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给你们什么? 给你们 歌词

我能给你们什么? 给你们 歌词
作者:彭君睿

高中之前的十几年爸妈靠栽种满山的烟草谋生,烟草生意是我们那最能赚钱的营生,但格外疲人。哥哥去城里上学那年我七岁,爸妈觉得我太小,怕不安全一直不让我做饭。我从来不听,我会煎蛋,会炒土豆丝,会擂烧辣椒,会腌醋黄瓜。杂七杂八的几个碗装满,摆满整个小桌子。

晚饭做好之后我就坐在屋前晒夕阳,太阳偏西,房屋的阴影从后面覆扫过来,阳光移一寸,我就挪一下小板凳。

当绯红的夕阳全部沉落西山,天色暗下来的时候,爸爸妈妈也就回来了。

我喜欢打个赤脚远远的喊他们,饭菜都做好了,小跑着接过我妈的背篓,有时候背篓里有爸爸在山里挖到的野生葛根,有时候是我妈在荆棘堆旁摘到的山莓,红灿灿的,酸酸甜甜的。那是他们忙完一天的活之后专门给我带的什锦野果。也许是记忆绚烂了味道,到现在回想我都觉得那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东西。

实在想不起那时候我做的菜是咸了淡了,煮的饭是干了还是稀了。只记得我经常夹起柱体状的土豆条问爸妈彭小姐做的土豆丝好不好吃,他们总是笑眯眯的回非常好吃。

反正我信了。

初一开始住宿,每周回家一次,我从一个礼拜的打头便开始琢磨回家带些什么,那时候生活费按周给的,每个星期五下午回家剩的钱不多,我经常干的事情就是周五放学之后穿梭菜场,买点家里菜园子里还没有长成的时蔬,辣椒西红柿之类的。然后背着书包拎着刚买到手的菜去搭那趟回家的中巴车。

估摸卖菜是薄利生意,装菜的口袋是质量最次的那种塑料袋,灰薄一层,辣椒尖一戳就把袋子戳破了。明明在心急火燎的赶车,出了这种岔子我有点赌气便把它们顺手往满天星的书包一塞,书包里装的是一个礼拜换下的脏衣服脏袜子。

嘻,反正菜是要洗的嘛,反正不干不净吃了才不会得病嘛。我爷爷讲的。

上学期的考试周我得了中耳炎,顶着嗡嗡作响的耳鸣跟不时的眩晕在学校跟医院之间来回跑。我妈怕我生着病还一心省钱要往家里带东西,再三叮嘱我放假回去什么都不要带,家里什么都有。可是在大城市的商场一逛,这个想买那个也想买,洗碗的清洁布泡茶的大杯子洗衣刷榨汁机火锅底料甚至是适合我小侄子的婴儿奶瓶....什么都比家里的好看,什么都想买,全部买下来那我万万办不到啊。于是就左选选又挑挑,心想最好买个上海才容易买得到的东西。

不好选,最后给我妈买了一套护肤品,我爸的保温盒,侄子侄女的羽绒服帽子围巾和玩具。钱是我零星兼职跟偶尔发文章拿到的稿费匀出来的,不多,但是足足的买到了我那一点点骄傲的满足感。

下火车之后乘着汽车回家,车身在坑洼不平的乡村土路上摇摇晃晃。车灯只能打几米远,不远处漆黑一遍。从上海到湖南湘西的那个土家山寨,十分漫长且颠簸的归途。困顿的时候会眯着眼想想到家时候的情景。

灯肯定亮着,电饭煲里的饭肯定还热着,锅里肯定有我在学校馋很久了的腊肉。爸妈肯定还没睡,或者他们正抱着我哥的两个宝宝跟他们说小姑姑在路上。家里的人,家里的炭火,黑暗的山寨总有一处灯火通明在等着我。

到家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行李箱,一件件翻出我从上海带来的惊喜。哪怕只是一个漂亮的钻笔刀都能装点三岁多侄女宝宝一整天的好心情。那个时刻,灯光很暗,但是孩子的眼睛却那么亮。

我的心情也开始明亮起来。

山村里的日子简单繁复,听鸟叫声听河流声,冬日里的艳阳照耀,这点暖意怂恿细小虫子在草丛低处涌动。好像这片广袤土地上的所有都在有秩序的运作。不会有太过复杂的事情发生,日子平安可靠。

小时候我们住的是木屋,吊脚楼。南方雨水充沛,有时雨如瓢泼,打歪了瓦片,雨水沿着屋内的柱梁小股的流下来。暴雨天气漏雨是经常的事。后来生活条件慢慢变好,各家开始买田买地自己修楼房。我也搬了家,新家在村里最中央,三层的楼房,门前很大的坪坝,我爸规划着要栽花果树,还为我划算好了将来回娘家停车的位子。

我喜欢在三楼的阳台上听门前小溪哗啦啦的流水声,看屋前来来往往的叔伯乡亲,观察大嘴巴妇人骂男人跟皮孩子时的表情,然后脑子幻想一些没边没际的事情。那个黝黑精瘦的高个男孩经常骑着摩托经过,他比我小。但是工作了很多年,排行老二,按地方叫法应该叫二佬,可是一些屁孩子偏要鬼叫,到现在我们也跟着叫他佬二婆。

他父亲很多年前便去世了,母亲是个智障的带有精神病的老妇人,他在外面揽活赚钱,过年过节回家带着他妈在镇上买衣服鞋子,像哄小媳妇一样哄他的妈妈。这样的人天生便含有隐痛的命运,而我感受到的是凡事在他那里好像都拿捏稳当,像接受四季来临一样接受着所有的变故。

他们住的还是从前的老木屋,在山坡脚下,跟村里近些年马路边修起的一排排楼房相比,它好像被遗忘在荒凉野陌里。那不是个通达无碍的屋子,通向他家的那条羊肠小道鲜有人走,快被荒芜的杂草淹没了吧?我多年没去了。

那个疯癫的女人每天深夜都会站在她自己屋前发一阵癫。她是个有病的人,她是个可怜的寡妇,没人会指责她。我们像接纳半夜谁家孩子吵闹啼哭接纳她每晚整出的动静。我听过几回,声调尖锐激亢,一尖锐就听不仔细她说的什么。有时候像是骂人,谁偷搬了她砍好放在山坡上的干柴禾,扯了她屋后头的猪草,哪个讨嫌鬼骑坏了佬二婆的摩托车。她不记得我们这些无关紧要的闲人,也不上心村里的红白喜事,但她惦记着她自个儿生活里存在的大小琐碎跟那份天然的血脉相连。

夏天日头毒的时候我经常从自家的冰箱里拿些雪糕冰棍送给在我家门前洗衣服的她,想到她跟我妈一样,也是生儿育女的母亲,我就不再怕她。

我妈有时看见跟我一般大能弹琴跳舞的小姑娘会自己念叨,不是孩子笨是大人无能,给不了儿女好的成长环境。虽然我自幼比村里的姑娘养得娇气,她总觉得亏欠了我。

我倒是不能堪破人生,也未曾真的体会过出身给我带来的阻力,前二十年想做的我全做了,考到了很好的城市学一些小城镇学不到的东西,认识到从前认识不到的人,也被曾经不可能的人爱着,城市开始熟悉我接纳我,就像我也开始在这里习得比祖辈更为轻巧的谋生技能,我们彼此都在很好的适应着。可我终归是在山水的滋养里长大的孩子,在父母跟家乡为我带来的一场又一场的静谧之中,生活中的恶意一点点消散,漫漫路途开始澄明起来。

我想,佬二婆家门前寂静偏僻的小路,人迹罕至。其实,它并没有从此落寞,只是被大自然的浓密遮蔽了而已。它沿头的木屋里住着一位母亲,它的每一个角落都被她的孩子熟悉。那里一定会有一行脚印,是孩子归来的足迹。

我能给你们些什么呢?爸爸妈妈。

我能给你们的,就是在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们的时候,将你们给我的一切视若瑰宝,我的身体,健康,容貌,教育以及跟你们生活的点滴记忆。在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的时候,给你们些什么。

想到这,我走在街上感觉无数种新奇生活的可能性纷至沓来,简直想张开双臂来迎接她。

似乎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勇敢状态,似乎以后还会更加勇敢。

—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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