949以后,无论是大陆的“赤脚医生”计划还是台湾的农村建设,都有晏阳初系列理论和实践的影子。

而当年晏阳初和他的志愿者们在定县的主要办公场所和教育基地,就是这所前朝的贡院。除了贡院,现在定州市内还有晏阳初故居和以他名字命名的学校。

当年,晏阳初先生的乡村教育试验就在这里开始。当然这些桌子椅子是新的啦~~

险些错过的城墙遗迹

从贡院出来,之前预定的三个主要目标已超额完成了任务。时近中午,我决定花些时间寻找网上介绍的定州城墙遗迹。

之前经过实地考察,南城门附近已经没有城墙。除此之外,据说城东北角城墙保存尚好,另外原北城门附近断断续续也有几段。我看了看方位,决定先沿着环城的马路去找东北角城墙,沿途顺便看看地图上标记的自来佛石像、兴国寺、雪浪斋等景点。

但这一走才感觉还真是远啊!再加上到处都在修修拆拆,暴土扬长,不一会儿我就满脸泥汗了。更令人沮丧地是,我一路走一路打听,但大多数路人都不知道哪儿还有城墙,纷纷说早就被挖光了。至于兴国寺,他们说是个新修的寺庙,纯烧香拜佛的地方,我立刻没了兴致;而路过雪浪斋附近,也没心思再进小胡同里寻找那块大石头……半个多小时后,当我灰头土脸地走到环城马路的拐点时,却只见到一大片菜地。难道城墙已经消失殆尽了?

正当我站在菜地中间发愣时,旁边走过一农民,我向他询问,他往东边一指,说往那边的村里走还有一小段城墙。因为和我判断的方位相差甚远,开始我一直将信将疑,犹豫到底去不去一探究竟。但转念一想——已经在土里走了这么长时间了,又何必在乎多走一段呢?

于是我跳下大马路,沿着田埂向前走去。

总算是苍天不负有心人。又走了十分钟,经过几番打探,我终于在村边的一条土路旁发现了传说中的城墙。这里的城墙基本由两段组成,虽然已经断开,但依稀还能看出两段是垂直走向,所以应该就是城墙拐角。这两段城墙加在一起不过几十米,而不是资料上说的几百米。而且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残破,除了夯土已经见不到一块城砖,即使是夯土,也被挖得差不多了。看来十几年间,城墙又被村民们用消费掉了不少——我在百度定州帖吧里,看到不少定州人提到城墙时都说:“以前我家垒猪圈就用的城墙砖……”、“我家盖房就是从城墙挖的土……”

村道旁的东北角残城墙


残存的墙基夯土上满是被挖的痕迹



从这一面土层上,还依稀能看出城砖的痕迹



北城门附近唯一残存的一小段城墙

拍过照片我决定原路返回,一直走到北城门原址附近。在返回大马路的路上,我在想,如果再过几年,这些城墙会不会彻底的消失?

在北城门附近,我吃了碗刀削面。边吃我琢磨,为什么我的方位判断有误?后来经过在地图上仔细辨认,我才发现自己误把定州的环城路想当然的等同于北京的环城路——北京的二环路就是沿着城墙根儿修的,而定州的城墙则完全湮没在环城路之外的居民区中。

纠正了这一错误,饭后我很快就找到了北段的残城墙,可惜这段城墙还不如东北角那段,仅剩下十几米,可谓是岌岌可危。

国王和工匠

城墙探秘活动就算是取得了圆满成功。离预定去火车站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我决定再参观一下北庄子汉墓,便打了辆摩的直奔那里。

中山简王墓地宫入口,后面就是坟丘。因为是陵寝,我就没怎么照相。

北庄子汉墓是汉中山简王刘焉的陵墓,曾出土很多有价值的文物。当然,现在那里展出的文物并不多,主要是陵墓的地宫保存的非常完好,值得一看。但和去前面几个景点一样,偌大的院落里只有我一个游客。其它景点一个人参观还觉得挺清静,而这昏暗冰冷的地宫让我一个人参观还真是挺瘮得慌!特别是在最里面的墓室里,只防着一个玻璃展柜,里面放置着一套完整的金缕玉衣!越往里走我就越觉着后背发冷、头皮发麻,于是匆匆看了几眼,也没心思看看内壁上的石雕便匆匆爬上来了……

除了地宫,这里的另一个看点是镶在院墙上的石砖以及院中伫立的很多石碑。

这些石砖原本是修建中山王陵寝用的史料。其亮点是砖上刻着的铭文。这些铭文并非什么文章奏表,而是当年采石工匠们的姓名、籍贯等个人信息。虽然每块砖上才几个字,但因为其年代特殊,因而成为研究汉字从篆书向隶书转变的重要实物资料。而院中的众多石碑则是原先散落在定州各处的古石碑,都具有很高的历史和艺术价值。也正因为这些石砖和石碑的存在,北庄子汉墓景点也被称为定州碑林和定州石刻馆。千年之后,工匠们也算是得到了和国王一样的待遇。

墙上镶嵌的石砖和院里伫立的石碑

这些都是我和检票的大叔聊天时了解到的。显然这里一天也来不了几个游客,大叔和我聊得很开心。谈及这些这么有价值的文物,大叔叹了口气说,现在对这些东西感兴趣的人太少了。

检票的大叔和他的狗

惬意的徜徉

从汉墓出来,路过旁边一个红墙院落,发现是传说中的净众院塔基地宫。这里曾出土了上百件定窑精品,塔基地宫内的壁画也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只是目前没对外开放。

沿大街继续南行至路口,东北角一个大院落则是定州清真寺。定州清真寺建于元代,院内至今仍有部分元代建筑。但因为至今还在使用,我对回教风俗一窍不通,因此只是简单在院里看了看便离开了。


马路对面就是清真寺

最后我又按图索骥,找了一下号称“先有白果树、后有定州城”的那棵白果树。最后发现如今这棵老树被圈在一所幼儿园里,只好隔着栅栏望了望就离开了。

在定州城里走了这一大圈,对这里飘忽不定的公交线路也有几分熟悉了,便买了几个刚出炉的定州特产“缸炉烧饼”和一袋“焖子”等上6路公交车,正式结束了完美的定州之行。


在南城门等车时,正赶上这里在过庙。没想到这里过庙还真的有庙,就在图右侧的那排房子中的一间,修了一座简陋的“庙”,其实就是个供烧香拜佛的房子。


我的地图之旅:定州——中山故都完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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