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从《论语》一书来看,孔子所欣赏的“木讷”,大致包含有这样几层旨意:
其一是“言忠信”。“子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笃敬,虽州里行乎哉?”(《论语·卫灵公》)揣其文意,所谓“言忠信”,一方面是内不自欺,外不欺人的端正言说态度,真心和真诚待人,其意涵正如曾子所论:“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而不习乎?”(《论语·学而》)所以孔子十分鄙弃阳奉阴违的虚伪,“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论语·公冶长》)另一方面即是要做老实人,说老实话。孔子特别倡导“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论语·为政》)当时有人问孔子“褅”礼是怎么回事?孔子就说“不知”《论语·八佾》)。
其二是朴素、本色的言说。关于言说,孔子认为只要表情达意即可,“子曰:辞达而已矣。”(《论语·卫灵公》)所谓“辞达而已”,即质朴的说话,不虚夸、不矫饰、不造作,此意诚如朱熹所揭示:“辞,取达意而止,不以富丽为工。”与此“辞达而已”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孔子很反感花言巧语。一次有人谈论其弟子冉雍,说他有仁德,可惜短于口才,即“雍也仁而不佞”。文中的“佞”字,即工言辞、善表达的意思。孔子一听,立即反驳说:“焉用佞?御人以口给,屡憎于人。不知其仁,焉用佞?”(《论语·公冶长》)文意是说仁德比能说会道重要得多,巧言善辩不仅无益于仁德,反而会遭人痛恨。所以在《论语》中,我们可以屡屡看到孔子对花言巧语的挞伐。如“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论语·学而》)又如“子曰:巧言乱德,小不忍则乱大谋。”(《论语·卫灵公》)再如“子曰:恶紫之夺朱也,恶郑声之乱雅乐也,恶利口之覆邦家者。”(《论语·阳货》)不难看出,对虚夸矫情的“巧言”和滔滔善辩的“利口”,孔子不仅斥之为“鲜矣仁”,还抨击它“乱德”,甚至还指斥它有祸国殃民的极大危害。
其三是严谨、慎重的言说。“子曰: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论语·子路》)文中“无所苟”,意即所言必有据,所说必有依,而非恣意随性,凿空蹈虚。事实上,孔子甚为反对捕风捉影的道听途说,“子曰:道听而涂说,德之弃也。”(《论语·阳货》)反对夸大其词,“子曰: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论语·宪问》)而主张“敏于事而慎于言”(《论语·学而》),“多闻阙疑,慎言其余”(《论语·为政》)。 最后是“言必信,行必果”。孔子还十分注意言行的一致性。“子贡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言必信,行必果。……抑亦可以为次矣。”(《论语·子路》)所谓“言必信,行必果”,意即说到的,就要做到,而做不到的,就不要信口开河地乱说,“子曰:其言之不怍,则为之也难。”(《论语·宪问》)另外,前面所引的“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以及“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就已包含了这层意思。值得注意的是,在孔子所强调的言行一致中,“行”是更为重要的,“子贡问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后从之。”(《论语·为政》)孔子的意思显然是做得好要比说得好更重要,所以他认为要认识一个人,光“听其言”是不够的,还要“观其行”。“子曰: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论语·公冶长》)孔子对“行”的重视,是其反“巧言”、倡“木讷”的必然结果,因为事实胜于雄辩。
原文及典型解读举例
原文：子曰：“刚、毅、木、讷近仁。”
译文1：孔子说：“刚强、果决、朴质、而语言不轻易出口，有这四种品德的人近于仁德。” [2]
译文2：孔子说：“刚强、坚毅、质朴、说话迟钝这四种资质，是和仁德相近的。” [3]
译文3：Confucius said, “A man who is strong, resolute, simple, and slow to speak is near to humanity.”[4]
如果我们把这个译文再翻译回汉语，它的意思就变成了“孔子说：‘一个刚强、果决、俭朴而说话缓慢的人是接近于仁慈的’”，可以说与上两个译文大同小异。
这说明，人们对于这句话的理解还是比较接近一致的，那么是否可以说是定论了呢？笔者认为并非如此，原因就在于这些解释当中存在一个共同的逻辑缺陷：“语言不轻易出口”、“说话迟钝”这样的物理缺陷为什么可以成为“仁”的一个特征呢？现有的解释均不能很好地解决这个逻辑问题。
原文解析
还好，对于“木”字人们并没有将其理解成“木头”、“死木头疙瘩”之类具有中性或贬义的意义，其原因除了与文意不符之外，古人也就已经将其解释为俭朴了，这个意义应当引申自没有经过加工的原木的“质朴”性质。
“讷”在辞书当中所记录的意义很单纯，仅仅根据这些意义很难和文意契合，因此的确很难解释。从通假关系的角度来考虑，在马王堆帛书出土之前也没有这方面的线索，因此，关于这个字自古就是一个难点。但是，马王堆帛书《老子》甲本当中相当于今本第45章的“大辩若讷”的一句是“大赢若‘火+内’”。《广雅?释诂三》：“‘火+内’，煗也。”（“煗”是“暖”的古字）《玉篇?火部》：“‘火+内’，热也。”
1993年，湖北荆门又出土了郭店楚简《老子》，与此句话相对应的是“大成若詘”，而且同一篇章当中出现了两个“大成”，给解读造成了很大困难。今本、帛书甲本、乙本以及楚简本《老子》的差异说明《老子》在传承过程中的经历比《论语》还要复杂，因为在许多地方各版本随时间变化产生了严重的衍变。对于该章笔者已经在两年前进行了一次整理，但是自己也未能达到满意，笔者准备最近抽时间再对其进行进一步的探讨，看能否取得更为满意的结果。
暂时抛开这些纷扰，让我们看一下“讷”与“火+内”之间的这个联系能否对“木讷近仁”的解读有所助益。前几天笔者写了《〈论语?里仁〉“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新解》一文，解读结果是“恶人”的意思是“助人”，“助人”就给人以温暖，这与本章的“讷”（通“火+内”）的意义很符合。孔子认为“仁”的特征之一就是“热情”，喜欢帮助别人。
结论
通过分析，笔者找到了“讷”古曾经为“火+内”，是热情、温暖的意思，那么这段话就可以翻译为：
孔子说：“刚强、果决、朴质、热情，（具备了这四点，那么）就离‘仁’不远了。”
胡发贵先生将“木讷”发挥为四点：其一是“言忠信”；其二是朴素、本色的言说；其三是严谨、慎重的言说；最后是“言必信,行必果”。可见，除了第二点与“木”相关以外，其他三点都受到《论语》今本用字的影响，已经游离于文本意义之外了。
[2009-0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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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胡发贵：《木讷近仁》，2009年4月27日《光明日报》
2.杨伯峻：《论语译注》，中华书局1980年12月第2版，第143页
3.《四书读本》，台湾智扬出版社1996年版，第223-224页
4.Wing-Tsit Chan: A Source Book in Chinese Philosophy,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63), P. 41
“刚、毅、木、讷，近仁”新解
《论语子路篇》记载：
子曰：“刚、毅、木、讷，近仁。”
“刚”、“毅”、“木”、“讷”，是什么意思？孔子为什么说“近仁”？
孔子说他没见到过“好仁者”、“恶不仁者”，只是说“盖有之矣，我未见之也”。弟子们很想知道仁者形象是怎样的，所以，他们必会常常向孔子问这类问题。
从理论上说，一切善皆因于仁，一切恶皆因于不仁。应该说，仁者的形象就是其一切德行的显露。但这只是抽象的解说，对于求学弟子来说，这种解说很难令人满意。弟子问仁者形象时，多是侧重于某些方面，或问性格表现，或问言语形象，或问动作形象等。但如果让孔子描述一下仁者的总体外在形象的话，那么，孔子该如何回答呢？
末学认为：“刚、毅、木、讷，近仁”便是孔子的最为准确的描述。这里的“近仁”便是说“可以说是近似乎仁者的外在总体形象特征了”。
为什么这样说呢？
一、“刚”的形象寓义
《论语公冶长篇》记载：
子曰：“吾未见刚者。”或对曰：“申枨。”子曰：“枨也欲，焉得刚？”
申枨（ｃｈéｎｇ橙）是孔子的弟子，姓申，名枨，字周。
从“枨也欲，焉得刚”来体会，自私欲望强烈是很难“得刚”的。这里的“欲”是指对他人有所贪求的自私欲，而不是指一般的生理欲望。常听有人说：冻死迎风站，饿死装睡着，也不去做损人利己的事。真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就是刚者了。“无欲则刚”，仁者凭自己的力气挣饭吃，从来就没有剥削别人或投机谋利的心理，所以会显得刚强。苏轼在《赤壁赋》中说：“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一个人不曾有所祈求别人，又怎么会有屈服模样？
所以，这种“刚”的品格，可以说是近乎仁体的显现。为什么说是“近仁”而不曰“乃仁”“亦仁”呢？原因是外现的品格未必就是思想品质的体现。
孟子说：“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孟子·滕文公下》）孟子所描述的“大丈夫”形象似乎有“刚者”的气派。但孟子用“得志”、“不得志”等语来表述，可知孟子不知仁；仁者必志于仁，必“求仁而得仁”，无有是否“得志”之别。孟子所谓的“得志”，无非是指获得从政的机会而已，仁者怎可把这种欲望叫“志”呢？所以，孟子所描述的“大丈夫”很难算得上“刚者”。
《论语述而篇》记载：
冉有曰：“夫子为卫君乎？”子贡曰：“诺，吾将问之。”入，曰：“伯夷、叔齐何人也？”曰：“古之贤人也。”曰：“怨乎？”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出，曰：“夫子不为也。”
真正的刚者如伯夷、叔齐、孔子。
冉有说：“孔夫子愿意为卫君做事吗？”子贡说：“好，我试问一下看看。”于是便入见孔子，说：“伯齐、叔夷是具人何等品质的人？”孔子说：“古代贤人。”子贡说：“他们会为自己的决定（不为周武王做事而宁愿饿死首阳山下）后悔吗？”孔子说：“他们追求仁的生活目标，而且实现了这一目标，又有什么可以值得后悔的呢？”子贡出来后告诉冉有说：“孔夫子不会为卫君做事了。”
其后，孔子在见过卫灵公而不与论“陈（军事）”后，便“明日遂行”。“
求仁而忘我者，便具有“刚”的气质。然具有“刚”的气质者，非唯仁者。
二、“毅”的形象寓义
《论语泰伯篇》记载：
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士应该为仁的社会理想而奋斗终身。曾子此说，深得夫子之旨。志士仁人既然有实现仁的远大理想和坚强意志，必然会表现出“弘毅”的形象来。“毅”就是克服前进道路上的各种困难的“毅力”，如孜孜不倦、不屈不挠、坚定果敢而勇往直前的形象等都可以说是“毅”这种仁者必具气质的外在表现。
没有战胜困难的勇气，则无“毅”；“毅”体现着“勇”的品格。仁者之勇来自对仁的理想的热烈追求。《论语宪问篇》记载：
子曰：“……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
“爱人”的力量是无穷的。孔子曾说：“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里仁》）仁者是充满了奋斗的勇气和力量的，此即“毅”得以外现的内在品格方面的依据。
果敢也是“毅”的表现。对是非善恶的果敢处理能力，虽有智的因素，而更在于有魄力。魄力是由感情来发动的，一个人只要“志于仁”，也就自然会具有实现仁的魄力，表现出刚毅的品质。
也可以说：仁者必有毅，毅者不必有仁。此所以孔子说说毅者有“近仁”的方面。
三、“木”的形象寓义
《论语子罕篇》记载：
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用“木”形容人格形象比喻性较强。现代人也常用某种树木来比喻某种人的品格，如白杨、松柏之喻等。古人用“木”比喻人品，一般的解释是“木强”的意思。如：“勃为人木强敦厚”（《汉书·周勃传》）；“周昌，木强人也”（《汉书·张周传》）；“尹齐，木强少文”（《汉书·酷吏传》）等。“木强”，即质朴、坚强的意思。孔子用“木”来形容仁者所具有的品格，应当不仅仅是“木强”的意思，还应包括“木”的其他一些形象喻义。
“木”的形象喻义较为广阔，如根基坚定难移，树干坚挺不拔，树顶蓬松如华盖等。孔子说：“仁者安仁”（《里仁》）；“仁者乐山”、“仁者静”、“仁者寿”（《雍也》）；“仁者不忧”（《子罕》），等等，这些品格形象都可以用“木”来形容。仁者追求与人同乐，顺乎自然性情，心地坦然而长乐，无忧而长寿等，可如华盖之丰茂，如松柏之坚挺永青，如其根基之安定，木质之朴实。
周勃、周昌等人皆具有“木”的形象特征，然却未必仁。此所以孔子说“木”有“近仁”的方面。
四、“讷”的形象寓义
《论语颜渊篇》记载：
司马牛问仁。子曰：“仁者，其言也（言忍）。”曰：“其言也（言忍），斯谓之仁已乎？”子曰：“为之难，言之得无（言忍）乎？”
“（言忍）”，是指说话欲吐又止的那种话难出口的样子。
仁者说话为什么是那个样子呢？孔子说“为之难”。是指说容易做起来难。
仁者“爱人”，对别人感情真挚、言行一致、表里如一，如果说出话来，在行动上不能兑现，未免有欺人之嫌；仁者是具有高度理智的人，说话讲究分寸，亦须斟酌字句。这样一来，便常常表现出话难出口的样子。
《论语里仁篇》记载：
子曰：“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
讷（ｎà那），说话迟钝含口难出的样子，与“（言忍）”的说话形象相近。
《论语里仁篇》记载：
子曰：“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
《论语为政篇》记载：
子贡问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后从之。”
《论语宪问篇》记载：
子曰：“其言之不怍，则为之也难。”
子曰：“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
由于仁者经常怀着这种处理言行关系的心理准备，久之，便形成了“（言忍）”或“讷”的言语形象。然表现出“（言忍）”或“讷”的言语形象却未必是仁者。是故孔子说“讷”是“近仁”的一个方面。
五、“刚、毅、木、讷，近仁”的全义
仁者是人类间完美品格的人，内在品质须有仁、智、勇，外在形象亦不当只具有一方面行为的“近仁”，而当是多方面的“近仁”。亦即说，仁者不仅会有“刚”的形象，而且亦当有“毅”、“木”、“讷”的形象。
“刚、毅、木、讷，近仁” 意思是：如果一个人能自然地表现出刚、毅、木、讷的形象来，可以说这个人的外在形象近似乎仁者的外在形象了。
孔子这则论语，是力图让弟子在脑海中构想出仁的理想人格的外在总体形象大概輪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