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敦煌壁画中的龛楣图案 敦煌壁画

浅析敦煌壁画中的龛楣图案

高阳

龛楣装饰图案是敦煌装饰图案的一个重要类别。在敦煌莫高窟中对于龛楣的装饰大量出现在北朝(北凉、北魏、西魏、北周)和隋代窟室中。初唐还有少量遗存,之后就逐渐消失,极少见到。龛楣装饰图案的这种断代性是与它的装饰部位——佛龛的形制、结构乃至洞窟形制的历史演变有着密切的关系的。龛楣图案作为装饰图案的一种,具有特殊的功能性,并且与装饰部位的结构紧密结合。随着结构的变化,其装饰形式和装饰手法有明显的改变,呈现出特定的历史时代风貌。因此,将龛楣图案作为敦煌装饰图案的一个专题进行系统深入的研究,可以更为全面地了解图案装饰与敦煌石窟结构的关系;局部装饰与石窟整体装饰的统一关系;并有助于从图案研究的一个新的角度,认识敦煌早期(北朝——隋)石窟装饰艺术的风格流变。对龛楣装饰图案的研究,在一定程度上补充和拓展了敦煌装饰图案研究的领域。

北朝时期,敦煌石窟的洞窟形制主要有三类:禅窟、中心塔柱式窟、覆斗顶式窟。敦煌莫高窟中属于北朝的石窟共计三十六个,其中大部分为中心塔柱式窟。此类洞窟呈纵向长方形,前部为人字披顶,后部为平顶。后部中央为从地面直抵窟顶的一尊方形中心塔柱。敦煌的这种洞窟形制是由印度的“支提”窟继承发展而来,其布局和结构与宗教活动需求密切相关。窟内前部空间供僧众聚集,后部中心塔柱四周的空间供僧人和信徒环绕塔身周围瞻仰佛像和进行宗教礼仪活动。(图中心塔柱式窟)

在中心塔柱式窟中,佛龛开凿在塔柱四面,开凿一大圆券龛,塔左右面和背面开凿上下双层龛,其中上层为阙形龛,外形模仿中国古代阙形建筑;下层为圆券龛,与正面龛形一样。此外,洞窟的后部左右壁也各凿有一排并列的小圆券龛。洞窟前部左右壁各凿一阙形龛,位于人字披顶下。(图中心塔柱式窟内龛形)圆券龛龛口上沿为圆弧拱形,故此得名。龛左右两边各塑一龛柱,托住楣脚。北朝的少数几个覆斗顶式单龛窟亦是在窟内正壁开凿一大圆券龛。圆券龛的结构为龛楣装饰提供了空间。龛楣装饰在佛龛龛口的上端,其外形及上面的装饰图案使佛龛整体造型统一而又富于变化,对龛内供奉的佛像起到烘托作用,使佛像显得更加尊贵、庄严。

北朝的龛楣装饰风格经历了一个从简略粗放到细致生动的变化过程。各个历史时期的龛楣装饰图案从题材内容、表现手法、色彩效果上都呈现出不同的艺术特色。

北凉的268窟为敦煌莫高窟开凿时间最早的石窟,其龛楣面积很小,龛楣、龛梁、龛柱均在龛口外石窟平面上绘出。龛楣图案十分简略,为单层火焰纹图案,楣脚下端绘有希腊爱奥尼亚式柱头,体现了敦煌早期装饰艺术在中西文化融合过程中更多地保留了西方影响。

北魏时期的龛楣多采用绘塑结合的表现手法。在圆券形佛龛上沿,用泥塑造出高出壁面的浅浮雕尖拱券形装饰面。其结构由“火焰纹边饰——龛楣装饰主体——几何纹龛梁”三部分组成。龛梁末端为浮雕的束帛、龙头或向上反卷的忍冬叶造型作为楣脚。龛口两侧亦塑出龛柱托住楣脚。北魏时期龛楣装饰的主题纹样为忍冬纹、莲花纹、伎乐飞天人物纹的组合。此时的忍冬叶纹叶形肥大,叶端反卷成涡状,正反交错穿插,俯仰生姿。(图259窟北壁北魏龛楣)忍冬、莲花、人物纹的组合一般采用中心向两边对称的形式。龛楣中央为一正面伸展两臂的飞天人物,半身从莲花中化生而出。两边为波状忍冬藤蔓,枝叶穿插自由灵活,及其巧妙地适合了装饰空间(图257窟,251窟北魏龛楣)龛梁图案多为以不同色彩交替划分的斜方格,其上点缀细小的白色圆圈、圆点串联成的鱼鳞状几何纹样,也有少量散点小花纹样。龛楣最外围的火焰纹样边饰所占比例较小,从形态上更类似于一组连续的忍冬叶纹。(图254窟北魏龛楣)此时的图案绘制手法主要为平涂勾线法和晕染勾线法,线条的运用已非常流畅自如,晕染过渡自然,点的运用也精巧细致。从图案的形式感来看,点、线、面的结合非常完美。色彩上北魏时期以土红、土黄、石绿、石青、深赭、白等色为主。以土红色线在浅色地子上勾出主题形象,用石青、石绿、赭、白晕染着色,形成了色彩冷暖、明暗的鲜明对比,效果热烈而淳朴。局部以白色小点和细线点缀,粗放中又见细腻。外圈的火焰纹一般以土黄色绘在石青底色上,并用土红色勾线,使得色彩对比非常强烈,突出了火焰熊熊燃烧的感觉。

西魏时期,随着洞窟形制的丰富,龛楣的外形和图案装饰也随之产生了一定的变化。此时出现了覆斗顶式的洞窟。此类洞窟中无中心塔柱,佛龛开凿在石窟正面和左右两壁,龛上端有龛楣装饰。龛口较北魏时期增大,龛楣装饰面积也随之增加,装饰图案和表现手法因而更加丰富。(图西魏249窟、285窟、288窟龛楣)如西魏249窟和285窟正壁主佛佛龛上龛楣图案,均以造型复杂的忍冬叶纹、波状盘茎莲花和莲花中化生出的伎乐人物为题材,继承了北魏时的基本图案结构。但无论是花叶的穿插还是人物的动态,都表现得更为准确细腻。特别是285窟正壁龛楣中,以多层次的晕染手法表现莲花忍冬,忍冬叶纹不象北魏风格那样肥大,造型变得较为纤巧,动态更为飘逸,成为莲花的陪衬,突出了莲花的造型。其间穿插着从莲花中化生出的十余个伎乐人物,各自演奏不同的乐器。人物的五官、发式、服饰、神情、姿态都刻画得非常细致。图案造型严谨,线条流畅,造型完美,色调雅致,可谓装饰图案的佳作。禽鸟纹与忍冬纹的组合是西魏时龛楣图案的崭新题材,在西魏285窟东西两壁并排的佛龛龛楣图案中,表现了姿态生动的鸽子、孔雀、鹦鹉、鸵鸟的形象。这组龛楣外形上纵向比例增大,主体装饰图案为左右对称式缠枝忍冬纹,枝蔓上栖息的禽鸟两两相对,造型简练概括,极富装饰性但又不失准确,姿态优美生动,神情顾盼生姿,栩栩如生。对称的两边在造型、动态方面基本相同又略有差别,统一中富于变化。图案以土红、土黄、石青、石绿、深赭作同色系多层次晕染,并以土红色勾线,局部点缀细小的白色圆点。表现技法细腻中不失洒脱,色调清新爽朗。(图285窟西魏龛楣)

从北凉、北魏到西魏、北周,敦煌艺术经历了一个从接受西域传来的佛教艺术风格到将其与中华民族文化艺术相融合的渐次转变过程。洞窟形制逐渐中原化;壁画题材中出现了中国传统神话题材与佛教题材并存的现象;图案中描绘的许多动植物,如忍冬、莲花、孔雀、鸵鸟等,都是来自西域或印度佛经中的题材,但其造型却融入了汉魏以来中国传统装饰造型的特色。在图案表现技法上,吸收了北凉、北魏时从西域传来的凹凸明暗画法,又融入了中国绘画中传统的晕染法,由以奔放粗犷的笔触表现物象立体感逐渐转向以细腻柔和的笔法,既表现一定的体积感,又体现多层次的色彩变化。在线条的运用上,更是充分发挥了中国传统绘画中以线条既可造型,又可传情达意的特点,用流畅奔放、多变的线条使图案具有生动的气韵。图案色彩由北凉、北魏时期以土红为主色调,呈现热烈鲜明的效果,渐渐发展到运用多种色彩,既有对比又统一和谐,相对宁静清雅的色调,这是敦煌装饰图案在色彩运用上更为成熟和民族化的转变。这些发展变化在龛楣图案中表现得十分明显,也是与敦煌艺术整体的民族化演变同步的。之后的隋唐两代正是在这一基础上继续将中西文化融合和不断创新,达到了敦煌艺术成就的巅峰。

从北魏晚期到隋代,敦煌石窟的形制又发生了进一步的变化。隋代部分石窟保留了前代的中心柱式,但柱身的正面不开龛,仅在背面和两侧面开龛。另一类中心柱下部为方坛,上部呈倒塔形直抵窟顶。这一时期,覆斗顶式窟代替了中心柱式窟成为隋代石窟最主要的窟形,这意味着石窟形制的进一步中国化。隋代覆斗顶式窟中,有一龛窟,即窟内正壁开圆券形大龛;三龛窟,即窟内和两侧壁共开三个圆券形龛;无龛窟,即窟内不开龛,佛像安置于佛床上或依壁造像,形式非常多样。此时的佛龛高度普遍增加,显得高大而宽敞。有些窟中出现了双层龛口的圆券龛,这类佛龛的纵深亦增加,龛内可安放多至七身一组的群像。佛龛形制的改变使得龛楣装饰发生了较大的变化,以浮雕手法做出立体的龛楣、龛梁、龛柱的情况大大减少,大多改变为半绘半塑或全部在平面上绘出。由于佛龛升高,龛口增大,龛楣的纵向尺度减小而横向尺度增大,龛口上沿的轮廓线变得更加方正,这在双层龛口中表现得更为明显。这些装饰部位结构、面积上的变化,决定了隋代龛楣装饰图案从内容到风格的一系列改变(图)

隋代早期的龛楣图案还是沿用北朝的结构,即“边饰——龛楣装饰主体——龛梁”的三层结构,并且仍然以浮雕造型做出立体龛楣、龛梁和龛柱。但随着佛龛形制的变化,部分龛楣结构为适应装饰部位的缩小而简化为“龛楣装饰主体——龛梁”的两层结构。由于纵向尺度甚小,外层的边饰被取消,以火焰纹作为装饰主体的纹样。此时的火焰纹形态写实,造型灵动。火焰尖端向上聚拢汇于楣拱尖端,有风助火势、烈焰升腾的气势。火焰的造型还采用了共用部分轮廓线的手法,连接紧凑、构思巧妙;色彩上采用土红、石青、石绿、深赭色交替间隔,以白色细线勾边,不拘泥于自然界的真实色彩,对比强烈,极具装饰性。龛梁部分仍以几何纹作为主要装饰,除保留了前代的圆点、圆圈、鱼鳞纹之外,还出现了以对角线划分的四分菱格形,交错填以石青、石绿、土红、深赭色。对角线交点点缀小花纹或忍冬叶纹。此外从萨珊波斯传入的联珠纹也出现在龛梁装饰中,一般在紧贴龛口的部位用一道联珠纹作为边缘饰纹。(图)有些窟中的龛楣图案仍保留了北朝时期的忍冬、莲花、人物组合作为主体装饰纹样,但由于龛楣装饰外层火焰纹增大,以及整个龛楣面积纵向压缩,这部分装饰面积较小。因此图案组织结构较北朝时期紧密,忍冬叶造型更为纤细,人物形象处理简练,不做五官神态的具体刻画,只表现基本形体和动态,用笔自由写意。(图)楣脚多由浮雕变为在平面上绘制出向上翻卷的三瓣忍冬叶纹,有的在楣脚上装饰火焰宝珠,与上方的火焰纹相呼应。隋代龛楣图案运用土红色减少,以石青、石绿为主基调色彩量的差异使土红色在青绿主调中对比更加鲜明。少量深赭、白色的运用起到平衡画面色彩关系,统一色调的作用。特别是以纤细而挺拔的白色线条勾勒形象轮廓,用线精妙如“春蚕吐丝”,这是吸收了魏晋以来中国传统绘画线条的表现力,并将其运用到图案创作中的具体范例,也是隋代装饰图案的时代特色。隋代龛楣图案着色以平涂为主,只有大面积的色块运用晕染手法。有些部分以贴金处理,雅致、精美、华丽,三者得到了统一,形成了隋代图案独具特色的风格。

唐代龛楣图案随着洞窟形制布局的改变最终消失。仅初唐少数几窟保留了类似隋代的双层龛口圆券形龛。之后唐代诸窟多在窟内正壁开平顶或坡顶敞口龛,龛形高大,龛口近似方形,直抵覆斗顶四披之下,已不再有龛楣装饰的空间,仅在龛口内沿以二方连续纹样作为装饰。

龛楣图案作为敦煌装饰图案的一个种类,虽然只主要存在于北朝和隋代,但它所呈现出的装饰艺术语言的多样化;装饰功能与装饰手法结合的紧密性;作为一种独特的适形图案在构图组织上的巧妙性;不同造型组合在一起的协调性,都可以作为我们现代图案研究的课题和创作借鉴的源泉。通过对敦煌龛楣图案产生、存在、演变、消亡的发展过程进行分析研究,可以更深入地认识到:装饰图案不是简单的纹饰添加和美化,而是目的性、功能性、实用性和审美性的统一。装饰图案随着社会历史的进步,随着被装饰物功能结构的改变而变化其内容和形式。当一种装饰类别和形式被另一种方式取代时,并不意味着这一形式的消亡,而是意味着新的更生。在我们现代的装饰艺术设计中,也要以古为鉴,结合时代的需求,有选择地保留或摒弃传统中的某些内容和形式,从传统的沃土里萌发出新芽,再生出具有时代性的新形式、新内容。

参考文献:

① 敦煌文物研究院编.《中国石窟•敦煌莫高窟》,北京:文物出版社;东京:株式会社平凡社,1987年版

② 马德.《敦煌石窟知识词典》,兰州:甘肃人民美术出版社,2000年版

③ 马世长.《敦煌图案》,乌鲁木齐:新疆美术摄影出版社,1992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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