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奇画:说不完的《清明上河图》
1953年1月,东北博物馆(辽宁省博物馆前身)举办《伟大祖国古代艺术特展》,“宋张择端清明上河图卷”为展品之一,千年遗珍首次公之于众,引起极大关注。2004年11月,此幅画卷回沈“省亲”,展出再次引起轰动。
50多年来,相继发表的有关论文、专书300多篇(部),涉及美术史、科技史、经济史、医学史、民俗学、地志学等诸多领域,相关报道更难以数计。可见《清明上河图》在公众与学界的影响之深广,无任何一件绘画名迹可与之比拟,堪称“千年奇画”。
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对诸如:《清明上河图》创作于何时、所画的是哪一季节、画卷是否完整、此画是否引发一出尤物害人的悲剧、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清明上河图》(《石渠宝笈三编》延春阁著录本,以下称“北京本”)是否为原迹?谈一些新的见解。
一、《清明上河图》创作于何时?
《清明上河图》的作者张择端是何时人,历来有三种说法:即北宋说、南宋说与金人说。
南宋说,大多追随一些明、清学者的观点。如明董其昌:“张择端清明上河图,南宋时追摹汴京景物,有西方美人之思”;清孙承泽也说:“上河图乃南宋人追忆故京之盛,而写清明繁盛之景也”。
持金人说者又可分为两种情形,一种认为,张择端生于北宋,归金(或北俘)之后,作《清明上河图》。台湾学者刘渊临、日本学者新藤武弘等持此观点。另一种主张,张择端生长于金代,游学于燕京(中都),后进入金中央画署(或画局)一类机构,饱览了金人从汴京掳获来的北宋御府图画珍品,并参以己意,绘出《清明上河图》。内地学者孔宪易持此观点。
孔宪易《张择端非宋人辨》认为张择端是金代人,其主要依据是对《清明上河图》卷后张著题跋中“京师”二字的理解。张著题跋的全文是:
翰林张择端,字正道,东武人也。幼读书,游学于京师,后习绘事。本工其界画,尤嗜于舟车、市桥郭径,别成家数也。按《向氏评论图画记》云:“《西湖争标图》、《清明上河图》选入神品”,藏者宜宝之。大定丙午(1186)清明后一日,燕山张著跋。
孔氏指出:张著非北宋遗民,因此,其跋文中的“京师”,绝非指北宋京师(今河南开封),而是指金中都燕京(今北京),这是考证张择端为金人的“一个重要关键”。
孔氏恰恰忽视了对《向氏评论图画记》一书的深入分析。如果换一个角度看待这一问题,就会得出截然不同的认识:张著跋中所记张择端事迹,是引自其跋中所云《向氏评论图画记》一书。向氏一书论著录了张择端的两件画作被选入神品,自然也要记载画家的生平简介。而向氏一书出自北宋人之手,书中所说的“京师”,是指北宋都城汴京。
《向氏评论图画记》是目前所知最早著录张择端及其《清明上河图》的典籍,尽管该书早已失传,但仍可借助现有的文献资料,探寻其成书时间及其作者。
徐邦达曾怀疑《向氏评论图画记》的作者是向水(字若冰)。其跋《宋李成茂林远岫图》(今藏辽宁省博物馆)云:“右李营丘成所作《茂林远岫图》,即曽祖母事先曽祖金紫时,奁具中小曲屏,大父少卿靖康间南渡,与赵昌、徐熙花携以来,今皆保藏,敬书所自,以诏后世。嘉定己卯(1219)岁冬至日,古汴向水若冰”。元陆友《研北杂志》卷上云:“韩侂胄(1152~1207)阅古堂图书,皆出于向若冰鉴定。”宋周密《癸辛杂识前集·向胡命子名》:“吴兴向氏,钦圣后族也,有三子,常访客于名,长曰涣、次曰汗、曰水”。
可知向水乃北宋神宗向皇后一族,其先人世居高官,家富收藏,向水本人亦精于鉴赏;其跋《宋李成茂林远岫图》笔迹老成,且云“以诏后世”,当表明此时(嘉定十二年,1219)向水年事已高。若以此时向水为70岁推算,其生年约在1149年前后,即南宋高宗绍兴(1131~1162)年间。其距金张著1186年题跋仅30余年,一部著录历代众多名迹的书籍,是短时期内难以完成的,况且,其书流传至北方张著手中,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故《向氏评论图画记》出自向水之手的可能性极小。
清沈嘉辙、吴焯等《南宋杂事诗》卷三有诗:
寒食平章上冢回,集贤堂下独兴哀。騃儿不解藏书画,可见吴兴向氏来。
诗中讲述南宋权臣贾似道以小利诱得历代名迹,典出周密《向氏书画》。
谢巍《中国画学著作考录》一书著录并考证了《向氏评论图画记》,其中,引周密《癸辛杂识后集·向氏书画》:
吴兴向氏,后族也。其家三世好古,多收法书、名画、古物。盖当时诸公贵人,好尚者绝少;而向氏力事有余,故尤物多归之。其一名士(土)彪者,所蓄石刻数千种,后多归之吾家。其一名公明者,騃而诞,其母积镪数百万,他物称是,母死专资饮博之费。名画千种,各有籍记,所收源流甚详。长城人刘瑄,字囦道,多能而狡狯,初游吴毅夫兄弟间,后遂登贾师宪之门,闻其家多珍玩,因结交,首有重遗,向喜过望,大设席以宴之,所陈莫非奇品。酒酣,刘索观书、画,则出画目二大籍示之。刘喜甚,因假之归,尽录其副。言之贾公,贾大喜,因遣刘诱以利禄,遂按图索骥,凡百余品皆六朝神品。遂酬以异姓将仕郎一泽公明,捆载之,以为谢焉。后为嘉兴推官,以赃败而死。其家遂蔼然无孓遗矣!然余至其家,杰阁五间,悉贮书、画、奇玩,虽装潢锦绮,亦目所未睹,未论画也……
谢书考证说:(1)是书为评论性质,而非止著录面目之籍;(2)此书为二大本,其卷数当在二卷以上,收录之画有千种。其收有张择端《清明上河图》等,则可知止于宣和以前;(3)暂以向宗回列为是书作者,以俟觅直证。(4)其传本至少有三:一为金张著于大定二十六年所见者,一为向公明所藏者,一为刘瑄抄本。
上引各资料中,多涉及向氏一族中的人名,如向水、向士(土)彪、向公明等等。宋王明清《挥麈录前录》卷二载有向氏家族各辈份名字的排序:
河内向氏,文简公(即向敏中,字常之——引者注)家也,文简诸子,名连传字,传字生子,从系字,系字生,从宗字,钦圣宪肃(即神宗向皇后——引者注)兄弟也。宗字生子字,子字生水字,水字生土字,土字生公字。
由此可知,《癸辛杂识后集·向氏书画》中之“向士彪”,应作“向土彪”;向宗回兄弟是长辈,次为“子”字辈,再次为向水、向土彪、向公明诸辈。
《向氏评论图画记》既以“向氏”命名,其必出自于当时声名显赫、好尚收藏、又不乏精于鉴赏之人的向氏后族。此一认识,当无疑义,至于该书的具体作者问题已显得次要。
《向氏评论图画记》著录了《清明上河图》,也为探寻其成书的大致时间,提供了一个重要依据,其时间是在《清明上河图》完成之后、该书辗转流传至张著手中之前。也就是说,《向氏评论图画记》成书于北宋末年与南宋初年之间,鉴于其间有“靖康之难”及宋都南迁的动荡,故《向氏评论图画记》很可能成书于北宋靖康(1126~1127)年间。
同时,也为探寻《清明上河图》完成及其作者张择端出生的大致时间,提供了一个重要依据。《清明上河图》是张择端的成名之作,也当是其年富力强之作,完成于《向氏评论图画记》成书之前,故郑振铎《〈清明上河图〉的研究》推测:《清明上河图》作于宣和之末(约1125年),此时作者40岁左右,其生年约在1085年。此说当去史实不远。
进而,又为张择端《西湖争标图》中之“西湖”,究竟画的是杭州西湖,还是汴京“金明池”提供了一个答案。《向氏评论图画记》著录《西湖争标图》于《清明上河图》之前,表明前者必亦作于北宋时期,其描绘的当是汴京宫苑之一的“金明池”。孙机《金明池上的龙舟和水戏》一文指出,张择端不应南渡,当时的杭州西湖上也未闻有龙舟争标之事,“鉴于金明池当时通称‘西池’,故《西湖争标图》也有可能即《西池争标图》之误记。”此论妥当。
《向氏评论图画记》与张择端及其作品之间的关系,列简表如下:
张择端出生(约1085年)→作《西湖(池)争标图》→作《清明上河图》(约1125年完成)→《向氏评论图画记》著录张择端及其两件作品→《向氏评论图画记》成书(约1126~1127年)→《清明上河图》与《向氏评论图画记》同时或先后流藏北方→张著题跋(1186年)
综上所述,如《向氏评论图画记》出于向氏后族、其成书于北宋末年之说不误,则“南宋说”与“金代说”均难以成立。
二、《清明上河图》画的是“秋景”吗?
关于《清明上河图》画名中的“清明”、“上河”的含义,有多种不同的说法。对“清明”一词,有“清明节”、“清明坊”、“政治清明”等不同的解释,进而引出“春景”、“秋景”、及“四时景”等见解。这些问题的澄清,既有助于对画名意义的正确理解,也得以较为准确地把握画家真正的表现意图。
1981年,孔宪易《清明上河图的“清明”质疑》一文,率先打破传统的“清明节”之说。1984年,台湾学者高木森再用其意,发表《叶落柳枯秋意浓——重释清明上河图的画意》一文。此说曾引起一定的波动,及至今日仍有影响。如某电视台的知识竞猜节目中,就将《清明上河图》所画景色是“秋景”,列为“正确”答案。
孔氏的“秋景”说主要有大致有二点:(1)在画面上有两处挂“饮子”招牌的茶水桌,一处招牌上写着“口暑饮子”(孔文原注:“暑”字也可能是“香”字);(2)酒店前的旗子(望子)上写着“新酒”二字。根据《东京梦华录》所记“中秋节前,诸店皆卖新酒”,因而图中所画的是“秋景”。
先说“饮子”招牌。其实,即使未见原图,质量稍好的印刷品上,图中所谓的“□暑饮子”之“暑”字,清楚可见是“香”字,而非“暑”字。
再说“新酒”。北宋张方平(1007~1091)《都下别友人》诗:
海内故人少,市楼新酒醇。与君与聊一醉,分袂此残春。
南宋陆游《题跨湖桥下酒家》:
湖水绿于染,野花红欲燃。春当三月半,狂胜十年前。小店开新酒,平桥上画船,翩翩幸强健,不必愧华颠。
陆游《春日杂兴》:
阴晴不定春犹浅,困健相兼病未苏。见说市楼新酒美,杖头今日一钱无。
这三首诗,皆谈到“新酒”,季节是宋代的春天,地点也与酒楼相关,尤其是张方平《都下别友人》诗,描写在都下(汴京)的酒楼中,以“新酒”为友人饯行。楼内出售“新酒”,楼外自然要悬挂“新酒”的旗子(望子)。如此,“新酒”是指中秋节前后,即《清明上河图》描写的是“秋景”之说,必难以立论。
1991年,台湾学者萧琼瑞《清明上河图画名意义的再认识》一文,结合画卷中所描绘的景物,博引广征,对《清明上河图》的画名意义进行了较为透彻地分析。
萧文指出,《东京梦华录》关于“清明节”的记载有16项,被认为可与各本《清明上河图》画面,相互呼应者,计有4项:(1)野宴、(2)纸马铺、(3)门外土仪、(4)轿子装饰。但此4项内容,在画面的实际表现上,仍有诸多可疑之点。与《东京梦华录》中所记载的清明习俗,甚至还有相当突兀、冲突的地方。检验画面是否以“清明节”为主题,其重要标准就是清明“插柳”、“簪柳”(或称“戴柳”)之风。考察目前得见的各个本子,几无任何一个在“插柳”与“簪柳”的风俗上有所表现。《清明上河图》不以“清明节”当天情景,作为画面描绘主题,应是可以确认之事。
萧文进一步指出,画题“清明”二字,当为“清明盛世”之意。张择端以宣和年间的京都繁华、歌舞升平、郊市晏如为题材,称颂“清明”,乃是极为切题合旨的作法。对应于“清明”的承平之意,“上河”的意义,亦变得较易理解,“清明”作形容词用,之后衔接的应当是一个名词——“上河”,即“汴河”之别称。其画意即为“描写清平盛世,都城沿河两岸人们繁华生活的情形。”
英国艺术史家苏立文《中国艺术史》一书独具卓见,认为这幅画主要描写开封城春天“清明节前”的景象。此“清明节前”数字,跳脱了“清明节当天”的看法,使人联想到历史悠久的三月三日“上巳节”。
明叶子奇《草木子》卷四下:“古人之节,抑有义焉。如元旦、上已、重午、七夕、重阳,皆以竒阳立节,偶月则否,此亦扶阳抑阴之义也。”
农历三月初三日(上巳日),也称“重三”。宋杨万里《诚斋集》卷三一《上巳寒食同日后圃行散》:“百五重三并一朝,风光不怕不娇娆。”陆游《剑南诗稿》卷五七《上巳》:“残年登八十,佳日遇重三。”
在宋代,宫廷内除了赐宴群臣百官与放假之外,皇帝每于上巳日,游幸金明池,以观水嬉。在文人中间,上巳日则是饮酒赋诗、舞文弄墨的一个题材。韩琦(1008~1075)《上巳西溪同日清明》:
拍堤春水展轻纱,元巳清明景共嘉。人乐一时看开禊,饮随节日发桐花。红芳雨过糚新拂,绿柳含风带尽斜。欲继永和书盛事,愧无神笔走龙蛇。
韩氏作诗之日,恰逢上巳与清明两个节日同在一天,诗题及诗中,均将“上巳”安排于“清明”之前,或表明与“清明”相比,诗人更看重“上巳”这一节日。
在民间,沈遘(1028~1067)《和少述春日四首之二》也有描述:
风流自古吴王国,一一湖山尽胜游。上已清明最佳节,万家临禊锦维舟。
沈诗中描写三月三日这一天,人们将舟楫装饰一新,荡漾于山水之间。这是江南的情景,北方的汴京自然也不例外。
上引韩、沈两诗中,将“上巳”与“清明”连在一起,是因为这两个节日挨得很近,有时前后仅相差几天,甚至为同一天。这是由于“清明”是以“阳历”(地球围绕太阳一周为一年)计算,而“三月初三日”则按“阴历”(月球围绕地球一周为一月)计算。
“清明”即“清明节”之说,盖发端于明李东阳(1447~1516)的题跋,其跋诗云:“宋家汴都全盛时,万方玉帛梯航随。清明上河俗所尚,倾城士女携童儿。”其题曰:“上河云者,盖其时俗所尚,若今之上冢然,故其盛如此也。”这一认识对后人理解《清明上河图》画名的意义,产生了很大的影响。然而,有些清代学者并未受此束缚,而是将《清明上河图》与“三月三日”(上巳节)联系在一起。
(1)顾镇《虞东学诗》卷五引《诗·陈风》之二:“东门之枌,宛丘之栩。子仲之子,婆娑其下。榖旦于差,南方之原。不绩其麻,市也婆娑。榖旦于逝,越以鬷迈。视尔如荍,贻我握椒。”后注云:
《汉志》称,陈俗巫鬼,引此二诗为证,则此二诗当为淫祀歌舞之事,如后世“清明上河”之类。
清方平润《诗经原始》卷七,谓“东门之枌”三章与《诗·郑风·溱洧》“采兰赠勺大约相类”。台湾学者庄申考“溱洧”诗云:郑国的风俗,人们在三月的上巳日,到溱、洧的水边集会,以“招魂续魂”、“拂除不祥”。由此可知,陈人“淫祀歌舞之事”,是在三月上巳之日。
(2)雍正《山西通志》卷十八“山川二”:
济溪,在县南五里……流泉活活,上已祓禊,有宋时“清明上河”之风。
可见,在古代山西地区,人们在三月三日这一天的活动,有宋人“清明上河”之遗风。
上引二则资料,均未受“清明”即清明节之说的影响,而是将“清明上河”与“上巳日”相联系,这种认识给人以启示。
张择端以春景入画,名图为“清明上河”,却未描写清明节当日的景物,使人联想到春季中的另外一个重要节日——三月三日的上巳节。鉴于“上巳”与“清明”两个节日相近,时前时后,时而又为同日,故《清明上河图》题名之“清明”一词,当为一语双关,作为形容词,有“清明盛世”之意,用来修饰名词“上河”;作为副词,有“上巳、清明时节”之意,以表示所绘内容之所处时间。如此,其画名之意或可解释为:图中描写的是“在上巳、清明时节,清平盛世之汴京沿河两岸人们的繁华生活。”
在赏析画卷中汴河上的船舶时,有一个引人注目的情形:河上的船只均朝往一个方向行驶;停泊船只的尾部亦均指一个方向。
汴河引黄河之水入河,受冬季封河及枯水期的影响,全年漕运的时间有限。《宋史》“河渠四·汴河下”:“元丰元年(1078)五月,西头供奉官张从惠复言:‘汴口岁开闭,修堤防,通漕才二百余日……’”。可见一年之中,受到各种条件的限制,汴河要停航一百余日。而汴河有如京都的一条大动脉,《东京梦华录》卷一“河道”:“运东南之粮,凡东南方物,自此入京城,公私仰给焉”。《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0二:“发运司岁发头运粮纲入汴,旧以清明日”,后虽有改变,但头纲入汴仍于清明之际。每年春季开河放水之后,都城两岸的人们必然翘首企盼漕运船只的早日到来。
图中所画船只均朝着一个方向,河中未见返航之船,此当为画家的精意之笔:所画上巳、清明之际,正值汴河开航不久,由东南而来、运送物资的纲船或私人商船,刚刚抵达,或抵达不久,返航的船只尚未起锚。这或许是张择端选择春景入画的又一原因吧?
三、北京本是否完整?
北京本“完整”与“残缺”之争论,可谓仁智各见。
“完整说”,主要从主题与画面上的分析上入手。
张安治《张择端〈清明上河图〉研究》认为:“原画并不缺少,……假如画里要包括‘金明池’,这画卷的内容就要从‘东水门’外的‘虹桥’向前发展,穿过全城,直到西部的‘顺天门’外。即使画家善于概括、删节,可是画到‘金明池’部分,恐怕必然要把统治阶级的奢侈享乐生活作为主要内容。这样做和全画的主题就会有不小的矛盾。至少会冲淡了主题”。
以对画意主题的理解来判断画卷的完整与否,其本身就带有较强的主观意味,加之受到当时政治环境的束缚,认为画了劳动人民,就不应该再描写统治阶层。这种认识的说服力必然有限。
“残缺说”,依据有两点,一是从历代摹本看,二是明李东阳等人的跋文。
郑振铎《〈清明上河图〉的研究》说:“这个长卷到了这里截然中止,令人有‘不足’之感。根据后来的许多本子,《清明上河图》的场面还应该向前展开,要画到金明池为止,很可能这个本子是佚去了后半的一部分。”
孙机《金明池上的龙舟和水戏》一文,在研究了几个版本的《元王振鹏金明池争标图》后指出:北京本《清明上河图》,“……经过一处十字路口,画卷就戛然而止,分明是一个残卷。其完本往西还应画出相国寺、州桥等东京城内有代表性的繁华市街,可惜后面的一大段已佚失不存。郑振铎先生说:‘根据后来的许多本子,《清明上河图》的场面还应向前展开,要画到金明池为止。’无疑是正确的判断,因为只有这样才是一卷首尾完整、横亘东京的都城全景图。”又说:身处元代的王振鹏,并不熟悉北宋的汴京风物,“王氏挥毫之前,胸中应有一先入为主的底样,而此底样或即《上河图》未残本(包括其摹本)的末段”。
历代摹本于张择端原作之研究不可或缺,各本虽在笔法与赋色上风格不同,但其所画景物均较之北京本为多。故以历代摹本为据,认为北京本是个残本,当属较为客观的认识。
刘九庵说:“……原图在明李东阳时,据记长二丈后佚五尺,亦即现存图尾至赵太丞家而止也。……但后部缺佚之处均未曾补”。刘氏所据李东阳跋文,见于北京本卷后,其云:“……图高不满尺,长二丈有奇”,此一尺寸,较北京本长出许多,故刘氏说北京本《清明上河图》“后佚五尺”,是事出有因。
说北京本是个残本,其中包含三层意思,其一,卷首缺失与卷后题跋之缺失;其二,其画心两端之隔水,已非原物;其三,画心本身残缺。
(1)元杨准跋《清明上河图》(见北京本卷后)云:“卷前有徽庙标题,后有亡金诸老诗若干首,私印之杂识于诗后者若干枚”。后人论及瘦金体标题,多有不同见解,如日本学者铃木敬认为:“至于杨准至正十二年(1352)的跋所说的徽宗的标题,很有可能是传为徽宗的孙子,并以徽宗继承者自居的金章宗的瘦金书”。且不论瘦金标题为何人所书,北京本卷首缺失此标题及双龙小印,则为不争之事实。其缺失之时间,上限在元杨准题跋之后,下限在《清明上河图》流传至明李东阳手中、都穆题跋之前。
都穆(1459~1525)都穆《南濠居士文跋》卷四有跋“张择端《清明上河图》”:
是图藏阁老长沙(李东阳)公家。公以穆游门下,且颇知书画,每暇日,辄出所藏命穆品评,此盖公平生所宝秘者。……图有金大定丙午燕山张著跋,云:翰林张择端,字正道,东武人也。幼读书,游学京师,后习绘事,工于界画,自成一家。又引《向氏图画记》谓:择端复有《西湖争标图》与此并入神品。元至正壬辰西昌杨准跋则谓:前有徽庙标题,后有亡金诸老诗及私印若干,今皆不存。长沙公自为诗,细书其后。
都跋云“徽宗标题”及卷后“亡金诸老诗及私印若干,今皆不存”,可知都氏于李东阳处观赏《清明上河图》之时,宋徽宗标题与金诸老跋诗已被人裁去。朱存理(1444~1513)与都穆等交好,其《铁网珊瑚》著录有“张翰林清明上河图”,其中张著题跋之后,仅记有元杨准的跋文。此当表明于朱氏著录之时,张公药等四人跋诗已不在卷中。然北京本卷后金张公药等四人跋诗均完好无缺,表明此四跋诗曾经失而复得,乃令人庆幸之事。
(2)北京本画心的前、后隔水已非原物。细观全卷,前隔水钤有“毕泷审定”、“硻士宝玩”、“审定名迹”等印,后隔水钤有“娄东毕沅鉴藏”、“太华主人”、清嘉庆“三希堂精鉴玺”、“宜子孙”、清宣统“无逸斋精鉴玺”等印,在与后隔水相接的画心下部,残留半印一,印文待识;在与后隔水相接的张著跋纸之首,上、下两端留有“翰林”、“珍赏”半印各一,中间有半印一,印文不识。
“毕泷”,即毕沅之二弟。“硻士宝玩”、“审定名迹”二印,亦数见于尾纸,从所钤位置看,此二印为陆费墀(?~1790)私印。可知《清明上河图》流传至清乾隆(1736~1795)间,先后由陆、毕二氏收藏。
北京本画心之前后隔水上均无早于陆费墀、毕沅(1730~1797)兄弟的收藏印鉴,以及画心与跋纸的几方半印等情况表明,原图的前后隔水被人换去。
按常理,在重新揭裱古画时,应尽量留下原隔水等原物,以保存有关书画递藏的重要印记。再从画心的状况看,原图前后隔水也不至于残破至无法修复的程度。故推断今北京本在转至陆氏或毕氏手中后,曾经重新装裱,且在装裱时被人有意换去前后隔水。
陆氏、毕氏均为鉴藏之家,必深知原有隔水上的印鉴等是画卷递藏有绪的重要物证,尤其是《清明上河图》,现存画幅本身全无作者的题识、署款与印记,后人仅据张著的跋文,推断画卷是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如果无故换去原有前后隔水,无异于割断了画心与前后题跋之间的联系。重新装裱者出于何种动机,竟甘愿冒如此风险而换去原有隔水?
(3)李东阳两次题跋于卷尾。其一云:“……图高不满尺,长二丈有奇……其卷轴完整如故。”此跋于明正德乙亥(1510),可知当时全图是完整的。
邵宝(1460~1527)也曾为《清明上河图》题跋,其墨迹虽不知去向,但跋文尚在。清卞永誉《式古堂书画汇考》(吴兴蒋氏密均楼藏本)著录有“张翰林清明上河图卷”。在书中空白书叶处,有行书小字手抄邵宝等人题跋数篇。抄录此数跋者为何人、又抄于何时,尚难以考察。然从鉴古书社民国间景印本看,此抄录之时间较早,且其所抄必有所据。
邵宝,字国贤,号二泉,无锡人,为李东阳之门生。其跋云:
图高不满尺,长不抵三丈,其间若贵贱、若男女、若老幼、少壮,无不活活森森真出乎其上;若城市、若郊原、若桥坊第肆,无不纤纤悉悉摄入乎其中。令人反复展玩,洞心骇目,阅者而神力欲耗,而作者精妙未穷,信千古之大观,人间之异宝。虽然,但想其工之苦,而未想其心之犹苦也。当建炎之秋,汴州之地,民物庶富,不继可虞,君臣优靡淫乐有渐,明盛忧危之志,敢怀而不敢言,以不言之意而绘为图。令人反复展阅,触于目而警于心,溢于缣毫素绚之先。於戏!其在斯乎!其在斯乎!二泉邵宝识。
邵跋中“当建炎之秋,汴州之地,民物庶富”之句,疑有笔误;邵氏又从画中读出“盛世警言”,值得深思,这些姑且不论。唯其提及《清明上河图》之尺寸:“图高不满尺,长不抵三丈”,令人关注。邵氏出自李东阳门下,李、邵二人对图卷尺寸的描述,高均不满尺,其长度一云“二丈有奇”,一云“不抵三丈”,二人所跋当为同一画卷。
李跋云“长二丈有奇”,即长度二丈有余。至于“余”数为几,则难以推断。然邵跋云“长不抵三丈”,当谓画卷长度接近三丈,至少,应在二丈五尺以上,否则,不当云“长不抵三丈”。
按明尺与今尺相差无几,北京本长度为5.28米,《石渠宝笈三编》著录为长一丈六尺五寸,可知当时一尺合今尺0.32米。假若以原图长二丈四尺计算,约合今尺7米有余。以此减去北京本之长5.28米,尚短缺2米左右。故刘九庵说北京本“后佚五尺”,当与事实相去不远。
四、《清明上河图》是否引发过一出“尤物害人”的悲剧?
明代中后期以来,《清明上河图》摹本叠出,产生了许多关于《清明上河图》的奇闻异事。
明沈德符(1587~1642)《万历野获篇》卷二《伪画致祸》云:
严分宜(嵩)势炽时,以诸珍宝盈溢,遂及书画骨董雅事。时鄢懋卿以总鹾使江淮,胡宗宪、赵文华以督兵使吴越,各承奉意旨,搜取古玩,不遗余力。时传闻有《清明上河图》手卷,宋张择端画,在故相王文恪(鏊)胄子家,其家巨万,难以阿堵动,乃托苏人汤臣者往图之。汤以善装潢知名,客严门下,亦与娄江王思质(忬)中丞往还,乃说王购之。王时镇蓟门,即命汤善价求市,既不得,遂嘱苏人黄彪摹真本应命,黄亦画家高手也。
严氏既得此卷,珍为异宝,用以为诸画压卷,置酒会诸贵人赏玩之。有妒王中丞者知其事,直发为赝本,严世蕃大惭怒,顿恨中丞,谓有意绐之,祸本自此成。或云即汤姓怨弇州(王世贞)伯仲自露始末,不知然否?
沈氏记述《清明上河图》为权臣严嵩父子所垂涎,王世贞之父王忬(1507~1560)以赝本呈送,被人折穿,而招来祸害,本为望风扑影之说,又被一些文人墨客添枝加叶,变得更为离奇。后来还有人把《清明上河图》引起冤案的传闻,编写成一出戏,就是传奇《一捧雪》,成了民间传统故事之一。
早在上个世纪30年代,知名学者吴晗对《清明上河图》的收藏史作了研究,其中一些见解足为今日之借鉴。其《〈清明上河图〉与〈金瓶梅〉的故事及其衍变》在指出王忬死于严氏父子之手时,特别强调:
一切关于王家和《清明上河图》的纪载,都是任意捏造,牵强附会。无论他所说的是《辋川真迹》,是《清明上河图》或《上湖图》,是黄彪的临本,是王鏊家藏本,或是王忬所藏的,都是“无中生有”,应该完全推翻。事实的根据一去,当然唐顺之或汤裱背,甚至第三人的行谮或指证的传说,都一起跟着肃清了。
王忬之子、世贞之弟世懋跋《宋徽宗雪江归棹图》云:
……而余亦几罹其衅,乃为记颠末、示儆惧,令吾子孙毋复蹈而翁辙也。
其沉痛、警示之心态,溢于言表。据此,张伯驹《丛碧书画录》指出:“观此跋,甚似世传《清明上河图》与严世蕃之事,余疑《清明上河图》事,即此图之传讹。”
但还是有学者认为,王忬之死与《清明上河图》有关。
徐邦达《〈清明上河图〉的初步研究》说:
我看见过一通明人无款的尺牍,内中说道:“凤州(王世贞)被诬,已有大老从中调护,大都可无虞,昨日二客过我,其一要道也,问凤州事甚悉,初云闻其使酒难近,生对云,高兴则有之,若醉后更了了,且觉柔和无难近也。又问市名画事,生不知当何答,但权辞云,向闻严氏托其乃翁觅一画,适为人所欺,市其赝本,因而致憾,不闻王氏自市,且非凤州所与也……”。“市名画事”大致就是指上河图一事了。总结以上所有的材料,我的判断,以为此画可能是王忬从昆山顾鼎臣家替严氏收买,初次得到的,乃是一幅赝本,后来给人看破了,因此造成了两家的仇隙,又加上其他种种关系,促使王忬遭到斩首东市之祸。上河真本以后还是给世蕃弄到手中,一直到败没后进入了“隆庆内府”。这一推测,大致是离事实相去不远了。
刘九庵《有关〈清明上河图〉的一通明人尺牍》说:
关于此画的这段传奇经历,徐邦达与杨新先生的论文中均分别涉及……关于“市名画”的公案,李日华《味水轩日记》、沈德符《野获编》、顾公燮《消夏闲记》等明清人笔记皆有记载。大意是说,王世贞之父王忬尝购得《清明上河图》,或因不知其伪,或因不忍割舍,总之将一伪画给了严氏。后严氏知其伪,怒而借故杀了王忬。《野获编》记:“或云汤姓怨弇州伯仲(王世贞、世懋兄弟),自露始未,不知然否?”汤氏是苏州一著名裱褙匠人,世贞兄弟是否因得罪此人而招祸,不得而知,但这则笔记(信札)透露了王世贞与此事有瓜葛,不独是其父王忬一人。……综上所述,可以明了此札之内容、背景之本末,足可证明因《清明上河图》确曾发生过一幕因尤物而贾祸的悲剧,后世流传的许多传奇般的故事,虽细节不同,但确有一定的史实依据。
其实,只要细心品味王世贞的有关话语,即可知其父王忬之死与《清明上河图》并无干系。
王世贞《觚不觚录》说:
分宜(严嵩)当国,而子世蕃挟以行黩,天下之金玉宝货,无所不致。其最后乃始及法书名画,盖始以免俗且斗侈耳。而至其所欲得,往往假总督抚按之势以胁之,至有破家殒命者。分宜败什九入天府……
这分明是以一种局外人的身份在谈论因《清明上河图》引发的悲剧。
王世贞跋《清明上河图别本》云:
张择端清明上河图有真赝本,余俱获寓目。真本人物、舟车、桥道、宫室、皆细于发,而绝老劲有力。初落墨相家,寻籍入天府,为穆庙所爱……而清明上河一图,历四百年而大显,至劳权相出死构,再损千金之直而后得。嘻!亦已甚矣!
此跋作于王忬死后多年,略带一种旁观者加嘲讽的语气。若王父之死确与《清明上河图》有关,王世贞怎能如此谈论此事?这与前引世懋跋《宋徽宗雪江归棹图》所云,可谓泾渭分明。
王世贞《弇州四部稿》还有《汤生装潢为国朝第一手,博雅多识尤妙赏鉴家,其别余也,出古纸索赠言,拈二绝句应之》诗,其一云:
锺王顾陆几千年,赖汝风神次第传。落魄此生看莫笑,一身还是米家船。
诗中的“汤生”,即前述《清明上河图》传闻的关键人物之一“汤裱背”。此诗写作之时间,当在1559年以后,此正值王忬遭遇谄害之际或之后。如果汤裱背确为揭发王忬“作假”的祸首,王世贞怎能为其作诗并加以称赞,又将其收入自己的文集中呢?
五、北京本是否为张择端原迹?
北京本是否为北宋画家张择端的真迹?尽管大多数学者持肯定意见,但还有一些学者提出疑问:
(一)从绘画风格上看,北京本呈现出南宋,甚至是元代的画风。
早在1965年,内地学者童书业写有《张择端〈清明上河图〉辨》一文,他说:
今传的所谓“真本”恐怕不是明代人所重视的本子。据画法观察:树法源出北宋,笔墨接近南宋后期,已颇有元意,石法亦为宋、元间画格,人物、屋宇则大致尚屈宋法。其写作时代不能晚过明代中叶……时代不能在南宋以前者,主要是:枯树作蟹爪枝,简而力弱,取与传世较可靠的郭熙画本比较,笔力已很不够,南宋中叶以前人画树更是劲拔有力,不会画成这个样子。这种颓放的笔墨很像出自元人,元人仿宋的画多有近此的。但此图规格犹是宋法。柳树的用笔更是粗简,置之北宋初年犹可,置之南、北宋间,那时人的画法,根据传世大多数近真的画迹看来,是比较谨严的,本图过于粗陋写意,逼近元人。石法竟多干笔,尤为可疑,我们知道:真正的干笔皴擦之法,是始自南宋末叶,而畅于元代的。坡纹画法拙朴似元人,更不类宋法。整个画幅,就形朴看,虽在郭熙、李唐之间,还符合张择端的时代,可是元人笔意太多,终有可疑之处。本图很有可能是元人的仿本。如果我的假定还不错的话,则本图还是较早之本,可以考见南宋时代院人仿本的真相,也可上推出张择端原本的面貌来(所以风景也还符合北宋时代的真相),因此,还是很可珍贵的!传世宋画多为明本,本图独多元意,所以相当拙朴,但是这种拙朴不是很古的拙朴,而是元人的拙朴耳。
在绘画风格的判断上,与童书业见解相近的还有日本学者米泽嘉圃,他说:
二、三年前《中国画报》印出此卷的部分段落,虽然有些细部模糊,不够清晰,但给人的印象非等闲之物。后来见到文物出版社印刷的大型图版时,令人惊叹不已,是近期少有的佳事和收获,创作年代很可能在元代,甚至可以追朔到南宋时期。
日本学者铃木敬《中国绘画史——南宋绘画(15)》图版59《清明上河图》的标题是:“(传)南宋张择端清明上河图卷”。通常,在书画作品的名称前加有“(传)”的字样,即表示对此件作品的时代或作者存在疑问。
铃木敬又说:
实际考察过这一图卷的人,只要不管他所处的政治、社会地位的话,都会以为北平故宫本(即“北京本”——引者注)是真迹……本画卷从右下方往左上方采连续的动态斜线,这是相当具意图性的作法,但是作者的视点却很少摇动。正如多数论者所指,本画卷是以非常丰富的素描经验为基础画成的,但描法本身却具有相当多的南宋成分……我对于此画卷之作于金这件事,仍旧非常关心。不过那并不违背北宋末、南宋初之间的中国画的概念。我想像它是“靖康之难”被掳往北方的画匠之一所制作。如古原君所说,很可能是像王士元、燕文贵等皂隶之辈。因为如同前述,金人占领开封,是连人带物在内,一起吸收了中国的文化。因此从这个意义来看,自然说是金人制作的。它的制作很可能是为了怀念已经荒废的开封盛时往事。
(二)从绘画内容上看,北京本不能名之为《清明上河图》。
台北学者吕佛庭《评延春阁本〈清明上河图〉》一文说:
细观此卷,无论山水林屋,城郭桥梁,鞍马人物,用笔皆苍劲朴厚,确是宋画,固无疑问。然即此卷所画之景物与虹桥表现之真实,以及用笔之神韵观之,确定此卷不惟不是清明上河图,尤非出于张择端之手笔。兹将疑点及理由分别简述如左:
(1)全局景物皆为暮冬与初春之景,柳未发叶,不似清明。
(2)人物形态似赶年市,不似清明上河游乐之象。
(3)此图所画虹桥,写实逼真,非对景就写莫办,张择端身为翰林,决不屑於稠人广众之中仆伏桥边,展纸挥毫而写真也。(古今文人观念不同)。
(4)此画笔法熟练苍老,非年逾耳顺不能到。择端中年之笔不当如是也。
(5)择端在宣和时,其艺既为皇帝所重,何以宣和画谱未列其名?
(6)此图笔墨位置虽妙,然而稍乏士气。择端幼读书,为翰林,学养甚深,其画格亦必不如是也。
评鉴古画,贵在具有“正法眼”之识别能力,不能过分相信古人题跋或其他文字浮泛赞美之词。故笔者仅就画之本身可疑之点,提供海内外专家公开讨论。
内地学者刘益安《〈清明上河图〉旧说疏证》一文,“以史证图”,认为北京本所画非北宋首都汴京。刘文近2万言,试摘录其要点如下:
(1)图中之“门楼”,既非东水门,亦非内城的角子门;
(2)图中之“城墙”,与史料所载北宋京师之城墙相去甚远;
(3)图中之“虹桥”,既非东水门外七里的虹桥,亦非新城内的上、下土桥;
(4)图中之街道,“盘曲迂回,屋宇铺面也参差错落,且有突出侵街部份。街道旁树木,排列不成行列”,与文献所载京师之街道“大异其趣”;
(5)图中之“汴河”,与史料所载有两大矛盾之处:一是与北宋汴京和汴河之间的关系及位置“大相径庭”。二是没有堤防。在谈及此点时,刘文说:
今观《清明上河图》中所绘之河流,河水与两岸齐平,毫无堤防痕迹,如果水位稍涨,两岸市区房屋即将被淹没。只有在许多地方,河床深而水位又稳的地下河才是这种形式。汴京附近的汴河就不然了,它涨落无常又“水行地上”,根本就不可能没有河堤,也不可能如《图》中所绘的形状。作者张择端自“幼读书游学京师”,自应熟悉汴河故事及特点;他又是以写实倾向见长的画家,如果他在描绘京师的汴河,怎能置世人熟知目睹的汴河基本外貌、置事关全城生命财产安全、高峻的千里长堤于不顾,画出与京师汴河特点完全相反的河流呢?显然,作者画的并不是汴京附近的汴河。
(三)结合北京本的现状以及卷后金张著的题跋与图卷的关联,还有明李东阳的题跋与图卷所绘内容相对照,提出两点疑问。
有关北京本的现状,前文在谈到北京本是否完整时已有提及,即《清明上河图》卷后金张公药等四人跋诗曾经失而复得,并且在清初重新装裱时被人换去画心前后的原有隔水。这些表明,《清明上河图》在流传过程中曾被人有意做过手脚。
还有,张跋今纸与图卷绢本之高度虽然均为24.8厘米,但张跋原纸要比今纸高出一些。其理由是,张跋各行的首字已接近纸的上缘,其中第5行“神品”之“神”的竖笔,其上端几乎与纸的上缘相当。张跋各行的末字,亦接近纸的下缘,尤其是第2行“尤嗜于(舟车)”之“于(於)”,似被裁掉少许(见图)。试想,张著当年落笔作跋时,于跋纸的上下两端必留出一些空白,即原跋纸要比今纸高出一些。而张跋之所以变为现在“顶天立地”的状况,是后人“削足适履”的结果,即将张著等人的题跋与《清明上河图》原图拆开分离之后,在与今北京本拼合对接时,为了使跋纸与图卷的高度相等,而将跋纸的上下两端裁切掉一些。
李东阳是《清明上河图》的收藏者之一,在40多年中间,他前后三次见到此图,其两次题跋对所画内容,作了详细的描述。然而,经过比较之后,却发现李东阳跋中所记的一些景物,不见于今北京本之画面。有以下几点:
(1)“山则巍然则高,颓然而卑,洼然而空”(山峦高耸陡峭、起伏绵延);
(2)“亦有驱牛种田者”(有农夫扶犁耕地);
(3)“又有以板为舆,无轮箱而陆曳者”(有一种不以棕作盖、前有六头牲畜牵引的软棚车);
(4)“执斧锯者”(操工具做木工的人)。
其中(2)、(3)、(4),刘渊临《清明上河图综合研究》已指出。考虑到北京本的后半部分残缺,故这四点中的若干画面,或可能出现于图卷的后部,因残缺而无法见到。但是,其中(1)、(2)两点,即“山峦高耸陡峭、绵延起伏”、“农夫扶犁耕地”的画面,必出现于郊野之中,也就是画卷开头的部分。而北京本前半部分却没有这两点景物。此当表明,李东阳的两次题跋并非为其而作。
当然,怀疑北京本非张择端《清明上河图》原迹,并不等于否定其重要价值。多年来大量的研究已经证明,在诸多传世的《清明上河图》中,以北京本的时代为最早,也最接近原图的风貌,仅此一点,已弥足珍贵。随着各方面研究的不断深入,北京本的重要意义必将更加得到体现。
(如有转载,请注明出处)
更多阅读
我的2012 晒不完的幸福 2012幸福蜕变版
佳游2012,总有写不完的文字,总有表达不了的心情,总有晒不完的幸福!过了一个春节,时光的道路上我们是增长是一岁,外表是多了一层岁月的痕迹,但心窝里却是又多了一层幸福的味道.家,总是一个让我们最安心的地方.这里给的幸福之感让人
苏力:一个不公正的司法解释_vicky
标 题: 苏力:一个不公正的司法解释发信站: 北大未名站 (2009年05月10日11:16:31 星期天),转信,仅作学习参考用。[内容提要:本文分析了最高人民法院关于法定强奸之司法解释的法理和潜在实践后果。论文论证了这一解释有悖于法理、人情,违背
十年砍柴:找不回的故乡
这是一部游子在遥远的异乡寻觅故乡往昔的文集。写作的缘起,乃是因为时间和空间上我与故乡渐行渐远,害怕有一天和故乡相互遗忘。几年前正月某个上午,太阳正好,我回到故乡。走在曾读高中的县城街道,望见熟悉的资江在井口潭折弯北上,看到身边
上海闲话之二十四:散发上海情调的《外白渡桥》
外白渡桥,我孩提时就已朦胧知道的桥名,我也在这桥上来回车行、步行不知其数,那是一座散发上海情调的桥——《外白渡桥》。古往今来,文明总是伴水而生。作为人类文明集中体现的城市,更是离不开河流的哺育与滋润。巴黎有塞纳河,伦敦有泰
新《清明上河图》:城管来了!
最近,网上出现一则帖子《清明上河图之城管来了》,上传的一张PS过的《清明上河图》片断中,原图里街上的人物和商贩全部不见,只留下建筑物和满地凌乱,这一景况被网友称为城管来了。在众多网友看来,这幅PS图实在出乎想象,不少人给予“太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