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华网仆之先人非有剖符丹书之功，（剖符丹书：汉初分封功臣时，剖开符节的一半连同用红色书写的券契颁发给功臣，作为子孙有罪可以赦免的凭信。）文史星历，（文史星历：都是太史令的职务。文史，这里指掌管文史典籍。星历，指观星象，定历法。）近乎卜祝之间。（卜：管占卜的官。祝：祠庙中司礼仪的人。我的祖先并没有获得封王赐侯的功勋，掌管文史书籍和天文历法，地位接近于掌管占卜和祭祀的官员，）固主上所戏弄，（固：本来就是。）倡优所畜，流俗之所轻也。（倡优所畜：象奏乐、演技的艺人一样被畜养着。流俗：世俗。轻：轻视。 本来就是被皇上戏弄、象乐工伶人一样养着，为世俗所轻视的。）假令仆伏法受诛，若九牛亡一毛，与蝼蚁何以异？（九牛亡一毛：形容微小不足道。九，虚数。亡，丢失。蝼蚁：蝼蛄、蚂蚁，比喻轻微。 假如我受到法律的制裁被杀，就象在九头牛身上去掉一根牛毛，与杀死一只蝼蚁有什么区别呢？）而世又不能与死节者次比，（死节者：为节义而死的人。次比：并列、相提并论。）特以为智穷罪极，（特：徒，不过。）不能自免，卒就死耳。（这几句说：世俗之人不能把我的死与坚守气节者并论，只是以为我智穷罪极，最终不免一死罢了。而世人又不会把我比之于坚持节操而死的人，只认为我是想不出办法而又罪大恶极，实在无法避免，终于受死的。）何也？素所自树立使然也。（树立：指功业、德行上的成就。这句意思说：因为平素功业、德行上的建树不能取信于人，以致世俗的人们有了这种看法。 为什么呢？因为我的职业历来就被人瞧不起。）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泰山：在今山东省泰安县北，为古代五岳之首。鸿毛：大雁的羽毛，用以比喻极轻。用之所趋：用死节的地方，也就是舍生的目的。趋，向。这三句意思说：死的价值或重或轻，它的区别在于看他为什么而死。人必然有一死，有的死比泰山还要重，有的死比鸿毛还要轻，这是因为死的目的不同。）太上不辱先，（太上：“最好”的意思。和下文的“其次”、“最下”都是表示程度的副词。先：指祖先。首先，不使祖先受辱；）其次不辱身，（其次，不使自己身体受辱；）其次不辱理色，（理色：脸色。理，指颜面的纹理。其次，不在道理和颜面上受辱；）其次不辱辞令，（其次，不在言辞上受辱；）其次诎体受辱，（诎(屈qū)体：指身体被捆缚。诎，通“屈”。其次，被捆缚受辱；）其次易服受辱，（易眼：指改穿赭色囚服。其次，被囚禁受辱；）其次关木索、被箠楚受辱，（关木索：戴上拘禁手脚的刑具。关，锁。木，桎梏之类。索，绳索。被箠（chuí）楚：指受杖刑。箠，竹杖。楚：荆木。 其次，戴上木枷绳索被人抽打受辱；）其次剔毛发、婴金铁受辱，（剔毛发：古代髡(坤kūn)刑剃去头发。剔，通“剃”。婴金铁：古代钳刑，用铁钳束在颈上。婴，围绕。金铁，指铜或铁制成的钳。其次，或剃光了头、或头颈上戴着铁链受辱；）其次毁肌肤、断肢体受辱，最下腐刑极矣。（毁肌肤：刻划面额涂上墨，指黥刑。断肢体：指断足的刖(月yuè)刑和割鼻的劓(艺yì)刑。腐刑:即宫刑。其次，毁坏肌肤、截断四肢受辱；最下等的，就是遭受宫刑，这是达到极点了！）传曰：（传(篆zhuàn)：泛指古代文字记载。这里指《礼记·曲礼》。）“刑不上大夫。”此言士节不可不勉励也。（这几句说：古书上载有：“刑罚不加于大夫以上的人”的话，这是说土大夫不可不以气节自勉啊。《礼记》中说：“刑罚不能加于大夫以上。”这是说士大夫的节操不可以不勉励。）猛虎处深山，百兽震恐，（猛虎处在深山之中，百兽为之震惊、恐怕，）及在槛阱之中，（及：等到。 槛阱(鉴井)jiànjǐng)：关闭野兽的笼子和捕捉野兽的陷坑。）摇尾而求食，积威约之渐也。（ 这句说：这是由于不断受到威慑、约束，而逐渐造成的结果。 等到它落进了陷穽、关进了笼子，就摇着尾巴乞求食物，这是长期威力渐渐制约它的结果。）故士有画地为牢，势不可入，（画地为牢，势不可入：即使在地上画个圈子作为牢狱，也决不可踏进去。所以，在地上划圈为牢，气节之士势必不肯进去；）削木为吏，议不可对，（削木为吏，议不可对：即使雕个木偶作为狱吏，也觉得不可去面对它。以上四句意谓人应以士节自勉，决不受刑辱。）定计于鲜也。（定计于鲜：定计于为善。鲜，善。意谓士立意为善要以气节自勉，不犯刑法；一旦犯法，就先自杀，决不入狱对吏。用木头削成狱吏，气节之士也认为不能受它审讯：他们的打算非常的明确。）今交手足，（交手足：手脚被捆绑。）受木索，暴肌肤，（现在，手足交叉，戴着木枷、绳索，肌肉、皮肤暴露在外，）受榜箠，（ 鞭箠：同“捞捶”，笞打。）幽于圜墙之中，（圜(园yuán)墙：牢狱。遭受竹鞭和棍棒的抽打，被关押在监狱之中。）当此之时，见狱吏则头枪地，（枪地：叩头。枪，同“抢”，碰触。）视徒隶则心惕息。（徒隶：指在监狱里服役的犯人。惕息：警惕，喘息。在这个时候，见到狱吏就叩头触地，见到狱卒就战战兢兢不敢喘息。）何者？积威约之势也。（为什么呢？这是受到威压逼迫而逐渐形成的局面啊。）及以至是，（及已至是：等到了这个地步。）言不辱者，所谓强颜耳，曷足贵乎？（强(襁qiǎng)颜：厚脸皮，不知羞耻。曷(合hé)：何，哪。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还说没有遭受侮辱，就是所谓的“厚脸皮”，还有什么尊贵可言呢？）且西伯，伯也，囚于羑里；（西伯：周文王姬昌，殷末任雍州州长。雍州在西，号西伯。伯，管领一方诸侯的长官。羑(有yǒu)里：地名，在今河南省汤阴县北。史载殷纣听信谗言，曾把西伯拘禁在羑里。况且，西伯，是一位霸主，却被拘禁在牖里；）李斯，相也，具于五刑；（李斯：秦丞相。二世时，受赵高诬陷，受尽酷刑，终被腰斩于咸阳市。具于五五刑，指黥劓、斩左右趾、枭首、剁成肉酱等五种刑法。 李斯，是秦朝的丞相，却受遍五刑；）淮阴，王也，受械于陈；（淮阴：淮阴侯韩信，佐刘邦平定天下，曾先后封为齐王、楚王。刘邦怀疑他谋反，在陈(今河南省淮阳县)加以拘捕，赦为淮阴侯。受械：被拘囚的意思。械，刑具。 淮阴侯韩信，被封楚王，却在陈地被拘捕；）彭越、张敖，南面称孤，（彭越：字仲。曾帮助刘邦击败项羽，封梁王。后被人告发谋反，囚于洛阳。张敖：刘邦的女婿，继承父亲张耳为赵王。因赵相贯高等密谋杀害刘邦，张敖被拘送长安。南面：古代君主向南而坐。孤：诸侯、王自称）系狱抵罪；（。系狱：拘系在牢狱里。 彭越、张敖，曾南面封王，却下狱判罪；）绛侯诛诸吕，（绛侯：周勃，刘邦的功臣，封绛侯。诸吕：指吕后的家族吕禄、吕产等。周勃曾发兵诛灭诸吕，巩固了刘姓的政权。后有人告发他谋反，被拘囚审问。）权倾五伯，囚于请室；（ 权倾五伯：权势超过春秋时的五霸。倾，压倒。伯，通“霸”。请室：汉代拘禁官吏的牢狱。绛侯周勃诛杀了诸吕，权力超过了春秋“五霸”，却被关进请室；）魏其，大将也，（魏其(基jī)：魏其侯窦婴，景帝时，拜大将军，平定吴、楚七国之乱，封侯。武帝时，因得罪丞相田蚡(汾fén)，被杀。）衣赭衣，关三木；（衣(意yì)赭衣：穿着亦褐色的囚服。三木：加在颈、手和脚上的木制刑具。 魏其侯窦婴，身为大将，却穿上囚衣，戴上了三枷；）季布为朱家钳奴，（季布为朱家钳奴：季布，楚人。原是项羽的部将，曾屡次困辱刘邦。项羽失败后，刘邦悬赏追捕季布。季布剃去头发，用铁圈束颈，装扮成奴隶，藏匿在当时游侠之士朱家家里。）灌夫受辱于居室。（灌夫：景帝时任中郎将。武帝立，任淮阳(今属河南省)太守。后因在酒筵上怒骂丞相蚡(汾fén)，被弹劾，诛死。居室：汉代官名。居室的宫署也可作为拘禁官员及其家属的地方。季布卖身为朱家家奴；灌夫关进居室蒙受侮辱。）此人皆身至王侯将相，声闻邻国，及罪至罔加，（罔(网wǎng)：同“网”，法网。）不能引决自裁，（引决自裁：指自杀。决，决绝。裁，杀。）在尘埃之中，（尘埃之中：指污秽的牢狱。这些人都位至王侯将相，名声远播邻国，等到犯罪以至法网加身，不能果断自杀，结果落在肮脏的尘埃之中。）古今一体，（一体：一例。）安在其不辱也？（安在：何在，在哪里。这句是倒装句式，意思说，他们哪能不遭受侮辱呢！古代和今天是一脉相承的，怎么能不受到侮辱呢？）由此言之，勇怯，势也；强弱，形也。（由此而言，勇敢和胆怯，坚强和懦弱，都是具体形势造成的。）审矣，（审：明白，确实。）何足怪乎？（这几句说：一个人表现为勇敢或胆怯，坚强或懦弱，都受客观形势的支配，这是一清二楚的，有什么值得奇怪呢？我终于明白了，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呢？）夫人不能早自裁绳墨之外，（绳墨：法律。）以稍陵迟，（以：同“已”。陵迟：衰颓。引伸为“卑屈”。况且，人不能在受到法律制裁之前就已自杀，已经有点卑下了，）至于鞭箠之间，乃欲引节，（引节：指自杀，保全气节。）斯不亦远乎？（远：远离事理，粗疏。这几句说：一个人不能在依法定罪之前就自杀，已稍显得卑屈；到了刑罚加身的时候，却想到保全气节，这不也太晚了吗? 到了遭受鞭打的时候，才想到要以自杀来保持节操，这不是已经走得更远了吗！）古人所以重施刑于大夫者，殆为此也。（重：慎重。殆：恐怕，大概。古人之所以加刑于大夫时极为慎重，大概就是这个原因。）
夫人情莫不贪生恶死，念父母，顾妻子，至激于义理者不然，乃有所不得已也。（义理：正义、真理。不得已：指不能违背义理。这两句说：至于被义理所激励的人，就难以这样顾念父母妻子，这也是不得已的。人天生的感情都是热爱生命，害怕死亡，思念父母，顾及妻儿的。至于被正义和真理激动起来的人就不是这样了，他们有一种无法克制的冲动。）今仆不幸，早失父母，无兄弟之亲，独身孤立，（现在，我很不幸，双亲早亡，没有兄弟姐妹，独自一人孤单地生活。）少卿视仆于妻子何如哉？（这句说：你看我对待妻子怎么样呢?意指自己对妻子无所顾念。您看我对妻儿的态度怎样？）且勇者不必死节，怯夫慕义，何处不勉焉？（这几句说：有勇的人，不一定就为节义而死；相反，怯弱的人仰慕节义，却往往能够自勉，宁死不受屈辱。 况且勇敢的人不必为了名节而死，懦夫仰慕高义，又何处不在勉励自己呢？）仆虽怯懦，欲苟活，亦颇识去就之分矣，（去就：丢弃的和坚持的。）何至自沉溺缧绁之辱哉？（沉溺缧绁(雷屑léixiè)之辱：指不能摆脱囚徒的困辱处境。缧绁，捆绑犯人的绳索，借指囚禁。 我虽然怯弱，想苟活偷生，但也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的界线，怎么会自甘沉溺于牢狱的侮辱之中呢？）且夫臧获婢妾由能引决，（臧(脏zāng)获：古代对男女奴隶的贱称。婢妾：女奴。引决：“引决自裁”的省文，指自杀。）况仆之不得已乎？（不得已：指受辱深重。就是奴婢还能够下决心自杀，更何况象我这样的不得已呢？）所以隐忍苟活，（隐忍：默受。）幽于粪土之中而不辞者，恨私心有所不尽，（粪土之中：污秽之地，指牢狱。 我之所以暗暗地忍受，苟活偷生，关在粪土般污秽的监狱里而不肯去死，就因为抱恨自己心中还有未实现的理想，）鄙陋没世，（鄙陋没世：抱着鄙薄浅陋的胸怀离开人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世也。（文采：指文章著述。表：显露。这几句说：我之所以隐忍偷生，身陷牢笼而无所悔恨，是由于痛惜自己的怀抱没有完全表达就离开人世，而使文章著述不能传于后代。如果在屈辱中死去，我的文章才华就不能流传于后世了。）
古者富贵而名摩灭，（磨灭：消失。）不可胜记，（不可胜记：指为数很多，无法一一记录。）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倜傥(惕倘tì tǎng)：才能卓越优异，不受拘束。称：著称于世。 自古以来，富贵而名声埋没不传的人，多得无法记载，只有豪迈不受拘束、非同寻常的人才能流芳百世。）盖文王拘而演周易；（盖：发语词。文王拘而演《周易》：相传周文王被商纣囚禁在羑里时，把伏羲所作八卦推衍为六十四卦，著成《周易》。西伯被拘囚而推演出《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仲尼：孔丘，宇仲尼。厄：困苦灾难。《史记·孔子世家》载：孔子在陈、蔡时，处境困窘。回到鲁国后，自伤不能实现自己的政治主张，便根据鲁国史宫的记载埋头写作《春秋》，反映出春秋二百四十二年的史事。孔子处于困境而写成了《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屈原：名平，战国时楚国的同姓，任楚怀王左徒、三间大夫。后遭谗，被放逐。《离骚》：屈原的代表作，《楚辞》中的一篇。 屈原被楚怀王放逐，于是创作了《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左丘：左丘明，春秋时鲁国人。失明：失去视力。 厥：乃，才。《国语》：一部以记述西周末至春秋时周、鲁等国贵族言论为主的史书，传为左丘明所著。 左后明失明，才完成了《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孙子：指孙膑，战国时齐国人。膑(摈bìn)脚：古代剔去膝盖骨的刑罚。修列：编写，论述。史载孙膑和庞涓曾一起学习兵法。庞涓任魏将，嫉忌孙膑，便把他骗到魏，剔去了他的膝盖骨。后来，孙膑事齐威王，大败魏军，并设计射杀庞涓。著有《孙膑兵法》传世。孙膑膝盖被截，撰修了《孙膑兵法》；）不韦迁蜀，世传《吕览》；（不韦：吕不韦，任秦王赢政的相国，后被免职，迁往蜀郡(今四川)，忧惧自杀。迁，放逐。《吕览》：即《吕氏春秋》，是吕不韦任相周时集合门客编写成的一部杂家著作。吕不韦谪迁蜀地，《吕氏春秋》却流传于世；）韩非囚秦，《说难》《孤愤》；（韩非：出身韩国贵族，战国末期法家代表人物，著有《韩非子》。囚秦：韩非受秦王赢政之邀入秦，后遭李斯等陷害，拘囚狱中，自杀。《说难》、《孤愤》：韩非的著名著作。(史载韩非入秦前已著有《说难》、《孤愤》等篇，这里所说并不确切) 韩非子被囚禁在秦国，这才有了《说难》、《孤愤》；）《诗》三百篇，（《诗》三百篇：即《诗经》，收集自西周初至春秋中期诗歌三百零五篇，是我国最早的一部诗歌总集。）大底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大底：大抵。发愤：抒发内心的愤懑。《诗经》共三百篇，大都是圣人贤士为抒发愤懑而写作的。）此人皆意有郁结，（郁结：闷塞不解。）不得通其道，（通：施行。道：学说，理想。）故述往事，思来者。（ 述往事：陈说从古以来兴亡善恶的事迹。思来者：希望将来的人读后有所鉴戒。这些人都是情意郁结，不得舒展，所以才追述往事，而希望于将来的。）乃如左丘无目，孙子断足，终不可用，（无目：失明。至于象左丘明眼瞎，孙膑腿断，他们认为永远不可能被起用了，）退而论书策，以舒其愤，思垂空文以自见。（论：论列，编次。书策：泛指文献。策，竹简。垂：传下。空文：指文章中表达了在当时无法实行的志向。见(现xiàn)：表观。退下来著书立说以抒发心中的愤懑，想借助留传后世的文章来表现自己。）仆窃不逊，（窃：表示谦卑的副词。逊：谦逊。我私下里不自量力，）近自托于无能之辞，（无能之辞：自谦所著文辞对世事没什么用处。）网罗天下放失旧闻，（网罗：搜求。放失旧闻：散失遗逸的旧史料。失，通“佚”、“逸”。最近靠着拙劣的文字，收集记载了散失于天下的旧说遗闻，）略考其行事，综其终始，稽其成败兴坏之纪，（综：综述。始终：指事件的本末。稽：考核，探求。纪：丝的头绪，引申为“线索”。考证其中的事件，推穷历史上成败、兴衰的道理。）上计轩辕，下至于兹，（上计：算，自……算起。轩辕：即黄帝。传说中的五帝之首。姓公孙，因居轩辕之丘(今河南省新郑县西北)，故号轩辕。兹：此，现在。上从轩辕黄帝开始，下到当今为止。）为十表，本纪十二，书八章，世家三十，列传七十，凡百三十篇。（写成表十篇，本纪十二篇，书八篇，世家三十篇，列传七十篇，共一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究天人之际：研究天象和人事的关系。古代唯心史观认为天象和人事密切相关。通古今之变：通晓古今史事的变迁。也就是想要探究自然和人间的关系，弄通自古至今的变化规律，成为一家之言。）草创未就，会遭此祸。（草创：写成草稿。就：完成。会遭：恰巧遭到。此祸：指李陵之祸。草稿还没有完成，正好遇上那场大祸。）惜其不成，是以就极刑而无愠色。（极刑：最惨重的刑罚，这里指宫刑。 愠(运yùn)色：怨怒之色。这两句说：我哀惜这部史书尚未完成，因此忍受了酷刑而没有怨恨。我痛惜全书未完，所以即使受最严厉的刑罚也毫无怨色。）仆诚以著此书，（诚：果真。）藏诸名山，（名山：深山(古人怕自己的著作丢失，所以封在石盒里，藏在大山中)。）传之其人，通邑大都，（其人：指那些和自己志趣相同的人。通邑大都：道路畅达的大城市。如果我著成那本书，就要把它藏在名山之中，传给能够理解它的后人，在四通八达的都市里散布。）则仆偿前辱之责，虽万被戮，岂有悔哉？（责：同“债”，负欠。万：万次。 戮：杀。这样，我从前被侮辱的旧债就能偿还了，即使被千刀万剐，我难道会后悔吗？）然此可为智者道，难为俗人言也。（然而，这些话只能对有知识的人说，难以同一般人谈的。）
且负下未易居，（负下：负累(受刑)之下。）下流多谤议。（这句说：地位低下的人经常受到诽谤议论。下流，指品位低下。再说，背着污辱之名的人不容易安生，地位卑贱的人常常被诽谤、议论。）仆以口语遇此祸，（口语：言语。指在武帝面前所说有关李陵的话。我因为多说了几句话遭到了这次灾祸，）重为乡党所戮笑，（重：深深地。乡党：乡里主人。戮笑：嗤笑。戮，羞辱。）以污辱先人，亦何面目复上父母丘墓乎？（丘墓：坟地。深深地被故乡人耻笑，侮辱了祖先，又有什么脸面去给父母亲上坟呢？）虽累百世，（累：积累。）垢弥甚耳！（垢：污，污辱。弥甚：愈加厉害。即使百代之后，这种侮辱也只会加重！）是以肠一日而九回，（肠一日而九回：形容忧思缠结不解。九，虚数，表示多。回，回旋。所以我天天痛苦之极，）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忽忽：心神恍惚的样子。 亡：丢失。居家则恍恍惚惚、若有所失，）出则不知其所往。（出门则不知要到哪里去。）每念斯耻，（斯耻：指遭受官刑之耻。斯，这。）汗未尝不发背沾衣也。（沾：浸湿。每当我想起那种耻辱，冷汗就从背上渗出、浸湿了衣服。）身直为闺閤之臣，（直：仅仅。 闺閤（gé）之臣：在宫禁内供役使的宦官(作者已受宫刑，地位类于宦官)。闺、閤（gé），都是宫中小门，此捐深宫。）宁得自引深藏于岩穴邪？（宁得：岂得。引：引退，辞官。深藏岩穴：指隐居在山林之中。我简直已经成了宦官，怎么能够自己引身而退、深藏到山林岩穴中去呢？）故且从俗浮沉，（且：姑且。从俗浮沉：随波逐流的意思。）与时俯仰，（与时俯仰：随时屈伸的意思。）以通其狂惑。（通：抒发。狂惑：狂妄、迷惑。所以暂且只好随波逐流，见机行事，以自我宽解内心的愤怒与矛盾。）今少卿乃教以推贤进士，无乃与仆私心剌谬乎？（刺(辣là)谬：完全相反。这句说：这不是与我的心意相违背的吗？ 现在您少卿却教我推举贤人，引进才士，不正与我内心的想法相反吗？）今虽欲自雕琢，（雕琢：刻划，修饰。）曼辞以自饰，（曼辞：美好的言辞。曼，美。）无益，于欲不信，（不信：不能取信于人。）适足取辱耳。（ 适：正，恰好。这几句说：现在我即使想用推贤进士的行动、美好的言辞来掩饰自己，也是无益的，世俗的人不会相信我，恰恰还会因此自取其辱呢。时至今日，我即使想要修饰打扮，用美妙的言辞为自己解脱，也无济于事，一般人不会相信，只不过自取侮辱罢了。）要之，（要之：总括说来。）死日然后是非乃定。（这句说：死后是非才能论定。到我之后才能确定谁是谁非。）书不能悉意，（这句说：信中不能详尽表达自己的意思。旧时书信末尾常用语。）略陈固陋，谨再拜。（信中不能尽情表达心意，所以简略地陈述我偏狭浅陋的意见。谨再次叩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