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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改写版分两次发表于《中国社会科学报》（2011年10月20日、12月22日），此为完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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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色的树林分出两条路，可惜我不能同时去涉足我选了人迹更少的一条，从此决定了我一生的道路……Two roads diverged in a yellow wood and sorry I could nottravel both and be one travellerand I took the one less travelled by and that has made all thedifference......多年以后，当弗里德曼回忆起自己成为经济学家的道路时，他首先想到了这首Frost的《林中路》（The road nottaken）。诚然，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一个选择常常就改变人的一生。～～～～～1912年7月31日，米尔顿·弗里德曼生于美国纽约市布鲁克林。在他自己看来，他的一生是由一连串幸运事件构成的。首先，他生于美国，本来他的父母都出生在奥匈帝国的土地上，如果他们没有移民美国，那么弗里德曼将成为一个苏联人。其次，他高中时的几何老师使得他从那时就对数学产生了兴趣，他永远记得老师曾经引用过的济慈的诗句：“美即是真，真即是美，一切尽在于此。”其三，他成功地争取到了一份奖学金可以免费就读罗杰斯大学。弗里德曼家境贫寒，在大学期间四处打工。有一件轶事不能不提，就是有一段时间，弗里德曼在一家宿舍附近的餐厅打工，报酬是一顿免费午餐，但是一般都要等到下午一点餐厅关门时才能吃饭，而一点半就要开始上课，因此他虽然吃得很快，还是常常迟到。他当时选修了一门欧洲史课程，因为他经常迟到，老师将他的分数降为C（这是弗里德曼大学成绩中唯一的C），当他提出抗议时，老师说：“你来到学校不是为了在餐桌旁服务，而是学习”。弗里德曼由此感叹，天下没有免费午餐（Thereis no such a thing like a free lunch）。从此这句话不胫而走，成为弗里德曼的名言。弗里德曼的第四件幸运事情是他最终选择了经济学。弗里德曼本来主修数学，并选修了几门经济学，还认识了两位杰出的经济学教师伯恩斯和琼斯，他们对弗里德曼后来的学术研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并成为他一生的挚友。1932年大学毕业后，弗里德曼幸运地获得了两所大学提供的奖学金，分别是布朗大学的应用数学系以及芝加哥大学的经济学系。事后，弗里德曼这样回忆他当年的选择：“面对这两者之间的选择，我几乎是到了要用掷铜板来决定的地步。假如我去了布朗，我将会成为应用数学家。由于选择了芝加哥，今天我成为了经济学家。就像诗人Frost所写的，‘黄色的树林分出两条路’。我不能说自己选择的是人迹较少的路，但无疑地，我所选择的路决定了往后的一生。”弗里德曼之所以选择经济学，其实很大程度上与当时的环境有关，他大学毕业时正逢美国大萧条时期，如何走出衰退？如何降低失业水准？如何解释一方面是需求强劲，但另一方面却有大量资源闲置的矛盾现象？这些问题困扰着弗里德曼，也最终促使他选择了经济学的道路，从此他的人生改变了。在芝加哥，弗里德曼受到维纳、奈特、西蒙斯、明兹、道格拉斯以及舒尔茨等大师的指导，特别是对于维纳，弗里德曼这样回忆：“他的课程为我开启了一个新世界，让我了解经济理论是一套首尾连贯、逻辑完整的知识，绝不是由一些支离破碎的主张或命题拼凑而成。这门课程毫无疑问是我生命中最宝贵的知性经验。”更加幸运的是，在维纳的课上，弗里德曼结识了坐在他身边的女同学罗斯·迪雷克特（RoseDirector），他们在若干年后结婚，从此过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幸福生活。他们还一起合写了《自由选择》、《资本主义与自由》等通俗经济学读物及自传《两个幸运的人》。直到2006年弗里德曼离世，罗斯一直陪在弗里德曼身边。弗里德曼死后，罗斯说：“我除了时间，什么都没有了。”在芝加哥呆了一年以后，经舒尔茨推荐，弗里德曼获得了哥伦比亚大学的奖学金，在那里受到霍特林、米切尔和克拉克等人的指导。再一年，弗里德曼回到芝加哥，担任舒尔茨的研究助理，又一个幸运事件就是他在那里遇到了两位研究生同学乔治·施蒂格勒和艾伦·沃利斯，他们不仅在学术上相互交流，更建立起了终身的友谊，人称芝加哥学派的三个火枪手。由于受到芝加哥以及哥伦比亚两所大学学风的综合影响——前者重视理论，后者重视统计与实证研究，弗里德曼的学术研究也大都兼顾理论与经验研究。从1937年开始，弗里德曼来到纽约国家经济研究局成为库兹涅茨的研究助理，库兹涅茨擅长国民经济统计研究，并在1971年获得了诺贝尔经济学奖。弗里德曼在其指导下完成了博士论文《独立专业执业人士的收入》，这篇博士论文完成于1941年，但由于引起了很大争议，直到1954年才得以出版成书。这个争议是这样的，话说他们的研究发现内科医生的平均收入比牙医大约高1/3，并将其解释为美国医学协会对进入医疗界的限制，结果引起了强烈不满。这项研究的一个副产品是，弗里德曼对消费者的收入构成进行了深入分析，并将其区分为持久性收入、半持久性收入和临时性收入。这一发现形成了弗里德曼持久性收入理论的主要内容，并在他日后出版的《消费函数理论》一书（1957）中得到了阐述，这也是弗里德曼最主要的学术成就之一。1941～1943年，弗里德曼出任美国财政部经济研究员，研究战时税收政策，1943～1945年期间则在哥伦比亚大学的战争研究部从事数理统计工作，为武器设计、战略及冶金实验分析数据。1946年，弗里德曼获得了哥伦比亚大学颁发的博士学位，随后他回到了芝加哥大学教授经济学理论，直至1976年退休。在日后回忆战争岁月时，弗里德曼承认自己也曾是一个“彻底的凯恩斯主义者”，直到战后才逐渐转变了观念，成为一名坚定的货币主义者。他在芝大成立了货币及银行研究小组，同经济史学家安娜·施瓦茨合作，于1963年发表了影响深远的著作《美国货币史》，这本书是弗里德曼最重要的学术著作，同时也奠定了货币主义的研究大纲，通过分析1867～1960年期间美国货币量的历史变动，分析了货币供给量对于经济波动和通货膨胀的影响。弗里德曼告诉我们，货币才是最重要的政策工具，同货币相比，财政政策对经济几乎没有什么长远的影响力。在弗里德曼看来，大萧条本来只是一次温和的经济衰退，但由于美联储采取了不恰当的货币紧缩政策才演变为一次历史性灾难。在与凯恩斯主义的论战中，弗里德曼提出了著名的“自然率假说”。这一假说最早是弗里德曼在1967年12月美国经济学会的主席发言上提出的，他对凯恩斯主义惯用的分析工具菲利普斯曲线提出了质疑。这一曲线表明通货膨胀率与失业率之间存在着稳定的负相关关系，因此政策制定者可以选择自己认为最合适的通货膨胀率与失业率组合。但弗里德曼认为这种稳定关系是暂时的，并且由非预期的通货膨胀率变化来决定。当雇主与工人明白了正在发生什么时，那么实际失业率将回到“自然失业率”的水平。这篇发言以《货币政策的角色》为题发表于1968年的《美国经济评论》，构成了弗里德曼的又一项重要成就。以上我们回顾了弗里德曼在宏观经济学上三项重要成就，即研究了美国货币史并开创了货币主义，提出了持久收入理论和自然失业率假说。而弗里德曼对于经济学研究的另一项贡献，也是更为深远的一项的贡献就是他于1953年发表的经典论文《实证经济学方法论》。在自传《两个幸运的人》中，弗里德曼这样回忆：“这是我为《实证经济学论文集》写的长篇前言，我怀疑我所写过的文章与专著中再也找不出比这一篇更重要的了……它引起的争论在历经40年后仍未显示出平息的迹象”。在这篇重要的方法论文献中，弗里德曼提出了如下的观点：在对一种理论做出评判时，要依据其结论是否与可观察到的现象一致，而不能依据其假设是否与所谓的现实一致。这一论点是如此鲜明，以至于引起了巨大的争议。有人这样评价弗里德曼的这篇论文：“……这篇文章自1953年发表以来就一直对许多人影响巨大……几代研究生（多数人也由此）懂得了经济学成为一门科学意味着什么。哲学家和方法论学者将它视为弗里德曼将科学哲学引入经济学的标志，或者是‘芝加哥学派’形成的标志。”其实弗里德曼构思这篇文章花了很长时间，初稿完成是在1947年，其间经过与斯蒂格勒等人的深入讨论，并参阅了波普尔的科学哲学理论，直到6年后才正式发表，发表之后他决定还是去当经济学家，而不是花更多的时间去探讨经济学研究应如何进行，因此尽管这篇文章引起了很大争论，他对此一概不作回应。（bluesky注：在我看来，弗里德曼的观点无疑是正确的，而且符合波普尔提出的证伪主义的科学精神。我对某些学者高度推崇的所谓真实世界经济学一直不以为然。2003年，也就是弗里德曼这篇论文发表50周年的时候，我曾专门写过一篇论文《实证经济学的逻辑结构》向其致敬。并且，向弗里德曼学习，在这篇文章2006年发表之后我也不再进行任何关于经济学方法论的研究。）作为一名经济学教师，弗里德曼长期在芝加哥大学为学生讲授价格理论课程，他的两位学生将上课笔记整理成册，经弗里德曼修订补充后，形成一个油印本，供学生使用，十几年后，这本油印本以《价格理论：暂行课本》正式出版（1962年）。再十四年，这本书经修订补充，以《价格理论》为题再版。他在序言中写道：“虽然这本书并非畅销书，但是一直作为教科书使用，至今仍然年复一年地以相当数量售出。早期版本被译为西班牙文、葡萄牙文和日文；最新的版本被译为德文和法文。依我个人所见，更重要的是，早期的油印本和印刷本使我能够在讲课时停下正式的讲授（为的是要加进新的材料）并利用课堂时间与学生讨论，我相信学生（肯定还有我）都发现这比正式讲授能得到更多的收获。我忍不住要吹嘘一下我为了让学生按时上课而使用的一个小伎俩。在第二次上课时，有一两个学生照例迟到。当他们中的一个进来时，我让他站住，这样对他说：‘如果你晚进教室，你是将损失强加于其他人，如果你仅仅是不来，你只是自己有所损失。因此如果你不能按时到，为什么不干脆逃过这堂课呢？’用这个办法，我保证了学生按时来上课，还含蓄地教授了一个经济学的基本概念：外部影响。”《价格理论》一书是弗里德曼在经济学教学方面最重要的贡献，实际上也是芝加哥学派经济学的核心内容。弗里德曼是当之无愧的芝加哥学派领袖，他的学生进一步他的理论发扬光大，其中加里·贝克尔将其价格理论发展为一门能够解释全部人类行为的学科，并于1992年获得了诺贝尔奖，而小罗伯特·卢卡斯则提出了著名的理性预期假说，将弗里德曼的宏观经济学发展为新古典宏观经济学，他本人则在1995年获得了诺贝尔奖。经济学家通常有三种身份，作为一名教师，作为一名科学研究者，以及作为一名政策建议者。我们已经谈到了弗里德曼的前两种身份，现在来谈谈他的第三种身份。首先，弗里德曼是一个坚定的古典自由主义者。在1960年代，几乎所有的人都相信凯恩斯主义和国家干预能够为经济带来繁荣，弗里德曼始终坚持自由市场经济。在1962年出版的《资本主义与自由》以及1979年出版的《自由选择》两部经济学普及读物中，弗里德曼反复强调了尊重个人自由选择，政府只需做好守夜人的重要理念。他要让人们相信，自由市场的力量是强大的有效的，并且反对形形色色的政府干预和政府管制。1970年代西方国家普遍由于政府的过度干预而陷入滞涨局面，人们终于意识到弗里德曼是对的。其次，弗里德曼也并非反对所有的公共政策，在他看来，促进教育与帮助穷人是政府的重要职责。但是他认为现行的政策措施不合理，在教育方面，政府把资金都投入到公立学校，这样既不公平也没有效率，他认为应该采取面向所有学生并且对私立学校和公立学校一视同仁的教育券制度；在福利计划方面，现行的各种福利方案名目繁多，却都只是有利于不同利益集团（比如农民、老年人、工会）而非真正用来帮助穷人，据此弗里德曼提出了著名的负所得税制度，这项制度以收入高低作为唯一的评判标准，当一个人收入低于某个额度时，他将获得负所得税，即政府补助。此外，值得一提的是弗里德曼曾经三次来过中国，为中国的经济改革提供了很多建议。其中，1988年他曾提出只要控制货币供给，切断中央银行直接印钞票借钱给财政部的渠道，就可以控制通货膨胀。虽然当时未被立即采纳，但对90年代朱镕基实行的货币政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最后，我们再来回顾一下弗里德曼一生所获得的重要奖项，主要包括1951年的克拉克奖，1976年的诺贝尔奖，以及1988年的国家科学奖章和总统自由勋章。2006年11月16日弗里德曼在加州旧金山去世，享年94岁。诚如他自己所言，他是一个幸运的人。弗里德曼终其一生，他都在与反市场的力量作战，是一个坚定的自由主义者。与其同时代的萨缪尔森则是一个坚定的凯恩斯主义者，主张财政政策与国家干预。他们两个都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经济学家，然而一个坚持自由主义，一个坚持国家干预，这大概也是一种balance吧。～～～～参考文献弗里德曼：《两个幸运的人》（自传）弗里德曼：《我成为经济学者的演化之路》维基百科：弗里德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