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荷花荡 荷花荡

偶得民国十年版《苏州指南》,该书介绍的24处名胜中,22处现在还是游客甚众,如虎丘等园林寺观、木渎等古镇名胜和穹窿、洞庭等太湖诸峰,但遂园和荷花塘两处却已悄无声息了。这两处苏州名胜年代还不算太远,我想应该能找到些什么遗迹吧。遂园很快就找到了,原址在今慕家花园十六中学和景德路儿童医院一带。现儿童医院尚存荷池、曲桥、琴舫及假山,可惜园已半废。而荷花荡却仍无踪迹,只能先查阅资料了。

有关荷花荡的记载,明清两代较多,民国时期主要有《苏州指南》和《吴县志》,建国后有《娄葑镇志》。很多资料都称其为“荷花荡”,但明张岱称为“葑门荷宕”,《苏州指南》则称之为“荷花塘”。吴方言中,“荡”、“塘”、“宕”音同。据《辞海》的解释:“荡,积水长草的洼地”、“塘,水池;堤”和“宕,石矿”的解释,也许称“荷花荡”更为妥贴吧。

明清时期,农历六月廿四是苏州的荷花节,传说该日为荷花生日。明代文学家袁宏道,称该习俗为“苏州三大奇事之一”。天启二年(1622年) 六月二十四日 ,张岱“偶至苏州”,恰遇苏州士女观荷纳凉的盛况,于是“移舟往观”, 遂成《葑门荷宕》。清袁景澜的记述极为详尽:“二十四日为荷花生日。旧俗,竞于葑门外荷花荡观荷纳凉……值荷诞日,画船箫鼓,群集于此……或有观龙舟于荷花荡者,小艇野航,依然毕集。每多晚雨,游人赤脚而归,故俗有赤脚荷花荡之谣。” 还指出“其地皆洼下田,不能艺禾黍,弥濆望衍,无高堤桥梁亭观。土人植荷为生息”。《苏州指南》介绍尤为生动:“居民筑为畻岸,植荷为业,绵亘数里。夏时花开,如云锦,清香扑人,郡中士民,多雇舟往游。每于先日预备一切,拂晓登舟,于旭日未升零露未收时抵其处,为尤妙。”其情其景,远胜于杨万里之“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了。

观荷纳凉习俗,明代最盛,清代渐衰,抗战后渐亡。《吴趋访古录》称“荷花荡……前明于六月二十四游船最甚”。《清嘉录》在描述了:“画船箫鼓,竞于葑门外荷花荡,观荷纳凉”的同时,也记载了荷花荡的衰败:“今数十年来,翠盖红衣,零落殆尽”。袁景澜则指出观荷花的游客已转向虎丘了:“今世异时移,游客皆舣舟至虎阜山浜,以应观荷佳节……余忆昔之盛,而慨今之衰,作为是诗,俾后之采风土者得以览焉。” 袁家住黄天荡南岸的尹山乡袁村(今郭巷镇六浦村渡桥自然村),距葑门不远。其生于嘉庆,活动在咸丰同治年间,经历过太平军战事。周瘦鹃说:“清末民初,还极一时之盛……抗日战争以后,此风早已消歇”。荷花节不过了,但“每逢仲夏荷花盛开时,总有人雇了船前去欣赏,领略一下荷塘清趣”。战乱的影响,使苏州延续几百年的六月廿四观荷纳凉习俗逐渐衰落消亡了,但我还是想到曾经盛极一时的荷花荡原址作一番凭吊。

寻找荷花荡 荷花荡
清《百城烟水》记述:“荷花荡在葑门外二里许,其东南接黄天荡。” 出葑门,上安利桥,沿莫邪路南行至徐公桥,折而东走,穿过熙熙攘攘的横街和石炮头,即到东环路上的夏家桥,差不多是二华里。据乾隆《元和县志》:“葑门东南出瓦屑泾、过荷花荡为朝天湖,即黄天荡”。可见荷花荡在瓦屑泾和黄天荡之间。该书主编沈德潜世居黄天荡西南侧的竹墩村,他的说法较为可信。另据施晓平记者的调查,瓦屑泾就是今杨枝塘河。那么,荷花荡应该在当时的杨枝塘河和黄天荡之间。因黄天荡又称朝天湖,横街上的朝天桥很可能是因湖得名。站在朝天桥上,桥东是碧波荡漾的一片水面,当地居民说过去水面还要宽阔,生长着茭白,桥东南侧的楼房所在地原先也是茭白荡。从植物演替的规律看,在生长茭白之前,一般是可以生长荷花的。因此,明清时期葑门外的荷花荡,应在今杨枝新村东(《元和县志》称该地为杨枝荡,谓其地生长茭白),即杨枝塘河上的朝天桥至东环路上的外河桥、夏家桥一带。群力和友谊的村干部还告诉我,直至九十年代初,黄天荡河北侧还留有一“北潭”, 是100多亩的低田,生长有荷花、芦苇、茭草, 潭东南有小浜和黄天荡河相连。它也许是葑门外荷花的最后踪迹,可惜“北潭”在建造机场路时被填没了。

“葑门外二里许”的荷花荡原址虽已找到,但该处与《苏州指南》“荷花塘,在葑门外觅渡桥之东南七八里,独墅湖旁”记述的方位距离明显不一致。看来民国时期的游览名胜荷花荡该另有其地,我只能继续寻找了。

现今地图上,符合《苏州指南》所记方位距离的水域唯有黄天荡。又见周瘦鹃在《莲》中记述:某年农历二十四日,曾与程小青、陶冷月雇船前往黄天荡观莲,周还指出这天“就是所谓莲花的生日”。那么民国时期的荷花塘是否就是指黄天荡呢。荷花荡能列入苏州名胜,且“绵亘数里”,我猜测民国时期的地图上该有标识。我找到了1931年版《苏州新地图》,该图左下“全境”图一水域内赫然注记着“荷花荡”三字,其下则并列注记着“黄天荡”三字。哈哈,一湖两名! 用放大镜细看,地图所附“名胜一览表”解释道:“荷花荡,葑门外东南七八里,即黄天荡”。方位距离与《苏州指南》的记述完全一致。后来还在1938年版《最新苏州地图》,1943年版《最近苏州游览地图》和1949年版《最新苏州地图》等图上得到了佐证。

黄天荡面积不是很大(围垦前有水面3000亩),但在苏州是较为有名的。它又称朝天湖、皇天荡和朝天荡。历史上曾是苏州东部的水上屏障。唐乾宁三年(896年),杨行密遣兵与钱镠战于黄天荡。后梁开平三年(909年),淮南兵围苏州,后兵败东走,苏州守军追至黄天荡。到了清末民初,葑门外朝天桥北堍还曾驻扎着水军。但最新版的地图上,黄天荡已不复存在,唯有河道和新村保留了它的名字。它现在又该是何模样了呢?

葑门外东南七八里,是今娄葑镇群力村所在。我去村里走访,发现村委会所在地地势明显低于北部和西部。许村长解释说,我们现在站的地方就是以前的湖底,西部是原来的群力村,北部是围湖造田时筑的堤坝。如果你仔细观察,村委会办公室二楼地面和东面通园路路面大致持平。许村长为我介绍了五、六十年代群力大队围湖造田的情形,还陪我去走访村里的老人。村里几位七、八十岁的老人说:对荷花节不甚清楚,但观荷纳凉的时间从荷花初放开始,一直延续到有早藕,也就是阳历七、八两月。乘船来的游客大都是苏州城里的有钱人,女性为多;船较大,一般有三支橹,船尾一支,前面左右两侧各一支,其大小很似现在运河里的游船,有棚,船中放置方桌。游船一般驶至大荡里村(今群力村)西南河浜里,停泊在凉快处;村南有“乌坟潭”(低田名),其周围是低于黄天荡水面的低田,长有100多亩荷花,潭西则为“四块头” (低田名)。这和周瘦鹃 “虽没有深入荡中,却也看到了不少亭亭玉立的白莲花”的描述大体一致。游人边饮酒喝茶,边欣赏荷荡风光。 这几位老人当年还是孩子,常下水采摘荷花莲蓬, 有早藕的时候,则挖出整枝嫩藕,掮在肩上,泅水而去,兜卖给游客。游船并不很多,少的时候只有四五条,全无明清时期的热闹景象。村里上了年纪的人都知道“赤脚荷花荡”,他们在说某人逍遥自在时,就用 “游荷花”一语来形容。老人们说建国后就再也没看到有钱人来“游荷花”了,因此观荷纳凉风俗最后消亡的时间就可能在上世纪四、五十年代吧。

唐宋伊始,地面沉降,洪涝频繁,洼地积水,形成了苏州东南的湖荡群。而后漫长岁月的泥沙淤积,使黄天荡等湖沼水位逐渐变浅,湖面缓缓缩小。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围湖造田和九十年代的城市发展,则使黄天荡迅速消亡。1958年,娄葑公社尚种植莲藕2600多亩;六十年代初期,黄天荡南面“乌坟头”、“四块头”等低田被开垦。1966年春,群力大队围垦黄天荡南部水面700多亩。1974年,苏州市在黄天荡围湖建池1100余亩,在北部距湖岸50米处筑坝形成黄天荡河。1994年5月,苏州工业园区建设启动,黄天荡一带被辟为娄葑分区。1995年起,鱼池逐步演变成建筑物和道路。2000年后,群力村的土地被征完,结束了荷花种植的历史。苏州葑门外,“粉立千点,静香十里”的景象,再也见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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