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都对云南怀有特别的感情。十几年前特别喜欢去云南--喜欢诗一样婀娜水一样温柔的傣族姑娘;喜欢英武豪放头系红绳的康巴汉子;喜欢黑披风百褶裤围着篝火彝族兄弟;喜欢敲着木鼓纵情高歌的阿佤人;喜欢可以让一整晚泪流满面的拉祜古歌谣;喜欢充满盛唐风韵的大理白族民风……
这是风情。还有亲情:喜欢云南各少数民族亲如一家,资源共享、文化共享的氛围--采访过无数的民族家庭,爷爷一个民族,奶奶一个民族,爸爸、妈妈分属不同的民族,儿子、女儿又分别与不同的民族通婚,各民族文化氛围与生活方式互相尊重,互相爱慕。每个民族也会把本民族最好的东西分享出来,其乐融融。
喜欢云南,不仅喜欢丰富、多元的少数民族文化,更喜欢云南保留了深厚的传统文化渊源。两千多年前孔子就讲过“礼失求诸野”,而今天,在中原地区早已消逝的文化,我们只能在古诗、古文中读到的气质、生活态度、性情,却在云南少数民族的生活中鲜活地生长着。
“礼失而求诸野”相传为孔子所说的一句话,具体出处没有详细记载。意思是与,如果礼制沦丧後,那就要到民间去访求。汉代班固所著《汉书·艺文志·诸子略序》中有一段:“《易》曰:‘天下同归而殊涂,一致而百虑’。”《易经》说天下的道理途径虽然不同,目标却是一样的。”明代许次纾在《茶疏》中也有一句引用,“礼失求诸野,今求之夷矣。”这便是从民间到偏远的少数民族地区云学习了。
其实我们说云南民族民间文化丰富,从来都不是单单指的云南少数民族的文化。最明显的例子当数中原地区久已消亡的丽江“纳西古乐”:
“纳西古乐由《白沙细乐》、《洞经音乐》和皇经音乐组成(皇经音乐是唐明皇等皇室贵族创作的宫廷音,现已消亡),融入了道教法事音乐,儒教典礼音乐,甚至唐宋无的词、曲牌音乐,形成了它独特的灵韵,被誉为‘音乐化石’。”
为什么这样的音乐在中原找不到了,在山高地远的云南边陲还保留着?很多年前采访的时候我了解到,这些音乐传到丽江大研古城以后,“纳西民族在历史长河中不断传承、保留、弘扬的古老音乐”,纳西老人认为这些音乐是神圣而不可更改的,祖祖辈辈演奏,一代一代传承下来。
云南南诏统治时代,正是中原的唐代文化鼎盛时期,南诏多次派使臣到大唐,多方学习唐文化,当然,大唐开放的文化风气也同时吸收了大量云南文化的元素。直到今天,在大理的喜州,我都能感觉到无处不在的唐代遗风。曾经参观喜州斗拱重叠、翘角飞檐的民居,颇具中原文化色彩建筑和装饰令人叹为观止。
白族民居很重视进了门楼的一堵照壁。照壁建造得甚为精致,正中的题诗壁画,常见的多为山水风光、耄耋牡丹或者祥兽瑞禽。照壁一般都书写了福禄寿喜、毓秀钟灵、紫气东来等吉语,而最让我惊叹的是一家照壁上竟是主人手书的整幅《将进酒》,字体俊逸潇洒,一望而知主人的性情。现代还是唐代?平时在唐诗中读到的旷放与豪爽竟在今天喜州人的庭院中活着?!
其实不只这些,云南亦是历朝历代谪贬罪臣的地方,那些不与权贵同流合与的士大夫们,许多都承载着深厚的传统文化积淀,所以,当我们在建水看到除了曲阜孔庙以外世界上最大的孔庙,看到充满明清文化元素的古城,一点都不必奇怪了。
更何况不同民族,承载着不同的族源血脉,承载着祖先的智慧和性情,在恢弘的大山里耕耘,迁徒,一步步传承和创造着独特的文化。在刀耕火种的过程中,与其它民族共享生活的智慧与生产的技能,逐渐保留了丰厚的文化。
苗族,自称是蚩尤的后代,五千年前居住在黄河以南、长江以北的地方,性情温和的苗族祖先不断迁徒以躲避战乱,最后一步步向西向南来到了云、贵、川的深山老林当中。昭通滇东北花苗的衣服以白色为主,以红线绣着田地、城门和迁徒的路线,还有迁徒路途中曾经发生的故事。妇女们裙子上最上和最下各有一道蓝色的线条,那是曾经养育他们的黄河和长江。传统的农耕和渔猎方式,以及刺绣、纺织都传承了祖先传统。保护森林、水源又体现了先民的智慧。
许多少数民族民胞爱说,我们民族的孩子会说话就会唱歌,会走路就会跳舞。唱歌跳舞本来就是人与生俱来的天性,是谁让我们一代代丢掉了纯真与质朴的本性?难道是过度文明反而让我们丢掉了真性情?
在云南昭通巧家县小河镇马安村,与苗家乡亲一起过传统的花山节,旋转着喝下甜美的拦路酒,小心地取出鸡卦的头骨,听老人美好的祝福。他们灿烂的笑容传递着千古的温情,他们延续着千百年祖先传下来的智慧和生活方式,他们本身的就是文化,虽然有些祖先的仪轨后人已经不知道它的意义,但它一定是有意义的,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有责任和义务帮他们把这些内涵挖掘出来并保护下来。
马安村的苗族同胞拉着我们的手激动地说:“从来没有北京来的客人到我们村寨,谢谢你们的到来。”我也是这样,对坚守祖先传统的乡亲们充满了敬意:是你们勤劳而顽强的生活,养育了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血脉,传承了神州大地亘古延绵的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