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土话:“孙子”与“装孙子”

年轻的现在很少有人看电视了,俺们老两口儿还是老章程:一到晚六点就把电视打开,边做饭边看“养生堂”,然后吃着饭看新闻联播,先听标题,如果又是好人好事“队前表扬”,就转看其他台:文化、体育、娱乐。也看电影,但喜欢外国片;没有,就宁可看电视剧。电视剧也有三不看:武打戏太闹,不看;抗战戏太假,不看;辫子戏太滥,不看;能看的只剩下家庭情感剧。

也别说,有些家庭情感剧拍得还不错。记忆深刻的有《新结婚时代》、《结婚十年》、《老牛家的战争》、《人到四十》……最近正在看《裸婚时代》,老演员凯丽把一个包打天下的“丈母娘”演活了;一对乍离乍合的年轻夫妻,一颦一笑都透着青春气息。人物对白也生动流畅,哪怕语涉粗俗,听着也不刺耳。

小夫妻因孩子取名问题发生龃龉,女的一贯强势:不依我,就离婚!男的一味妥协,至此也忍无可忍,脖子一梗:离就离,谁不离谁孙子!——第二天去办离婚手续,女的半路莫名跌了一跤,只好回府更衣。第三天再去办离婚,男的又无端与不相干的人干起仗来,女的拼命上前救护,结果两人紧紧拥抱,发毒誓:今后谁再提离婚谁孙子!

“孙子”是带北方色彩的骂人话,生活在北京的人听着并不陌生。推其本源,不过是充大辈儿、占便宜的意思。北京胡同里的小混混儿翻了脸,高喊一声:“孙子!”(“子”读“贼”音,去声)含着无限轻蔑与厌恶,那是斗殴的前奏!

其实古人并不忌讳被人比作晚辈,甚至认为是一种褒奖。如三国时魏、吴相争,曹操见吴方军容齐整,不禁感叹:“生子当如孙仲谋,若刘景升儿子,豚犬耳!”(孙权字仲谋,刘表字景升。豚犬:猪狗。)五代后梁主朱温跟李嗣源作战,吃了败仗,也感叹说:“生子当如是,李氏不亡矣;吾家诸子乃豚犬尔!”

再如《后汉书·祢衡传》说祢衡最欣赏孔融和杨修,说:“大儿孔文举,小儿杨德祖,余子碌碌,莫足数也。”极表对孔、杨二位的赞赏,恨不得有这样两个儿子才好。(“文举”、“德祖”分别是孔融、杨修的表字)

有意思的是,近代诗人柳亚子也曾模仿祢衡名言刻了一枚图章,印文为“大儿斯大林,小儿毛泽东”。为了怕人误会,还在图章边款刻上“斯语表示挚爱耳”。——幸亏此老死得早,若赶上文革,谁会听你的解释?下场不问可知!

跟“孙子”有关的骂人话还有“装孙子”一语,据我理解,那除了鄙视、厌恶,还有指斥对方虚伪的意思。——节前有个年轻朋友傍晚过访,说:您也看肥皂剧啊?我说:我其实更爱看点外国片儿,但不知从啥时起,几个电影台只在晚十点以后才播,此前的“黄金时段”只播中国片儿。年轻朋友火气大,脱口而出:“谁出的妖娥子?纯粹XX装孙子!”(“妖娥子”是北京土语,意为“歪主意”)

我不赞成骂街,但我也确实不理解:外国片中确有诲淫诲盗、宣扬“腐朽生活方式”的(那样的片子,雷政富们一定看了不少),然而但凡我们引进的,都经过精挑细选,既有较高艺术性,又有正确价值观。还有必要在播出时间上另作安排、另眼看待吗?

中国人有好客的习尚,在我们的机场、车站、码头,并没有中国人先行、外国人后走的“礼仪”;在我们的公路上,也没有国产车优先、外国车靠边的规定——那么电视台的这种规定又是根据法律法规的哪一条哪一款呢?

不由得想到四十年前的情景。文革伊始,电影院沦为批斗“走资派”的大舞台,文革前所有片子,无论中外,都上了禁演的黑名单。直到文革后期,才渐渐有了八个“样板戏”的舞台艺术片以及《创业》、《青松岭》、《春苗》等几个左得可笑的国产新片。

外国电影也开了禁,但只是几个苏联老片:《列宁在十月》、《列宁在1918》……颠来倒去地放,闹得一代年轻人张口就是“让列宁同志先走!”、“面包会有的……”

后来又添了几部阿尔巴尼亚、朝鲜等“兄弟国家”的影片,记忆中有《地下游击队》、《卖花姑娘》等。罗马尼亚也算“反修战友”,可它的古装片《勇敢的米哈伊》却只能在内部播映。

改革开放后,情况大变。不要说欧洲的、日本的,就是美国好莱坞大片,也能在第一时间登陆中国院线。——可是不知在什么地方,总有一只瞪得溜圆的“左眼”,自诩守着什么底线、坚持着什么“原则”,似乎从文革起就没闭上过。外国片不能在“黄金时间”播放,应该就是这“底线”和“原则”的体现?

有原则是好事,大张旗鼓宣传就是了,何必遮遮掩掩、暗设门槛?其实说穿了,这“钢儿钢儿”的“原则”也没啥了不起,一碰上金钱,登时软化:那些“黄金时间”不让播的片子,你若自掏“黄金”到电影院去看,或在网上付费点播,想啥时看啥时看,没有任何限制!——是金钱能起“消毒”作用呢,还是“原则”可以论斤约着卖?

在文化遭遇“革命”的年代,一个中学生偷看几眼《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也要受批判(硬说保尔跟冬尼亚相恋的情节有“人性论”毒素)。可据人回忆,那时负责意识形态的四人帮头头江青,每晚都带着文革小组看专为“首长”译制的外国影片,你相信他们是在“批判资本主义”吗?

这样的人和事,今天也还没有绝迹:人前讲得天花乱坠,背后干尽男盗女娼;白天“编译”天书,夜晚放纵肉欲!自己成了“三级片”大腕,却不许你舒舒坦坦看个外国片!——我反对骂街,但让我说你什么好?

晚点儿看,倒也没什么。只是十点开场的电影,结束时已是午夜。马上洗洗睡,也毕竟影响到明天晨炼。不行的话,俺也跟老伴商量商量,花点钱看付费频道(主要是嫌麻烦)。——好在眼下没有花钱办不成的事,来他两块钱儿“原则”,咱也奢侈奢侈!

(本博客文章均属原创,如有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插图来自网上:①电视剧《裸婚时代》;②柳亚子;③柳亚子图章印文:“前身祢正平,后身王尔德,大儿斯大林,小儿毛泽东”;④电影《青松岭》海报;⑤电影《列宁在十月》)

北京土话:“孙子”与“装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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