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江湖第30期:我这个维权专家,是被逼出来的——对话货车司机王金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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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更新：2013-05-06 18:2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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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王金伍
职业：河南西峡货运司机，东风兄弟俱乐部交通法律顾问
微博地址：http://weibo.com/jtwq
天涯账号：http://www.tianya.cn/16434346
三千万货车司机过着像“做贼”一般的营生
从事着高危职业的现代“脚夫”。
像雪花一样的罚单养肥了谁？
货车每年被罚款4100多亿元。
1、从国企下岗后，为了生存，开始与朋友合伙跑运输
《江湖》：尊敬的王金伍老师，您好，非常感谢您接受我们的采访，我之前看过一些关于您的采访，发现您以前在国企工作过，您为什么会选择货车司机这份职业呢？
王金伍：04年下岗了，要养家糊口，没办法，后来和别人合伙买了辆货车开始跑运输。
《江湖》：您对现在的生活状态还满意么？您除了现在这份工作有没有做别的行当？如果没有，是否打算今后另谋高就？
王金伍：满意。目前就是开货车养家糊口，大部分时间接公司的活，家庭收入还是靠运输。没有打算干别的了，我身体也不好，能养家糊口就好了。
《江湖》：您每天的上班时间是否固定？月收入大概在什么水平上？
王金伍：没有固定时间，基本上在家里处理一些司机的问题，处理邮寄信件、网上留言、媒体采访，就是这样。收入一个月挣万八千块钱，挣不到一万块钱。够了，孩子毕业了，也结婚了。
《江湖》：每年可以攒下收入的一部分吗？收入主要花在哪些方面？
王金伍：也没有攒下多少，我身体也不好，一年吃药就要一万多。除了养家糊口，有时候去一些地方维权，都是自己贴钱。
《江湖》：日常闲暇的时候会跟谁在一起做些什么呢？
王金伍：没有闲暇。你也看到我给你们天涯发帖，真的比较忙。一般都要去实地考察、拍照，所有都看了之后才能发帖。
《江湖》：您现在居住在哪？家离工作地点多远？
王金伍：老家河南西峡。基本上都呆在家里，有司机来了，就到家里找我，进行沟通。
《江湖》：2003年的时候您在做什么？03年非典时期还有现在的H7N9，您都是怎么度过的？
王金伍：当时还在企业上班，过了一年才下岗。10来年了，也没有什么感觉了。
2、货车司机的艰辛，只有亲身体验才会懂
《江湖》：能谈一下您出车时候的吃住行经历么？
王金伍：下岗以后没有别的办法，和朋友合伙买车，挣了一些钱。刚开工的时候压力很大，觉都睡不好。伙伴晚上要回家休息，但晚间要缴纳停车费，我就在车上睡，看着车。一天罚800块就不挣钱了。
《江湖》：您开车最远去过哪里呢？时间最长的是哪一次？
王金伍：经常跑陕西，西安算是最多的，然后就是湖北。我们最远一次是跑陕西到湖北，也是时间最长的一次，我记得跑了3000多公里。现在跑货车都是熟悉的路线，不熟悉的不愿意跑，所以我一直是跑湖北这个线路。
《江湖》：这个过程当中有没有令您最难忘的经历呢？
王金伍：最难忘应该是04年12月份。元旦前，我在陕西一个县，那天特别冷，温度在零下20多度。装好车，在堤坝上，车一熄火，油冻住了。冻住了以后，怎么也打不着，没有办法，我步行了20多公里到镇上找修理工。那个矿区也没有别的车，也没有出租车，20多公里跑到镇上已经夜里3点多了，没个人影，后来只好找个小旅社住下。记得那天天气好有月亮，顺着公路一个人走，也不知道害怕了。干这行确实难，要挨住一个人的寂寞。结果第二天早晨找到修理工还是没有办法解决。到中午天暖和以后，油解冻了。有时候车在外面发生故障，车跑不了，连饭也吃不上。
3、一年总会有几次被讹诈勒索，掏了钱自认倒霉
《江湖》：您在出车过程中，有没有遇到过打劫勒索的情况？
王金伍：在我们河南，把人家车刮坏了一个指头那么大的地方，被人讹500块钱，你一点办法没有。你不掏钱不让你走，非得给他钱，在外面就是这样。有一次在陕西一个地方，装载机撞到我车上了，人家反过来要我5000块钱，扣我车不让我走。当地的警察说是协商，但对方是当地人，警察不愿意多管。车多停一天也是损失金钱。到现在混迹这个行业，磕磕碰碰，一年总要有那么几次，根本报不了案，钱掏了自认倒霉吧。
4、出门在外严格律己，不能占小便宜，否则只能自讨苦吃
《江湖》：和您一起同行出车的司机师傅，如果在路上遇到了来自特殊服务的诱惑是如何应对的呢？
王金伍：我们出门在外，不能占小便宜、不能惹事。即使听说了这样的事情，也不要去看热闹，这样才能避免惹事上身。
《江湖》：有没有其他的司机师傅为了赚更多的钱去拉一些违禁品？
王金伍：我的车没有拉过，我也没有遇到这种情况。像那种运费稍高一点的活儿，一摊上就是赔钱。所以说在我的这个圈子里，违法、违规不去干，咱不赚这些钱。要是运气不好点，被查到了，就是血本无归。去年我有一个朋友的车，运载化工产品，属于危险品。但这个车不具备这个资格，生产厂家也是为了降低运输成本，让这个车拉了。结果路途中遇到暴雨，遮雨布烂了，货品进水，把车都给烧了。车烧了当然谁也不管，自认倒霉。
5、货车司机是社会最底层的
《江湖》：您是如何理解自己这份工作的呢？
王金伍：这是一个很艰难的行业，竞争特别激烈。过去要交养路费，你车停那儿，跑不跑都是按天交的。我们这个车一个月要交万八千养路费，还有过路费也很多，所以出行成本比较高。09年税费改革之后，中组部将过路费取消，运行成本也就变低了。分期还贷的门槛低，造成了车辆聚集、竞争激烈。我们一个货车两个司机，除了吃饭、20分钟装货、排队40分钟到一个小时卸货，其余的时间都在赶路。货车司机是一项很辛苦、很危险的职业。
《江湖》：您觉得您的社会地位高么？
王金伍：货车司机有啥地位？是社会最底层的。开大货车，要求26岁以上，所以现在像我们这种货车的人员结构，在30多岁左右。会上网的寥寥无几，也不看报纸，就是装货、卸货、开车、睡觉这几件事。所以他们对国家的政策法律根本不懂。要是国家能取消普通公路收费站，降低运输成本，也是国家关注民生的一个措施。但是在外地不了解这条路的司机是不敢走的。还有就是路遇各种罚款、敲诈。你看到我在天涯上发过陕西的两个贴子，2010年八月份，陕西省省委书记都批示了，看河南的车就碰瓷，碰我的车了，要钱，都是1000块钱左右，把玻璃砸了的都有。货车在偏僻的公路上被本地人打劫，报案了，警察出得慢，耽误了时间，也不起作用。如果接受调查，车一停就是一、两天，损失很大。
《江湖》：在公路上很多市民觉得货车很危险，大货车会造成堵车甚至是车祸，对于市民的不理解，您是怎么看的呢？
王金伍：确实有一些司机的素质比较差，出现违法、违规的行为是难免的。希望社会媒体更多关心这个行业。4月1日公安部公布：全国货车数已经达到1900万辆，按照一台车两个司机算，从业人员就是3800万人。3800万的货车司机，大多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如果有别的能耐，就不会开车了。大多司机都是为了养家，没有多高的文化水平，目前三千多万的货车司机还没有人大代表、政协委员。货车司机没有从政的，感觉媒体还是不太重视这一领域，关心的人也很少。
《江湖》：您的家人和朋友是否支持您的从业决定？
王金伍：习惯了。本身我就是为了养家糊口而做的，后来慢慢走上了维权的道路，有时候也会很迷茫。我曾经的遭遇在其他人身上又出现了，他们来找我就是抱着期望让我帮忙解决问题的，因为他们不知道怎么处理，不帮真的不忍心。在家里也休息不好，不断有人上门找我或者打电话来。睡觉的时候得把电话关了，要不然根本无法休息。我是09年患上心脏病的，09年搭了两个支架，10年又搭了两个。有一些案件我比当事人更气愤，生气对我的身体不好，执法部门、监管部门不作为造成了他们的悲剧。
6、曾因为乱罚款，气得吃不下饭
《江湖》：最初是什么原因让您产生维权之念的呢？
王金伍：搞了货车，压力很大，向亲戚朋友借钱，想尽快把本钱挣回来，挣钱养家糊口。我们这行有个习惯说法，你是给人家开车的。给别人开车的时候，就逐渐了解了路上那些不合理的罚款要怎么回避、怎么应付。最严重的一次是两天罚了3700块钱。平常一天罚个300、500、700、800块钱是经常的，我要一天罚个几百块钱就是赔钱的。一天养路费，加上别的费用一天都得700块钱，我曾因为这个罚款，气得吃不下饭，但这也解决不了问题。于是我就在书店买了与道路车辆有关的法律书籍。不开车的时候看看，哪一些是不允许重复的罚款，哪一些是不按规定的罚款。当时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路上少罚款，甚至不罚款。
7、挣不到钱压力大，一度想自杀
《江湖》：在您的职业生涯中最辉煌和最低谷分别是什么时刻？
王金伍：我没有辉煌的时刻。最低谷的就是下岗以后搞货车，本身是养家糊口，挣不到钱。借钱还不上，压力很大，感觉想自杀。
《江湖》：维权成功也可以算是您的辉煌吧？
王金伍：也不算是辉煌。当初的愿望就是说，能减少罚款，现在我的车几乎是无罚款的。目前我只有一台车，大多数时间都拿来为同行解除疑难问题。大的活动会去参加，还有媒体采访，并对执法部门提出建议和意见。
《江湖》：众多媒体的采访，对您有什么影响吗？
王金伍：媒体采访也是给我一个鼓励，我能走到今天也是靠着媒体的鼓励。07年最迷茫的时候我想过放弃，后来媒体报道之后，有很多不认识的朋友都跟我说，希望多给司机们出出气，说说话。媒体报道了案件，那个案发的地方起码会管一段时间，缓解一下罚款收费矛盾，秩序也就没有那么乱了。媒体给予我的肯定，让我走到了今天。
《江湖》：您的维权之举是否对自己和家人造成了困扰？
王金伍：家里成天担惊受怕的。毕竟我的维权行动也得罪了很多执法部门。之前有被判刑的，也有很多人因此受到了处分、免职。家里更担心的是我的身体。
《江湖》：对您孩子的未来，您有着怎样的规划呢？
王金伍：说实话，我没有考虑让孩子从事运输业。运输业太辛苦了，也太危险了。就不说地位和尊严的问题，现在运输业已经是十分不景气了。2012年是运输业的低谷，国家的经济形势也不好，车多竞争也激烈。为了生存，人们相互竞争，确实不挣钱。咱们自己干这个行业这么多年了，不希望孩子再去搞运输业。每年出交通事故的人也很多，家破人亡，最残酷的是一家三个人都不在了。
8、国企、公务员的享受空间大，我们的是风险大
《江湖》：您的事迹被报道后，卡车司机这一行业的状况有改变吗？
王金伍：整体来说从这几年，中央电视台、新华社都在我这里搞调研。我提供了一些真实的记录，更多的媒体也站出来呼吁报道这些事情，以引起了国家的重视。11月26日，河南省公安厅交警总队出台了《河南省交警系统规范道路执勤执法行为六条规定》。今后凡再出现路面执勤民警、交通管理员违规收“黑钱”的情况，大队长一律给予纪律处分并调出交警队伍。
《江湖》：那您对未来有什么打算？还要继续维权下去吗？
王金伍：如果说现在不存在违规行为我就失业了。通过我的努力，希望让更多的司机懂法、守法。自己首先就不知道哪些是合法的、哪些是违法的，怎么能守法呢？我要让司机们从自身做起，遵纪守法；遇到不合理、不合法的了，再考虑怎么样处理。现在在我的带动下，跟着我学习的司机越来越多了。我教大家学法，然后用法律维护自己的权益。毕竟我是一个人单打独斗，希望大家都来推动这方面的工作进展。
《江湖》：在货车司机这一行，有没有行业工会？
王金伍：东风公司07年成立了俱乐部。09年开始为全国货车司机解决在路上遇到乱收费、乱罚款的问题。遇到哪些罚款该怎么处理，到底该罚不该罚，引导我们司机在路上排除困难。他们为货车司机提供了求助的平台，我也参加了这个俱乐部，当初几万会员现在发展到十几万了。
《江湖》：您觉得为什么现在很多人对于国企、政府部门和公务员这些职业如此热衷与执着？
王金伍：享受的空间大，有优越感。不像货车司机或者其他行业，存在那么大的风险。
《江湖》：抛开现实种种因素的考虑，您最想做什么呢？
王金伍：我没有考虑过。现在对我来说，安安全全，能养家糊口就是最大的愿望了。这个岁数了，干别的也没什么可做的了。
9、靠自己的双手劳动，心里最踏实！
《江湖》：“劳动最____？”如果让您来填词，您会写“光荣”或者其他？
王金伍：靠自己劳动，心里最踏实。通过合法的渠道获得合理的收入，对家庭、对社会来说都是好事情。
《江湖》：您觉得做什么职业最光荣？
王金伍：这个社会是个大舞台，哪个行业都需要人。人首先要守法、善良、勤劳、诚实，这是人的根本。干什么都要干好，干什么都要认真。
《江湖》：五一劳动节您休息么？家里有什么活动安排？
王金伍：对于咱们来说没有什么节日，除了春节能在家休息几天。没这个概念，也没有活动安排。
《江湖》：在2013年，对于新的政府以及未来的生活，您有怎样的期许呢？
王金伍：开了十八大和两会之后，中央出台了打击腐败的新政。希望在新一届领导的带动下，国家的执法部门真正做到依法办事，管理部门做到履行职责，改变过去执法是为了创收的乱象。政府部门更务实，这是我最大的希望。
感谢伊文老师提出这个有趣的专题策划。在与王金伍老师的接触中我了解到，王老师曾是朴素本分、辛勤劳动的货运司机，由于长期遭遇“公路三乱”，使他不愿继续逆来顺受。以法律为武器帮助自己与司机们鸣不平。许多司机慕名前来请他指点，他也从不推辞，耐心为伙伴们讲解。他无私奉献的精神深深打动了我，我想，社会上正是有了像王老师这样的人，才变得更加美丽。希望各方朋友能够响应王老师，坚决维护劳动者的权益，共同营造和谐畅通的致富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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