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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电影之路（二）--新锐导演计划|大师课心得
离开纽约大学TISCH艺术学院电影研究所也将近十年，在这十年中，有彷徨，有沮丧，有迷失，有无奈，有颓废，有春风得意，有功败垂成。
从最初凭着美国导演协会奖学生片奖得主身份拿着《海上烟云》长片计划成功入围釜山国际电影节PPP釜山推广计划并荣耀地和李沧东、金基德、今村昌平等国际一流导演同台竞技登台亮相，到最初回国和本土接轨给李少红、李晓婉的荣幸达公司编写剧本（并暗中期望这样高端的制作公司与欣赏我编剧写作能力的大牌制片人能帮我制作我的早已在国际上备受瞩目的长片计划之梦想），回国磨合期内我的电影梦想希望逐渐转化到失望，我逐渐意识到李少红导演只是希望我转让自己打造已久并且获得认可的剧本，而且那时的中国的电影生存环境远没有可能给初出茅庐的导演拍上千万的大片，我开始面对现实退尔求其次给韩国、好莱坞导演写剧本，给好友（从《颐和园》摄影转型做导演）花箐导演做电影剧本策划、副导演、给《我的兄弟叫顺溜》做剪接，到给网络流传甚广口碑甚佳的独立电影《光棍儿》去捧郝杰，直到放弃一切虚妄的不切实际的融资幻想，自己投资自编自导自制反映死囚境遇的《八佰棒》，虽然一路走来步履艰难完全不是一步登天，但是在几个重要的国际电影节竞赛单元（在有像波兰大师瓦依达、泰国Asarat、伊朗萨米尔导演（苹果、黑板的导演）这样劲旅入围的情况下）斩获了几个最佳影片奖，获得了一些弥足珍贵的业界肯定和自信心提升。［尽管网络上有无数人人肉搜索这部片子，但是鉴于国内的审查制度，它基本上是一个地下电影，除了像华语青年影像论坛、中国独立电影节这样的学术放映和电影节放映，它在国内基本上见不到天日。］
当我的NYU同学中已经屡有获得奥斯卡提名的导演，比如《冰冻之河》的导演，我只是在颁奖礼转播的电视接收这一头给CCTV-6电影频道做转播的翻译顾问。我的电影梦《海上烟云》尽管入主了釜山国际电影节和今年上海国际电影节的国际合拍片融资会这样高端的平台（而且自己又是另一个入围计划《自由的喷嚏》的编剧）、自己还在为这个梦想计划投资融资整合屡屡碰壁，我深切体会到毕业即是失业，关机（杀青）即是下岗的滋味。有人说他不相信有怀才不遇生不逢时这件事，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如果有，那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我从一个文学愤青也即将步入壮年中年，在其他同班同学事业达到黄金鼎盛期，我还在屡屡为项目的电影审查、投资这些事情烦恼。我开始怀疑自己，是自己选择回中国做电影错了，还是选择做艺术电影错了，还是根本选择电影这一行错了？我的面壁十年图破壁的转机在哪里？（前几天看到在给好莱坞故事大师麦基讲座捧场的纽约时期的好友兼《霸王别姬》《活着》《白鹿原》的编剧芦苇时，他也说这十年里他只有《图雅的婚事》一个剧本被排成电影，看来我的孤独不是唯一的。）
前些年，国内电影业惨淡电视剧火热的时候，我通过制片人李晓婉介绍跟投资人制片人（如华谊兄弟的王中磊）谈《海上烟云》电影项目的投融资，他们就跟你谈将此项目改编成电视剧的可能性，我们之间的对话好比是鸡同鸭讲。忽如一夜春风来，前树万树梨花开，一夜之间电影业开始红火起来，电影投资开始多元化起来。你再跟人谈投资电影，几乎所有的人都跟你谈商业片、类型片、有票房、能大卖、能赚钱的电影，比如浪漫爱情喜剧，悬疑等等。没有人跟你谈意义深远的故事，投融资谈判商洽中最忌讳最要回避的词就是“艺术”，你想做艺术电影，你连艺术两个字最好提也别提，艺术就好比是毒药似的，你最好说点别的。为什么好像自己心中揣着的电影梦总是和现实有差距？我在想为什么总是曲高和寡？为什么我们这样的人在国际电影节视若珍宝然后在国内形同草芥？
在首次作为被邀嘉宾进入釜山国际电影节的十年后，今年我有幸再次被邀。但是这次不是作为导演，而是作为入选项目的制片人。釜山也今非昔比，釜山也有了自己的电影宫。有幸在今年釜山国际电影节闭幕宴会上从李沧东大师口中得知他将飞赴中国北京给学生讲课，第一次从李沧东导演口中听到了世界上居然有“崔永元新锐导演／大师课（公益）计划”这样的好事，有机会让我回炉再造，我就撇开一切地回来加入了听众的行列，我又有了久违的回到电影学院大师讲堂的感觉。
我发现，我这些年上下求索所经历的挫折和岩井俊二导演、编剧芦苇类似：十年中由于这个或者那个原因（有时是审查，有时是投资，有时是剧本投资阵容都好了，就是因为拒绝潜规则不接受投资人强行安插进剧组的关系户做主要演员）最终这个也做不了，那个也做不成，没有更多更好的作品留下来。不知是自己眼高手低太理想化，不愿意骑驴找马，还是走着走着迷失了方向。是我太坚持自我还是我缺乏变通，不与时俱进，我是不是要丧失自我融入大潮？
听了大师们的演讲以后，我开始拨云见日了。在商业大潮面前，我确实应该扪心自问，自己想成为怎么的电影作者？是做精品（不一定是小众）电影的制造者，还是做迎合大众，做些不痛不痒的麻痹大众的供人消遣的纯娱乐产品的生产者？关键是要认清自己，坦白地对待自己。但是其实人最难的也是认清自己。就如李沧东导演所言，作为电影导演你必须选择：忘却现实还是拉近现实，你要做缩短与现实距离的电影还是做加大与现实距离的电影，这是一个电影人要思考的归根结蒂的问题，我在面对纷杂的工业形形色色的歧路面前的迷茫终于得到了大师的点播，有点幡然醒悟的感觉。
导演作为一个把握方向盘的领军灵魂人物，一定要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明白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电影，自己能给这一行带来什么样意义深远的东西，自己想给世人留下点什么精神产品。作为一个时代的影像记录者，我喜欢触及心灵、拷问人性的电影，喜欢对社会有评判、有审视、有反思、有深度的电影，喜欢对传统电影语言有创新有颠覆有实验性的作品，我的喜好归根结底是和李沧东导演一样，喜欢自己的电影让观众思考，不希望自己的作品像糖块一样快速地被融化。
在这个浮躁的社会里，作为一个艺术工作者你需要沉淀，需要有一个时间让自己想清楚，对自己一定要坦白，弄清楚自己：自己想做什么样的电影人，你做得到什么，做不到什么；伟大的电影不是对视觉器官展开施虐狂似的感官刺激，而是对内心的触动，反复浮现的会心的幽默和感动。由于观众大多喜欢回避现实遁世的放松式的电影，而不是思考性强的电影，这就注定了拍好电影拍有思想的电影的导演大多数是寂寞的。李沧东导演的现身说法印证了这一点。
岩井俊二导演说的好，要在险恶的环境中不断提升自己，修炼自己，这就是中国人常说的磨刀不误砍柴功。（不要自暴自弃破罐破摔）这个行业，不努力的话谁也没有机会，要把握自己的命运。今天的好好努力才能换来明天的机会。机会总是给有准备（有储备）的人。要懂得坚持不懈持之以恒地积累，因为我每每觉得书到用时方恨少，到拍片即将开机的时候有时会抓狂。印度裔谢加导演说永远把自己当成一个学生，这样的心态其实是极其难得与可贵的。在我所效力过的一些国内著名导演中，他们缺乏长时间的储备，缺乏积淀，缺乏抽身而出的隐遁，他们往往把自己当成一个乐此不疲的工业机器，不断地制造出些工业产品.艺术家是社会的良心，如果连打坐冥思的反思社会反思人生的时间都没有，他们的作品难免重复自己原地打转，难免不能一步一个台阶逐步提高品质，他们仿佛走入一个怪圈，他们就像占据话筒滔滔不绝发言但是又没有什么新东西可传达的长者，缺少看世界、看生活的深邃眼光或者新观点新想法。
谢加同时也要我们警惕不要做一个纯粹的学习狂。可能我自己就是。也许因为脑子还算好使，上完了复旦少年班（国际政治／信息工程），又上了加州大学柏克莱分校（新闻／东亚），然后又上了多伦多大学（政治学），然后上了南加州大学（编剧），然后又扎扎实实地上了回纽约大学Tisch电影的导演MFA，回国后北漂后我又时常在电影学院听课，回头一看，从十几岁提前破格被大学录取以后，几乎有十几年时间在不同的学校学习，其中不乏著名学府。虽然说活到老学到老，可我真正真正的就是谢加导演说的那种对学习上瘾对实践眼高手低的那种人吧。我应该聆听大师的点拨教诲，把所学的东西丢掉。多去实践，多去创造，唯有实践出真知。
也许是骨子里的不安分，我总想逃离以前的老路，仿佛经历一次次自我否定脱胎换骨的重生。我深信伟大的创造不是循规蹈矩的人催生的。其实在纽约大学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把南加州大学好莱坞的那套模式和思维丢掉，以开放的心态去熟悉去接纳东岸大都市的人文情怀和欧洲作者导演的风格，然后拍出成功的学生作品后又想把学院派的东西扔掉，回国后又想把美国电影的那一套扔掉，在成功地拍出一部独立艺术片之后又想把作者电影独立电影的那个范儿给扔掉，凭感觉拍片，尽量临场发挥，在创造的过程中打造一个想法一个概念，揉捏它，享受从粗线条的假想到逐步细致化的创作过程。我自己就在经历着对以前自己的一次次否定和反叛。翻过了一座山你需要下山，需要归零。
当然我之前说的这种丢弃不是完全的割离，就像我当初在加拿大入行时是拍纪录片的，然后发现自己的真正兴趣在故事片，但是从纪录片到故事片的转型不是绝对的割裂似的摒弃，而是可以不断从相互之间汲取养料的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但是对学习真正上了瘾的人来说，他非常致命的一点就是没有花时间真正在探索自己内心深处，我们要停下、学习、再停下。生活是个不断诠释的过程。电影创作的第一个过程就是创作者内省的向内心的发问、就是探索我们自己。艺术家必须真实地面对自己：只有我们对自己无比坦诚时，才能表达。我们必须找到不断挖掘自己潜能的方法。
还有让我感触良多的就是岩井导演说的不要去模仿别人：像点菜似的在别人的作品里挑这个好，那个不错，拿来主义，受别人的影响，那样走只会走进死胡同。这也是自己常常会走入的误区，尤其是在这资讯爆炸的年代，面对海量的可见可及可以开拓视野的影视作品，我们可以借鉴，但一定不能失去自我，失去自己的主心骨。你只需要在浩如烟海的作品中找到精华、找到经典，找到和自己内心灵感最接近最相通的东西。否则看太多的电影作品，反而没有时间自我探索自我反省，就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电影迷，成了电影的铁杆消费者，这是很危险的倾向。应该向内寻找，审视自己的内心，艺术家必须了解如何诠释自己，找出你自己的真实面貌。做导演就是不断地做选择题，但是你需要独立的人格，叛逆的思想。让所有的东西都要经过自己的大脑、靠自己大脑思考，不要被其他人左右或者绑架。你需要对生活开启一扇扇大门，学会在生活中观察和发现，而不是在别人的电影作品中寻找灵感。
就像岩井俊二导演忠告的，一定要坚持自己，不要去模仿别人。那样即使失败了，接着做下面的作品时也更有意识心知肚明错在哪里。不经历失败，就不会有成功。否则你即使成功也会懵懵懂懂不知所以然。其实自己在拍片的时候甚至在剪辑的时候也会又这种非常后悔的感觉：当初要是不听摄影师的就好了。由于我们太期盼成功，太害怕失败，反而在真正有机会实践自己的梦想时有点前怕狼后怕虎，做导演尤其要坚持自己的想法。
这些大师最让我印象深刻是他们的人格魅力和艺术家的胸怀与风范。尤其是巴瑞－莫罗和谢加。那种境界真的不是一天两天能够修炼达到的。那种对小人物的爱、那种悲天悯人的情怀，是力透纸背由衷而发的。那种不畏惧挑战，迎接拥抱风险的态度和精神十分具有感染力。我由衷地被他们所折服。
我们总认为自己不够好，别人比我们强，比如说剧本写作方面，希总是望得到神力的帮助。或者聚集许多写手而不敢自己迎头而上。有时候不得不自己去写剧本，这点上要和黑泽明一样，自己能做到什么水平就什么水平，不要迷信别人，要己动手。俗话说：无知者无畏。我们有时候学得越多越碍手碍脚越负担沉重。很多时候是我们自己把自己吓回去了。我们的思想力反而阻碍了我们的行动力。能力和水平是在不断实践中提升的。只要自己全心全意地去做就行了。我们自己有时候是自己最大德敌人和阻碍者。
如果想打破这个或者那个禁区，打破约定俗成的很多东西，开拓中国电影的题材和范围，你就要做先驱者，就要学会和游戏规则的制定者玩游戏。像谢加导演说的，害怕应该让你变得更勇敢，把恐惧拿走是创意的第一步。我们的艺术生命不能让恐惧主宰。
谢加导演的比喻非常恰当：电影人都是探险家，像登山运动员一样。要不畏惧挑战，要勇敢地迎接挑战，要敢于被置于死地而后生。要永远望着这山比那山高，要不断挑战自己，不断下山，不断攀登。（在攀登另一座高山前你必须得先从现在的山上下来）就是常言的要学会归零。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地做能对得起自己的作品。你不可能一步登天，你只能在一个阶段尽心尽力拍出代表自己这个阶段最高水平的作品，为了追随你的梦想，你会义无反顾上下求索不断攀登。如果哪一天你不再拥有热情不再拥有激情，你就不必踏上充满冒险的电影旅程。
检讨自己的电影生涯，仔细反省自己，这些年做对了什么，做错了什么，就可以以后少走弯路。因为期待已久的电影工业发展的黄金时代也许就在我们面前，如果我们有储备，有激情，有才情，能抓住机遇迎接挑战，那么我们的电影生涯就可以有一个转机，就可以进入一个良性循环，前面的路也会越来越开阔起来。
－柯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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