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把刀杀手系列》一.杀手·杀手G 九把刀的杀手系列

《九把刀杀手系列》
作者:九把刀


一.杀手·杀手G

——登峰造极的杰作

1

一双巨大的眼珠子,正贴着地,瞪着地上的骨牌。

老人小心翼翼将一张张骨牌往后迭好,生怕一个不小心,此番心血便要重头再来。

如果有人能吸黏在天花板上,便会发现骨牌的形状是一个太极图。

果然像老头子会堆的东西。

「还剩下十三张黑色骨牌啊。」老人心底数着。

不吉利的数字,糟糕的颜色。

所以死神降临。

老人身后的影子,不知何时站立着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

黑色的西装里是件黑色的衬衫,黑色的袜子,墨镜。

活脱像是,从老人影子里浮出的延伸物。

「不好意思。」

男人的手里有枪,毫无犹豫抵着老人的腰际。

老人还没反应过来,灭音枪管里的子弹快速从后腰,贯叉进老人的肝脏,然后破出前面的肚皮。

灼热的弹头在地上铿铿打转。

男人很清楚,子弹破坏这些部位后、蚕食鲸吞老人生命所需的时间。

那是他的优异天赋。

「请您忍耐十七分钟。」男人双手合掌,一脸的不好意思。

男人将濒死的老人轻轻往旁边摆好,接过他手中的骨牌。

「骨牌啊……我还以为上次那张拼图已经够扯的了。」

男人吐舌,然后深呼吸,屏气凝神。

双膝跪下,双肘靠地,像只匍匐温柔的猫,男人谨慎地将剩余的十三张骨牌摆好,位置精确无误。

一千张黑色,一千张白色。

完美的太极。

「还行?」男人看着老人。

老人嘴巴开开,神智迷离,但仍点头。

男人牵起老人右手,用老人的食指轻轻推倒第一张骨牌。

太极在接下来的四十五秒内飞快倒下。

由黑变白,自白而黑。阴阳共济。

老人点点头,困顿不已。

地上都是血。

老人很疑惑。为什么这个一身黑的男人,能够无声无息来到自己背后?

这是某知名建设业董事长办公室,位于某知名大楼的十七楼,楼面是连猫都上不来的玻璃帷幕。

办公室外面,除了三十个员工办公的地方,走廊上还有四个保安,两个私人保镖。

这个男人不是不简单,根本就是太可怕。

但老人还有个更重要的不明白。

「是谁雇你?」

「你知道我不能说的,法则二。」

男人看着表,十七分钟了。

老人阖上眼睛。

男人离开房间前又回头,再看了一眼那染血的太极,突然开口。

「G……我的名字贴在布告栏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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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没有人能证实,但G可能是最强的杀手。

很多杀手都这么认为,那些躺在坟墓里的人也会同意。

夜下着雨,气象局说会这雨会连续下上三天。

路边摊,一间简陋到不配拥有名字的居酒屋。

一桌小菜,一瓶酒,塑料帘帐延伸至路边。

两个中年男子对坐。一个动作拘谨,神色紧绷;一个则不停夹菜,穿着夸张的花衬衫。

雨水沿着帘帐,轻轻滴落在桌脚,在夜的浓重下,有种廉价的诗意。

「这么狠?」拘谨的中年男子有些局促。

「狠?如果以他从没失手过这一点,他是很狠。女人、植物人、流氓、上校、甚至是小孩子,不需要理由,只要给他一张照片,一笔钱,他连自己的国中老师都杀。」花衬衫男子大笑,举起酒杯,自行撞击拘谨男子的玻璃杯。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G这么便宜?」拘谨的中年男子有些狐疑。

「做生意嘛老板,有的便宜有的贵,不是每个目标那么难杀的!」花衬衫男笑得很鄙俗,露出一口被槟榔液渍红的牙齿。

「喝!」花衬衫男为拘谨的中年男子斟酒,脸上猥琐的笑已经持续一个小时。

他有份不知道称不称得上高雅的工作……G的经纪人。

酒瓶底下,压着张昨天的报纸,酒水将上面的字晕开。

连续一个礼拜的报纸头版都长得很像,职棒某队的打击好手「又」遭到暗杀,横死街头。

「这也是G的杰作。」

经纪人哈哈一笑,挪开酒瓶。

拘谨男子瞪大眼睛,这可是今年最离奇的大案子啊!

「唉,G的老毛病犯了,也管不着新闻会搞得多大。」经纪人。

「嗯?」拘谨男子不解。

「G是个啰哩八唆的杀手。他每杀一个人,一定想办法替他完成生平最后一个愿望。」经纪人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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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礼拜前,也是在这间居酒屋。

「不给我假放啊?」G戴着墨镜,夹起不知道卫不卫生的生鱼片就吃。

「哈,想停就停啊,又没人逼你。」经纪人开了瓶金牌啤酒,笑得很皮条。

也是。

G边嚼着,打开牛皮纸袋。

照例,里头是一张目标照片,跟一张彰化银行的汇款证明。

G是个相当「在地」的杀手,什么把钱存在瑞士这种事对他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所以经纪人不只帮他接单,还帮他收款,然后把钱转存到彰银。

这次的目标很奇特,是中华职棒目前表现最佳的全垒打王,彭。

截至目前为止,彭的全垒打数遥遥领先群雄,打击率更飙到0.43,有四割男的霸号,是每个投手最不想遇到的一号打者。

「有谁会想杀他?全垒打数排行第二的家伙?还是快要跟他对决的投手?」G是个多嘴又贪嘴的杀手,又夹了两块炒螺肉塞在嘴里。

「谁知道?总是有人看不惯爱出风头的人啊。」经纪人打量着G,故意问道:「还是你是彭的迷,所以干脆放过他吧?」

G没再说话,眼睛已经被隔壁桌露大腿的女人给吸引住。

他刚刚只是随口问问,他连国中导师都杀过了,何况素昧平生的全垒打王?

「什么时候下手?」经纪人愉快地喝酒。

「减肥吧胖子,管我这么多?」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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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轻盈是杀手久经训练后的职业惯性。

对G来说,就算快步奔跑,也像猫一样的安静。

所谓的天才,其实就是愿意比其它人付出倍数努力的耐力之王。全垒打王,彭,就是这个法则的苦行者。

比赛结束,所有人离去,彭独自在重量训练室待了一小时半,才满身大汗去洗澡。

「真令人感动。」

G鬼魅般穿过球员休息室,无声无息走到淋浴间外。

刚洗好澡,走出淋浴间的彭惊觉,全身黑衣的G坐在几乎赤裸的自己身后,正在擤鼻涕。

「不好意思,我鼻子不好。」G搔搔头,鼻子都擤红了。

「你是谁,怎么会在……」彭傻住,赶紧用毛巾遮住生殖器。

G掏出一把枪,一手用力擤鼻涕,一手扣下板机。

子弹咻一声穿进肝脏,彭身躯一震,黑色的液体从腹下缓缓流出。

彭瞪着G。

G感到有点不好意思,赶紧将卫生纸收进口袋。

「是谁要杀我?」彭慢慢坐下,按住伤口。

铁打的汉子。

「不知道。」G耸耸肩。

「一定是张……我的全垒打数超过他,一定是他!」彭忿忿不平,额头已经冒出死亡气息的冷汗。

G露出无辜的表情,跟他无关。

「说吧,我可以替你完成最后一个心愿。」G说,这是他的行事风格。

「没用了。」彭看着黑色的液体,不断从手指缝中渗了出来。

他看过许多黑帮电影,知道这是血液和着肝脏汁液的血色。

至多,只能再活二十五分钟。

「张出多少?我……我出两倍价钱,你干掉他。」彭很表情痛苦。

「别把临终心愿浪费在杀另一个人身上。」G诚恳建议。

「哼,我想当这球季的全垒打王,你……你又能替我办到?」彭冷笑,笑得很辛苦。

他的脚已经发冷,嘴唇也白了。仗着运动员的体魄与意志力,彭才能勉强不使自己昏倒。

G点点头,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球,一枝黑色签字笔。

「别忘了签上日期,全垒打王最后的签名球一定很值钱。」G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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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死了,留下二十七只暂时领先的全垒打数。

第二天晚上,记录紧追在后的张也死了。

死因是肝脏破裂。

第三天晚上,排行第三的洋将好大力也死了。

死因是肝脏破裂。

第四天晚上,颇富经验的左打老将也倒地不起。

死因是肝脏破裂。

第五天早上,连续一周的报纸头条都在追踪「全垒打死亡魔咒」的灵异报导。

有警方含糊其词,说已锁定几个特定的嫌疑犯,调查期间不便透露。

有球员绘声绘影,这肯定是韩国队下的手,好削弱下一届亚洲杯台湾队的实力。

更有读者投书爆料,他们在半夜里、某个小月台看见死去的全垒打王……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G兑现了他的承诺。

G很清楚,虽然球季只进行到一半,但在这个球季结束之前,不会再有强棒胆敢接近二十七只全垒打。

莫名的战栗感会紧紧缠绕在每个强打者,每一次的挥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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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开始变大。

水滴打在塑料棚顶上,提供了震耳欲聋的背景音乐。

拘谨男子战战兢兢地看着经纪人。

「这么啰唆?那他到底行不行?」拘谨男子不安。

「这年头谁没有职业病?当杀手的职业病千奇百怪,G啊,就是爱蘑菇。话说回来,只有最厉害的杀手才有工夫婆妈啊,要是我想杀人,也一定找他。」经纪人的眼睛透过酒杯,弯弯曲曲。

面对似是而非的说法,拘谨男子显得有些不以为然。

经纪人世故地笑着,他太喜欢说G的故事了。

「记得有一次,香港有个造型师搞砸了一个大歌手的头发,毁了他的演唱会不说,还跳槽到大歌手的死对头前女友那边,我操,大歌手当然不高兴啦,于是雇了G干了他。」经纪人喝了一口酒,露出「这就是人生」的愉快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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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香港旺角。

某电视大楼第七层,一个综艺节目专属的化妆间。

距离录像还有两个小时,爱漂亮的女明星先一步坐在个人化妆室,翻着时尚杂志,任由造型师为她打理头发。

等一下她要在节目里假装被「突如其来的争吵」吓到哭,然后工作人员会推出一个大蛋糕为她庆生,再然后她必须感动到又哭又笑,最后献唱一首最新专辑的单曲做为回报。

「琦姐,说真格的,我做过这么多女明星的头发,就属妳最天生丽质了。」造型师嘴很甜,逗得女明星眉开眼笑。

「真有你说的了。」女明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的确是美呆了。

唉,人美声音甜,腿长胸部大,难怪陪富商睡觉的价码一直居高不下啊,天生丽质这成语不就是为自己发明出来的?女明星幽幽叹了口气。

造型师拿起小剪刀,仔细地修饰女明星的发尾,不禁想起一个月前,他收了女明星六十万港币,在她死对头的演唱会前夕,将那位大歌手的头发咻咻剪坏,迫使那位性格歌手戴了整晚的帽子。不禁笑了起来。

「琦姐,妳看我将妳剪得多美?」造型师抬起头,看看镜子前的作品。

女明星与造型师同时吓了一大跳,偌大的镜子里,竟多出一个全身被黑包覆住的谜样男人。

黑衣客站在两人的身后,左边鼻孔塞了一团卫生纸,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枪。

「咻。」

造型师捧着腹部的创口斜斜蹲倒,脸色死灰。

女明星震惊不已,害怕得无法动弹。

「我叫G,虽然不是造型师,不过还是请多多指教。」黑衣客G神色歉然地收起枪,弯腰拿起造型师手中的剪刀,说着不太正确的广东话。

女明星脸色惨白。

「有打算怎么剪吗?」G煞有介事地看了看蹲坐在地上的造型师。

造型师张大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喘着气。

G只好快速回想这几天看过的四十六个漂亮美眉,一边将鼻孔里的卫生纸喷出,丢到垃圾桶里。过敏性鼻炎老是纠缠着他。

「有了,我昨天在铜锣湾街上看到一个正妹,我帮妳剪她的发型好不好?」

G端详镜中害怕得发抖的女明星。

女明星当然不敢反对,战战兢兢点了头。

G松了口气,手上的剪刀开始跳舞,落发翩翩。

女明星全身僵硬,双脚在发抖。

「对了,妳跟那个小天王的绯闻是不是真的啊?」G一边剪着,漫不经心地问起前两期壹周刊的报导。

女明星却突然哭了出来,哭得花容失色。

「哭什么?当艺人被狗仔跟拍是常有的事,习惯就好啦。」G安慰。

女明星哭着摇摇头,崩溃哀求:「求求你别杀我,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不,你什么时候想做什么时候都可以,只要你……」

越说越离谱了,实在是乱七八糟。

G轻松自在地剪发,莞尔道:「又没有人付钱杀妳,我杀妳做什么?子弹不用钱吗?肩膀放轻松不要乱动,我才比较好剪。」

女明星抽抽咽咽,妆都花了。

五分钟后,G耳根子发烫。

「剪得不大像,大概是我记性不大好吧。」G有些困窘。

岂止不太像,简直差很多。

几乎是个不会再引领流行的复古西瓜头。

「还行吗?」G厚着脸皮,看着奄奄一息的造型师。

造型师神色迷离地点点头。

「还行吗?」G看着镜子里的女明星。

女明星点头如捣蒜,忙说:「我很满意」。

G很高兴,放下剪刀,拿出黑色的sony T630手机,将自己靠在女明星旁。

「可以跟妳拍一张留念么?毕竟这是我第一次帮人剪头。」G很期待。

女明星点头点得更快了,还赶紧亲密地拉着G的手,挤出一个招牌笑容。

啪擦。

「谢啦!」G很乐,拍拍女明星的肩膀。

女明星呆呆地看着G潇洒离开化妆间的背影。

无法形容的,大梦初醒的解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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拘谨的中年男子将牛皮纸袋放在桌上。

从这一刻起,正式成为委托人。第一次委托杀人。

「这年头要找个有原则的人,不管在哪个行业都很困难啊!」经纪人感叹,点收里头的钞票,只留下其中几张。

雨小了,店也快打烊了。

「能贯彻原则的人,都值得信赖。」经纪人眉毛扬起,看着远处一把黑色雨伞。

雨伞下,一个削瘦的黑衣客慢慢走近居酒屋。

G。

委托人打了个冷颤。

黑色的雨伞停在塑料斗篷下,一只大小刚刚好合适握枪的手伸出伞。

露出黑色皮衣袖口的,是只沾满各种颜料的手。

这个男人的动作,彷佛是一连串蓝色调镜头的切换所组成。

经纪人将牛皮纸袋交给G时,忍不住看着G沾满颜料的手,叹了口气。

「明明知道,可你还是接了。」经纪人不置可否。

「婊子无情,杀手无义。」G接过牛皮纸袋,看都不看委托人一眼,说:「你该不会以为,自己做的是慈善事业吧?」

委托人大气不敢透一下,更不敢近距离凝视G藏在墨镜底下的眼睛。

「其余的我会汇进彰银的户头,别乱花啊。」经纪人失笑,看着G夹了一块生鱼片沾着芥末就吃。

G转身走人,黑色雨伞隐没在飘着细雨的暗街。

很有杀手挽歌的诗意。

应该放在电影结局的一幕,却只是故事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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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

尖叫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大画室里。

原本拎在手上的购物袋,失神似掉落在木质地板上,里头的水果与书本散落一地。

颤抖的手,一对噙着眼泪的美丽眸子,无法置信地看着一个坐倒在椅子上的男人。

女人紧紧抱住男人冰冷的身躯,痛哭失声。

「是谁杀了你……是谁杀了你杀了你…为什么要杀了你……」女人几乎要晕厥,颓然跪在地上。

椅子上,男人的右下腹还是湿濡一片的赭。

但男人像是在笑,一脸苍白的满足。

女人勉强镇定下来,用她的专业审视起她的画家男友。

男友沾了胶的头发后方,凌乱地散扁开。

女人深呼吸。

不知名的杀手一枪贯穿男人肝脏时,男人显然坐在椅子上往后坠倒,但旋即被杀手扶起。

为什么呢?

杀手想问男友什么?是冲着自己来的吗?为什么男友在笑?

顺着男友死前的余光,女人转头,看向挂在墙上巨大的油彩画。

那是幅极其矛盾的画,她已看过无数次,男友终日面对它,涂涂抹抹整整半年,视它为灵魂浇铸的生平代表作。

画中,全身散发白光的天使与手持火叉魔鬼的交战,典型的善恶对立,充满了宗教的神圣。光与闇,白与黑,云端与地狱。

但一直未完成的左下角却被涂满了,以完全迥异于整幅画庄严风格的笔法。

「混蛋……」女人紧紧握住拳,咬牙切齿。

不,一点都没有所谓「笔法」的可能……任何人都无法承认。

那根本是小孩子随兴的涂鸦,毫无技巧可言。一团幼稚的鬼脸就这么突兀地强塞在画的角落,乱七八糟不说,还完全抢夺了观注这幅善恶对战之画的焦点!

只有一个人会这么无聊。

女人站了起来,擦去泪水,轻轻吻了男人上扬的嘴角,转身走向墙壁,一脚踩扁丢弃在巨画下方的两团卫生纸。

她回想起最后那把枪藏在位置。

于是她走到画室后的卧房,打开衣柜,换上经典的红色短皮衣,一脚踢破衣柜后的薄木夹板,从里头掏出一柄沉甸甸的散弹枪,与十七盒弹夹。

那是为了防范仇家寻上门报复而存在的后路,现在有了差不多的理由。

当初女人退出杀手行列,恢复平常人的身分,换了新的名字,是因为她达成了找到生命伴侣的愿望。她应得的。

而现在……女人想起了她以前的代号。

霜。

「G,你一定要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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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也不晓得,他干嘛老是要这样。

其实他并不是个勤劳的人,连困扰多时的过敏性鼻炎他都懒得去医院挂号,却老为即将死在自己枪下的人做完最后一件事。

是一种自我救赎的仪式?

不,G不需要。

即使真有地狱那种有害健康的机构存在,只要G的手中有一把枪,就算被牛头马面再杀死一次,他也觉得很公平。那是自己技不如人。

或许,G陷入了「杀手要有自己的风格」的迷思里。

或许,这是G的杀手本能。

或许,这跟G当初许诺自己「退出杀手行列的条件」有关。

这点连他的经纪人也不知道,更管不着。

「哈啾!」

坐在最后一班的公车上,G将擤完鼻涕用卫生纸包好,偷偷放在身边呼呼大睡的高中生书包里,然后打开牛皮纸袋,将几张钞票胡乱塞在裤袋,看着里头唯一一张的照片。

「还蛮漂亮的,可惜子弹不知道。」G啧啧。

照片里的女孩真美,扎着G最喜欢的马尾,左边脸颊有个小酒涡。

「年约二十岁,喜欢吃薄荷巧克力,不喝咖啡,打篮球是三分线射手。」G胡言乱语,自己笑了起来。看目标的照片乱分析,是G的乐趣之一。

翻到照片背面,上头依惯例写着名字、地点、与时间。

黄微真,圣心医院632病房,时间未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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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星期后,晚上。

出租车停在台北复兴南路二段,G的经纪人醉醺醺地摔出车,一手扶着路边贴着「不可崇拜偶像」的电线杆,一手抱着鼓起的肚子呕吐。

正当经纪人吐得不可开交时,地上的影子多了一个。

背脊一凉,经纪人立刻知趣地干笑两声。

「是霜吧?」经纪人没有回头,他早就在等这一刻了。

霜用刀子指着经纪人的背脊,第六节椎骨,那是最有效率瘫痪一个人的位置。

「G呢?」霜冰冷的声音。

「杀手的职业道德之二啊,霜。」经纪人用袖子擦掉嘴角的呕吐物残余。

「去他的职业道德。」霜的刀子微微前倾。

经纪人哎呦喂呀地叫了一声。

「妳跟G也在一起过,妳该知道他没这么无聊。委托人另有其人。」经纪人苦口婆心,语气还是笑笑。

「我知道,所以我自己查出了委托人,杀了他全家。」霜丢下一份晚报。

头条:知名画家一家五口葬身火窟,疑似电线走火。

「真了不起。」经纪人啧啧,霜这家伙一下子就找回了杀手的灵魂。

「再问你一次,G呢?」霜的声音,比刺进经纪人背脊的刀子还要冰冷。

这说明了她的坚决,不会因为任何阻碍退却。

谁轻忽了女人的恨意,就要倒大霉。

但经纪人突然笑了出来,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小纸片。

「早就写好了,等妳来问我要呢。」经纪人说,手指夹晃着纸片。

霜接了过去。

她明白,G的经纪人对G的信心,已经到了盲目的地步。

「你觉得我杀不了他?」霜瞇起眼睛,握住皮革刀柄的手握来握紧绷。

「只有领悟枪神奥义的人才杀得了G。但除了G,谁也领悟不了枪神奥义。」经纪人拉开裤子拉炼,索性在路边小解起来。

霜冷笑,将刀子收进红皮衣的袖子底,踏步离去。

2

圣心医院,六楼的电梯门打开。

G拿着一束波斯菊走出。

没有别的原因,只是他路过楼下花店时,觉得盛开的波斯菊的香气很有「感觉」,而且卖花的女孩很漂亮。

G最受不了女孩子漂亮了。

「632病房啊……原来在另一栋…标示不清。」

G走在A栋与B栋之间的天桥上,那是医院建筑物里除了庭院跟天台外,唯一能让阳光跟风直接抚慰人们的地方。

这让G的鼻子也好多了,心情也格外畅快。

「是什么原因,那个臭大伯要杀一个小女生?怕婚外情爆发?纯情少女不想堕胎?」G随便乱想时,已走到病房前,无声无息推开门。

单人房。

一个长发女孩站在窗边,金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好像落入凡间的天使。

G本已掏出枪,皱了皱眉头,然后将枪收了起来。

这绝非因为女孩真的很美。

因为G在伦敦杀过一个比女孩更美十倍的金发模特儿,也在巴黎轰爆一个白烂的绝美女杀手。

而是因为,浸浴在窗前阳光的女孩,眼睛蒙着一块白布。

「从我住院起,没有人送过我花。」女孩静静地说,手摸着淡黄色的窗帘。

G坐在访客的塑料皮椅上,将花插在一只空瓶子里,想了想,G起身到病房里的洗手间倒了些水。

「波斯菊?」女孩还是站在窗边,声音很平静。

「嗯啊,妳的鼻子比我灵一百倍,了不起。」G抽起桌上的卫生纸,擤了擤她的烂鼻子。

女孩缓缓侧身,面对着正把擤过的卫生纸团当作篮球的G。

隔了一层厚厚的纱布,女孩却彷佛透视了G一样。

G被「瞧」得挺不自在。

「你是来杀我的吧。」女孩淡淡地说。用了句号,而不是问号。

G一愣,卫生纸团投出,只碰到了垃圾桶的边角。

「照片里妳绑着马尾,那样比较好看。」G拐了个弯承认。

这真是难以置信。

「我叫微真。」女孩说,语气彷佛是在说上一辈子的名字。。

「我叫G。」G蹲在地上,打开冰箱,里头只有几瓶法国矿泉水。

自己拿了一瓶,也帮微真倒了一些在桌上的马克杯里。

「为什么还不动手。」微真摸索着,捧起了马克杯。

「……」G想了想,想不出有趣的句子回答这个问题。

糟糕,陷入窘境了。

真难想象自己会变成不有趣的杀手。

「其实平常我很厉害的。」G用手指比出枪的模样,发出咻咻的声效。

「喔?」微真也坐下,捧着马克杯小心翼翼喝着。

不算认真的回应。

「更精确地说,我超屌的。」G只好补充,气氛有些尴尬。

「却不敢杀一个眼睛看不见的女孩子。」微真微笑。

语气不像是讽刺,倒像在安慰G。

「别自以为是了,我连植物人都敢杀。」G反驳,却觉得其实没什么好得意的。

微真点点头,但G无法确认微真是否真正同意了。

「干我们这行的都知道,厉害的杀手才有时间蘑菇,才能婆婆妈妈的搞出自己的一套。我呢,就是习惯为目标……嗯,目标就是像妳这样的人,我习惯为目标达成最后一个愿望才挂了他,或是先观察目标想做什么,放给他一枪,然后再帮他达成愿望。」G说,越说越不明白自己在解释个什么劲。

「如果弄不清楚对方想做什么呢?」微真的头斜斜,倾听的姿势。

「问啊,如果他死也不肯说,我能有什么办法?就自做主张啰。像植物人那次啊,我看那个照顾他的护士老是暗中作弄他,所以我就他床前先毙了那白烂护士,然后再毙了他。」G不厌其烦。

或许是因为这次的目标太不具威胁性了,所以G特别放松。

话也特别多。

「……原来如此,我全懂了。」微真点点头。

G松了口气,翘腿大口喝起矿泉水。现在就等待微真许愿了。

「我不喜欢空调。」微真。

「嗯?这样啊……」G开始思索医院的电源总开关在哪,一枪爆了线路吧。

但想想不对,全面断电兹事体大,医院可能要陪葬好几百人。

「不难的。你可以帮我把上锁的窗户打开么?」微真手摀着嘴,好像在笑。

「这是妳死前的最后一个愿望么?」G有些难堪。

「不。」微真摇摇头:「你不想做就算了。」

G抓着脑袋,又糟糕了。这样就变成「顺手之劳」而已。

「好啊。」G干脆拿出枪,咻一声精准地破坏窗锁,整个玻璃震动了一下。

微真站起,手伸出,试探性感觉窗户的位置,然后轻轻推开。

一阵风吹了进来,将淡黄窗帘与微真的长发扬了起来。

微真笑了。

慢慢找到椅子,将它推到窗户旁,坐下。

「不大对啊,照片里的妳,左边脸颊明明有个酒窝的?」G蹲在微真旁边,手指刺着微真的左脸。

刺刺。

钻钻。

「那个酒涡,在我快乐的时候才会出现。」微真幽幽地说。

伸出手,慢慢在空气间梳刷着什么,好像风是有形的抚慰似的。

G搔搔头,站起来:「我去买一点有味道的饮料,回来时妳就要告诉我妳想做什么后再被我杀掉,当然啦,妳也可以趁这个时候叫医院警卫过来,我是不会觉得怎样,别介意。」

微真点点头。

已走到门边的G转过头,随口问:「要不要喝点别的什么?汽水?牛奶?珍珠奶茶?还是吃个布丁?」

「吃了会死吗?」微真莞尔。

「举手之劳而已。」G耸耸肩。

「越多越好。」微真颇有深意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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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从医院楼下便利商店回来时,两手各提了满满的大塑料袋,里头有各式各样他喜欢的零食跟饮料。脑子,依旧在胡思乱想。

他幻想,那女孩临死前会不会想做爱?如果是自己的话,临死前的确会想这么做的。一想到这种可能,G就觉得精神抖擞。

但也回忆起很不好的往事。

打开病房,里头并没有荷枪实弹的警察,微真坐在病床上听广播。

「买很多呢。」G打开冰箱,将饮料胡乱塞了进去。

微真抚摸着手上的戒指,广播正放着披头四的yesterday。

「接住。」G朝床上丢了罐仙草蜜。

微真伸手一抓,却抓了个空,饮料罐正中她的鼻子。

「痛死了。」微真皱眉,

「阿甘他妈不是说了,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妳永远不知道会吃到什么口味。对瞎子来说,饮料也是一样的道理。」G说,自己开了一罐咖啡。

G不想主动提死前愿望的事。

对这样人人都杀得死的目标来说,一罐饮料的时间实在没什么好小气的。

微真打开饮料,喝了一口,露出很好喝的表情。

G很愉快。

「对了,像妳这样一个普通女孩子,怎么会猜到有杀人要杀妳?」G翘起腿,好奇问:「有什么征兆吗?还是妳有超能力?我这个人其实是相信超能力的。」

微真没有说话,这个问题的答案像强力胶一样,将嘴巴整个黏住。

久久。

「做你们这行的,会告诉被害人你们的雇主是谁吗?」微真终于开口。

「不会,这是法则。」G想了想,又说:「不过我想说也没用,因为我根本不关心,我都将雇主的部份交给经纪人。我只是喜欢私下乱猜,但答案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吸引之处啊。严格来说,我的雇主是钞票,但目标通常不会这么认同。」

G打开一包乖乖,吃了起来。

「雇主,是我未婚夫的爸爸。」微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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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北台湾。

一辆在高速公路上快速行驶的租赁汽车上,一对逃家多日的小情侣,一只陪伴他们流浪的小黑猫。

男孩莫约二十初岁,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旋转广播钮慢慢寻找,最后停在西洋怀念老歌的频道上。

女孩抱着小猫,看着车窗外的细雨,雨珠在玻璃上缓缓汇集、一束束流落,一脸的幸福。

「微真,对不起。」男孩叹了口气,语气中充满了悔恨。

「志,不要这么说。不管以后会不会在一起,这次私奔都是我们之间最浪漫的事。」女孩甜甜一笑,小猫撒娇似舔着她的下巴。

她回想起两人一起的甜蜜时光,他们从大二起就是班对,交往了两年,中间诸多欢笑泪水,毕业后男孩带女孩回家,希望能共结连理。

本以为男孩的父母会给予祝福,但身为某企业董事长的父亲却大发雷霆,因为他已经作好藉儿子进行一场商业联姻,扩大集团体的准备。

女孩的出现,完全打乱他的计划。

「如果妳执意跟我儿子在一起,妳就要付出代价。」那严酷的父亲说。

正当女孩伤心欲离时,两个月前某夜,男孩喜孜孜地为她戴上一枚戒指。

「走吧,等我们躲到全世界人都着急的时候,爸就会祝福我们了。」男孩保证,紧紧搂住她。

一个半月了。

这对情侣的旅费因男孩父亲冻结银行存款,使得他们过得很清苦,吃不好,睡不好,就连这台租来的车子也已超过契约两个礼拜。

但女孩无怨无悔,只要摸着手中的戒指,她就感觉无限满足。

后照镜里,一辆不断闪着大灯的黑色奔驰。

「有人在跟踪我们。」男孩皱眉,踩下油门。

丰田汽车冲出,但跟在后头的奔驰轻易就咬住了尾巴,无法拉开距离。

车子的时速已经高达一百四十公里,风切声隆隆作响,十分可怕。

「志,回家吧。」女孩低下头,眼泪不断流下。

「不。」男孩咬牙,油门已经探底。

那辆奔驰,一定是男孩父亲请的征信社之类的,目的可不是单单跟踪而已,不断闪烁的大灯正示意着必须带他回家这事实。

两车就这么疾驶,在奔驰刻意保持紧咬丰田的情况下,二十分钟过去了。

广播的老歌节目里,正播放披头四的yesterday,慵懒的唱音与两车间的肃杀成了强烈的对比。

雨大了起来。

小猫感受到车内弥漫着悲伤的气息,全身在女孩怀中缩成一团。

女孩擦去眼泪,抬头看着男孩,笑了。

「可以了,志,你已经证明了对我的爱,我不会怪你的。」女孩温柔的声音。

握紧方向盘的手突然颤抖了起来,男孩大哭。

就在此刻,车子轮胎突然打滑。

----------------

圣心医院,632单人病房。

一个杀手,一个盲女。

「所以,车子打滑出了事,男孩死了妳却活下来,于是男孩的企业家爸爸聘雇了我来杀妳?」G坐在塑料皮椅上,又旋开一罐柳橙汁。

微真点点头,第一次露出哀伤的表情。

黄昏的余晖落进了病房,吹晕开房间里的波斯菊香。

「说了这么多还是得死啊,妳的愿望是什么?」G笑笑,打了个嗝。

微真举起手,摸着手指上的银色戒指。

「我想再看它一眼。」

-------------------

废弃的旧公寓里,闪晃着一个挢捷倏忽的红影。

忽明忽灭的日光灯管下,十八个房间,二十一个吊在半空中、或摆在桌上、或放在楼梯间的绿色玻璃瓶,滴滴答答的秒针晃动声。

红影手中拿着一把散弹枪,寂静地穿梭在倾颓的窄小空间,瞄准,发射,闪躲,快速切换弹夹,然后又是瞄准,发射,闪躲。

二十一个玻璃瓶在散弹枪的威力下一一应声而破,无一阙漏。

红影走出旧公寓,来到公寓下的老秋千。

美丽的霜。

「及格了,二十一枪,四分二十七秒。妳恢复得真快,比许多现役杀手用的时间都还要短。」一个长发男子看着手中的码表,嚼着口香糖。

西门,知名的杀手训练师,鞋子踩着一只塑料箱子,箱子里都是空玻璃瓶。

「你帮我。」霜。

「实在是不好意思,虽然我也蛮喜欢妳的,但还没有喜欢到要跟G手上那把枪拼生死的地步。」西门吹大泡泡。

啵。

霜很清楚自己不是G的对手,至少目前还不是。

所以霜雇用西门,请他训练自己、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杀手的本能,在这栋旧公寓里布置设施,放置打靶用的玻璃瓶。

这只是第一阶段。

在与G短暂交往的三个月里,一起吃饭,洗澡,做爱,睡觉,霜从G的身上看见一个杀手需要的所有特质,但都不突出。霜甚至没看过G练过枪、做过特殊的体能训练,非常散漫。G只对做爱的姿势有点自己的想法。

但越是这样,越是可怕。

「你开价,我聘雇你。」霜看着西门。

「不,除非妳通过考试。」西门一口拒绝,将码表归零。

「?」霜。

「其实我总共放了二十二个玻璃瓶在里头,但妳只击破了约定里的二十一个。霜,要面对G,就不能自我设限,任何规则都必须放诸脑后,才有一丝机会。」西门双手插进宽大的裤子口袋,那模样就像一个教小孩花式溜冰的教练。

「这个测验,G曾经击破第二十二个玻璃瓶么?」霜瞇起眼睛。

「恰恰相反。」西门挑高眉毛,说:「他只花了一分钟就从里面走出来,没有开枪,却摔碎了十四个玻璃瓶。他不高兴地说,只是玻璃开什么枪,也没有耐性找出所有的玻璃。」

很像霜认识的G。

「我测验过二十七个杀手,只有一个人在第一次,就将第二十二个玻璃瓶找出来打破。要说有人能杀死G的话,大概就是他了吧。」西门回忆。

霜不置可否,她晓得西门说的是谁。

但她绝不会想跟那个人连手。

「想要杀死G,就不能成为跟G同类型的杀手,那一点用处都没有。G是那类型的最顶尖,我想妳比我更清楚吧。」西门站了起来,扛起那箱玻璃瓶。

他要重新回旧公寓里摆放新的玻璃瓶,这次还要多点花样。

「我明白。」霜。

「对了,霜。」西门朝地上吐出已没味道的口香糖渣。

「?」霜。

「G摔碎的十四个玻璃里,其中一个是我藏得最隐密的,第二十二个玻璃瓶。」西门走进旧公寓。

---------------

距离拆掉眼睛上的纱布,还有三天。

在微真的一番说词下,G索性跟护理站要了张临时的折迭伴床,睡在病房里。

当时G要离开病房时,微真是这么说的。

「杀手是这么干的吗?」微真一贯淡淡的语气。

「怎么?」G。

「陪我到拆纱布为止吧。」微真静静地说。

「不会吧,我是杀手,不是保镖。」G想起了听见微真的愿望时,自己那份失望的窘迫。

「如果我被别人杀了怎么办?如果我走楼梯跌死了怎么办?自己想不开跳楼了怎么办?」微真的语气越来越急促。

真是个寂寞的女孩。

「是有些麻烦。」G想了想,看着小冰箱说:「所以妳要我买越多零食越好,原来是要给我自己吃的。」

微真不再说话,只是下床,慢慢摸索到打开的窗边。

G躺在伴床上翻着色情杂志。

墙上的时钟,十一点。

自答应陪微真直到她的肝脏被自己打穿为止后,面对只是一直听广播的微真,G一直相当无聊。除了看电视发呆外就是睡觉,最后只好打电话叫了色情杂志外卖,一口气叫了三天份。

「妳确定死前没有别的事想做?我这个人很随和的。」G抚摸着照片中大浦安娜的豪乳,喉咙鼓动。

「医院的伙食不大好吃。」微真摸着肚子:「以前我有吃宵夜的习惯。」

「……」G。

突然,G的手机响了,那是他设的提示闹钟。

G勉强爬起,打开冰箱拿了瓶可乐就要出门。

有个人,在某个地方,等着挨枪。

「宵夜想吃什么?」G。

---------------

一个半小时后,G左边鼻孔塞着一管卫生纸,拎了袋东山鸭头卤味回来。

微真还没睡。

「刚刚有人送东西来给你。」微真拿着份公文袋。

「喔?追到这里来了。」G将卤味放在桌上,接过公文袋:「有看到是谁吗?」

「你说呢?」微真下床,用笨拙的触感将餐盒打开,拆好筷子,坐在桌子旁的塑料椅。

G坐下,颇有兴致地翻着公文袋里的新小说,这次总共有八页。

「是什么?」微真吃着,虽然看不见最能表达神情的眼睛,但还是可以感觉到她的津津有味。

「杀手专用的小说,乱七八糟写。」G说,一页页翻着,拿起筷子跟着吃。

「杀手专用?」微真很有兴趣。

于是G逐字念给她听,并大略解释一下典故。

这份杀手专用的连载小说,跳脱阙漏,顺序颠三倒四,就是没有人见过最后一章。蝉堡。

每个杀手在出任务后,都会收到其中一份没看过的章节。

不管他愿不愿意。

不管他躲到哪个自以为没人知道的地方。

不管他有没有信箱。

「写得很有意思。」微真。

「可惜妳三天后就要死了。我会在这里开个洞,子弹会停在这里久一些,然后再从这里钻出来。」G笑道,手指在微真的右下腹碰了碰,解释一番。

「好伤心啊。」微真幽幽地说,却没有伤心的语气。

G将小说收进公文袋后,大口吃起卤味。

「在收到因我死掉,而读到了的最新章节后,你会到我的坟前念上一段么?」微真停下筷子。

「太麻烦了。」G承认。

「要不是我死掉,你也读不到那一段。」微真的口吻有些生气。

「太麻烦了,又不熟。」G很抱歉,但他很清楚自己的个性。

微真放下筷子。

这次真的生气了。

----------------

虽然说自己还是没办法给那个勤劳的承诺,但G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愧疚。

G跟护理站要了台轮椅,推着微真走出病房,呼吸一些真正的空气。但这中间不可否认的,是G自己也在病房里待腻了。

这真是份,无可救药的婆妈工作。

「我想去投篮。」微真说。

于是两人来到医院附近公园的篮球场。

午后,学校还没放学,只有几个中年男子穿着汗衫气喘吁吁在场子里练球。

「借个球吧大叔。」G一身黑色西装在球场上显得突兀。

几个中年男子不屑地看着G,不大理会。

「大叔,借一下就好啦!」G带着鼻音大声呼叫。

一个上篮失败的秃头人朝G比了个中指。

「真麻烦。」G抓抓头,神色痛苦。

「你身上有带枪吧,这种事对你来说应该很好解决吧。」微真讽刺。

却见G拿出手机,蹲在地上。

「喂,篮球外带一份,谢谢,我在圣心医院旁边公园的篮球场。」G对着手机另一头说道,一边擤鼻涕。

几分钟后,一个穿着快递工人服的家伙匆匆跑来,交给G一颗黑色的篮球,收了钱,又匆匆消失。

「丢吧,丢到妳开心为止。」G将球轻轻一抛。

球落地,弹起,来到微真的手中。

微真单手捧着球,一手扶着轮椅慢慢站起,生疏地运着球。

「篮框离我多远?」微真开口。

「用妳的脚来说,六又三分之二步。」G想都没想。

微真小心翼翼地举起球,出手。

球碰到篮框又弹了出来,被G捡起,又丢还给微真。

「左手只是辅助。」G说着灌篮高手里,樱木花道领悟的名言。

微真拍着球,停住,屏气,想象,出手。

球碰到篮框,转了几下又旋了出来。

「行不行啊?」G随手抓住,又丢回。

就这样,微真反复地丢,G反复地捡,偶而出现「唰」的一声,微真也不笑,G也不会夸奖,只是啧啧。

听着运球声,微真想起了以前大学时,常在篮球架下看着志跟好友组队挑球的模样。

志流着汗,甩脱包夹,上篮得分。

然后对着她笑。

志作假动作被识破,却还是勉强出手,被盖了大火锅。

然后对着她笑。

志被对手抄球,急得打手犯规。

然后对着她笑。

志接到妙传,在三分线外出手进算。

然后对着她笑。

这就是他们的爱情。

无论如何,志都会这么对她笑。

唰。

微真又进了一球。

蒙住眼睛的纱布湿湿的。

「回去吧。」微真仰起颈子。

3

第二天。

第二十二个玻璃瓶终于破了,就在第三次的测验中。

「把瓶子藏在天花板缝里,算什么英雄好汉?有人会躲在那种地方吗?」

霜瞪着西门。

西门没有回答,从袋子里抓起一把玻璃弹珠。

「虽然大家都说G是全能型的杀手,但依妳看呢?」西门。

「G是近身战的行家。」霜。

霜也是。所以这是场痛快交锋的近身对轰。

「散弹枪对近距离来说杀伤力很大,范围广,可以弥补妳与G之间的差距。」西门分析:「但散弹枪的扣发时距较长,绝对跟不上G扣板机的速度,这些妳也很清楚。」

霜冷冷拿着散弹枪,丢给西门。

西门仔细观看,快速拆卸又装好。

原来霜早想到这点,她将部份机件改装,板机弹簧、膛线、散弹内小钢珠的量,虽令破坏力减少一半,却也使得板机的反应速度比先前快上两倍。

「虽然G很少这么做,但他的确是双枪。」西门遗憾坦白:「他的机具击弹速度仍会是妳的两倍,但妳的人却没有他两倍厉害。」

霜不发一语。

「所以,妳打算怎么做?」西门看着霜。

标准答案是:既然知道G会在哪里出现,就找个高处,架起十字瞄准镜。

但西门很清楚杀手之间的对决模式。

每个人都有惯用的武器,不是说改就可以改的,这不仅牵涉到对新枪具熟悉程度的问题,还牵涉到运气。

有人说,一个杀手天生就有他的型。为了「最适当的战斗方式」而背离自己最擅长的兵器,可能要冒着失去之前积攒下来的好运气的风险。

杀手是专业,也是充满迷信的仪式组合。

「我打算杀死G。」霜。

「很好。」西门肯定地拍手:「这才是最重要的关键。」

---------------

第三天。

G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微真,穿过医院一楼的长廊。

长廊两旁是绿色的草皮,自动洒水器喷洒出水,空气里的青草气息带着类似大雨过后的泥土味。

风一吹,拥有烂鼻子的G打了个喷嚏,流了一身汗的微真也哆嗦了一下。

他们刚刚去了公园篮球场投了一百球,又去死神餐厅吃了顿饭。

再过半小时,医生就会到病房,拆开微真眼睛的纱布,因车祸受伤失明的双眼大约有六成的机率可以重见天日。

「刚刚的手感不错。」微真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嗯,一百进三十二。」G随口说。

咪呜。

一只黑色小猫不知为何叫了一声。

微真愣住,示意G别继续往前推,伸手招呼了小猫。

小猫一溜烟跳到微真伸出的手旁,温柔地舔舐,猫舌粗糙的触感逗得微真笑了出来。

G注意到,照片里左边脸颊上的酒涡终于出现。

长廊的另一端,猫的主人远远站着。

一个杵着拐杖的大男孩,神色激动不已,却又强自忍住什么。

两个穿着黑色西装、保镖般的人物站在大男孩身旁,散发出一股凶悍的威严。

「好想你喔。」微真摸抚小猫的颈子。

小猫一跳,跳到微真的怀里撒娇,眼睛瞇成了一条慵懒的细线。

微真低头,跟小猫说了几句悄悄话后,将手指上的戒指摘下,别在小猫颈子上的金属扣环。

小猫咪呜一声,依依不舍跳下,跑到大男孩的脚边磨蹭。

大男孩早已泪流满面,却没有哭出声。

「走吧。」微真恢复了平静。

G墨镜里的眼睛安静地看着这一切,但若无其事地继续推着轮椅。

「亲爱的,今天天气实在很好。」G经过大男孩与保镖的时候,淡淡地说。

「嗯。」微真笑着,粉红色的酒涡。

轮椅与大男孩错身而过。

--------------

病房里,医生小心翼翼拿着镊子,与护士慢慢拆卸微真脸上的纱布。

冰箱里最后一瓶的饮料,G慢条斯理坐在椅子上喝着,二郎腿乱晃。

纱布已经完全拆下。

「我想静一静。」微真说。

于是医生与护士在拉下窗帘后便走出房,留下G,跟他的枪。

「现在看得见看不见,对妳来说有差别吗?」G掏出枪,指着微真。

微真不说话,还沾黏着药液的眼睛还在适应室内的光线,没能睁开。

天桥上。

一束郁金香以坚定的步伐靠近医院,伴随着轻盈的节奏。

红色的皮衣,高佻的身段,闪耀在郁金香花束里的金属光泽。

「可以,绑马尾么?」G问,枪上膛。

微真莞尔,熟练地反手将头发扎起,用红绳束绑起马尾。

G瞇起眼睛,他是个不折不扣的马尾控。

一阵风吹起窗帘,撩乱微真的浏海。

「郁金香。」微真说。

医生在一楼长廊旁的自动贩卖机底下,拿出一杯即冲的热咖啡。

太烫了。

坐在长椅上,医生等待咖啡变得温些,一边回想跟护士之间的打赌。

女孩的眼睛看得见,或看不见。

以及那位企业家的交代。

突然,医生听见轰然巨响,然后是一群女人们的尖叫。

「发生什么事了!」医生赶紧冲进大楼。

塑木板门中间整个脆开。

密密麻麻的小弹孔散射在门板边缘,呈不规则辐射状,弥漫着若有似无的焦气。

喀,巨大的特殊弹壳当当落地。

霜没有踹开门,只是在五步之外用散弹枪遥遥对着病房。

然后再开一枪。

门板一震,发出结构彻底粉碎断开的声音。

木屑纷飞中,门自行哑哑打开。

霜聚精会神,手指紧贴板机。

空无一人。

只有地上一团用过的卫生纸。

「这混蛋。」霜恨恨道,身后的护士与病人家属早已尖叫一片,纷纷抱头蹲下。

微真坐在轮椅上,从病房外的护理站自行划动轮子,来到霜的背后。

「G走了,他要我跟妳说一句话。」微真依旧紧闭双眼,眼皮快速颤动。

霜丝毫没有松懈对四周风吹草动的注意力,散弹枪架在左手臂上一动不动,眼睛却快速瞟动。

「G说,他不是针对妳。」微真覆述。

霜冷笑。

G走不成的。

-----------------------

阳光里带着黑色的味道。

G轻轻松松地走在一楼长廊,手中拿着他惯用的黑枪,似乎不打算介意可能的狐疑眼光。

走到长椅旁,突然,G的耳朵抽动了一下。

恰啦。

「不可试探上帝。」

G脚步不停,飞快扬起手,毫无瞄准动作,朝右边上方远远扣下板机!

医院C栋楼顶,十字瞄准镜后,一只锐利的眼睛。

一根愿意与最最强传说比快的手指。

「传说就到今天为止了。」

西门蹲卧在天台上,朝长廊高高扣下板机。

两颗子弹在空中交错,擦出高速金属火花。

西门的脸颊被划破时,那杯放在长椅上还没冷掉的咖啡,几乎同时炸开!

G站在长廊的石柱后,吹着急促的口哨。

西门一动也不动,除了那根骄傲的手指。

扣发,扣发,扣发。

石柱的边缘不断爆起石屑,可怕的破碎声毫无间断在G的耳边响起。

十字瞄准镜后的西门,完全压制住G的行动。

「你的好耳朵救了你,但先站在高处的人赢得比赛。」西门自言自语,不断修正子弹行进的轨迹。

墨镜后的G思考着什么,在石屑纷飞中倾听着什么,垂下的手里摇晃着黑枪,等待着什么。

等待长廊的尽头出现红色的美丽杀影。

「G!」

霜低吼,手中的散弹枪口冲出数十粒滚烫的小钢珠。

G低回身,头顶的石柱上方大块轰落,一颗子弹自黑枪枪口喷出,咻地穿过长廊。

霜挢捷扑到石柱后,G的子弹只约略擦到霜的大腿。

「情况很险峻呢。」G打了个喷嚏,石屑又在头顶上爆开。

西门的居高临下,加上霜五个石柱外的近距离角度,使得G躲在石柱后面的空间越来越小,挪动身子都嫌辛苦,更遑论反击。

鲜血自霜的大腿上慢慢滴落,像是计算某种时间似的。

「我刚刚那枪是手下留情了!」G大叫。

虽然并非如此。

「那你肯定后悔。」霜冷笑。

霜的散弹枪观察着G映在地上的影子。

影子一有些许晃动,散弹枪便轰出数十高速燃行的钢珠,有些崩坏石柱,有些刻意朝G对面的地上,子弹撞击地面后,残余的能量复又令子弹以凌乱的角度继续折行,喷得G全身刺痛。

刚刚G的子弹只擦过霜的大腿,而不是命中她的肝脏。这「失误」给了霜非常大的信心。传说在那一枪中幻灭。

有些狼狈地遮挡反弹的钢珠,G不得不承认,自己正在跟死神对话。

墨镜龟裂了一片,脸上数条红线。

石柱的结构越来越单薄,虽然距离完全崩毁还有一大段夸张的落差,但距离将G逼出石柱,已是眨眼可期。

蹲在石柱后的G叹气,只好拿出手机。

---------------

天台顶,一阵清脆的手机铃响。

「喂,我是G。」

「……」西门按下蓝芽耳机的通话钮。

「可能的话,我实在不想杀你,也不想杀霜。」

「我收了钱。」西门说,脸颊上的灼热感持续烧烫着,又扣下板机。

但这不是主要的理由。

每个杀手都想知道:「自己有没有能耐杀掉G」,这危险问题的答案。

尤其是这位传奇杀手,才刚刚露了一手极其漂亮的听音辨位,只要在往左偏一毫,蹲踞天台上的自己已垂下双手。

「收了钱……西门啊,你不当杀手的条件是什么?我帮你解除吧。」

西门莞尔,但子弹依旧将G隐身的石柱一片片削开。

G这家伙,先不说他在枪战过程中猜到在高处狙击他的人是谁这样恐怖的本领,他居然打了通电话给对手聊天。

简直是,瞧不起人。

「G啊,你是着急了,还是太悠闲了?我注意到你今天忘了带第二把枪,所以说,即使身为最强的传说,还是一点都大意不得呢。」西门持续射击,子弹像钻孔机般往石柱猛力钉、钉、钉、钉、钉。

快要没子弹了。

「是啊,谁料得到。」G也知道。

等待西门更换狙击枪弹夹,重新微调误差,那便是G冲出、与霜决胜负的时刻。

珍贵的两秒。

从远方慢慢靠近的警笛声。

「西门,有时候你真的蛮无趣的。」

G看着地上破碎的墨镜片,关掉手机。

霜深呼吸,散弹枪压制型的轰击节奏悄悄改变。

霜全神贯注,准备冲出。

她不求完全由自己杀死G,即使同归于尽也无所谓。

只要与西门约定的子弹,能够狠狠将抛弃她、又杀死她新恋人的G钉落地狱。

与霜约定的子弹。

十字瞄准镜后的西门可是有备而来,狙击枪里的弹夹经过特殊改造,比一般的弹夹多了两颗子弹。

西门可以感觉到,一向沈静的自己,心跳越来越急促。

那是兴奋。

草地上的自动洒水器启动,

午后的风,捎来青草的苦涩气味。

倒数第三颗子弹,子弹将石柱钉得石灰碎扬。

倒数第二颗子弹,弹道削裂石柱。

倒数最后一颗子弹……

黑色的身影从石柱左边冲出,比预期的还要早!

西门仓促扣下板机,却见子弹穿透飘在半空中的黑色西装,黑衣随即被无数钢珠轰碎成翩翩黑蝶。

西门愣住了。

骄傲的手指也愣住了。

完整无暇的石柱。

穿着黑色衬衫的G站在霜的后面,黑枪对准腰际。

西门可以确定自己完全没有眨眼。

但在自己注意力被抛出的黑衣引开之际,有道模糊的什么,比自己扣板机的速度还要快。

倏忽之间,就从石柱右端晃出黑色十字的死亡阴影外,反抄到霜的身后。

要重新架动狙击枪吗?

西门额上的冷汗洌下。

咻。

霜错愕倒下。

已意识到、却只仅仅回转到一半的散弹枪,从霜的手中斜斜摔落在石柱下。

G蹲下,持枪的右手放在左膝上,看着奄奄一息的霜。

霜艰辛喘着气,却兀自强硬地瞪着G。

天台上,已空无一人。

破碎的墨镜后,G细长的眼睛彷佛在叹息,左手捏了捏霜的俏脸。

「约翰……约翰死前说了什么话?有没有…留口信给我。」霜用力压着中枪的下腹。

「他说,红色的部份就用我的血吧。然后我说,真的假的?他点点头,我就照办了。」G回忆起那个忙碌的夜。

「他没有说,他很爱我?」霜咬牙,压住下腹的手在颤抖。

「……画家都是这样的。」G将手枪收起。

霜闭上眼睛,压抑着悲伤的激动。

「看开点吧,霜,不是所有人都跟我们杀手一样,死前爱念浪漫的对白。」G叹气,又捏捏霜的俏脸。

霜还是不说话。

「说到这个,能不能念句对白送给我?例如提醒我鼻子不好要看医生之类的,毕竟在一起过,以后我难免会想妳的。」G拿出黑色手机,放在霜的嘴唇边,按下录音键。

霜面无表情,在手机旁低声咕哝了几句,声音越来越细。

「马的,妳在讲三小啦?」G苦笑,伸手盖住霜的眼睛。

自动洒水器旁,在阳光下谱出一道淡淡的彩虹。

----------------

门板被毁的632病房,

医生与护士看着轮椅上的微真。

「……看得见吗?」护士。

「有个人说,我还是看不见得好。」微真慢慢地将纱布一层层裹上。

医生与护士面面相觑。

「不然,他只好把我杀掉呢。」微真笑着,左边脸颊的酒涡也附和着。

床头的收音机,披头四慵懒的yesterday。

----------------

大批警车围住医院,G坐在医院对面的星巴克三楼,捧着杯巧克力脆片。

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

「喂。」G拿起。

「……你会变魔术吗?」

「不会。」G看着医院天桥上,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孩。

「那你是怎么知道狙击枪的弹夹里多了两颗子弹?」

「我不知道啊,这也太阴险了吧西门!」G皱眉。

天桥另一端,一个抱着黑猫,流着泪,羞愧不已的男孩。

「……」

「当时你的心跳太大声了,想不趁机冲出去都很难呢。」G挂掉手机。

护士推着轮椅慢慢前行。

女孩微笑,再度与男孩交错而过时,男孩终于开口。

轮椅停住,女孩笑笑回应。

G竖起耳朵。

两人各自说了两句话,挥挥手,轮椅女孩隐没在天桥连接的另一栋楼。

男孩呆呆站在原地,眼泪与鼻涕爬满了他的脸。

「隔着玻璃,果然还是不行。」G苦笑。

-------------------

艺廊,盛大的专题展览。

数百人流连忘返,学校机关团体甚至包车北上,主办单位也考虑巡回展出。每一幅画前都有导览介绍的解说员。

三个月前自杀的天才画家,生前淋漓尽致的二十七幅油彩画吸引了无数收藏家与各方人士的瞩目,报纸与杂志的艺文板都用最醒目的标题刊出,这位年轻画家死前最后的画作以创纪录的超高金额拍卖出的新闻。

善与恶。

那是幅一个墙壁大的巨作,天使高高在云端睥睨,恶魔在地狱火焰里愤怒,角落则突兀地镶嵌进一个幼稚又潦草的的卡通人物。

报纸说,画家采用的自杀方式极其特殊,竟用手枪朝肝脏开了一枪,痛苦又漫长,极尽自我煎熬地死去。

评论家却不认同。

画家死前反璞归真的笔触,是无数人追求的至高艺术境界。那里不再有善,不再有恶,不再有强行命题的艺术法则,一切回到原点的幼稚。只有死前的回光返照,才能令画家放肆地破坏自己的画面结构,找出疯狂的解答。

有人说,画家是刻意用缓慢又痛苦的死亡过程,刺激精神意识,去领悟世间人无法突破的窠臼。

也有人说,画家用灵魂跟魔鬼交换了灵感,遗作最引人争议的角落所用的颜料中验出画家的DNA,就是最好的证明。

更有人说,这幅画是画家在自杀后,悟出原点境界的灵魂重新回到躯体,再补缀出画角落最后的未竟。

不管答案为何,画家死时脸上所带着的笑容,已说明了一切。

世人给予画家这幅善与恶最后的评价,也说明了一切:「登峰造极的杰作」。

--------------------

在台北展出的最后一夜,晚上九点四十七分。

只剩十三分钟艺廊便休息,人群在费玉清的歌声中逐渐散去,解说员也收拾下班了,许多展区的灯光已经熄灭。

「善与恶」前,稀稀落落两三人。

一个矮矮胖胖,穿着花衬衫的中年男子颇有兴致地站在画前,叉腰三七步,歪斜着头,一脸似笑非笑。

一个穿着素净连身裙的女孩,站在花衬衫男子旁,静静地凝视巨大的画作。

「一出手,便是登峰造极呢。」花衬衫男子嘲讽的语气,瞥眼瞧瞧女孩的反应。

女孩绑着尾尾,脸颊漾着美丽的酒涡。

画的角落,疯狂幼稚的涂鸦,凌乱的线条完全表达不出该有的张力与意义。

大头小身,穿着黑衣、戴着墨镜、手里拿着一把黑色手枪的卡通男子。

「请代我谢谢他。」女孩看着画。

「谢谢?谁啊?」花衬衫男子转头,颟顸地踏步离去。

「那么,请告诉他,我已经想好愿望了……」女孩顿了顿,说:「他随时可以来杀我。」

「杀?我们家的G,可是例不虚发的冷血杀手咧,已经死掉的人不要再爬起来啦!」花衬衫男子大笑,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女孩莞尔。

灯熄了,女孩也离去了。

只剩下,黑暗中孤零零的登峰造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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