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译庄子之三:《庄子·逍遥游》之三
大用与无用之用
【关键词】
大瓠;用大;不龟手之药;浮于江湖
【原文】
惠子谓庄子曰:“魏王贻我大瓠之种,我树之成而实五石。以盛水浆,其坚不能自举也。剖之以为瓢,则瓠落无所容。非不呺然大也,吾为其无用而掊之。”庄子曰:“夫子固拙于用大矣。宋人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世世以洴澼絖为事。客闻之,请买其方百金。聚族而谋曰:我世世为洴澼絖,不过数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请与之。客得之以说吴王。越有难,吴王使之将,冬与越人水战,大败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龟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于洴澼絖,则所用之异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于江湖。而忧其瓠落无所容?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
【注释】
惠子,姓惠名施,宋国人,曾做过魏国的宰相,是庄子的朋友,两人常常有所辩论。
魏王,即魏惠王,公元前369~公元前319年在位。魏国的第三代国君,祖父魏文侯,父亲魏武侯。战国时期,周王朝的法度混乱,魏惠王本来是诸侯,僭越称王。魏国都城本来在安邑(今山西夏县西北禹王村),魏惠王六年(前364年),受到秦国的压力,把都城从迁到大梁(今河南开封东南),因此在《孟子》一书中又称魏惠王为梁惠王。
瓠,读作户,一种瓜果。惠子用大瓠的无用比喻庄子的言论虽然词旨恢弘,但不切实际,没有用处。
石,读作但,古书中读作时。古代十斗为一石。现在的一百二十市斤为一石,即六十千克。
瓠落,平而浅的样子。
呺然,呺,读作萧,意思同枵,虚空而大。
掊,读作剖音的三声。剖开,破开。
龟,读作军,龟裂,裂开。
洴澼絖,读作平僻矿。洴澼,漂洗;絖,意同纩,丝绵,棉絮之类。
百金,一斤金子为一金,百金即一百斤金子。
虑,结缀,意思是把瓠系在身上做腰舟。
樽,古代用来盛酒的容器,这里指像樽的形状的腰舟。
蓬之心,心上如同塞了蓬草,不开窍。
【翻译】
惠子对庄子说:“魏惠王赐给我瓠瓜的种子,我种下之后,它结成的果实有五石的容量。我想把这个大瓠瓜里面掏空,用来盛水,但是它太脆了,水太重,盛了水之后举不起来,容易碎裂。我把他剖成两瓣,做瓢来用,但是这个瓢平而且浅,盛东西的时候会洒出来。它不是不大,就是因为太大了,大而无用,我就把它破开来扔掉了。”庄子说:“你太笨了,不会用大的东西。宋国有一个家族,世世代代靠漂洗棉絮为生。他们会制造一种治疗手疮的药物,冬天里漂洗棉絮的时候把这种药涂在手上,手就不会龟裂。有一个人听说了这件事,想用一百斤金子来购买制造这种药物的技术。他们家族的人聚在一起商议说:‘我们家族世世代代做漂洗棉絮的工作,总共赚的钱也不过有几斤金子。现在一下子把这个技术卖给他,就可以获得一百斤金子。这是很合算的买卖,那就卖给他吧。’那个人购买了这种技术之后,去游说吴王。他对吴王说:‘我们吴国地处江南,河流比较多,跟别的国家打仗,免不了乘船在河面上展开战斗。冬天的时候士兵的手容易生裂开,生手疮,会影响军队的战斗力,从而败给人家。我有能治疗手疮的药物,可以冬天带领军队跟敌国打仗。敌国士兵的手生了手疮,而我们的士兵是健康的,因此我保证能够打败敌国。’这年冬天,越国来攻打吴国,吴王任命他为大将,率领军队与越国在河面上开战。果然如他所料,越国的士兵由于得了手疮,战斗力大为削弱,而他率领的吴国的士兵由于他有治疗手疮的药物,没有受到天气的影响,一举打败了越国军队。吴王很高兴,赐给他一块封地。能用这种药物治疗手疮,这是相同的。但是发明这种药物的宋国人只会世世代代漂洗棉絮,而购买他们技术的人却把它用于战争,最后获得了封地,这就是利用这种药物的方法的不同带来的不同结果。你现在有容量为五石的那么大的一个瓠瓜,为什么不把他做成腰舟,拴在你的腰上,而去江河湖海漂流。你现在却担心它不能用来盛放东西,你真是个死心眼儿呀!”
【关键词】
樗;无何有之乡
【原文】
惠子谓庄子曰:“吾有大树,人谓之樗。其大本臃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途,匠者不顾。今子之言,大而无用,众所同去也。”庄子曰:“子独不见狸狌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东西跳梁,不辟高下,中于机辟,死于网罟。今夫斄牛,其大若垂天之云,此能为大矣,而不能执鼠。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注释】
樗,读作出,臭椿。
臃肿,树根上长出来的大疙瘩。
敖,读作熬,有两种解释,一说意同傲,之傲慢的老鼠;一说意同遨,遨游的鸡、鼠之类的小动物。
机辟,郭庆藩认为是指一种用来捉鸟的翻车。辟,读作必。
网罟,指网。罟,读作姑,网。
【翻译】
惠子对庄子说:“我有一棵大树,人们称它为臭椿。臭椿的根上长满了大疙瘩,无法在上面打墨线,树枝也弯弯曲曲的,无法用尺子测量。臭椿长在路旁,木匠看都不看它一眼。你的言论就像这臭椿一样,大而无用,所以大家不会听的。”庄子说:“你见过野猫吧?野猫低下身子,等待从它身边经过的老鼠,有时候跑东跑西,跳上跳下,一不小心就中了猎人的机关,死在网子里面。而斄牛呢,你也见过吧?它像垂在天边的云彩一样大,却不会捕捉老鼠。好像它大而无用,但是它也不会因为要去捕捉老鼠而中猎人的机关。你现在有一棵大树,担心它没有什么用处,你为什么不把它种植在空茫茫的大地上,一望无垠的旷野中,你什么也不用去操劳,就这样无忧无虑地在它的旁边散步,困了,就在它的枝叶下睡觉。因为它没有什么用处,木匠就不会打它的主意,没有谁会加害于它,如此一来,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