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永乐年间,北京前门大街五牌楼的石柱子上,贴了一张皇榜,这件事惊动了全城的老百姓,都争先恐后地围过来看。
北边来了一个人,这人姓孙叫孙德龙,他是东四牌楼猪市大街卖肉的,是山东登州府的人,四十多岁,此人最大的毛病是酗酒成性。今天刚从肉市上回来,胳肢窝夹着个搭猪的钩竿子,手里提溜个钱口袋,身上穿着油乎乎的布棉袍。
也不知道他从哪喝的酒,喝得醉醺醺的,说话都不利索了,走到皇榜跟前,“借借光!借借光!”他挤进了围观的人群,一扒拉身边这位:“哎!这怎么回事?”
“你慢着点啊……怎么回事?这是皇榜。”
“什么叫皇榜?您念念我听听行吗?”
“你听着啊。我给你念念:‘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只因琉球国派使者前来进贡,明为进贡,实为派了个老道前来斗法……”
“行了!行了!你别往下念了,你照实里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告诉你吧:琉球国派了个老道来,他会打三十六手哑谜,会念七十部《金刚经》,来找咱们中国人斗法。现在皇上贴皇榜选拔能人,如果有人会打哑谜会念《金刚经》,跟老道斗法,赢了老道,要多少钱给多少钱,要多大官封多大官。算了,算了,你问这个也没用啊,你不会打哑谜,又不会念《金刚经》。走吧,走吧!”
孙德龙有个外号叫万事通,什么事你越是说他不行,他越逞能,当时就急了:“你别说了!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打哑谜?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念《金刚经》?这个……咱是行家。”
“噢!您会啊?”
“那当然了。”
“你会那更好了,您赶快揭皇榜找老道斗法去吧。”
他借着酒劲,真是酒壮英雄胆,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走过去卡察把皇榜撕了下来。看榜兵丁一看醉汉撕了皇榜,上来摩肩头拢二臂把他就给绑上啦,推着他去见榜官。
榜官是解学士解大人,看到兵丁押着一个人过来,一问原来是斗法的法官,赶紧过去亲自松绑,对孙德龙说:“法官请坐吧。”孙德龙也没客气,一屁股就坐在椅子上了。
解大人赶紧上殿交旨,皇上高兴了,吩咐即刻召见。解大人说:“万岁!法官是外省人,才来京城不久,还不曾到礼部演礼,恐其冒犯天颜有失仪之罪。依臣之见,先叫他来与老道斗法。若赢了老道,见驾时倘有失仪之罪,我皇万岁也能谅情一二。”皇上说那好吧。下令把老道叫来,告诉他,说我国有人跟你斗法。
按照老道的要求,在太和殿前搭了两座三丈三高的法台,设八仙桌子一张,太师椅子一把,香炉、五供、蜡扦、黄毛边纸、朱砂笔、香菜、五谷杂粮、还有一碗无根水。
多找几个人,人多好做活,没用多大工夫把法台搭好,东西也预备齐了。老道一抖袍袖,口中念念有词,然后脚下冒起一股黑旋风,忽忽悠悠就把他托上了法台,文武百官看的是目瞪口呆。
皇上传旨:“请咱们的法官。”
解大人赶紧去找孙德龙,进屋里一瞧,孙德龙躺在地下睡着了。赶紧过去叫:“法官!起来!”
“别闹!”
“谁跟你闹了!”
把孙德龙挽起来,揉了揉眼睛,往四处一看,四下里金碧光辉,富丽堂皇。问:“哎!老大人!这是哪儿?”
“皇宫内院。”
“我上这个地方干什么来了?”
“啊!你忘了,你不是来跟老道斗法来了吗?现在老道在法台上等着你呢。皇上宝座升到殿外,要看你二人如何斗法。”
孙德龙一听可吓坏了,刚才他是喝醉了,再加上旁边的人一激他,这才装傻充楞揭了皇榜。这会他在地下睡了半天,这酒也醒了不少。听解大人这么一说,明白了,心想我是个买卖人,卖猪肉的,哪儿会斗法呀!再说这老道是打外国来的,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我这不是捅娄子吗?想到这儿,左右开弓,啪啪啪!自己打了四个嘴巴:“我糊涂,我糊涂!”往后一退步,咕咚跪下了:“老大人哪,酒我喝多了,我撕皇榜是耍酒疯儿,我是个买卖人,就懂得卖猪肉。斗法这个事儿干脆你找别人儿去吧!这个事儿,我是办不了啊。你若不出气的话,你打我俩嘴巴,你拿我当个屁——把我放了吧!”
“啊?”
解大人一听气得浑身乱抖,纱帽翅乱动,说:“噢,你喝多了?你这个酒喝得太可以了!你摸摸你还有脑袋没有?我打你俩个嘴巴把你放了就完啦?你跟我这么说还行,我跟皇上要是这么说,是欺君误国,欺君事小,误国事大。现在老道已经来了,皇上拿什么话来回答他呀?这么大国家因你失信,咱两人全活不了,你是酗酒闹事撕皇榜,戏耍看榜钦差大臣,我是办事不力,错引匪类入宫,欺君误国。说咱两个人的死是罪有应得,祸由自取,皇上也跟着咱丢人。”孙德龙跪着一听,他急了,犟脾气又上来了,啪!一拍心口,噌楞蹦起来了:“老大人呀!不要紧!照你说咱俩不就都没命了吗?没命就好办了,我不找老道斗法不是也活不了吗?咱宁死阵前不死阵后,脑袋掉了不是才碗大的疤瘌吗?别看跟老道斗法不行,打架他还不准是个儿哪!走!咱找他去。”解大人一听:“你到底会不会呀?”“嗐!你就走吧!”
来到法台下边,用手一指东边的这座法台:“你看!老道已经在上边打上座了。”孙德龙一瞧:“老大人,他上那边,我就得上这边儿了。”
“快上吧!”
“这法台有多高?”
“三丈三!”
“三丈三哪?九丈九也不要紧哪。来人!”
“干吗呀?”
“搬梯子。”
“搬梯子可不行,你得驾风或是驾云上去,因为人家老道是驾风上去的。”孙德龙一听要驾风驾云,他哪会这个,一眼看到旁边那站着八个人,是给皇上保驾的,个个手持长长的金瓜武器,这种兵器都是一丈四的瓜把儿,一尺的瓜头。再加上他们个个身材高大,威武雄壮。孙德龙有主意了,心想上法台就得用它了,回头对解大人说:
“请您把那个最高的武士叫过来,我有事儿。”
高个子的武士被叫到近前,“法官,您有什么吩咐?”
“你把手里的金瓜放平喽,我坐在金瓜头上,你把我扔到法台上去。你看行吗?”
“没问题。”武士打量了一下法台说。然后手里握着的金瓜的柄,把前头的金瓜放平,让孙德龙坐在瓜头上,说:“您小心点,我的力气大,别摔着你。”
“先别忙着扔,解大人,把我那钩竿子递给我。这回好了,你扔吧……我说,你可照准了扔!”
武士运足了气力,双膀一较劲,忽地把孙德龙扔到了半空中。法台高三丈三,把孙德龙扔了足有四丈四高。到了高空掉头就向下落,眼看要摔到法台上了,孙德龙急中生智,双手紧抓着他的搭猪的钩竿子,往法台上一撑,然后胳肢窝夹着钩竿子往下一出溜,脚就踩着台板了。四平八稳,他站住了。
老道正在对面法台上闭目合眼打坐养神,孙德龙怎么来的,怎么坐着金瓜被扔上法台,他全不知道。可当孙德龙由比法台一丈多高的空中往法台上落的时候,老道正好睁眼看到了,吓了一跳:“哎呀,了不得。贫道是驾着风上的法台,他是从天而降,落到法台上的,此人不可小瞧。这可得多加留神。”老道单手打稽首,对着孙德龙口中念道:“无量佛!”孙德龙回答他:“啊,好家伙!”老道又说了一句:“无量……寿佛。”孙德龙一听人家加字了,哦,他也得加:“一大堆破烂家伙!”
老道冲他伸出一个大拇指,孙德龙想了想,冲老道伸了二个大拇手;老道似乎有点慌张,于是又伸了三个指头,孙德龙这回干脆伸出五个指头;老道一拍心口,孙德龙用手拍了脑门一下。
老道拿过一张黄毛边纸来。哧愣一下,把宝剑拉出来了。把纸裁了三条儿,用朱砂笔刷刷画了三道符,火钱,火石打着了,把蜡点着了,用宝剑尖儿扎起一道符来,在火苗儿上一点,口中念念有词,用手晃着宝剑,这团火越晃摇越大,到了有冰盘大小时候,这团火就朝孙德龙甩过去了,直奔孙德龙的面门。孙德龙一见火来了,往旁边儿一斜一身,一歪脑袋。这团火擦着他的耳根子就过去了,嗞啦一下,烧着了半边头发。孙德龙用手一抓,把手也给烫了。一眼瞥见桌上有一碗无根水,端起来往脑袋上一浇,“哗!”火灭了。老道一看头道灵符没成功,又拿起来一张,又要用火点。
孙德龙急了,抄起手里的搭猪的钩竿子,冲着老道面门掷了过去,嘴里还喊呢:“着家伙。”老道这时,正用火石打火呢,冷不丁就见一件东西朝自己的面门而来,“无量佛!”,往旁一闪身,躲过了钩竿子。也该着老道倒霉,竿子是躲过去了,谁想竿子后面还有钩呀,老道还没回过神来呢,噗哧一下正钩到腮帮子上。往下一拨钩竿子,带下两条子肉来,疼得老道捂腮帮子直念佛!“无量受不了的佛!”
老道不敢再战,捂着腮帮子,一掸袍袖,冒出黑烟就下台了。走到太和殿上一跪,磕头就如捣蒜:“天邦大国万岁开恩,小国使臣请罪。”
皇上明白,这是他输了,说:“老道,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讲?”
“啊呀!天邦大国万岁开恩。敝国认输,情愿年年进贡,岁岁来朝。”
“嗯!我得问问你,你们俩见面,你伸一个大拇手指头是怎么回事?”
“是打哑谜,我说的是‘一佛顶礼’。”
“我们的法官伸俩大拇指是什么意思?”
“他说他有‘二圣护身’。”
“你又伸了三个手指头是怎么个意思?”
“我说‘三皇治世’。”
“那我们的法官伸了五个手指头……”
“他说:‘五帝为君’。”
“你为什么又拍胸口?”
“我说:‘‘佛在我心头坐’。”
“他说什么?”
“他一拍脑门,说:‘头上有青天’。”
皇上说:“那么你那火是怎么回事情?”
“我主开恩,我是想将你们的法官烧下法台。”
“哼!出家人不讲慈悲。脸上是什么伤的?”
“被他的钩子钩的。”
皇上往法台上一看,孙德龙还在法台上儿转呢,不知道他是下不来,反而说:“想必我们的法官被魔火烧伤,赶快派人把法官接下法台。”有人立好了云梯,孙德龙顺梯子就下来了。到了太和殿头里跪下:“咱给老皇上磕头了。”皇上乐了就问他:“你斗法是输了是赢了?”
“我说皇上,这个话我不好说呀!怎么呢?我要是说我赢了,那叫老王卖瓜自卖自夸;可我要是说我输了吧,我干什么来了?没有金刚钻就不敢揽瓷器。你老人家问我输了我赢了,你别问我。”一指老道,“你问他!他说我输了就算我输了,他说我赢了就算我赢了。老道!你要是说我输了咱俩上台再干。”
老道一捂腮帮子:“别干了!是他赢了。”
“皇上听见了吧,是我赢了!”
皇上说:“法官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孙叫孙德龙,住家在肉市,是卖猪肉的。”
“那么你们俩人打哑谜,他伸一个手指头,你伸二个,他伸三个你伸五个,他一拍心口你一拍脑袋,这都是怎么回事?”
“这是在讲做买卖啊!他知道我是肉市上卖猪肉的,他庙里头办喜事;他想买我一口猪。我说,你别说买一个,你想买俩我都有哇,他说,要个三十来斤的,我想,我那儿顶少也是五十来斤的;他说可得带心、肝、肺;我说,甭说心肝肺,连猪头都归你呀!”
满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