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剑毒梅香》下 剑毒梅香全文阅读

在"恒河三佛"还未能及得停船的当儿,整个舟躯已稳稳架上暗礁,就是"恒河三佛"再有多大功力也别想将它移动分毫。

伯罗各答正想破口大骂,金伯胜夷却一挥手将他制止,面容闪过一丝狰狞笑容--

"姑娘好生聪慧,我金伯胜夷深感钦佩!"金伯胜夷操着生硬汉语说完,立刻向伯罗各答打了一个手势,"恒河三佛"心灵早通,伯罗各答当然明白他的思想。

辛捷心性机警,早已洞悉金伯胜夷的鬼计,一躬身形如狸猫般又跨前三步,离金伯胜夷等已很近了--

金鲁厄等正注意着前方,何况大雾是如此浓,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怎会科到敌人从后方掩来,何况又是机智绝伦的辛捷。

果然不一会儿,离船约廿丈处,一个冷冷的女子声音说道:"好个蛮狗,现在可尝到姑娘手段了,等下叫你们一个个去喂鱼虾。"

金伯胜夷哈哈一笑,右手一挥处,值罗各答铁锚已掷出手--

伯罗各答功力几乎与平凡上人相仿夷,这一尽势而为劲力有若奔雷,只见那铁锚挟着"丝丝"破空之声,直向发话处击去。

辛捷早料到如此,蓦地发难,一个身子飞快朝铁锚去向扑出,抽空竟向"恒河三佛"等四人各劈出一掌--

金伯胜佛等突觉背后劲风暗袭,都不自觉转过身来,双手护住胸前,打定先保住身躯再说。

辛捷正要他们如此,乘四人一窒间,一溜身形早赶出船头,紧紧追在铁锚后面--

四人发觉受骗时已拦击不及,其中金鲁厄对辛捷印像最深,虽短短一瞥,已看清是辛捷,不觉脱口呼道:"是他?这小子!"连忙将此人是辛捷告诉"恒河三佛"等。

这突变只不过一刹那时间,不说"恒河三佛"在后大声咒骂,而辛捷飞出船头五丈己赶上铁锚。

辛捷在先前已记清发声处,此刻真气一换,双足灌满真力狠狠往铁锚上一顿,自己身体被反用力激得高高腾起,不过铁锚却也因辛捷这一脚,稍微向下偏去--

"扑通!"

铁锚落水声,紧接着一下女子惊呼声,辛捷在空中一连换数个身形,减去前飞速度,径往发声处落下。

此时大雾弥漫,辛捷双目紧紧注视着足下仍是看不见落足点--

船上人刚才大概被铁锚声势骇得心惊胆寒,此时又闻头顶劲风呼呼,不禁将手中木桨一扳,整个船身硬往左移开五--

辛捷尽量将双足缩起,但直待他离水面淌不足两尺,才发觉自己脚下竟是白茫茫一片波涛,何来个舟?

辛捷大惊之下,双袖奋力向下一压,整个身子藉着水面反震之力,凭空又跃起三丈,这下他再也不敢大意,连忙开声呼道:"碧妹?是你吗?"

立刻有一根木桨伸过来,辛捷稳稳落在桨上,心暗惊这浓雾如此之大,居然身隔腿尺仍不能发现身旁三尺之外的小船--

辛捷得到木桨的助力,一晃身落人船内,蒙蒙雾气中,正有一双清澈的大眼,紧张地注视着他,目光中哀怨的神色像包含着无比辛酸与痛苦。

辛捷立在船头,似乎在未得允许前不敢冒入小艇,此时他心中升起莫名的恐惧,既怕对方不是心目中所想像的方少碧,而又害怕是!

"碧妹!是你吗?我可以下来吗?"辛捷在此大雾中只觉此女郎轮廊已像极方少碧,但弥漫气遮掩下她却是如此冷,冷得辛捷不敢启口--

那女子久久不答,辛捷也久久立在船头,相持了好一会儿,那女子才开口平静说道:"不错!捷......辛大哥,是我!想不到会在此碰见你!"但辛捷听得出她语气中包含着绝大的痛苦与激动。

"吁!"

辛捷长长缓一口气,自嘲地笑笑然后步下船舱,舟中横板上正坐着令他难忘的方少碧。"但她是这么冷冰冰!"辛捷心想,接着打算缓和一下周围冰冷的气氛,但总想不出什么适当的话,只好苦笑道:"碧妹,真高兴能见到你,你这些日子--"

辛捷说到此,突然远处传来数声惊呼,紧接着听得金鲁厄叫道:"师父!快!快跳上这礁石--"

又一阵梵语的咒骂声,还有伯罗各答愤怒的吼叫声--

方少碧至此才露出一丝凄凉的笑容。

辛捷抓住这机会,立刻赞道:"碧妹真聪明,这计策我真佩服得很。"

方少碧淡淡一笑,道:"辛大侠过奖了--"

辛捷听出她语中隐隐含有暗刺,他对方少碧除了万分抱歉外,只有无比的怜惜了,更何况他对方少碧并不是完全忘情。

"碧妹!我--我对不起你,以前的事情别提了,碧妹近来生活好吗?"

方少望突然掩面痛哭起来,蓦地她变桨一划向右横过六、七丈,突然从身后抱起一人,一点船身即向外跃去。

辛捷大惊,尚以为她要寻短见,立刻也跟踪跃起,但当他落下时却发现脚下竟是干沙实地--

此时方少碧早已隐身浓雾,辛捷微一停顿,立刻辨清方向循声追去。

辛捷功力高出方少碧许多,何况她手中尚抱着一人,所以辛捷不久就追及她,只见方少望将那人抱得紧紧的,一路啼哭跑着--

辛捷只好牢跟在她后面,出声安慰道:"碧妹!难道不能给我解释的机会吗?"

方少碧头也不回,仍继续奔跑,就这样在崇山峻岭中,回转约有两三个时辰,竟奔至一洞口--

方少碧毫不停步直奔进去,而辛捷也毫不犹豫立刻跟进--

一奔进洞竟是一个宽敞的大岩穴,内中现分许多小曲道通大更深层,方少望似乎对此地地形甚是熟悉,直拣当中一条向内深入--

转了好几个转,前面竟现出一石室,内中石床、石凳、石桌、石椅一应俱全,方少碧将手中人轻放在石床上,蓦地转过身来。

辛捷停在石屋门口,疑惑地看着内中一切--

"辛大侠一路跟来作甚?"方少碧微哽地道。

辛捷脸上痛苦地抽搐了几下,叹声道:"碧妹!别这样对我,纵使我有对不起你的地方,相隔这样久,你也应谅解我啊!"

方少碧冷哼一声,道:"你--你没有什么对不住我的,也没有什么要我谅解的。"

短短的数语却像只只利剑般穿透辛捷的心,如果不是他对方少碧抱有愧恨,以他性格早要顿足走了。

辛捷看看方少垄身后静躺在石床的那人,只见他满头乱发遮去大半脸,怪异的装束使人看来觉得不伦不类,为了要找出继续在此地的理由,于是辛捷说道:

"他是谁?看来受伤很重,让我帮你将他医好吧!"

方少垄奇怪地一笑?脸上闪过一丝极不自然神色,说道:"不敢有劳辛大侠,此人是谁大侠也无须知晓,就请您赶快离开这儿!"

这左一声大侠,右一声大侠,叫得辛捷惭愧而无地自容--

辛捷不能再言语,晶莹的泪珠在他眼眶中滚动,他终于没有让它滑跌下来,但那种神色,不仅包含哀伤,还有一丝微微的愤怒,虽然辛捷确曾有负过方少碧的地方,但经过这么多折磨,她也应谅解他,给他稍微慰藉才对。辛捷想着,嘴唇发着颤,一直抖动老半天才脱口而出,道:"碧妹!你......你......唉!"说时两手微张着,眼中充满希冀被幻灭的目光,脸上一片呆痴与悲怜--

这一声"碧妹"像一只巨锤,重重击在方少碧心扉,被理智压住的感情,一发再也不可收拾,只是她也泪如泉涌,伸手掩面泣道:"捷哥!捷哥!为什么又让我碰见你呢?......"

辛捷僵硬的脸上绽开了笑容,一丝宽慰的欢欣熔化了他郁积的愁结,至少方少碧还没忘记他啊......

"碧妹!我实在对不起你,唉当年的事不谈也罢!你......你己嫁人了吗?"辛捷说时指了指石床上受伤的那人。

方少碧点点头,面上浮起淡淡一丝苦笑。

"是谁?"辛捷奇怪地问道,因为他不明白......

方少碧幽怨的一瞥辛捷,极不顾出口地说道:"金欹!"

辛捷惊得突然紧紧抓住方少垄双肩,怀疑地再问她道:"是金欹?'天魔'金欹?"

还没待方少碧点头答是,辛捷已一晃身抢至百床前--

方少垄以为辛捷尚末忘记前仇,急得大叫道:"捷哥!你不能......我不许你伤他!"说时一把拉住辛捷左手。

辛捷右手轻轻一拂,扫开覆在那人面上的乱发,骇然一个难以忘怀的面容呈现在他眼前--

这人不是金欹是谁?辛捷心中暗思,深而长的两道刀痕在鼻梁上画了个交叉,当他想到金欹抓住吴凌风落下悬崖的疯狂面孔,不禁使辛捷打个寒襟。

辛捷叹了口气,顺手探了金欹鼻息,倒甚均匀有力,于是摇了摇头,道:"还好,伤得不甚重,大概再休息个把时辰即可以清醒过来。"

辛捷转脸望着正关切注视金欹的方少碧,心中不禁奇怪他两人怎么会结为一块的?又怎会跑到这荒僻的海边岩区来住呢?

方少碧蓦地发觉辛捷正疑惑地看着自己,不禁红飞双颊,轻轻笑道:"你想不到我会嫁给他是吗?"方少碧瞟了床上金欹一眼。

辛捷点点头--

方少望又淡淡苦笑,拍拍旁边石椅请辛捷坐下,然后娓娓道出一段事迹来--

"你知道那天我投江后......"方少碧含羞地望望正预备聆听的辛捷,脑中又浮起那使她终生也不能忘怀的一幕。

辛捷当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惭愧的表情使他脸色显得甚是难看,方少碧提起这事又使他想起失踪久未联系的金梅龄--

"唉!捷哥......"方少碧知道辛捷心中一定很难过,而自己又何尝不难过呢?初逢时的惊喜,继之强迫自己对他的冷淡,已使她多年对辛捷的恨意完全勾销,并且如果严格说一点,自己也有负于他呀!方少望心想,因为她不是也嫁给以往最痛恨的人--金欹?

"龄姐姐如何了?"方少望自己也不知为何会喊出"龄姐姐"的,但看辛捷痛悔的表情,多少也猜出些端倪。

辛捷没有回答,只木然摇摇头,心中对方少碧的放过金梅龄也宽慰了不少--

方少碧不顾再问起使辛捷痛心的事,仍继续先前话题道:"那天我投水以后,我恨一切,我也恨我自己,于是我屏住气拼命要往水下钻,想让江水将我淹没,永远淹没,但是浪是如此大,我支持不了几口气即昏绝过去--"

辛捷随着她的叙述,思潮又溯到昔日,想着方少碧在大江之中随波逐流,慢慢远去,终至去消逝无踪--

方少碧的声音很平静,很委婉,除了道出数年来流浪的经过外,尽量避免引起辛捷痛苦的回忆。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了过来了周身是如此湿,我想大概是冷醒的吧!"方少碧一直说下去,偶尔眼申闪过一丝眷恋昔日情景的目光。

......此时天已黑了,黯淡的星光在天上闪烁着,我感觉四肢懒散已极,心灵的麻木与肢体疲劳使我除了沉静外,连指头也不想动动--

我平仰着身子,也不知自己是在水上?还是在陆上?或在船中?因为这种种对我都毫无关系。

突然我觉得身侧远处火光一亮,接着一个孩子口音呼道:"奶奶!那位姑姑就在那边!"

接着一个妇人的口音:"乖孩子,你先跑去看看,不要让这可怜的人冻坏了。"

又闻小孩应了声,立刻方少碧觉得有人很快跑至自己身侧。

"奶奶!她已经醒了,啊,你看她全身都湿透了。"

这时妇人也走了过来,看看方少碧除了身体显得虚弱外一切尚好好的,不禁松口气,道:"唉!小福真亏了你的......姑娘!你感觉好吗?"敢情她也发觉方少碧醒了。

方少碧虽然心中感激这妇人的好心,但内心的一切都变成绝望,一切都变得漠然,以至对着这好心的妇人脸是这般冰冷。

方少碧说到此处,辛捷突然打断话题问道:"你漂到什么地方?"

方少碧看看辛捷脸上关切的神情,心中也觉得甜滋滋的,尤其他目光中万缕柔情不是还像往昔一般吗?

"当时我也不知道,后来听那救我的渔妇说,才知竟是距离武汉百余里的'杨逻'。"方少碧安慰地笑道。

辛捷叹道:"你命运比我还好些......唉!我......"

方少碧的泪水又涌出出眼眶,数个时辰前的恨意早已被柔情所化,只见她轻轻握了握辛捷的手,故意装出笑脸,温柔地道:"捷哥,别想以前了吧!让我告诉你以后的事情......"

辛捷点点头,轻抚着方少碧零乱而细长的秀发,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唯一使他安慰的是碧妹已经有了"归宿",不管是谁,多少对他的内疚有了补偿。

方少碧继续说道:"自从我被那渔妇救后,渔妇怜我孤苦无依,何况她也仅有祖孙两人相依为伴,所以就让我留居下来......"

"这样过了近半年,我对一切从此灰心了,我的感情像槁木般永远死沉过去,但一个人的命运并不如此地简单......"

"我还记得那天下午,本是初春奔放时节,突然......突然金欹来了......"

辛捷听得一阵紧张,身子也不自觉仰起。

"原来清静而恬淡的小茅屋--渔妇的家。"方少碧如此述说着,"突然掀起大风波。"

"这一日我正在陪那好心的渔妇做女红......"方少碧略带追忆的神色--

"噗"!敲门的声音,接着一个男子口音叫着:"开门!碧妹出来!"

我听见这声音脸部发自了,刺耳而嚣张的叫嘈,不是"天魔金欹"还会是谁?

逃是逃不了,我心里想着,不禁摸摸一直藏在怀中的匕首,慢慢将门打开--

出现在我面前是一个褴褛而疲乏的青年,我几乎认不出他即是最令我厌憎的"金欹"。

"碧妹......碧妹!你害得我好苦!"金欹语气仍是这么专横,一双手扶住门槛像是要跌下来--

我冷冷说道:"金欹!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我永远不要再见你......再见你们两人--"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多日平静的心胸会突然激动起来。

金欹嘴微张地望着我,很久没有理的乱发遮去他从前俏俊的面容,我从未见过他如此低声下气过说道:

"碧妹得罪你的人并不是我啊!为何要连我一并恨上呢?上天可怜才让我寻得你,我这般深爱你,为何你总要伤我心呢?"

我激动得掩面痛哭起来,口中连连呼道:"我恨......我恨你们两人......啊!金欹你!你怎么了?"

此时金欹突然扶住胸部,脸上肌肉惨白并连续抽动数下,突然倒在我脚边--

辛捷忖道:"对了!必是这厮中了我一掌,为了寻碧妹竟连日跋涉,没有好好将息过才会如此严重,如此看来他对碧妹可是真感情啊。"

且不说辛捷心中起伏,方少碧继续叙述着:"碧妹我......我内伤发了。"金欹痛苦地呻吟着,无助地伸出右手--

"我蓦地心软了,虽然金欹天性凉薄,对我却是一片真心,于是我连忙将他扶至床上。

经过数日的治疗,他终于好转过来--"

"碧妹!"这一日他已能坐起,诚恳地对我说:"我知道你一定很恨我,恨我的为人......但是......但是我愿意为你改过自新的,你知道我是多么的爱你......"

我不得不装出冷漠的样子,虽然对他的恶感是少了很多,但我仍摇着头。

"好吧!我不敢勉强你,虽然这不是我以往的作风。"金欹出奇平静地道,目光中往日凶戾的神乞一丝也无,只见他继续道:"但我想知道,你为何如此讨厌我?如此恨我呢?难道仅仅为着辛捷那小子吗?"

我不愿他谈到你的名字,虽然我心中时常反复念着它。方少碧继续对辛捷说:

"何况爸妈的惨死,那一幕景像又清晰浮上我脑海,像着魔般突然对他诅咒起来。"

"你......你这恶魔!你连父母都能杀,我还敢喜欢你?"金欹的脸色变了,我从未看过他如此惭愧过,一种说不出的快感在我血液中奔流着,爸!妈!虽然他们并不是我亲生父母,并且强迫我嫁给我不喜欢的人,但他们总有养育我十余年之恩呀!

"逆子!你这杀亲之逆子!你这不容恕的逆子!"我不停叫喊着。

"你自称爱我,愿为我牺牲一切,哼,如果你将你自认为漂亮的脸上画两刀我就嫁给你。"一时气惯我竟吐出这句话。

金欹苍白的脸上,突然露出决然的神色,愤道:"碧妹!当然我犯了滔天大错不容宽谅,但你说的话可算数?"

我哈哈大笑起来,蓦地从怀中抽出匕首交给他道:"划吧!划吧!我要看看能杀父母的人能不能划自己的脸?"

金欹接过匕首,望着我失常的狂态,突然反手两剑,竟真的在自己的脸上划了一个十字,他狂叫两声"妹",鲜血从他脸上泊泊流下,刚病愈虚弱的躯体,受不住这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打击,立刻昏倒在床上--

我被这意想不到的变化惊得呆了,看着金欹脸上深而红的两道十字伤口,一种罪恶的惩罚在我心头滋长。

"啊!方少碧你作了什么事啊?"被惊吓着的我,丢弃重伤的金欹,掩面飞奔而去,像避罪恶的深渊般,我再也不敢回顾一下那小茅屋--

"于是我又开始流浪了......"方少碧说至此处,早泣得泪湿沾裳,胸部急喘地抽搐,像久经忧患的孩子,遇到亲人将心中郁愤要一吐而尽的样子。

辛捷拍着她上下抽动的双肩,抚慰她道:"安静点!慢慢讲!"从他知道方少碧已属金欹后,自然的对她只剩下纯洁的友情。

方少碧激动一会才继续说道:"后来我在江湖上流浪,闻到七妙神君要到泰山参加大会,我早已怀疑到'七妙神君'必是你,所以我无法自主地向山东方向行去......"

"等我达到泰山脚下时,大会已经作鸟兽散,但我突然发现了金欹,他又是伤得这般重,从岩石边爬上来,殷红的刀痕仍醒目地交叉着......"

"他也看见了我,竟努力挣扎向我爬来,口中尚喃啁念道:'碧妹,宽恕我!碧妹,再别离开我!'

至此我感情完全崩溃了,怜惜他的心情使我变成爱他的痴心,于是我带着他来了此处,这荒凉无人的岩区,永远离开人群,就孤单终其一生......"

辛捷自此才明白方少碧与金欹结合的本末,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但你怎会被'恒河三佛'追上呢?"辛捷奇怪金欹的被打伤。

方少碧脸一红,道:"还不是他!"她指着金欹,道:"他说在洞里呆得烦了,要出去散散心"接着又恨声说道:"谁知竟碰着那三个老鬼,还有他们那讨厌的徒弟......"

辛捷点点头道:"不错!那三人徒弟叫'金鲁厄',他对你怎样?"

方少碧恨得牙痒痒的,哼道:"这家伙不是好东西,如果落在我手上非将他碎尸万段!"

辛捷已猜出端倪,笑道:"谁叫你长得这么漂亮呢!"

此时两人已回复以前般亲蜜和气,当然亲蜜的有些距离,方少碧被噪得"啐"一声,哼道:"这家伙是蛤摸想--"

正在此时,突然床上的金欹哼了两声,道:"碧妹!碧妹!水!水!"

辛捷与方少碧蓦地惊醒,辛捷取笑道:"你看!雄天鹅醒了呢!"

方少碧含羞地一笑,笑容多少含点伤感的意味,只见她连忙奔过去,口中还继续道:"你瞧!这就是那最高大的老头子打伤的!"

"啊!你说的'伯罗各答',哼!'恒河三佛'竟是这样的小人!"辛捷应道。

金欹又连连叫着要水,待方少碧灌了少许水下去,他又朦胧睡去--

"啊!

突然辛捷轻呼一声,说道:"碧妹,你听脚步声!是'恒河三佛'等来了!"

方少碧功力较辛捷浅了许多,听了一会仍是听不出什么,但她甚明了此地气候,道:"必定是雾散,否则虽然站立那块岩石只距海岸不足八丈,他们仍是不会跳过来的。"

辛捷跟随在方少碧身后奔跑时,正值大雾最浓,当然对附近地势一些也不明了,所以他问方少碧道:"你这岩洞地势如何,是否很容易被发现?"

方少碧摇摇头,道:"我们刚找此洞时倒花了不少心力,但经过居住这么久四处早留了痕迹,像'恒河三佛'这种老经验,我想很快就会被他们寻来。"方少碧显得有些优虑。

辛捷默默沉思一会,心知带着负伤的金欹必是逃不过"恒河三佛"的追踪,只好暗暗决定对策,道:"碧妹!随我来,咱们可得为他们准备些东西,免得这些夷族笑我中原无物......"

此时洞外果如方少碧所说,浓雾已消散无踪,崇高起伏的山岭,峦叠重峰甚是雄奇,辛捷与方少碧正在洞内忙碌布置着--

蓦地远远山巅上突现出四条人影,这当然是"恒河三佛"与"金鲁厄"了。

原来金伯胜夷等被方少碧略施小计,船破舟沉,四人只好立在那段他船的礁石上,虽然这礁石距岸只不过八丈,但在浓雾中如何知晓?

直待雾散,四人才看清形势跳上岸来,内中当以伯罗各答恨得最牙痒,立刻催着其他三人加紧追踪,非要将辛捷置于死地不可--

当然他们立刻发现方少碧与金欹所窜下的痕迹,所以很快地跟下来,并且距这洞也不远了--

"师父!"金鲁厄一边奔跑一面向金伯胜夷求情:"等一下捉着那姑娘,请师父饶她一命吧!"

金伯胜夷冷冷地点头,虽然他对金鲁厄有求必有应,但仍不得不摆出些师父的架子,当然金鲁厄也明白这点。

四人越跑离洞口越近,突然金伯胜夷首先发现辛捷藏身的地方,蓦地指着洞叫道:

"摩诘拉诃,孕罗,阿隆黎!"

语意大概是说"他们必定在这儿"吧!

伯罗各答与盘灯孚尔正要抢身进去,突然洞内传出辛捷冷冷的声音道:"蛮夷的尊客此时才到,辛捷己候多时。"

四人中只有金面胜夷与金鲁厄听得懂汉语,伯罗各答只听出是辛捷的声音,一扬手即要抢攻前去--

金伯胜夷虽是由"天竺"来的,也明白中原武林规矩,如以"恒河三佛"之名,欺压一个后生小辈,传出去面子总不好看,除非有把握将他们三人都毙了--

所以他连忙将伯罗各答拦住,然后对洞内辛捷说道:"好小子!有种的给老子滚出来!"

辛捷哈哈笑道:"好一个蛮子,原来你到中国就只学会这几句骂人的话!"

金伯胜夷一听辛捷这不正是明明瞧不起自己,但敌暗我明,除非将他们一并诱出,否则冒失进去吃他们走脱一个,事关"恒河三佛"面子事大。

金鲁厄在旁倚仗师威,加上有他汉语流利,所以叫道:"姓辛的出来,咱们再战三百回合。"

辛捷隐身洞内,仍冷冷说道:"要我出来不难,不过你们'恒河三佛'说话算不算数?"

金伯胜夷不知辛捷为何会出此言,谨慎答道:"咱们'恒河三佛'向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小子要弄什么花样?"

辛捷不答,继续问道:"金鲁厄,你呢?"

金鲁厄一怔,脱口道:"我当然也一样!"

辛捷冷哼一声道:"好!说得冠冕堂皇,如果你们被我辛某指出失信的地方,你们可得听我辛某一句话!"

金鲁厄已觉出辛捷必是持着什么计策,正要警告师父,金伯胜夷已脱出口道:"哼!假如真个如此,莫说一句,咱们十句也听。"他自以为这"十句"用得很好。

辛捷一看三佛果然入圈套,不禁得意地大笑起来,道:"真不愧'恒河三佛'之名,金鲁厄!你自己说,你在'泰奎山无为厅'对我许了什么话?哈!哈!"

金鲁厄一怔,呐道:"我......我......哦!"突然他记起原来他曾答应辛捷,如果败给辛捷的话,将不再入中原--

辛捷知道这批天竺怪客,俱是不太守信的,只好要利用他们顾全面子的关系来诓他们,于是接着道:"现在你们得听我一言,咱们中国武技上虽胜不了你们蛮子许多,但'归元古阵'你们总拜领过吧!"

辛捷故意在言辞上将他们折损一番,道:"我辛某虽然武艺没学好,但师父还教了我一些阵法,足可耍耍你们。现在我坐在洞穴当中,任你们选一人,只要不毁去或推倒任何东西而能摸着我,咱们三人即任凭处置......"

金伯胜夷不禁犹疑不决,"归元古阵"他们是领教过了,辛小子的'阵'虽然不会强过它,但却有条件不许摧毁任何东西,而自己凭着'恒河三佛'的名头,势必不能在这小子面前低头。

且不说金伯胜夷在那举棋不定,金鲁厄有见辛捷揭他疮疤早已愤怒,不待师父决定,突然呼道:"师父让我将这小子抓出来,谅他有多大能耐困住我?"说着即向洞内步进。

金伯胜夷三人较辛捷算来高了一辈,不好意思亲自出马,只好让金鲁厄去尝试了--

且说金鲁厄一步入洞内,只见洞中石堆林立--正是辛捷与方少碧的成果--而辛捷声音正从当中传出。

要知辛捷受"七妙神君"教导,神君除了"色"一妙未授他外,其余辛捷俱已有青出于蓝之势,"归元古阵"这么难的阵法他都大部懂得,随便摆个阵法当不成问题。

就这样金鲁厄在阵中转了数周,因不能摧毁任何东西,所以不一会儿即转入歧道--

前面曾提过此山洞穴径多而复杂交错,如走错路途非叫你绕个十天半月不能出来,金鲁厄被辛捷略使手法,即走入岔途。

辛捷故意在阵中冷笑着。"恒河三佛"等了二个时辰不见金鲁厄出来,早急得暴跳如雷。

辛捷见时机成熟哈哈一笑,道:"三个老糊涂,你们的乖徒儿别想出来了?"

金伯胜夷所有弟子中,最宠受这最幼又最聪明的金鲁厄,看他进去如此久还未出来,以为遭了不测,急得大惊道:"姓辛的小子滚出来!我的金鲁厄伤了一根汗毛看我金伯胜夷一掌要你的命!"

辛捷听后大怒,蓦地从洞内飞出,落在"恒河三佛"之前,冷笑道:"好狂妄的口气,我辛某不才,尚还不在乎大师一掌呢!"

金伯胜夷也是急怒攻心,呼道:"我一掌毙不了你,咱们'恒河三佛'有你在一天,决不再重履中原。"

辛捷哈哈狂笑,道:"此话当真?"

金伯胜夷气得用力点点头--

辛捷空向洞内大喊道:"碧妹!将那人带出来!"

果然不一刻金鲁厄随着方少碧步出,大概走了不少冤枉路,满面愤怒的神色--

"大师请准备吧!如果一掌击不倒在下,可就得请前辈回转天竺,永不再踏入咱们中国。"

"恒河三佛"、金鲁厄俱虎视着辛捷,方少碧在旁也替他紧张,突然辛捷转身向方少碧说道:"碧妹!快快趁机带金欹逃吧!再不走当心他们出尔反尔就来不及了!"

方少碧从辛捷口气中、目光中得到了她渴望而没有得到过的柔情,为了辛捷她应该留下,为了金欹她应当逃走,她要作何取舍呢?

辛捷此时抱着不只为了方少碧,更为着中原武林而牺牲的精神,面上显出凛然不惧的威武,但当他看见方少碧娇小无助的神情,不禁软化了,只好柔声道:

"碧妹!快走吧!别令我有牵挂!这蛮子的一掌我还受得了,只恐他不守信,则你们要逃也来不及了!"

方少碧茫然点点头,眼眶中充满泪水,缓缓步入洞内,虽然她极不愿意,但也不得不带着尚未完全清醒的金欹走了,当然这不全是因为"恒河三佛"的原因辛捷待方少碧去后,神情为之一松,长吁一口气静静立在金伯胜夷前--

渐渐金伯胜夷的手扬起了,长长的黄毛因功力运行,竟无风自动,只见他两眼牢注着辛捷,使得辛捷任何一个动作也逃不过他眼睛--

辛捷将平生功力早已运集在双掌,此时他心中什么也没有想,唯一的念头只是要苦撑这一掌--

蓦然金伯胜夷"嘿"一声,双掌一前一后夹着风雷之声排山倒海般夹击过来,劲力的雄厚足可开山裂石--

"砰!"

辛捷毫不迟疑,竟全力迎上去,立刻漫天黄沙弥漫,再也看不见什么--

慢慢黄沙跌落了,辛捷,金伯胜夷都从迷糊中显现出来,辛捷脸色古怪地苍白,摇摇晃晃地,但是,他一步也未曾移动。

金伯胜夷惊异地叹息一声,突然一挥手,立刻四人向海岸方向飞驰而去--

辛捷呢,只见他两手低垂着,而十指掌心却微微扬起,作出似欲反击的模样--

黑夜已降临,大地上回复到原始的沉静,天上第一颗星,射出它黯淡的光明--

突然远远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使辛捷拼鼓着余力,蓦地振作,朦胧山势中什么也看不见,辛捷一口泄了的真气又勉强提了起来,暗忖道:"什么东西?是'恒河三佛'?还是垄妹回转来?"

蓦地,山回处转出只硕大山熊,它漠然地瞥了辛捷一眼,微微张了张大鼻孔,嗅了两嗅,又掉头去了。

辛捷心中顿时放松,他自嘲自己的多疑,但是他受金伯胜夷的那一掌实在太重了,经过这一阵拼力振作,再也支持不住,哇哇一连吐出三口鲜血,"噗"地跌倒下去--

月光之下,万星齐放,辛捷静躺着,肉体的痛苦却远不及他精神上的愉快--毕竟,他完成了他的使命。

秋意已深,在清晨傍晚,一种肃杀的气氛,漫扬在北国的原野上,杨柳枯了,燕子南飞,小桥下的流水,枯寂无力的向东流着。

已是初更的时分,高朗的天空,出现了疏疏几颗小星,淡淡的闪烁着,显得天路是那么遥远,无涯......

在洛城郊五六十里外的小丘上,有一座破旧的古庙,籁籁的山风,吹过那腐朽的窗槛,发出一阵阵的摇晃声,令人感到凄凉悲怆。

孤灯下,盘坐着一个高大黑面汉子,在他对面坐着一个稚气满脸的少年--他虽然长得甚是修长,可是看起来只不过是十二、三岁的模样。

那黑脸汉子忽道:"鹏儿,咱们丐帮帮主既然传你大位,统率天下群丐,那镇帮之宝'百结掌法'必定传给你了。"

鹏儿点点头道:"那天师父传我掌法时,已是身受重伤,他强自支持教了我一遍,便倒地昏了过去,待他再醒过来,就从怀中取出一本小册,叫我照着册上所载,自己去练。金叔叔,你要不要看看。"说着,他从衣襟中摸出一本小书,递给黑脸汉子。

那黑汉摇手道:"这百结掌法是丐帮历代帮主单传,丐帮弟子,任是谁也不准偷学。"

鹏儿道:"金叔叔,我们现在先找一个地方隐藏起来,好好把武功练强,再去报仇好么?"

金叔叔道:"鹏儿,我有一件事,一直想跟你说,现在你既然想要练武报仇,正合我的计划。"

鹏儿道:"什么计划。"

金叔叔道:"咱们丐帮,目下零星四散,是步步衰落了。可是丐帮弟子中,忠义之士大有人在,只要一朝帮主振臂一呼,重新恢复从前盛况,那也是不太难的。"

鹏儿听金叔叔忽然谈起丐帮的前途来,想到自己身负救帮大任,不觉豪气干云,他年纪虽小,却是极有志气,立刻接口道:"金叔叔,你是要我就去号召天下丐帮弟子,重振帮威吗?"

金叔叔摇头道:"现在你年纪这么小,武功又没有练成,要想统率这天下第一大帮,那是万万不能的,我的意思是先把你送到我一个好朋友边塞大侠风伯杨家里去,苦练几年武功。"

鹏儿急道:"金叔叔,那么你呢?"

金叔叔道:"我们丐帮的规矩,老帮主一死,他所聘的护法,便算解除职务了。我和老二,自然不能例外。"

鹏儿叫道:"金叔叔我不要离开你,我不要到什么边塞大侠家去,你......就你教鹏儿的武功不可以吗?"

金叔叔轻柔声道:"傻孩子,那风大侠武功高我十倍不止,你到那儿去,最多五年,不但老帮主传的功夫可以练成,而且风大侠独立一派的关外武功也可以学得,岂不胜过跟着叔叔到处流浪吗?"

鹏几天性极是淳厚,他孤苦零仃,除了金叔叔兄弟外,世上再无亲人。金叔叔兄弟对他真可谓严父兼慈母,诸般爱护,此时陡然听到金叔叔要离开自己,心中大是惶急悲痛,强忍着眼泪道:"金叔叔,鹏儿作错了什么事吗,您......您为什么不再管鹏儿了。"

金叔叔心内也自凄然不舍,但他为顾鹏儿前途,狠下心来,正想正言开导,忽然一声凄厉啸声传了进来,令人毛骨悚然。

金叔叔急道:"鹏儿,老二遇着强敌了,你......你赶快向东逃走,这里的事,由我来打发,如果......如果,我金老大能侥幸活着,我自会到洛阳等你,鹏儿,记着,如果等我们三天不来,你一个人到辽东锦州去找风大侠,就说是我叫你去的。"

鹏儿见他说得斩金截铁,心中虽然不愿,可是他知金叔叔脾气,当下也不辩论,点了点头。

金老大忽又柔声道:"鹏儿,你今后可要更加小心了,你金叔叔也许......也许,不再有机会来保护你啦。"

鹏儿这半年来随金氏兄弟也不知经历过多少危难,但从没见金叔叔脸色如此沉重,心知必是遇着极强敌人,他怕金二叔一人不支,反而催促道:"金叔叔,你赶快去帮二叔叔吧!鹏儿在洛阳等你。"

金老大注视了鹏儿一下,只见他脸上爱慈横溢,稚气团团,长叹一声,飞步奔去。

鹏儿呆立了一会,寻思道:"我此刻去帮叔叔,必然分散他们的心,反而愈帮愈忙,倒不如依叔叔的话,先到洛阳去。"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地走向东去。

他心不在焉的走着,忽然他觉得后面一阵风声,他回头一看,一个俊秀的青年,宴然而立。

那少年道:"小弟,你走路真不留心呀,差一点就撞着我。"

鹏儿心想:"你也太不留心,我走在前面,怎的看不见我。"

但见那少年甚是俊雅可亲,便道:"我心中正在想事,所以不知自己正在路中间。"

那少年原也是满腹心事,是以连鹏儿都没有瞧见,到了鹏儿身后,这才发觉,立刻运功止住身躯。他开口责问鹏儿,原是未加思索之举,此时见对方反而表示歉意,心里很是惭愧。便道:"小弟,你有什么心事,告诉我,我一定替你想法解决。"

鹏儿心想:"刚才他到我身旁,我才发觉,虽说是心不在焉,但此人轻身功夫也实在高明。我何不请他去助金叔叔一臂之力?"

他是小孩心性,也不考虑和别人只是一面之缘,只觉那少年英俊正直,必是侠义心怀,便道:"我两位金叔叔被坏人攻击,情势很是危险,你可不可以去帮忙打一架。"

那少年见他说得天真,心想:"我左右无事,这孩子甚是忠厚,他的金叔叔必定是豪侠之辈,我且去助他一助。"

那少年问道:"你两位金叔叔在哪里和坏人打呀?你金叔叔叫什么呢?"

鹏儿听他语气,知他已经允诺,心中大喜道:"我金叔叔就是丐帮护法金老大,金老二......"

那少年听到这里,大吃一惊忙道:"快!快,你赶快带我去。"

鹏儿飞快向来路奔走,那少年一纵身,牵着鹏几小手,施展上乘轻功,疾驰而去。

他和鹏儿奔了半盏茶光景,听到林中传来阵阵叱喝声,便一提气,拉着鹏儿,窜进小林。

只见林中一块空地上,四个道士合战一个长身汉子,那汉子以双手独战三柄长剑和一个空手道士,情势非常险恶。

鹏儿见金大叔独斗四人,金二叔竟不在旁,他知金氏兄弟从来对敌都是两人齐上,此时不见金二叔,心中大急,忙催那少年道:"你赶快去帮我金大叔,我要去寻我二叔。"

那少年凝望着战场,似乎没有听到他说话,鹏儿无奈,举目一看,急斗已停,四柄长剑指着金叔叔四处要穴,其中一个年老道士狞声道:"金老大,快把剑鞘交来,否则,哼,贫道可要不客气了。"

他这一发声,鹏儿只觉身旁少年身体一抖。

那道士又道:"金老大,你还敢倔强吗?此刻你们丐帮帮主己落在我弟子手中了,你以为那小帮主逃得到洛阳吗?哈哈贫道老早派人在路上恭候了。你如不献出剑鞘,嘿嘿......"

鹏儿愈听愈怒,再也忍耐不住,便要去救金叔叔,只听到身旁风声一紧,那美少年已窜了出去。

场中五人,大吃一惊,刚才因为争斗激烈,是以鹏儿和那少年走进树林,隐伏就在近旁,竟然无人发觉--第十三章

那少年道:"赤阳......赤阳贼道。真威风啊!以众欺寡,好杀气啊!"他不惯骂人,是以骂得结结巴巴。

那年老道士一见那少年,脸色立变,沉声喝道:"好,吴小子,又碰着你啦,咱们正好了结一下。"

原来那俊秀少年正是吴凌风,那天他告别苏惠芷,遍处寻找阿兰,从山东到河南,反复跑了几遍,也没有打听到一丝线索,这日正想赶到洛阳投宿,路上碰到鹏儿,一齐奔到林中,林中甚是暗淡,六个人的面貌都模糊不清,他原想立刻加入战围,后来愈看那年老道士身形愈熟,心中工在琢磨,场中形势大变,待他听到年长道士开口发言,立刻听出是杀父仇人--赤阳道人,便马上窜了出来。

吴凌风道:"你们武当派是惯于以多击少的,一齐上来吧。"

赤阳道人脸上微红,暗忖:"就凭这小子在泰山大会露的那几手,实在有限得紧,何必要我要亲自出手。"便冷笑道:"小子,你别卖狂,你如能打败我三个徒儿,道爷便放你走路。"

凌风虽得本门师祖云冰若亲传上乘武功,但到底从未与人正式交手,心内微怯,想道:"先和这四个杂毛试试,倒是不错,打了小的,还怕老的不成?"

赤阳大喝一声道:"一鹤,把我这支剑拿去,好好与这小子较量较量,莫要折了武当威名。"说罢把自己手中长剑递给身旁空手道人,自己却走到金老大跟前。

凌风心内一急,他怕赤阳乘机伤害金老大,微形微动,已经挡在金老大身前,右手长剑一挥道:"请上吧!"

话未说完,只听身后"扑"的一声,金老大已跌坐倒地。原来他真力己耗尽,此时凌风挥剑,光辉耀目,一阵昏眩,跌坐倒地。

忽然树后奔出一个小孩,哭喊道:"金叔叔,您怎么啦?"

金老大强自支持,睁开眼厉声道:"鹏儿,我叫你走,怎的不听我话。"

鹏儿哭道:"金叔叔,我不要离开你,我要和你死在一块儿。"

金老大见他急得小脸通红,虽是涕泗纵横,神色却坚毅无比,心知劝也无益,便柔声道:"鹏儿,别哭啦,金叔叔答应不再离开你了。"

鹏儿心中大喜,指着正着凝神聚气的凌风道:"金叔叔,他一定会打赢的。"

金老大抬头一看,只见三个道士站着三个方位,把凌风团团围住。

突然左边道士喝道:"看招!"直攻凌风下盘。

凌风向旁一闪,不退反进,长剑疾点右边道人。那道人见剑势疾如流星,心内大骇,向后倒退两步。

凌风不待招式用尽,反手斜劈正前敌人,两剑一触,凌风突的撤剑,运起真力,硬接左边道士拦腰一剑。

他秉赋甚厚,又巧食血果,内力深湛,比起辛捷也只略逊一筹,此时虽只用了五成真力,震得那道士虎口发麻,长剑几乎脱手。

凌风得势直上,右手剑走偏锋,左手施"开山三式破玉掌",身子在剑幕中穿来穿去,三柄长剑有时差一点刺上身,却又被他轻轻闪过。

赤阳在旁,愈看愈是心寒,心想:"这小子比起当年他父亲,剑术更加老练凶辣,这小年纪,也不知是怎样练的。"

金老大见凌风身法如风,招式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足踏八卦方位,神态极是洒脱,根本不像正在对敌,心知他已将太极门"断魂剑"练至化境,忖道:"这少年如不是为护卫我和鹏儿,以守为攻,那三个臭道士早倒下啦。"

他举眼一看,场中情势已变,凌风已占尽上风,左一剑,右一剑,只杀到三个道士满头大汗,自顾不暇,更谈不到合攻。

斗到分际,凌风突然飞起一脚,踢倒一个道士,右手施出断魂剑法最后三招,"弱絮飘风","点点繁星","石破天惊",只听见两声惊叫,两个道士双双倒地。

原来凌风施到最后三招,那两个道士只觉眼花缭乱,面上寒气森森,不觉骇极而叫,蓦然足下一麻,都被点中"公孙穴"。

金老大瞧得清晰,心想:"刚才那三招,眼看臭道士们便要命丧剑下,他竟硬硬收回已出剑式,改刺双足,这俊少年不但武功高极,心地也很是仁慈。"

赤阳铁青了脸,上前解开三人穴道,硬要替徒儿找回场面。

鹏儿忽道:"金叔叔,你看我说得对不对。"

金老大问道:"什么?"

鹏儿道:"我早说他能把这些臭道士全部打跑。"

金老大点头不语,暗自忖道:"赤阳贼道功力深厚,这少年与他好像有大仇,这一交手,非伤即死。赤阳最是无耻,如果与他徒儿联手攻击,情势大是险恶,目下自己全身脱力,无能相助,只能激他一激。"

金老大道:"赤阳贼道,你打不赢他的,大伙儿一齐上啊!"

赤阳明知相激,但心想凌风剑法虽高,内力却怎么也胜不过自己数十年性命交修的"混元一气先天功",当下盘算已定,便叱道:

"贼叫化,你替我安静,宰这小子,何须别人相助。"

凌风刚才连败三人,信心大增,见赤阳口口声声要宰自己,心内大为恼怒,骂道:"赤阳贼道,休逞口舌之利,今日便叫你归天。"

赤阳道人大怒,喝声"接招",右掌便向凌风右胁劈去。

凌风不敢怠慢,一上手便展开"开山三式破玉拳",凝神接招。

斗了半晌,赤阳见凌风虽只是反来覆去的十招,但威力刚猛之极,自己掌法虽是精妙,但每被凌风劲力所迫,竟然递不出来,不由心内大急,连施数记杀着,逼退凌风两步,施出武当镇山之宝"无极神功拳"。

这"无极神功拳",也是走刚猛路子,刹时之间,拳风虎虎,两人知是性命相搏,不敢丝毫大意,发招愈来愈快,劲力愈来愈沉。

金老大看看身旁鹏儿,见他目不转晴地盯着场中二人,神色奋发,神采飞扬,像是自己在与人搏斗一般,不禁心中暗叹,忖道:"这孩子到底年幼,不知眼前危机,这二人不但自身性命相搏,还关系整个丐帮命运,万一那少年一招失着,我们老二生死不明,自己内力未复,丐帮便要毁在这贼道之手。"

他虽长得粗大,但心思却极细密,此时心情大是紧张,手不由冒出冷汗。

二人斗了将近百招,凌风内力充沛,毫无倦态,赤阳攻势凌厉,守势严密,也不见败相,凌风很不耐,心道:"不用险招,只怕不易取胜。"

他看那赤阳道贼的内力修为,似不在自己之下,假若使用险招,一不小心,大有失手的可能,是以一时仍是迟迟不能下手。

再过得片刻,吴凌风蓦然大化一声,双掌一合之下,一吐一闪,左手横在胸前,右手突变"开山三式"为上一式"五鬼招魂"。

这断魂剑招乃是昔年河洛一剑吴诏云的绝技,吴凌风把它用拳招使出,也觉威力甚大,一使出来,招式之间,自然流露出一种狠辣的味道。

赤阳道士冷不防吴凌风变硬打硬撞的招式变化来争胜,只好双掌一合,后退一步,准备也采游斗方式。

吴凌风冷冷一嗤,当胸而立的左拳向下一沉,右手闪电地化实为虚,倒撤而回,撤到身前七寸左右,和左手同时一画圆弧,虚空急捣而出。

同时间里,吴凌风蓦地吐气开声,这乃是气功所集,有若春雷咤空,直可裂石,好不惊人!

赤阳道长在泰山天下英雄会时领教过凌风的身手,那时见他的剑法虽是不凡,但倒不足为惧,那知半年不见,凌风武艺竟精进如此,不由心中惊骇交加。

但他自恃功力深厚,也是大喝一声,单掌平推而出,乃是"推窗望月"的式子,同时铮然抽出长剑。

两股劲道一触,凌风内力突发,但他忽觉得赤阳道士掌力一虚,那股劲道竟然消失无形,而他这一记全力施为的招式再也收不回来!

这就是赤阳道士经验老到狠滑的地方,眼看凌风一招走空就得落险,旁边的金老大不禁急得大比出声--

凌风经验虽差,但他禀赋异人,反应快极,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硬生生把掌风往左一挪,同时身体借力向右面一转--

轰然一声,凌风那招"愚公移山"打在左面林上,树枝泥土被扫起一大片来,而他的身体却借力从右面溜溜转了一百八十度,曼妙地闪身而退,也是挺剑以待。

赤阳道士瞥了那扫去的枝土一眼,心中不觉骇然,他想不到凌风掌力竟也雄厚如斯。

凌风饱吸一口气,挥剑而上,这次他心中有数,胆气大增,出手就全是"断魂剑法"中的绝学,一连三招竟将赤阳道士逼退数步。

赤阳道长急怒难却,抖手也展开武当"九宫神行剑法"中最凌厉的"青云九式"打算抢回主动。

那知凌风一步也不让地抢攻不已,他剑术已在赤阳之上,却因经验不足,每每不能把握良机,看得金老大冷汗直冒。

疾斗中,赤阳道士又是诈卖破绽,想引凌风上当,凌风虽然奸滑不足,但他聪明绝顶,一看就知赤阳用意,他有意屈身而进待赤阳以为他上当,变招突出之际,他陡然施出"断魂剑法"中的"无常把叉",一晃身到了赤阳身后,举剑直刺--

金老大高叫了声好,以为赤阳必然无救,那知赤阳临危不乱,反手一掌"倒打金钟"直袭凌风脚前,打算以攻制攻!

这一招乃是全力而发,力道非同小可,凌风心中一凛,左掌"六丁开山"迎撞而出,右手剑式却丝毫不受影响地直刺出去!

砰然一声巨响,凌风身子微微一挫,但他右手剑式却仍飞快刺出,赤阳道长再快也将来不及逃避--

但不知怎地,凌风的长剑忽然竟慢得一慢!

赤阳道长何等经验,连忙拼力前跃,"唰"一声,他背上被划开一条口子,鲜血长流,但总算让他逃出剑下!

原来凌风即将得手之际,突然一种"杀人"的恐惧感觉袭上他心头,他天性善良无比,一生从未杀过人,虽然眼前是他杀父大仇人,但临刺之时却自然生出这种感觉,令他的剑式不由自主地一窒!

金老大也怔得一怔,再看那武当道士时,只见他们都跟着赤阳跑得远了!

凌风运了一口气,觉得身上毫无异状,待他再举头一瞧,赤阳和他三个徒儿,已消失在丛林中!

他天性和平淡泊,心地极是软慈,自从出道以来,从没有杀过任何人,此刻眼见赤阳负伤而遁,明知乘胜追扑,定可致赤阳于死命,报得父仇,但却迟迟不能下手。

他自我安慰,想道:"要杀这贼道,机会还多哩!"如今,他己充满自信,定能胜过赤阳。但不可否认,他仍有一点后悔之意。

鹏儿见他呆呆立着,只道他也受了内伤,急道:"你可觉得哪儿不舒服?"

凌风摇头道:"小弟,你放心,那贼道怎能伤我,倒是你金叔叔,内力消耗过度,我这儿有瓶灵泉,可以帮他赶快恢复哩。"

说罢从怀中掏出"万年灵泉",走到五在闭目调息的金老大跟前。

金老大刚才见凌风震伤赤阳道人,赤阳率徒逃走,一直悬起的心,这才算是放下,立刻摒除杂念,作起吐纳功夫。

他见凌风走来,睁眼道:"请教阁下大名。"凌风恭身答道:"晚辈吴凌风。"说着,他把手中玉瓶拔开,送到金老大手上道:"这是万年温玉所孕灵泉,功效非常神妙,老前辈先服一滴再说。"

金老大见他说得诚恳,便不推辞,接起玉瓶,倒了一滴入口,只觉遍口芬芳,脚中受用无比,又闭起了眼,调运真气。

过了半晌,老大一跃而起,拖着鹏儿,一起向吴凌风拱身一揖道:"吴大伙,你替咱们丐帮抵挡强仇,保护咱们小帮主,此恩此德,丐帮全体弟子不敢稍忘,但有吩咐,水里火里,无不从命。"

吴凌风急急还礼,说道:"金老前辈,您快别这样,晚辈有个拜弟名叫辛捷,常向晚辈提及老前辈的英风高义,晚辈心中真是仰慕得很。"

金老大道:"原来吴大侠是辛老弟的义兄,难怪这好武功,那么老叫化托个大,也喊你一声老弟罢。"

凌风见他很是豪迈,也就不再拘礼,问道:"丐帮怎也会和武当结仇?"

金老大道:"这事说来话长,现在先寻老二吧!"

凌风答道:"正是。"于是三人便向前搜索。

走了十余丈,只见金老二靠在一棵大树上,眼睛睁得大大的,双手紧抓一文长剑,剑身已被他扭起了几个结。

鹏儿见他脸色苍白,神态甚是吓人,上前推一推他双肩道:"金二叔,鹏儿来啦!"

老二毫不理会,鹏儿大奇,反身正想问金老大,只见他呆呆站着,脸上肌肉抽搐,牙齿紧紧咬着下唇。

凌风内心了然,也自感到凄惨,用手摸着鹏儿头,低声道:"鹏儿,你金二叔已死了。"

鹏儿一听,如焦雷轰顶,伏身把住金老二尸体大哭起来。

他年纪虽幼,可是已经历过多次生离死别,此时眼见视己若子的叔叔又遭惨死,埋在小小心田中的悲伤,再也隐藏不住。这一哭,真如啼鹃血泪,凌风在旁,也不禁鼻酸不已。

凌风看那金老二,只见他伤在背后,显然受了武当道士暗算,他手中紧抓着一柄长剑,剑身被扭得弯曲,他掌上却皮毛不损,正是闻名天下的阴风爪的功夫,那支剑是方才那空手道士的了。

他反身着那金老大,只见他目光愈变愈呆滞,知他伤心欲绝,心想安慰他几句,但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

蓦的,金老大仰天长笑起来。笑声中,数十年来兄弟间相亲相爱的情景,一一闪过他的脑海......哥儿俩共同创名立万,一心辅佐丐帮,哥儿俩发誓永不娶亲,永不相离......

笑声渐渐低沉,最后终于变成了饮泣,豆大的泪珠,一颗颗流了下来。

忽然,他止住泣声,轻抚着金老二抓紧长剑的大手,低声道:"老二,你别走啊,还有更难的关要咱们去闯,老二,振作些啊,你挺得住么?"

簌簌风响中,他似乎听见金老二豪迈的声音:"这点小彩算得了什么?大哥,这笔帐咱们记下了!"

于是他也豪迈地大笑道:"闯吧!"

清风把他的笑声传得老远,又把远处的回声带了回来,一时满林子都是他豪迈的笑声。

蓦然,他一把抱起金老二的尸体,拖着鹏儿,向凌风一揖,反身头也不回径向来路走去。

凌风见他急痛之下,神情近乎昏乱,心中大是放心不下,施展上乘轻功跟了上去。

三人走进破庙,金老大放下肩上的尸体,背对着两人跪下,低声祷道:"祖师爷,非是弟子不重信誓,实是奸贼们逼人太甚,弟子虽已发誓不再过问丐帮诸事,可是如今帮主年幼,武功未成,如果弟子这再撒手一走,祖师爷您辛苦手创的威震大河南北数百年的大帮,便要从此瓦解,为今之计,弟子只有破誓了。"

他祷告完毕,转过身来,脸色凝重对鹏儿说:"帮主,我金老大既然已决定重入丐帮,就请您再聘我为护法吧!"

鹏儿摇头道:"金叔叔,您快别这样喊我,我......我想配做帮主呢?"

他毕竟年幼,此时一听金叔叔要自己执行帮主权利,不觉大感恐慌。

金老大沉声道:"老帮主传给你大位时,他可吩咐了你一些什么?"

鹏儿见他以大义相责,内心一凛,豪气突增,便道:"金叔叔,鹏儿知错啦,聘护法是怎么个聘法?"

金老大飞身跑了出去,折了根树枝,对鹏儿道:"你拿着这根树枝,在我肩上碰两下,然后宣布聘我为丐帮第十六代护法,这仪式本极隆重,北方好汉都被请来观礼。唉!现在只有......只有请吴老弟做个见证吧!"

鹏儿见他脸上悲惨,但神色甚是悠扬,知他在回忆他兄弟第一次被聘为护法的盛况,怕又引起他的哀痛,便道:"金叔叔,我们开始罢。"

金老大点点头,向着鹏儿跪下。

鹏儿大是惶恐,正待伸手去扶,金老大道:"这是丐帮的规矩,帮主不可违背。"

鹏儿心内无奈,便很快的用树枝在金老大两肩点了点,朗声道:"丐帮第十六代帮主李鹏聘金......金叔叔为帮主护法。"

他不知金老大的名字,而且又喊惯了金叔叔,是以脱口而出。

吴凌风听他满口童音,但气度恢宏,神色庄严,大有帮主风格,不禁暗自点头。

金老大站起身来对凌风说道:"老弟,你跟赤阳贼道也有恩怨?"

凌风点头答道:"他是我杀父仇人之一。"

金老大想了一会,忽然大声道:"江湖上久就有传说'七妙神君'梅山民,'河洛一剑'吴诏云都被武当赤阳,峨媚苦庵,崆峒厉鹗所毁,老弟你也姓吴,可与吴大侠有什么关系吗"

凌风庄容答道:"正是家父。"

金老大叹息道:"河洛一剑吴大侠与咱们老帮主最是莫逆,两人同在大河南北行侠仗义,唉!想不到都死于奸徒暗算。"

吴凌风问道:"贵帮又怎会和赤阳结梁子?"

金老大道:"这是十多年的事了,那时江湖上出了两个怪杰,一个是'七妙神君',一个就是令尊。这两人武功高极,尤其令尊为人行事又是刚正不阿,所以名头之高,大有压倒自命为四大正派的掌门人了。"

凌风从已死老仆处听过这段历史,便接口道:"所以这四个自命正派的掌门人,在嫉妒及维护声名的前提下,就不顾身份联手对付梅大侠与我爹爹了。"

金老大点头道:"事情就发生在四大门派合手袭击七妙神君那次大战,结果梅大侠力战身'死',这四个掌门人踌躇满志的走了,可是其中崆峒掌门人厉鹗却遗落了一个剑鞘,这个剑鞘恰好被躲在石后的一名丐帮弟子拾了去。"

凌风心想:"难怪赤阳口口声声逼着金老大要剑鞘,不过这既是厉鹗之物,赤阳为什么要苦苦相逼呢?"

金老大接着道:"这剑鞘本来也没有什么,那名丐帮弟子只因见它雕工精美,甚是古雅,一时好奇,便拣了起来,想不到最近两年,江湖上突然传闻武林前辈怪侠醉道人一身神鬼不测的武功,尽数记载在一本极小秘笈上,藏在一个神秘的剑鞘中,而这个剑鞘己落于'丐帮'之手。"

"这个传说愈来愈神,那丐帮弟子忽然想到自己十多年前拣到的剑鞘与传说中很有相似之处,便把那剑鞘献给老帮主,老帮主仔细察看,也不见任何奇特之处,但想到江湖人言凿凿,必有几分真实可信,便把剑鞘收在身旁。"

"厉鹗后来也听到了这个传说,他略一琢磨,便断定是他十多年失去的剑鞘,心中既悔又恨,深知自己一生作孽太多,这暮年之时,难保不有高手寻仇,所以对于本门武功秘笈,他怎肯放过如此良机?所以便处处与我丐帮为难,想到夺回剑鞘。"

"后来老帮主夜遇仇伏,命丧荒山,我兄弟那时正在山东办一件大事。老帮主临终前巧遇鹏......小帮主,便把丐帮帮令及剑鞘传给了小帮主,那厉鹗不知怎的消息甚是灵通,知道剑鞘已落于小帮主之手,便亲自出动,又巧那时咱们丐帮北支出了几个叛徒,乘老帮主新丧,小帮主年幼,竟想凯觎帮主大位,便和厉鹗连手,夹攻我兄弟和鹏儿。我兄弟见敌人火多势众。就请小帮主悄悄单独去投奔本帮南支陆帮主,我和老二故露痕迹,想引得奸贼叛徒追踪我兄弟,小帮主就可神不知鬼不觉的避开他们,不料这着竟被奸贼识破,待到我兄弟发觉大事不妙,赶去营救小帮主时,小帮主已经受伤逃到古庙,幸亏遇着辛老弟,出手相助,这才救了咱们小帮主一命。"

吴凌风接口道:"那么赤阳怎么向贵帮索取剑鞘。"

金老大摇头叹道:"我帮与武当素来井水河水不相犯,老帮主在生之时,素知赤阳为人,小气嫉忌,所以一向告诫帮中弟子,莫与武当弟子发生冲突,以免门户相争。唉!这赤阳也不知为什么,竟下这般毒手暗算老二,只怕是与厉鹗老贼又联上手了吧!"

其实,他那知道,那日赤阳道人,在"无为厅"中见辛捷大显身手,力败强敌金鲁厄,身法之奇真是闻所未闻,心中不禁大骇,想到辛捷日后寻仇,自己怎生抵挡得了,这才不顾道义,私自出手抢夺剑鞘。

吴凌风听完金老大讲完经过,点头不语,内心却寻思道:"我这一个多月来,跑遍了山东河南,也没有发现阿兰的踪迹,她双目失明,在这险诈百出的江湖中,实在是危险极了,就凭我一个人这样找下去,那真是大海捞针,也不知要找到那天,啊!对了,捷弟说过丐帮弟子遍布天下,请他们出手相助访询,希望大得多哩!"

他正想向金老大开口,但忽转念想到:"现在人家帮内正是多事之秋,我有恩于他们丐帮,这一出口相求,金老大必然不便推辞。唉,罢了,罢了,我何必令别人为难呢?我答应过阿兰,永远要陪着她和大娘,我......我无论在天涯海角,一定要把她找回来,如果她遭了不幸,我......我就随她去罢,总而言之,天下再也没有什么力量能将我们分开的了。"

月光照进了破朽的窗棂,金老大见凌风俊脸上闪过一阵坚毅神色--虽然,那只是一刹那,可是,金老大却能感觉到一种无比的凛然之气......

凌风忽道:"明儿大家都要赶路,咱们这就休息吧!"

鹏儿点点头,向盯着孤灯发痴的金老大望了望道:"金叔叔,我们睡吧!"

金老大点点头,吹熄了面前油灯,站起身来,慢慢走到墙边。

月光下,他长大的身躯,显得有些龙钟!背后的影子,更大得怕人了。

翌晨,吴凌风匆匆别过金老大与鹏儿,他对金老大极是尊敬,对鹏儿也甚喜爱,原想多逗留,可是一看到金老大将要埋葬金老二,便赶紧告别。

他心想:"从此,这对一生未曾须奥相离的兄弟,便要生死永别了,这是多么令人悲哀难堪啊!我这一生,欢乐的日子是那么少--也许永远不再有了吧,可是苦难的日子,却是漫漫无尽的,我感情的担负,已经重得要压住我的呼吸了,何必要再看这生离死别凄惨的情景。"

他依照着原来的计划漫步进了洛阳城,已是晌午时分,就找了一家干净酒楼,选了一处临窗桌子坐下。

忽然,整个酒楼上的客人都不约而同的向楼梯望去,凌风不觉甚是好奇,举眼一看,楼梯尽处,俏生生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

凌风望了一眼,只见那姑娘双目深如翰海,清如秋水,白玉般的面颊,透出浅浅红晕,还挂着天真的笑意。

这时,整个酒肆都变得静悄悄的,大家都被这少女绝世容光所震,在她脸上,有一种安详的气氛,有一种飘逸的美艳。

年老的酒客心里都想:"我如果有这么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儿该有多好。"

年轻的酒客心道:"我如果有这样一个可爱的妹妹......"他们并未敢想到其他,因为那少女至美之中还显出一种令人望而生敬的高贵。

凌风也觉得那少女可爱之极,不由得多看了两眼,那少女似乎察觉了,微微一笑,走到凌风面前道:

"喂,你瞧我干吗?你知不知道我辛大哥现在在哪儿?"

凌风发现大家眼光都向他射过来,心中大感尴尬,竟然没有听清她的问话。

凌风起身问道:"你,你说什么?"

那少女见他俊脸通红,本想责问他为什么没有听清自己所讲,话到口边,又忍住了,柔声道:"我问你一个姓辛......姓辛的大哥,他......他眼睛大大的。"

凌风冲口道:"什么?你问的可是辛捷弟吗?"

那少女笑靥如花,像是欢喜已极,接口道:"正是辛......辛捷大哥,他是你弟弟,那,那再好也没有,你快带我去找他。"

这时酒楼中议论纷纷,一些忠厚长者,都发出会心微笑,他们都觉得这少女固然如滨水白莲明艳不可方物,那少年也如临风玉树,俊美已极,真是一对璧人,所以都暗暗为他们二人喜欢。

那些年轻的人,看到那少女凑近那少年有说有笑,心中颇有酸意,但一举目,只见凌风俊脸闪出的光辉,再一打量自己,不觉一个个面如死灰,自愧不如。但一听到那少女口口声声打听另一个男子,心中都觉惊奇,人人都暗想:"不知那姓辛的小子是何等人物,竟值得她这么关心,唉,这样的姑娘,如果只要......要有一半这样关心我,就叫我死,也是心甘情愿。"

众青年不约而同地漂了凌风一眼,微带挑拨讥讽的一眼,那意思说:"小子,你别得意,那姑娘另有意中人哩!"

吴凌风不理会众人目光,低声道:"你可是姓金,还是姓方?"

那少女大眼一转,奇道:"我姓张,喂,你怎么会以为我姓金或姓方呢?"

凌风见她满面焦急怀疑之色,心中悚然一惊,想道:"这姑娘对捷弟甚是关心,那次捷弟病中梦语,只怕是胡言乱语,我切不可说出,伤这位可爱姑娘的心。"

他干咳一声,笑道:"我有......一个姓方的朋友,长得很像你。"

他一见这少女,心里便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只觉自己应该处处保护她,不让她受丝毫损害,是以为了安慰她,竟破例说了一次谎。

原来,那少女正是从无极岛溜出来的菁儿,她自从上次跟父亲无恨生母亲缪七娘离岛到中原来,虽然匆匆赶回,但她从小从未离过无极岛,对中原一切,大感兴趣,而且又结识了一个大眼睛的哥哥。

一想到那大眼睛哥哥,她心中便感喜悦,后来母女被玉骨魔擒住点了昏穴,当父亲无恨生解开她穴道时,她第一眼便瞧到那双大眼--那双充满了她不能了解的情意的大眼,虽然,他不了解那眼中的真意,可是在她心底下却泛起了丝丝甜味。

她随着父母返回无极岛,心中十分不舍,在岛上住了一会,只觉岛上一切都很无聊,心里只是想到中原风光与那大眼睛哥哥,最后终于忍耐不住,乘着父母亲不注意,偷偷溜了出来。

她本不知辛捷姓名,但在岛上无意间听到父亲提起,便牢记心中,一路上,碰着人便问她辛大哥在何处,也不知闹了多少笑话。她自幼生长海外孤岛,又在父母卵翼之下,对于世事可谓一窍不通,落店投宿,从来不知要付什么钱,吃完住完就走,人家见她天真貌美,都让她三分,是以一路来,并没有吃什么亏。

这日在酒楼上见凌风望她,又觉凌风甚是俊秀可亲,便向他打听,没想到乱碰乱撞,却正好碰对了人。

菁儿道:"那么辛大哥现在在哪儿?"

凌风见她不再追问自己失言,心中如释负重,忙道:"捷弟己经跟平凡上人去大戢岛去了。"

菁儿喜道:"原来他跟那老和尚伯伯去了东海,和尚伯伯武功可高得很啊!"

凌风听他叫平凡上人为和尚伯伯,心中暗笑,想道:"这姑娘天真已极,毫无心机,可是一提到与捷弟相识的姑娘,她便焦急不悦,看来女子的嫉忌之心,是天生就有的,阿兰,阿兰,我与那苏姑娘也不过只是相识,你又何必负气而走呢?"

她一想到阿兰,心内便感伤痛,立刻黯然不语。

菁儿道:"喂,你怎么不高兴了,你姓什么呀?"

凌风道:"我姓吴,名叫凌风。"

菁儿道:"我叫张菁,你就叫我菁儿好啦!"

凌风道:"你辛大哥去了已经一个多月了,现在只怕要回来了。"

菁儿急道:"我这就去大戢岛,你去不去?"

凌风暗忖自己本来就要往河南北方寻访,正好顺路。

便道:"我只能陪你走到江苏边境"

菁儿道:"那也好,咱们就动身吧。"

凌风匆匆付了酒帐,便和菁儿向北赶去。

一路上,菁儿谈的尽是自家在无极岛上的趣事,栽花、种草、捕鱼、捉虫,凌风自从离开大娘母女终日便在刀枪尖上打滚,此时听她娓娓道来,真有"恍若隔世"之感。

菁儿道:"无极岛真大,上面遍地鲜花,非常好看,只是岛上只有爹妈和我,爹爹一天到晚,不是读书,就是练武,我只有跟妈妈玩,哪天你和辛大哥一起来,住上几个月陪我玩,那有多好哩!"

凌风见她一脸祈求之色,忙道:"我一定常常来看你。"

菁儿叹了一口气道:"爹不知为什么,好像很讨厌辛大哥,我就怕爹爹不准我和他玩。"

凌风道:"不会的,辛捷弟武功既高,人又聪明,你爹爹将来一定会喜欢他。"

菁儿听凌风赞辛捷,心中很感受用,接口说道:"我也是这么想,辛大哥和你都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

凌风忽道:"你爹爹名列'世外三仙',武功一定高得不得了,你这样聪明,一定得到不少绝学吧!"

菁儿道:"爹爹常骂我不用心学武,妈说女孩子又不与人动手,不需要武功太高,爹就不迫我练啦,只叫我练轻功。"

凌风赞道:"怪不得你轻功真好。"

菁儿嫣然一笑。

两人宵行夜宿,感情很是融洽,凌风处处以大哥自居,细心呵护她,不让她受丝毫委曲。

行了几日,菁儿心急赶回,她嫌大路太远,便和凌风施展轻功,翻山越岭,河南境内,山脉甚是崎岖,但此两人何等功夫,是以如履平地。

这日,走过苏州,已近海边,两人见天色已晚,就找了一个山洞,坐下休息。

此时已是初冬,天气甚为寒冷,凌风劈了几根树枝,在洞前生了火来,菁儿从包袱中取出干粮,分一大半给凌风,两人就坐在火旁默默吃了起来。

凌风见菁儿默然不语,火光照得她的小脸红红的,小嘴微翘,神色很是黔然,心知她不舍明日相别。想道:"这姑娘心地真是慈祥,辛捷弟真好福气,他日碰到捷弟,我要好好劝他,可要一心一意爱着这位姑娘。哼,什么人会比她更可爱呢?"

他心中又浮起了阿兰的情影,"只有阿兰,才可与她比美。"他想。

天上第一颗小星出现了,接着,月亮也爬上了山峰。

凌风打开贴身而藏的小包,取出一张信纸,他一遍又一遍的看着信上的句子......

"大哥,我不气你,我真的不气你......苏姑娘是很好的姑娘,她是真心喜欢你的,你和她好吧,你千万不要再惦念我这个傻丫头了。

大哥,我要走了,我虽然走得远远的,可是,大哥,阿兰还是属于你的,就是千里万里外,阿兰还是永远祝福你们......"

凌风看了几遍,苦思那日与苏蕙芷相晤情形,再也想不出什么。

"阿兰留书出走,一定是听到我和苏姑娘说了什么亲热的话,可是我怎么想也想不出来,难道我那日酒后,竟真的做出什么失礼的事吗?"

他愈想愈是害怕,竟然不敢相信自己,心想:"要是真的那样,我又怎对得起苏姑娘?"

菁儿突然说道:"吴大哥,你瞧,那是什么?"

凌风抬头一看,只见一颗流星,戛然下落,在天空中划出一道金色的光弧。

凌风道:"这是殒星。"

菁儿点头不语,内心想道:"妈妈常说,每一颗星内就有一位仙人,这位仙人,不知为了什么,竟然不去做人人羡慕的神仙,而要下落到这世上来,也不知是男仙还是女仙。"

接着又想道:"我小时候,什么也不懂,整天只是玩耍,或缠着妈讲故事,累了就躺在草地上睡一觉,渴了便摘个果子来吃,我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怕,只有爸爸板着脸迫我练武功,才会感到一丝害怕。可是,这次我回到无极岛,一切东西都不再能使我发生兴趣,我只想着辛大哥,担心他不和我好,心中真是苦恼。唉,难道人愈长大,便愈不快活吗?"

她偷眼一瞧凌风,见他手中拿着一张纸,满脸缠绵凄恻,便悄悄凑近去道:"吴大哥,你看什么?"

凌风悚然一掠,赶忙收起阿兰的信,强笑道:"没什么,我说我们明儿就要分手,你得尽快赶去,否则只怕会和捷弟错过。"

菁儿人虽天真,但却极为聪明,一路上她已发觉凌风虽然有说有笑,可是每当他一个独处时,总是神色悲苦。她问了几次,凌风都是支吾以对。她心想:"他武艺既高,人又那么俊秀,还有什么事使他不满意呢?我不必向他追问,以免引起他伤心,等碰到辛捷大哥,向他打听,那便得了。"这些日子来,天真的她竟也晓得盘算了。

菁儿柔声道:"你有空一定要来无极岛。"

凌风点点着,忽道:"你看到捷弟,就请告诉他,两个月后我在洛阳等他,我们约定可要一起去报仇。"

天上疏疏几颗星儿在漆黑的天际格外明亮,菁儿睁着明亮的大眼睛,数着点点星光,她纯洁的心中又浮上辛捷多情的面容--

黑蓝的天,疏疏的星光--

同一时刻里,同样的星夜下,在千百里外另一人也正怀着同样的心情在仰看着天官,数着稀落的星辰--

他,正是辛捷。

辛捷坐在岩洞口,凝视着遥远的天边,星光下,他的白皙的脸孔上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古怪红润。

也许,他也正在想念着菁儿吧!

他硬接了"恒河三佛"中金伯胜夷的一掌,而且由于身体不曾退动,一点也不能借巧力消去敌势,是以金伯胜夷那一单是结结实实打中了他,以金伯胜夷的功力而言,辛捷就是再强几分,只怕也不是对手--然而现在,从他脸上的红润看来,他的内伤至少已痊愈了十之八九,不消说,是由于他自行以上乘内功疗治的结果,而这份功力也着实称得上炉火纯青了。

的确,他是在想着菁儿,想着那美丽绝伦的面颊,那天真无邪的眼睛......

渐渐,他想到了金欹和方少碧。

方少碧是第一个闯进他心靡的倩影,虽然由于命运的安排落得了如今的情况,但是那初恋的甜蜜将永远存在辛捷的心中。

当方少碧和金欹被"恒河三佛"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辛捷不顾一切地挺身而出,硬生生地接了金伯胜夷一掌,在那一刹那间,他忘了父母大仇未报,师门恩怨未了,也忘了世上无数其他该去做的大事,他只是热血沸腾,血气冲动,至于后果,他连想都不曾想过。

这样说来,他仍挚爱着方少碧吗?

他不停地自问:"辛捷啊,你为什么老是丢不开呢?你仍在不断地想念着她做什么啊?......"

一道光华划过恬静的黑夜,是一颗星宿耐不住长空的寂莫,悄悄地陨落世间。

他不解地思索着--

"我不会再爱恋着她吧?如果我不爱她,为什么那时节我会管不住自己地拼命而出,难道只是为了侠义么?如果我爱她,我就不应该再这样想着她啊,让她平安地跟着那金欹吧,不管他是谁,她总算有了个归宿,是吗?......"

他的心中顿时矛盾起来了。

海涛汹涌,浪声在静夜中格外清晰。

人在这样的情境下,思想变得异常的敏捷而飘忽,辛捷的心如野马一般驰骋在失去的岁月中--

每一张熟悉的面孔都在他脑海中飞过,对此时的辛捷真有异样的亲切。

然而在他脑海中停留最久的仍是那龙钟慈祥的梅叔叔,辛捷之有今天完全是由于梅叔叔的照拂。

忽然,一个从来没有过的"奇怪"念头闪过辛捷的心田:"世上的人究竟要怎样才算是好人啊?像金一鹏、金欹,这些人难道就一定是坏人么?那些所谓的善人难道真正一件坏事也不曾做过吗?"

聪明绝世的他,竟被这问题迷惑住了。

"像梅叔叔,仗着绝世惊才,七艺样样精绝,但是武林中提起'七妙神君'时,至多是'畏'而已,并没有存着'敬'的心理,而丐帮的金氏昆仲本事虽然甚是有限,可是江湖上提起金老大金老二来,没有一个不翘起大拇指赞声好,可见要做一个厉害的人物甚是容易,而要做一个好人却是极难的......"

本来,辛捷是个偏激的人,虽然他也曾随梅山民读通古今百书,但是在他内心深处,对于古圣贤之语并不十分以为然,他处世之际'敌我'之心远胜于'是非'之心,只要对他一分好的人,他就十分对人好,一分待他恶的,他也十分还报于人,至于别人如何看法,他可管不到。

但是近日来,也许是年纪大了一些,也许是由于和天性敦厚的吴凌风相处所受的影响,他那偏激的本性暗中起了变化,不过这种变化也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罢了。

譬如说,以前他对梅叔叔是盲目地崇拜,但此刻他竟有了这种的想法,这不能不说是相当大的改变吧。

他的思想驰骋着,最后,他终于自问:"我算得是一个好人吗?"

这正是中心的问题,藏在他内心最深处的问题。这些日子以来,他仗着一身惊世神功闯下了不凡的万儿,"梅香神剑"创成了武林中新的崇拜偶像,但是,他够好了吗?

当一个人成了名以后,他的行动就会自然地谨慎起来,辛捷此时多少有一点这种心理,他要想使"梅香神剑"真正成为人们歌颂的对象,不仅是一个"武夫"而已!

他不停地胡思乱想,这正是内功疗伤休息期间的必然现象--思想会变得格外凌乱。

许多奇奇怪怪的念头在他脑中旋转着......

最后,他又想到自己所遇到的三个女子,方少碧、金梅龄、张菁。

和方少碧的重逢使他对金梅龄的"失踪"抱着较高的期望,他想,总有一天他能寻着她的--

但这是多么荒谬的想法啊,他永远无法料到梅龄遭到如何的不幸--命运在捉弄他们啊!

接着他想到菁儿。

"我和她相处的日子虽少,但她却是那样地令我难忘,我们虽然没有明白地讲过什么,但她几番舍命救我寻我,这岂不更胜过千言万语吗?......

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什么忧愁的事也想不到,我只有快乐,无穷的快乐......辛捷啊,你心深处原是最爱那菁儿吗?

他不能再想了,半个时辰的休息期间已过,他必须收敛胡思乱想,全神贯注地作最后一次运功。

只见他五心向天,三花聚顶,脸上露出一派和穆之色,渐渐,脑门上冒出丝丝白色蒸气。

岩洞外是一片平沙,狭长而宽阔,再向前就是海岸了。

海水吞蚀着沙岸,倒卷起一条雪白的浪花,涛声似有规律地响着。

蓦然--

两条黑影出现在海岸上,虽然隔得那么远,但是仍清楚可辨出这两人异于常人的古怪外形。

尤其其中一个似乎手脚都残缺不齐。

他们一边走,一边比着手式,似乎其中一个是个哑巴呢。

渐渐近了,星光下依稀可辨那两张恐怖的丑脸,竟然是那海天双煞!

他们深知这荒岸上无人居住,是以毫无惮忌地走着,脚步声很响--

黑暗岩洞口的辛捷被这种脚步声惊起,他微睁眼睛一瞥但这一瞥,令他再也无法平静!

那丑恶的脸孔,残缺的肢体,辛捷睡梦之间都不曾忘记过,那是不共戴天的杀父母大仇啊!

他也知道这是疗伤的紧要关头,一分大意不得,但他一连提了五口气想厌制胸中的澎湃怒潮,却始终无法做到,其实以他的性子,就是内功再深几倍也是枉然。

他叹了一口气,索性站起身来。他知道这一站起来,又得花两倍的功夫来补疗,但他实在无法控制自己。

他试了试换气,虽然行动已能自如,但是真气却无法凝聚,与人动手更不是时候。

双煞的脚步又近了些,他们似乎是直往迷岩洞走来的呢。

辛捷焦急地想道:"若是平时这两个鬼送上门来正好省却我一番奔波,因为这两个魔头不比五大剑派掌门人,可以随时隐居起来,那时要找他们就麻烦了。只是现在我无力动手,这便如何是好?难道眼看这两人走掉不成?"

他急怒交加,一时莫所适从,双手在身上乱摸,希望能找出一点可资利用的事物,

忽然,他的手指在襟前触及一物,一个念头一间而过,他险些喜得大叫出声

只见他从杯中掏出一个小瓶,他心中暗道:"此君金一鹏'毒经'上说:这'碧玉断肠'一经逼出,触及空气,立刻性质大变,由内发变为外发,且丧失其潜伏性,并且普通螺蚌之肉即可解毒,是以威力大增。但此时我正好用它一用。"敢情那小瓶儿中正是集平凡上人、慧大师两人之力所逼出无恨生身上的"碧玉断肠"!

星光微微闪烁,辛捷移动身躯,到一个突出岩百的后面潜着,心潮起伏不定,脑海中万念齐集。

海天双煞来得近了,焦化、焦劳两兄弟似乎也走得十分地疲乏,辛捷几乎可以闻见那沉重的呼吸声。

蓦然,辛捷心念一动,飞快的拔开那玉瓶,单手提着向外撒去,碧玉断肠液随着他手臂转动,也整整齐齐的撒在洞前布下一个半圆。

断肠毒液碧绿的水汁在天空中划过,轻落沙土上,仍然发出一点淡淡的绿光,在黑夜中,并不怎样显明。

辛捷毫不停滞,抬手拾起两块拳大的石子,在一块上面撒下一些毒液,准备下一步的工作。

天残,天废两兄弟作梦也想不到这等荒偏的地方,正有一个生死对头虎视耽耽的望着他们,只可惜他功力未复,否则早已跳身出来拼命了。两人仍是一路笔直走来,到是洞中的辛捷紧张的出了一身冷汗呢。

更近了,丑恶可厌的面孔在黑暗中更是森森可怖,辛捷默默呼道:"望父母在天保佑,让孩儿保得一个时辰,困住这两个畜生。"

海风频频吹着,海天双煞来得更近了--

辛捷不敢用手触及那已带有毒液的石子,用鞋尖找一块没有沾有毒汁的地方向上一挑,右手观得清切,另一块石子破空发出。

辛捷虽然功力未复,但暗器手法准头仍在,只闻"嗒"的一声清响,那带有断肠毒液的百子被后发的石子准确的击上,刚刚要往下坠的驱势被一击之下,再往前平平放出二三丈远,落在地上。

辛捷嘘了一口气,闪身在石壁之后。

辛捷是何等手法,那石子一分不差的浇在早先所布的一个圈子毒线的后面五寸左右。

海天双煞如此功力,哪会不闻那石儿坠地之声,他俩可是跑了大半生的江湖,哪会不知这乃是江湖上所谓"投石问路"的方式?两人一惊,齐忖道:

"难道如此穷荒极僻的海岛上仍有武林人士?"

他俩虽是吃惊,但两人平日纵横江湖,性格强悍,哪里把这什么"投石问路"放在心上,天残焦化身体一掠,已到洞口闪眼一瞥,并不见人影。

辛捷贴墙而立,眼睛瞪得大大的,暗中向那海天双煞打量。

焦化一瞥不见人影,不由一怔,俯身一瞧,只见半丈以前一颗石子赫然在目,显然是刚才来人用来问路的。

焦劳等着不耐,也掠过来观看,辛捷身子靠在石壁上,这份紧张可得够瞧的。

海天双煞目不转睛的注视洞口,也不时扫石子一眼,辛捷急忖道:

"千万不要让两个老魔头看出破绽才好......"

也许是由于心理作用的原故,这时刻里,他倍觉那石子,那毒液发出一种刺目的绿光,海天双煞此等经验,没有不发现的理由,但定下心来看时,那不过仅是一丝淡的绿影,以辛捷此等眼力,也仅隐隐辨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辛捷知道这个防线若是被敌人看出,只不过一跨出之间,越过毒圈和石子,便能安然无悉,不由心中愈急,只见焦化沉吟一会,蹲下身子,伸手去拾那带毒的石子。

辛捷一身智计,这石子是有意发出,落点在那毒线后五六寸,若是有人想拾检,非得踏在毒线上不可,否则便够不上地位,海天双煞不能例外,焦化伸手试试地位,便知须要上前,于是微微移动身子......

昔年黄丰九豪横行神州,屠毒大江南北,江湖上白道人士不只一次要围剿为首的两个魔星"海天双煞",由此也锻练成"海天双煞"的防人之心。平日路过,就是草木一动,飞鸟一鸣,也要追究其理,尤其是耳目失聪的天废焦劳更是特别心细,也就是因此,他俩不知闯过多少险关,逃过多少生命之险。

本来,有人投石问路虽不是什么平常的事,也用不着如此紧张,但两人生性猜疑,不肯轻易放过。

一分一分,焦化的手接近那石子,他自然的再移动一下,正好移动在那条毒线上面。

洞中的辛捷,紧紧的咬着自己下唇,心情紧张之极。

蓦然,焦劳突地伸手一抓,看模样是要抓回那已中计的焦化--

辛捷大吃一惊,以为他已窥破鬼计,急得一身冷汗有若泉涌,伸手上下一阵乱摸,蓦然触及那本金一鹏一生心血的毒经,心念一动,不管三七二十一,摸出来一下掷将出去。

本来,焦劳伸手欲抓焦化,只不过想叫他不要太忙,打算先也采用"投石问路"的方式,反问洞中有否人迹。他想叫兄长把那石子拾起打入洞中,去探虚实,但辛捷叫作"作贼心虚",误解他的意思,慌忙掷出一本毒经,也许果真是辛九鹏夫妇在天之灵保佑,辛捷这一着可真碰上了。

辛捷的本意原是想要用毒经来诱惑双煞,急动夺书之念,而中毒受伤,这本是很渺茫的事,但他可不知到黄丰九豪之首"海天双煞"一生引力量遗憾的乃是不能有一身毒术,是以他们往往动手杀人非得真枪真刀不可,不能像毒君金一鹏一样杀人不见血。

他们大半生的时间在江湖上混,极想寻找一部毒经,但却始终不能如愿,如今他们假如看见辛捷掷出的这本毒经,真不知要如何欢天喜地了。

"拍"的一声清响,毒经落注地上,在寂静的夜里,这一声响声,传出老远去。

天残焦化机警的往后一退,打量落出来的是什么东西,他一只即将沾上毒液的脚,却也因此退回--

洞中仍是静寂寂的,可是,却有一本书飞了出来。

"海天双煞"倒底是够机警的,两人一左一右斜斜穿开,以防洞口有什么暗器之类发出。

焦化冷然哼了一声,用比鬼哭还难听的声音叫道:"洞中是哪位朋友?是'合字'上的朋友,有种献出来露了面,就凭咱们兄弟难道还不够资格接待么?"

他果然是道地绿林人物,出口便是江湖切口,洞中辛捷并不理会,却暗悔自己心急,假如一计不成,又赔上这部毒经,可算是"偷鸡不着蚀把米了"。

"不见棺材不流泪,朋友,咱们闯了?"

他口头如此说,脑子可不作如此想,打一个手势给焦劳,叫他暗暗跑到洞口去察看。

焦劳和焦化心意早通,一声不响,掠到洞前,蓦然,他瞥那本落在地上的书的桑皮纸面上,端端正正的刻划着两个了--

"毒经"。

这两个字乃是焦化焦劳兄弟几十年来梦寐以求的,竟然在这荒僻的海马上发现,他不由一阵狂喜,掠了过去,打一个手势给焦化,伸手便拾。

焦劳五官不全,性情冷漠而异于常人,虽然机智过人,但是却是神经恍忽,一旦有急大事件发生,总是不能控制自己,他这时刻里早就忘了提防,伸手拾起。

焦化到底不同,高声叫道:"不忙--"

但他忘记弟弟乃是耳聋之人,一顿足,身体有如一支箭掠到弟弟焦劳身边,看见那毒经端端就在眼前,心神一阵狂喜,顾不得再阻挠胞弟,但他却顾虑较多,一面去拾毒经,一面还劈空打出一掌,向洞中虚虚遥击,以防有什么毒汁。可笑他俩一时聪明,到头来仍是不能把握自己,而中了辛捷的毒计--

"拍",四只脚一齐端立在毒液所布的圈圈上面。碧玉断肠之毒天下无双,毒性之烈,使得两人脚上的鞋立刻破烂而沾到脚上,海天双煞陡然醒悟,他们已知中了对方的毒,由于不麻不痒的感觉,知道这毒性非浅,他们连检验毒伤的功夫都没有,立刻盘膝动用内功,那本梦寐以求的"毒经",只差两寸便落入手中,仍然静静的落在地上,海风吹拂过,翻开封面又落下,发出"律律"的轻声。

黑暗里,洞中辛捷瞪着眼直到双煞中毒而倒,才放心的吁了一口气,安然一笑,盘在地上也开始用内家功夫去治疗那仍然没有痊愈的伤势--

洞外洞内盘坐着三人,都是举世高手,而且,他们之间又有着不共戴天的血仇,这样的巧事,难道是老天有意安排好了的吗?

到这里,笔者似乎应该补述一笔"海天双煞"为何会到这穷荒极僻的地域来的原因--

当年,关东九豪第一次解散之日,双煞心灰意懒的来到这个岛上,把这个岛做为老家,不断的精研武学。

他们虽然屡遭挫折,但在这岛上生活久了,雄心又发,终于出岛再整旗鼓。

然而,这一次更是有如昙花一现,在拦阻辛捷一战中,九豪几乎全军覆没!虽然,他们把辛捷毁了(他们以为如此),但也没法在江湖上立足。

等到辛捷在奎山无为厅上声威大振,他们获知花了如此代价辛捷却并没有死去,而且听传说,辛捷的功夫更是增加。

这个消息给双煞带来更大的打击,他们是绝望了,他们想到假如辛捷这次再来报仇,他们可不是对手了。

求生的欲望,使他俩立刻解散关中九豪,在百无去处之下,他们决意到这荒岛老家上来,却是冤家路窄,他们千方百计躲避的辛捷,也正在这里!

三更时分,天色仍然是那么黑,布满了星斗。

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辛捷胸中了然,内伤完全痊愈,他微微提一口气,在体内完成最后一次圆满的运行,踌躇满志的走出山洞,斜眼睇那海天双煞,仍然盘膝而坐,辛捷知道,他们的功力,仅能把毒性逼住,而不能自疗,虽然,断肠毒性已是大变而弱。

辛捷缓缓坡到双煞前面,拾起那本致双煞于绝地的毒经,心中忖道:

"毒经,又是毒经,救了我一命。"

辛捷把毒经收入怀中,双手扬起,在双煞顶心疑了疑,一掌便自拍下。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心头,他忖道:"这样子,我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打死这两头畜生,但这并非正大光明的手段,我辛捷怎能采用,嘿,这断肠毒性大变,只消用海螺肉便能解得,我何不把他们的毒性解去,再用真功夫去拼命,反正我的功夫足以胜得两人。"

心念既定,收回拍下的手,几个起落,掠到海边,捕捉十多个海螺,耐耐烦烦地把肉拖出,拿去放在双煞面前叫道:"喂,吃了这个便能解毒。"

双煞虽然中毒,神智仍清,他们想不到洞中竟是他们到处躲避的辛捷,自份必死,但见辛捷想下手又不下手,倒以为辛捷有意要凌辱自己,他们平日凌辱人,到头来要道人凌辱,心中怒极,见辛捷忽又拖出螺肉给自己吃,真不能断定辛捷是什么意思。

辛捷见他们迟迟不肯吃下,冷冷道:"辛捷是何等人物,岂能拿毒食相害,这玩意可以解毒哩--"说着把肉递着,站在一旁。

双煞见他说得真切,一齐吃下海螺肉。

辛捷冷然道:"我就在这儿等你伤好了以后来个算总帐--"

双煞心知今日不能苟免,不如拼拼可能尚有一线生机,不再答腔,一同用功。

海螺肉果能解毒,不到半个时辰,焦化已是毒素尽去,看看辛捷,坐在自己身前约莫两丈地地方监视着自己,虽是盘膝用功,但一双神目不时闪来闪去,注视双煞,像是猫儿守候老鼠一样。

焦化不由怒极而叫道:"姓辛的,要战便战--"

辛捷冷冷接口道:"吵什么,你的小畜生弟弟还没有好呢?"

焦化愈怒,长声道:"好!好--"

他一时怒声口结,只"好!好!"接不下去。

辛捷不去理他,蓦然立起抽出长剑道:"千里迢迢,姓焦的你们赶来送死,今日之事,我辛某并没有乘人之危,你们死也应无憾--"

他口口声声说双煞必死,倒激起双煞的凶性,焦化冷笑一声,对焦劳望一眼道:"鹿死谁手,只怕未知!"

辛捷点点头,不再发言。

又过顿饭时分,焦劳也己康复,两兄弟并立一起,半丈开外,辛捷抱剑而立,周围的气氛充满着紧张。

天色黑暗,星光点点,夜色苍茫--

辛捷抱剑默祷:"爸、妈,孩儿今日誓志复仇--"

祷毕长剑一挥,"嗡"的一声,沉声道:"送命来吧--"

海天双煞并不怪辛捷如此狂傲,他们自知今夜之战凶多吉少,但也只得硬着头皮一战。

辛捷长剑有如戟立,脚步一展,清啸一声,当先发动功势。

当年,在龟山顶峰,辛捷曾被双煞联手之下,打下山谷,在荒山丘上,被九豪围攻,也曾重伤垂死,这一次见面之下,不再客气,出手之式,尽是狠毒招式,非取双煞性命而后心甘。

海天双煞不等辛捷长剑攻近,四掌齐齐翻飞,各自动用内家真力,带起了狂啸风声,排空迎击而出。

辛捷冷哼一声,长剑一指,下沉两寸,一式"盘山下水","呼"的一声,一股内家剑风自剑尖发出,直撞海天双煞。

同时间里,左手劈出一掌,也自取向双煞下盘。

辛捷内力造诣突飞猛进,一拼之下,双煞顿觉对方力道奇突,不由齐齐退后,而辛捷却仅身子一晃。

辛捷不屑一哼,长剑再举,一式"乍惊梅面",平削而出。

海天双煞之首天残焦化猛然一曲身形,左右手齐扬,双臂一合,所击部位乃是辛捷腿上"关元穴道。"

同时天废焦劳也自出招,一击之下,打向辛捷左肩。

辛捷招式落空,不再用老,倒退一步,长剑往回一撤,一式"龙角立战",反击焦化。

三人一招一式,不到盏茶时分,便拆了将近百招。

辛捷越战越勇,长剑愈挥愈快,但见一团光影围着四处闪动,海天双煞渐渐已被逼在剑圈中。

黑暗中,一道光华有如龙飞风舞,看模样,海天双煞已然完全吃亏了,辛捷剑式不停,海天双煞越战越惊,完成处在下风之式。

蓦然,焦化大喝一声,一拳激扬而出。

这一拳焦化乃是想扭转局势,用出了一十二成真力,力道之强,竟微微带有风雷之声。

天废焦劳心意已和焦化相通,焦化长拳才出,焦劳双掌已是一式"双飞掌",斜飞而出,取向辛挺双胁。

辛捷长剑如虹,一吞一吐,剑式微收,焦化铁拳打出,观得清切,闪出剑圈,长笑道:"怎么样?"

辛捷冷喘道:"再试试看--"

长剑斜斜一划,摹然变招式,一式"冷梅拂面"斜斜削出,辛捷乃是抱着取敌人性命而后甘心,这一招内力贯注,削出之后,剑气有如惊涛拍击,威势骇人。

辛捷一生性情怪异而倔强,假若人有仇于他,他必以十分报复,何况海天双煞乃杀父母之仇人,他恨之入骨,看着两兄弟一副不堪入目的丑相,越是刀火鹰胸,恨不得把对方两人碎尸万断。

这一式递出焦化大吃一惊,慌忙后撤,长剑一收再刺,用的乃是大衍十式中的"峰回路转"。这一式变化之多,令人咋舌。

海天双煞教领过大衍十式的威力,焦化身不停,再向后退。

辛捷长剑一领,这一式变得好快,直刺弯为横削,焦化不防,立刻便要受伤,焦劳大大吃惊,叫足真力,一掌打出,拳风激荡,空气发出鸣鸣之声,好不惊人。

辛捷陡然觉得剑上好像被千斤锤打得偏一偏,准头失去,心中也暗惊那焦劳掌力之重。

焦化之危既解,双掌"双龙出海",并击而出,辛捷蓦然身体一仰,双足连抬,踢向焦化下盘,焦劳配合哥哥攻势,双拳再击,辛捷身子不稳,不能硬接,后退收招。

一连两次,攻势尽被那五官不全的废人破坏,不由大怒,一剑斜斜飞起,打向焦化心口。

焦劳两次得逞,铁拳再扬,猛烈一击。

辛捷冷冷一哼,左手一挥一式"空空拳招"中的"万泉飞空"把焦劳万斤力卸到一边,焦劳身躯不稳,冲前数步。

辛捷恨透这家伙,长剑一转,一式"倒引阴阳",反手削出。

焦劳重心一失,脚跟不稳,敌剑已然攻近,立刻就得丧命。

三丈以外焦化援求不及,只得空自着急。

焦劳生性骡悍,见自己性命难保,不由生出同归于尽的想法,说时迟,那时快,天废焦劳右手猛然一引,护住顶门,左手不顾敌剑,一拳对辛捷长剑上打出。

辛捷剑刺如风,但闻"察"的一声,天废焦劳有口难言,那发不出声的哑巴腔子硬生生由于剧痛的原故,"哑"的凄凄一吼,一条左臂已然被辛捷斩断。

紧接着,"托"的一响,辛捷在百忙中避去焦劳拼命的一拳,那一拳中心而人,"托"的打在辛捷长剑剑鄂上。

辛捷但觉对方力道好大,手心一热,长剑几乎脱手而飞,铁腕一挫,力持长剑,但闻"托"的一声,精钢制的剑鄂,齐柄而折,可知这一拳好不惊人!

辛捷剑式不停,反手一撩,焦劳提觉左脸一凉,一支仅有的左耳被削去。辛捷咬牙切齿道:

"你也有今天--"

剑子一抖,分心而刺。

这一切一切都在极短的一瞬间完成,天残焦化身体才到,辛捷一剑已然分心直入,在天废焦劳的身体上留了一个透明窟窿。

可怜焦劳一生作恶,到头来仍在仇人剑下伏诛!

焦劳好不强悍,临死犹恶,右掌临空盲目一击,只击在地上,石屑漫天纷飞,烟雾迷漫。

天残焦化不去救援,眼见胞弟伏诛,自忖难与匹敌,乘着辛捷被漫天石沙迷蒙之际,反身逃走。

辛捷何等功力,耳闻八方,已知焦化要逃,足尖点地,腾空掠出那漫天灰沙,瞥目之下,见那天残焦化已逃在五丈以外。

所谓天道不爽,无巧不巧,焦化一时心急忘记刚才中毒的情形,竟不提防地上的断肠毒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天残一脚正好踏在毒液上,身子一阵摇摆不定,毒性已然内侵。辛捷仰天凄呼道:

"爸、妈,看--"

说着长剑脱手而飞,把再度中毒的焦化贯心顶在地上。关中九豪之首--"海天双煞"终于在这穷荒极僻的海岛上了结他们罪恶的一生!

蓦然,一阵海风吹来,把辛捷的凄呼声音传至遥远的天边,月儿,星星,清风,它们似乎也在为孤子泣血椎心的凄呼而流泪--

良久,辛捷缓步上前,擦的一声拔出了尸体上的长剑。

他对地上的两具尸体瞧都不瞧,却仰首望着黑沉的天际,夜风中,微微星光下,他白析的脸孔更加白了。

起初,他脑中乱极,像是万头千绪,却又似一片空白。渐渐的,那些零乱的影子都成了完整的形像,一一从他脑海中飘过--

那是多么的深刻,多么的清新,就像昨天发生的一样,云南,昆明,滇池,辛家村......

母亲赤裸地在寒风中受着惨绝人性的侮辱,那眼中所流露的绝望和羞怒......父亲紧咬着牙,颤抖的手抚在他的头上,牙根鲜血从牙缝中丝丝渗出......然后,死在仇人掌下......

这一幕一幕,有条不紊地闪过辛捷的心,辛捷心中有如怒涛汹涌般起伏不停,但他的脸上却漠然得有如一张白纸。

他脸上两行清泪缓缓地流了下来,一滴一滴落在胸前,襟上顿时湿了一片。

他像一尊石像一般,保持这样的姿势至少半个时辰之久--

然而他的心中,这刻儿已足足过了二十年!

辛挺平日除了在吴凌风面前,总是阴沉而内向,感情深藏,这此日子来他似乎对父母的大仇已是忘怀,直到这时,他手刃了海天双煞,那隐藏在心深处的感情一并爆发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喉咙中发出低沉的声音:"爸、妈,孩儿替你们报仇了--"

那眼泪如泉水般涌出,滔滔不绝。

忽然,他低声唱了起来:

"南岛烈烈,飘风发发,民莫不杀,我独不害!

南山律律,飘风弗弗,民莫不杀,我独不卒!"

他反复地唱着,声调愈来愈高,真如杜鹃泣血,巫峡猿啼。

"拍!"一声,惊破沉寂的夜,也惊醒了痴然的辛捷,他低头一看,手中长剑已被他折为两截,左手执着剑身,右手只剩了一个柄儿。

他的双臂缓缓了下来,砰的一声,剑身和剑柄一齐在地上,他瞧都不瞧,转身就走--

不消两三起落,他的影子已消失在重重的黑暗之中。

岛上,静静的躺着也曾横行一世的"海天双煞",在这荒岛上,只有海水,浪花和平沙陪着两个罪恶的灵魂,如果还要说有,那便是曾致他们于死地的断肠毒液--

海岸上,辛捷高扬起帆,一舟轻轻滑出海岸,当天边最后一颗星熄灭时,小舟只在模糊的地平线上现出一点影子。

黎明了,天际现出一丝曙光--

宁波,黎明--

金黄色的朝阳,照在港弯中,微微的波涛掀起一个个金色的尖儿。

晨风吹来一股咸湿而略带腥味的海的气息,出港的船舶上梢公们吆喝之声此起彼落,不绝于耳。自古就是东南沿海的大港,最近由于港口水浅及泉州的兴起,己逐渐显得不及以前繁荣了。

当年意大利人马可勃洛在元朝做官,回国后所撰的"东方见闻录"中曾夸宁波日集云帆千余,为世界第一大湖,这话虽然有点过份,但宁波却是当时水运的大站。

正当大伙儿出港的时候,一只落了帆的小船悄悄划了进来,那小船好生古怪,靠了岸之后,一个青年儒生走了出来,船上就再没有人了,空荡泊在那儿,那青年儒生像是毫不理会那小船,独个儿直走上岸。

港弯后面就是山坡,那青年一袭布衫,连行李包都没有一个,却径直往山坡上走去。

翻过山坡,进得谷中,只见一片林木葱郁,与港口码头上那种热闹之景大不相同。

那青年略微驻了驻脚,仰头看了看天色,朝阳下照着他挺秀的身材宛如玉树临风,白晰的脸上微带着一丝忧色。

天上白云变幻无际,他轻叹了一声,自语道:"辛捷啊,天地这么大你到哪里去寻菁儿呢?"

但是立刻,他脸上变为坚毅之色,他暗道:"菁儿为了我可以三番四次地舍命相助,难道我辛捷这点事就畏难了么?就是走遍三江四海我好歹也得寻着她。"

他继续前进,背脊挺得笔直地。

没有多久,他又驻足了,原来是远处传来一阵古怪的啸声,那啸声轻微得很,混在山风中简直分辨它不出来,但它才发出,他就驻足倾听了,这种功力和机警,当真说得上登峰造极的了。

他微辨了辨发声的方向,身子一转,借着这一扭之间,身子竟然腾空飞出三、四丈,姿势美妙已极。

不消几个起落,他已接近了发声之处,他猛然停住,那么大的冲劲在他双足曼妙地一荡之间全部消于无形,连地上尘土都不曾扬起。

他猱身跃上一棵大树,俯视下去--

这一看,几乎令他欢呼出声--

只见下面一个少年正在练习拳脚,那啸声竟是从他挥动双拳之间研发出的,只见他上下飞舞,身子轻灵之中自令人有一种稳重的感觉,这时他转过身来,显出一张俊美绝伦的脸孔,正是吴凌风哩!

辛捷在树上强忍住欢呼,心中暗喜道:"大哥自服血果后,功力猛进,一月来不见,他功力有不少进益,这等绝世轻功除非是我,中原只怕还我不出第二个呢。"

这时吴凌风手上招式愈练愈强,忽然一转身呼地劈出一掌,激出漫天砂尘,他双足一错,一晃身又是一掌劈出,发出呜呜怪响,显然力道比第一掌还要强,他掌势未竟,身子一转,又是一拳当胸推出,呜呜怪响越趋尖锐,拍的一声,远在丈外的一棵碗口松树竟然应声而折。

他停下了手,偏头想了想,悄声道:"一月来,我这'开山三式'似乎进步不少,只是第二招'愚公移山'转到'六丁开山'时似乎真力不如其他几招那么顺和,大概是功力不济的原故吧--嗯,我得好好练练,不然将来和捷弟一比,可差得远了--"

忽然树上传出笑声,一个清亮的声音:"嘱,我也要多多练习,不然将来和大哥一比差得远了--"

凌风一听,惊喜过望,大叫一声:"捷弟!"

声犹末了,辛捷已如一片枯叶飘落在眼前。

凌风见他口角带笑,正待发话,辛捷忽然大喝一声:"接招!"

当胸一掌劈出,力道之强,令凌风衣袂飘发。

凌风大吃一惊,但本能令他微退半步,左掌一圈一抓,打算消去来势。

哪知一抓之下,抓了个空,辛捷右掌极其飘忽地抹至,五指分张处,正是自己当胸五穴。

凌风不及细思,向左一侧,右掌却从面弧线攻出一式,时间空间都配合得美妙无比,正是"破玉拳"中的绝着--"石破天惊"。

辛捷叫了声:"施得好!"左手一翻,五指齐出,正是平凡大师新近传授的"空空掌法"中的"万泉飞空。"

他这一式正逼得凌风施出"开山三式"中的第一式:"开山导流。"

凌风叫道:"捷弟,你怎么--"

但手上却不容他稍缓,他身子一转,一记劈出,正是开山三式中的"开山导流"。

当他劲力才发,他立刻想到:"对了,必是捷弟方才在树上见我练拳,又听我说话小性子发了,要找我争个胜负,我本非他对手,何必和他争斗?让他占点上风便了。"

电光火百间,他硬硬收回两成力道。

哪知辛捷一晃身绕到他背后,双掌齐发,所取部位极是古怪,迫得凌风只好施出第二式"愚公移山"。

辛捷陡施"诘摩步法",一晃而退,单掌横飞,正是"空空拳法"中的十一式"空实两无"。

辛捷所取所立的部位,正是"开山三式"最后一式"六丁开山"最有利的地位,凌风毫不思索地被引出第三式!

"愚公移山"转为"六丁开山"时,凌风胸前同样觉得真力不畅,却见辛捷并不硬接,只是闪身而进。

正古怪间,辛捷又是"万泉飞空"打来,逼得他再施第一式"开山导流。"

凌风原本聪明绝顶,见辛捷不停引他施这三招,心中猜想捷弟如此必有深意,当下凝神贯注。

果然辛捷又是同样招式引他第二式"愚公移山"。

接着,辛捷还是以"空实两无"引他施出"六丁开山",但这次辛捷身躯突然在空中一窒--

本来他"六丁开山"是直胸而出,但这时他不得不猛然倒转真气,斜劈而出,那知砰的一声,力道反而加强,丈外一棵大树叶都不曾晃动一下就应声而折!

而且凌风突然发现原先施到这里胸中那种不畅的现象已全然消失。

他呆得一呆又从"愚公移山"换到"六丁开山",依样将真气倒转,斜劈而出,果然胸中畅然,而且力道犹大。

他一喜大叫出声,知道辛捷看出自己毛病,故意引自己逢敌改正,心中不禁大是感激,叫道:"啊,捷弟,真该谢你,怎么看出这毛病来的?......"

辛捷笑道:"我也是新近学了平凡上人一套'空空拳法'才悟出这道理来的,我瞧你'开山三式'威力量猛,但似乎运气略有不对劲的地方,方才在树上和空空拳法的拳理一对印,就知道啦。"

凌风道:"捷弟你真好福气,连得世外三仙的真传,这一趟必然收获极多吧--啊,我差点忘记告诉你,有一个姓张的小姑娘到处寻你,我告诉她你多半在大戢岛,她就匆匆跑去了--"

辛捷一听跃起丈余,大叫道:"大哥,快,快走--"

说罢转身就跑,凌风叫了一声,也拼力追了上去。

辛吴两人飞奔而前,不消片刻又回到港边。辛捷一看自己驾来的那小船仍泊在那里,只是岸边围了许多人,似乎在看那奇怪的无主怪船。

辛捷一挽凌风手,陡然跃起,嗖的一下越过众人头上,落在舟中,借那冲力把小舟滑出数丈,两桨一扳,已如箭一般出了港弯。

空留岸上的众人惊骇得口瞪目呆!

小舟出了海,辛捷才把自己和菁儿的关系及华夷争斗,无恨生疗毒等说了一遍,最后说到自己大仇已报,凌风不由喜向他恭贺。

但是凌风立刻想到自己大仇未复,还有阿兰也没有寻着,心中一时忧闷起来,不由叹了一声。

辛捷冰雪聪明,拔了两桨,轻声道:"大哥!"

凌风应道:"嗯?"

辛捷低声道:"咱们再回中原第一件事就去寻赤阳、厉鹗、苦庵他们,了一了伯父和梅叔叔的大仇。"

凌风知他安慰自己,心中正是彷徨无依的时候,听到这话一时激动,一把抓住辛捷的肩膀,颤声道:"捷弟,你真好--"

辛捷感情更易冲动,他也握住凌风的手,坚决地道:"大哥,待咱们报了仇,那时,我们兄弟俩仗剑江湖,轰轰烈烈干一番!"

凌风听他说得豪壮,心中愁闷大减,那晓得不知为什么,突然阿兰的面容又清晰地浮在他眼前,他心中猛然一震,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他--

辛捷猛一转舵,大戢岛已然在望!

日当正中,光耀入目。

大域岛海岸已到,辛捷和吴凌风双双从小船上走了下来。

忽然辛捷叹了一声,凌风抬头一看,只见一个人从沙滩那面低着头缓缓走来,仔细一看,低声惊叫道:"孙倚重!"

辛捷定眼一看,正是那武林之秀孙倚重。

辛吴二人上前几步,高声叫道:"孙兄,别来无羔?"

那孙倚重抬头看他们,笑了笑,又低头前行,那一笑似乎十分勉强。

辛捷奇怪地对凌风望了一眼,再看那孙倚重双眉微壁,沉着脸孔,似乎十分不高兴的样子。

辛捷待走近问道:"孙兄,平凡上人在岛上么?"

孙倚重点了点头,忽然对二人苦笑一下,匆匆走到海边,驾起一条小船,扬帆而去。

走得几丈,忽然一条人影一晃,轻飘飘地落在两人面前,那份轻灵直令人有忘却重量的感觉。

两人定眼一看,正是大戢岛主平凡上人。

辛捷连忙施礼道:"上人,晚辈来看你啦。"

平凡上人呵呵大笑道:"娃儿别骗我老人家啊,我瞧你脸色不对,定是有事要找我,

却说什么来看我--咦,这是谁啊?"

他打量了凌风两眼,装着从来没有见过的模样道:"这是谁家的娃儿,长得好俊啊,嗯,我老人家年轻的时候恐怕没有这样俊哩。"

凌风早从辛捷口中知道这位盖世奇人的脾气,连忙施礼道:"晚辈吴凌风,参见前辈。"

平凡上人啧啧连赞凌风长得俊,然后才道:"娃儿来找我老人家准没好事。什么事啊?"

辛捷道:"无极岛主的女儿张菁,不知有没有来过这儿?"

平凡上人愕了愕道:"没有啊--"

辛捷心中顿然一紧,但他仍勉强装着笑了笑道:"啊--啊--"

底下的话却再也说不出了。

平凡上人道:"你可是替那无恨生寻他的女儿?"

辛捷心中焦急不堪,根本不曾听见他说什么,只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平凡上人见状忽然怒道:"可是那无恨生逼你寻她女儿?哼,别怕他,他若再逼你,我老人家可不依--"

辛捷忙道:"不是,不是。"

平凡上人笑道:"管他是不是,咱们光进屋去再说。"

辛捷道:"菁儿既不曾来过,咱们就不打扰了--"

平凡上人一瞪双目道:"什么?你们就要走?那可不成--"

第十四章

辛捷和凌风见平凡上人大发脾气,知道他生性如此,不由为之暗笑。辛捷忍笑道:"不走!不走!"

平凡上人转怒为喜道:"不对你们凶一点,你们不知道我的厉害。"

吴凌风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平凡上人忽又道:"你们刚才来时,一定看见那孙倚重了。"

辛捷点点头,他知道平凡上人的脾气,这样子说法必定有什么事要交待。

平凡上人顿了顿,却又转口道:"那日在小戢岛上,你曾应诺无恨生去帮他寻找女儿,但这样大的天下,你却到那里去找--"

辛捷听后不由更是好笑。他知道平凡上人必有什么难于出口的事,又不好意思直接说出来。所以才路出一点口风,想叫辛捷主动问,他才好启口,但辛捷故意装作不理,只好胡诌些闲话。

辛捷心中暗笑,口中含含糊糊"哦"了一声。

倒是凌风在后面忍不住想插口相答,却被辛捷止住。

平凡上人这句话根本没有经过大脑,自己也不晓得自己问的是什么,心中不断的盘算着,听辛捷嗯嗯哦哦,也跟着颔首"哦"了一声。

辛捷知道自己所料不虚,不由冲着平凡上人一笑。

平凡上人心中盘算不定,见辛捷一笑,跟着也是傻然一笑。

半晌,他见两个少年都眼睁睁的注视自己,心中一急,再想不出方法来开一个头儿,便咬牙道:"孙倚重这小子,你见他走了么?"

辛捷、凌风一齐颔首。

平凡上人接口道:"对了,对了,你们一定很奇怪是吗?要知这其中有一段很大的原因哩!内容很为精彩,你们要听吗?"

他一急之下,想不起别的方法引两人答话,竟用这种无赖的方式。

辛捷和凌风哈哈一笑,平凡上人不由微感尴尬,大声佯怒道:"笑什么?"

凌风吓了一跳,忙止笑道:"不笑!"

平凡上人满意地自我一笑,说道:"那我就讲了--"

原来当日平凡上人答应了少林僧要教孙倚重武功,原是不得已之事,他天性无拘无束,要他一招一式传人武功,真是大大难事,那武林之秀孙倚重又不似辛捷善于说笑讨好,整日只是恭恭敬敬不苟言笑,平凡大师愈瞧愈不顺眼,寻思摆脱。

他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一条妙计。他每天教孙倚重一大堆少林绝学,限令他当天练好,否则就不再教,他原以为可以找到借口,赶孙倚重离岛,谁知孙倚重外表庄重守礼,人却是聪明得很,深知自己担负整个少林寺复兴重任,是以咬牙拼命把平凡上人所授生生记下练会。

平凡上人见一时难他不倒,只有每天加重功课,这天,他一口气传了孙倚重一套少林绝艺"百步神拳",现加上"大衍十式",孙倚重自是无法练会,平凡上人便板着脸道:"我老人家每天辛辛苦苦教你,哼,你竟敢不用心学,明儿就上路吧!"其实他心里颇感惭愧,因为孙倚重实在很是用功。

孙倚重虽知是祖师爷有意为难,但他不敢顶撞,吓得只是叩头求饶。

平凡上人更是不喜,摇手道:"起来,起来,别再做磕头虫了,我老人家说一就一。"

孙倚重无奈,他心内暗忖这一个月自己确是学到许多绝世奇学,但有些东西只是硬生生背下来,并不知其中奥妙之处,自知再练下去,一定事倍功半,倒不如先停一段时间,待自己参悟练熟后,再来求教,便道:"灵空高祖师爷,我明儿就走,等过些时候再来看您老人家。"

平凡上人听他肯走,心内如释重负,也不管孙倚重日后是否真的再来,连声道:"那很好,那很好。"

他转眼一看孙倚重满脸失望黯然,不觉微感歉意,柔声道:"娃儿,你可不要气馁,我老人家一身本领差不多都传给你啦,好好去练,哼,江湖上只怕难碰到对手了。"

次日,平凡上人正把孙倚重打发走,辛捷和吴凌风就赶到大戢岛来,平凡上人自觉赶走孙重的妙计,真是大大杰作,是以迫不急待就向辛吴两人吹嘘。

辛捷赞道:"您老人家这招真高明,硬软并施。"

平凡上人大乐,呵呵笑道:"娃儿,我老人家生平吃捧受激,少不了又要传你两手。"

辛捷大喜,正待开口称谢,忽见日已偏西,想到此行目的,蓦然一惊,便想又向平凡上人告辞。

忽然,一阵令人心旷怡的清香,随着凉风吸了过来,凌风只觉那香气甚是熟悉,他猛嗅了几口,一个念头闯上心头,也不及向二人说,更顺着香气飞奔过去。

辛捷心道:"我吴大哥平常做事从容不乱,从没有见过他这么匆匆忙忙过,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惊人大事。"便要举步跟踪上去。

平凡上人神秘一笑,低声道:"娃儿,咱们偷偷跑过去,看那俊娃儿捣什么鬼。"

辛捷一看平凡上人神色,更知他已明白凌风行为,当下点点头,就和平凡上人施展轻功,追上前去。

跑了一阵,香气愈来愈浓,平凡上人忽道:"就是这里了。"他一拖辛捷,就在一块大石后隐身。

辛捷伸出一只眼睛,只见凌风站在四五十丈外一声突出岩石上,手舞足蹈,神色欢愉已极。

平凡上人悄声道:"娃儿,你瞧那石旁生的是什么?"

辛捷一瞧,但见一棵横生小树,长在百壁中,丝毫不见特异之处。便道:"您指的是那裸小树吗?"

平凡上人点头道:"正是。"忽又道,"娃儿,你瞧他口中念念有词,咱们再走近些去听听。"

辛捷回头见平凡上人满脸跃跃欲试之色,不由好笑,暗道:"这平凡上人苦修三甲子,辈分之尊,武功之高,只怕普天之下再难找出第二人,可是他脾气却还是好胜好奇,唉,'所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天性,那是最难改的,像我这样偏激冲动,也不知哪天才能变得像我吴大哥一般。"

平凡上人见他不语,便不理会他,轻步走向前去。辛捷沉吟了一下,也跟了过去。

辛捷隐伏在离凌风近旁两三丈百后,凌风全神注意那棵横生小树,是以并未发觉。

辛捷仔细一看,只见那树光秃秃不生一片叶子,但是尖端却生着一粒红如血的小果,他略一沉吟,不由恍然大悟,忖道:"这果儿只怕多半是大哥上次坠下泰山悬崖巧食的血果。"

他再一看,凌风左手抓住树枝一荡,右手已把红色果子采到,身子轻盈美妙,不由喝声采道:"好功夫!"

凌风听到辛捷声音,正想发话招呼,平凡上人也从近旁现身。

平凡上人道:"好呀!我老人家辛辛苦苦栽的血果,等了百年之久,好不容易今天才结果,你却采了去,快拿来,快拿来。"

凌风心道:"这平凡上人年已二百有余,他说此树是他所植,此事大有可能,他既等了百年,我岂能采摘而去,唉,罢了!罢了。"

他毅然把血果交给平凡上人。

平凡上人见他又失望,又焦急,俊脸涨得通红,知他心中极想获得血果,却能毫不迟疑的还给自己,这种品性真是难得,便想把血果赠给凌风,但忽转念又想道:"我再急急他,瞧瞧这俊娃急出眼泪,也是好的。"

他高声道:"这血果可是天地间二大灵果,天下只有无极岛主无恨生所食的千年朱果,功效高过血果。喂,我老人家可要吃了。"

说罢,他真的举起手把血果送到口边。

他原以为吴凌风会大急失色,只见他神色平和,似乎认为这是很应该的事,不由大大感动,柔声向凌风道:"娃儿,我老人家是给你开玩笑的,我老人家已成不坏之身,岂能再像那没出息的无恨生,靠草末功增加功力,喂,娃儿,你把血果拿去。"

凌风心情大是激动,双手颤抖接过血果,解开衣襟,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玉瓶,赶快把血果放进去,他正忙着,"拍"的一声,掉下一本小册。

凌风愈想愈是感激,情不自禁的扑上前去,抱着平凡上人,流下泪来。他硬咽道:"老......前......辈,你待我真好。"

平凡上人摸着他的头道:"乖娃儿,快莫哭,快莫哭,一哭就浓包了。"

吴凌风收泪道:"并不是风儿想得血果,实在是我有一个朋友,她双目失明,风儿答应过就是走遍天涯海角也要寻到血果,使她重见光明。上次我在泰山丈人峰下,误食一棵血果,起初我并未想到那是千载难逢的灵果,待到我吃下后,这才想起正是自己日夜相求东西,已是后悔莫及。我知道今生再难逢到,想不到您这岛上也有这树,而且正好赶上它结果,运道真是好极啦。"

平凡上人见他喜气洋洋,俊脸发出一种令人迷惘的光辉,但眼角泪痕犹存,实是天真可爱,他忽然灵机一动便问道:"你那朋友一定是个女娃儿?你可要老实讲出来。"

凌风万料不到他竟会问这个问题,他生平不善说谎,只好红着脸点头说道:"是!"

辛捷本来正在翻阅从地上捡起的小册子,突听到他吴大哥有一个女朋友,连忙也凑上来,聚精会神地听。

平凡上人问道:"她为什么瞎了眼呀?"

凌风知道不能隐瞒,便把自己和阿兰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讲了出来,待他说到阿兰负气离走,人海茫茫自己不知何处去寻,不禁又垂下泪来。

平凡上人只是摇头,反复道:"娃儿,我早就说过天下最难惹的莫过于女人,我老人家,什么都不怕,就怕和妞儿打交道,上次要不是辛捷这娃儿识破那什么'归元古阵',我老人家可就要栽到老尼婆手中。你两娃儿长得都俊,以后麻烦还多哩!"

辛捷听完吴凌风的叙述,心情大大激动,热血直往上冲,忘记了自己也正要寻找着菁儿,就要动身替凌风寻找阿兰,是以并末听清平凡上人所说。他道:"吴大哥,我们这就动身去找兰姑娘。"

吴凌风好生感激,正要开口向平凡上人告别,平凡上人忽对辛捷道:"娃儿,你手上拿的是什么书。"

辛捷答道:"这是吴大哥刚才身上掉下来的,里面全是些鬼画符......"

凌风接口抢着道:"这是我师叔祖东岳书生云冰若转送我的,他说是一个天竺僧人临死之前交给他的,里面全是练轻功的方法,可惜全是梵文,任谁也看不懂。"

平凡上人连声催促道:"快给我看看。"

辛捷急忙递了过去,平凡上人翻了数页,脸色变凝重,转身就向屋中跑去。

凌风想跟过去,辛捷连连阻止,说道:"大哥,你还记得那天我们在'无为厅'斗那蛮子金鲁厄的情形?"

凌风想了想,大喜道:"对了,对了,敢情上人懂得梵文的。"

辛捷点头道:"正是,我看平凡上人多半瞧出了什么特别事故,需要一个人静心参悟,我们且莫去打扰他。"

凌风道:"那么乘这时候,你作向导,带我游游大戢岛可好?"

辛捷大声叫好,两人携着手,就向岛后走去。

那大戢岛后岛原是海中珊瑚形成,是以岛上寸草不生,两人走近海边,但见怪石磷磷,孤峰挺挺,黄沙漠漠,宛如沙漠风光,气势甚是雄伟。凌风道:"古人都说北山南水,想不到在这江南海外孤岛,竟有如此宏伟景色,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了。"

蓦的,一个大浪打向岸边,卷起千百块碎石,带到海中。

辛捷高声吟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他吟到这里,忽然止住,心内想到:"大江犹能如此,何况一望无际的大海哩。人生在这世上,那真是渺小得很,任你是盖世英雄,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坯黄土。我,我可要在这有限的年华,做出些辉煌令人永远不忘的大事,这才不辜负父母生我,梅叔叔教我的一番心血。"

顿时,他雄心万丈,转身对正望着遥远海平面的吴凌风说道:"吴大哥,咱们先去把厉鹗那个贼子宰了,再去找阿兰和张菁。"

凌风也是豪气干云,立刻点头答应。辛捷又道:"大哥,我上次被恒河三佛掌伤,我自己用内功疗伤时,我一直苦思一个问题,现在我可想通了,一个人在世上,如果只是徒然武艺高强,只是使人人怕你,那有什么意思?要人人都敬重你,心服你,才是真正的豪杰,从今以后,我可要向这方面努力,只是我天性太偏激,大哥,你可要好好指导我,教训我。"

凌风听他说得很是诚恳,再看他脸色平和悠远,昔日那种高傲和对任何人任何物都略带轻藐的眼神,己被一种飞逸正直取代,不由大喜,伸出右手抓着辛捷左手道:"捷弟,恭喜你,你又进了一步啦,云爷爷说过,要练成绝世武功,不但要天资敏悟,而且要胸怀宽阔,能够包罗万象,你的天资是没有话说的,现在你能悟到善恶是非,不再随性而为,有仇必报,那胸襟自会开朗,海阔天空,日后的成就,真是不可限量哩!"

辛捷见他称赞自己,心中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便拉开话题,笑道:"大哥,能使你这种绝世美男子如此深情的姑娘,只怕是天香国色呢!"

凌风道:"捷弟你别取笑,我曾见过的女孩子论美,自然要推张菁第一啦。"

辛捷很感受用,凌风忽正色道:"捷弟,张姑娘是个很善良的女孩子,你可要一心一意爱她,保护她。哦!对了,上次你被关中九豪重伤时,口口声声喊一个姓方的和一个姓金的姑娘,她们可都是谁呀?"

辛捷黯然,便把金梅龄失踪,方少碧嫁给天魔金欹的经过,除了难于开口地方,都讲了出来。

凌风道:"原来你是为了方姑娘,这才挺身受恒河三佛一掌,你这样为她舍生挡敌,总算报答了她一番深情,她现在已有归宿,那很好,只是金姑娘......好在张菁心地善良,总有解决的办法。"

辛捷激动道:"大哥说得是,我常常想,众生芸芸,可是就有那样巧,从千百个人中,你就只会爱上她一个,那么你为她牺牲,为她拼命,很当然的事了。"

两人互吐心事,谈得很是融洽,如海一般的友情滋润着他们两颗赤子之心。天色渐渐暗淡下来。

凌风道:"我们一起去看看平凡上人去。"

两人慢慢走到岛中平凡上人住的小屋,平凡上人坐在桌边,正在沉思,忽然他一拍光光的大脑门,高声叫道:"对了,对了,这几手倒真妙。"

说罢,他就向辛吴二人微笑道:"两个娃儿,咱们来赛赛足力,你们两个全力向前跑,看我老人家表演一手给你们瞧。"

辛吴二人虽然莫名其妙,但知上人必有深意,便各展上乘轻功,依言向前奔去。

奔了一阵,二人但觉背后毫无声音,知道平凡上人并未跟来,但反身一看,大吃一惊,原来平凡上人好端端站在身后。辛捷不服,发足狂奔,这回他可留意身后,只见平凡上人双足离地数寸,紧紧跟在身后,也不见他起步用劲,真如凌空虚渡,湃洒已极。

辛捷止步道:"您老人家这手真帅,这是那秘笈所载吧!"

平凡上人点点头,吴凌风也赶上前来。

平凡上人对辛捷道:"娃儿,天下轻身功夫,你道哪种身法最为神妙?"

辛捷答道:"依晚辈想,如果要算身法神奇难以捉摸,要推小戢岛慧大师的'诘摩步法'。"

平凡大师点头道:"我老人家也是这么想,可是你上次看我们'世外三仙'大战'恒河三佛',你可瞧出什么异样来?"

辛捷道:"晚辈觉得那三人轻功之快,真有如鬼蛇,要论速度,比起慧大师的'诘摩步法',恐怕尚高一筹。"

平凡上人喜道:"娃儿,真聪明,我老人家当天等'恒海三佛'走后,苦思他们身法,只觉与中土各门各派大不相同,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道理来,刚才一看此书,这才恍然大悟。"

凌风插口道:"这本书上曾记载的,可就是恒河三佛那一门的轻功吗?"

平凡上人赞道:"你也不笨,来,来,我讲个故事给你听。"

平凡上人道:"恒河三佛这一派原是天兰摩枷密宗,教中弟子一生苦修,精研佛理,武功,是以代代都出了不少神能通天的得道高僧。但是教中大位传到这恒河三佛手中,这三人雄才大略,怎肯潜身苦修,是以改变教规,广收弟子,不但独霸天竺,竟想扩展势力于中原。"

辛捷愤然道:"只怕没有这么简便。"

平凡上人接着道:"'恒河三佛'一共收了六个徒,其中最小的就是上次在无为厅耀武扬威的金鲁厄了。这六个人中,第四个是个苦行僧名叫巴鲁斯,他因看不惯师父倒行逆施,手段狠辣,便常常进劝忠言,但他师父们不但不听,反而对他厌恶起来,厉害的武艺也不教他。"

"后来,有一次,一个天竺人拿着祖传的秘笈投奔恒河三佛教他练书上武功,而恒河三佛也可以照书练习,这人对于武学,可说是完全不懂,他知自己这本祖传秘笈,的确载有一种至高功夫,他访问了许多武师,没有一个人懂书上的功夫,最后听说恒河三佛武功是全天竺第一,便想出这个交换的方法。"

辛捷忍耐不住,插口道:"那就是我大哥这本秘笈了。"

平凡上人道:"正是这本,这小册耗是达摩秘笈中的轻功篇,恒河三佛一见,自然是大喜过望,但他们怎能容许天竺境内再出高手,是以不但不教那人功夫,反而暗暗把那人害了,这本秘笈便被他们三人据为己有。"

辛捷道:"恒河三佛武功虽然高强无比,想不到人品却如此卑下,哼,下次再撞着他们,好歹也要拼个死活。"

平凡上人接着道:"这事被他们第四弟子知道了,他冒死阻止无效,知道师父对自己已存有疑心,本人又不愿同流合污,想了半天,只有逃走一条路。但他一想,三个师父现在武功已是难逢敌手,将来练成经上功夫,岂不是如虎添翼,任他为恶,无人能制了吗?于是偷偷乘大家都不注意,偷了秘笈逃去。"

"这人品格甚是高尚,他为了表示自己盗书并非是想偷学,而是防止他师父异日武功太高,肆意为恶,是以立誓终身不看书中所载。他在中土数十年,恒河三佛因为羽毛未丰,是以并未到中原追捕他。娃儿他怎么把这本书交给你云祖师叔,你一定知道的。"

凌风听得人神,闻言答道:"云祖师叔有一次遇到他被几个人围攻,出手救了他,但他已身受重伤,自知必死,是以把这秘笈送给祖师叔。"

平凡上人道:"这书上所载的确是非同小可,那恒河三佛只学会了一半,是以身法轻盈有余,却嫌不够凝重。后半部所载是要有极上乘的内功才能练习,所以就是那苦行僧不偷去,恒河三佛当年也不能练。"

辛捷凌风不约而同问道:"您老人家刚才那手凌空虚渡,可是这书后半部所记载的吗?"

平凡上人不答,忽道:"娃儿,上次恒河三佛没有讨到便宜回去,但他们心怀叵测,虽然他们本人不会再冒然大中原,但是他们那个小徒儿金鲁厄上次在大庭厂众中栽在辛捷娃儿手里,迟早要报仇。"说到这里平凡上人忽然驻口不语,双目微翻,好半天才道:"娃儿,你把老尼婆传给你的诘摩步法施一遍瞧瞧。"

辛捷当下把四十九路步法施完,平凡上人笑道:"这'洁摩步法'你就是不施,我老人家也知道它的好处,临敌之际果真妙入毫厘,所以这就奇怪啦--"

凌风道:"奇怪什么?"

平凡上人道:"这天丝轻功如论快捷确是世上无双,诘摩步法也不是对手,但是恒河三佛没有学全,临敌毫无精微变化,但是以恒河三佛的功力,临敌之际也不知变化,难道他们学了这套轻功,只是为快而已吗?"

辛捷吴凌风两人也觉奇怪,平凡上人又道:"如果我老眼不花,这天竺轻功必然还有一桩奇妙功用,日后你们若再碰上恒河三佛就知我言不虚了--好啦,既然这书是你们的,我就把这轻功诀要教你们吧。"

当时他便把轻功秘诀传给两人,两人都是绝顶天资,自是一点即透。

等到轻功传授完毕,辛捷猛一回头,只见日已落西,连忙起身告辞,平凡上人见两人都是面带焦急之色,知道两人都有"急事",微微一笑道:

"要走就走,我老人家可不希罕。"

辛捷凌风二人施了一礼,飞快轻身而去,身后传来平凡上人内力充沛的笑声。

在船上,辛捷凌风计划好先上崆峒找厉鹗讨回宝剑,顺便约好五大剑派一算老帐,而且也可以沿途访访菁儿和阿兰的消息。

十天之后,江湖上传出一件事,"梅香神剑"辛捷和"单剑断魂"的儿子吴凌风上崆峒寻厉鹗,厉鹗却避而不见,敏感的人会感觉到剑神厉鹗"天下第一剑"的头衔将不保了。

事实上,自从当日泰山大会之后,剑神厉鹗就始终不见了踪迹!慧心人必然知道这其中有什么古怪吧!

初冬时分。

寒凉刺骨的北风肆劲--

号称神州第一剑派的崆峒,整个名山埋在片片白云之下,银然茫茫,一片肃杀凄凉之色。

也许是地势高,气候愈寒。昨夜里鹅毛大的雪花温天飞舞,阴霉沉沉的天空,一早还是丝毫不散,只是天公作美,倒是大雪停了下来。

青元观--这号称神州第一剑派的发源地,在大雪滂沱中巍然矗立。绝早,观前便有一对面清目秀的幼童在忙着打扫门阶。

大雪方止,山顶上积雪盈尺,两个青衫僮各持一柄扫帚,使劲的拂扫,瞧他们举手投足间,显然甚是有力,打扫雪花,丝毫不露畏缩之态,到底是名门大派,连这等不懂也是一身功夫。

静极了,夜来大雪飘舞,天寒地冻,一切生物都畏缩不前,是以整个崆峒山上寂然无声,只有两个幼僮一面打扫,一面嘻笑,发出的娇嫩童音在空气中回荡。

他们两人手足并用,不一会便扫开一条很宽的甬道,长长地通出去,看看他们的年龄,较年长的才不过十三四岁,较小的,才仅仅十岁左右,两人到底童心未泯,再拂得几扫,一齐停手,那小一点道:"清哥,我不想扫了--"

那被称作清风的年龄较长,随口道:"看看天色,不出正午又有一场大雪,咱们是白费心力了--"说着指指那阴霾的天色。

那个的点头嚷道:"既是如此说,何必还要打扫--"

清风答道:"说是如此,我也不想扫了,来,明月弟,好久没有练习过招了,听说日前诸葛叔叔指点了你那套'追云拳'--"

他所说的诸葛叔叔不用说便是那武林第一剑--剑神厉鹗手下的"三绝剑客"之首诸葛明了。

那明月小童不待清风说完,抢着道:"对啦,对啦,追云拳......咦......"

他话尚未说完,眼珠滴溜溜的打转,蓦然惊咦一声。

清风大感奇怪,大声问道:"什么?"

明月伸手指指那座道观,道:"哥哥,你看是谁到咱们观来投柬帖子--"

清风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只见青元观的门牌上端正的钉了一张拜柬模样的纸片子。两人一般心思,一齐奔了过去,但见两道青影一间,两人已来到门前--

清风一个箭步上了屋槽,仔细打量那纸片,果然是一纸拜柬,用大红颜色的封纸包着,在银皑皑的雪地上益发显得鲜艳夺目。

看样子这拜柬是人家昨日夜晚放上的,而且放在北风的地方,并没有被雪花沾湿,显然对方是从容不迫的投柬,而整个青元观,高手云集,却没有一个人发现昨夜行人登山投柬,看来这投柬人的功夫真是高不可测的了。

清风小心把拜帖子取也,跳下地来,明月早已不耐烦,高声叫道:"哥哥,是什么玩意?"

清风微微摇头道:"果然是一纸拜柬,人家密密封起,我们还是不拆为妙,去找诸葛叔叔他们去看看,他们也许知道--"

说着伸手挽着明月,跳跳蹦蹦走入观中。

只见迎面人影一闪,一个声音呼叫道:"清风、明月,一大早就吵吵闹闹,怎么地没有扫好就偷懒溜么?"

随着语声,走出一个年约二十七八的男子,清风、明月一见,一起叫道:"于叔叔,快来看--"

敢情这姓于的汉子正是那三绝剑的居中地绝剑于一飞。

于一飞微微笑道:"看什么?"说着从清内手中把帖接过,小心撕开一看,不觉脸色大变,急急忙忙问道:"清风,这玩意儿是在什么地方拾到的--"

清风尚未答许,明月却抢着道:"这个是在观门大匣上拾到的--"

于一飞哼了一声,道:"你们再去打扫吧--"说着遣出两童,返身急步入内,走到一间房前,叩门道:"大师兄,大师兄......"

他这急急忙忙的叩门,倒惊动了观中其他的人,于一飞神色慌慌张张,不理众人的询问,等天绝剑诸葛明启门,急入房中,把拜柬递上道:"辛捷,辛捷这厮终于打上门来了--"

诸葛明接过拜柬一看,只见柬上赫然写道:"武林后学辛捷、吴凌风书上剑神厉鹗足下:足下以'天下第一剑'领袖垂二十载,想背年天绅瀑前单剑断魂授首,五华山上七妙神君遭挫,此恩此德,必当报驰。后学决于月圆之时在五华山顶恭候大驾,想阁下号称武林第一人,必不令吾等失望也。

辛捷,吴凌风顿首。"

诸葛明匆匆看完,对于一飞道:"这吴凌风即是吴诏云之子,和师尊有不共戴天之仇,看来这件事非得让师尊自己去斟酌了。"

于一飞却道:"师父半月来闭关,不知会不会责怪咱们去打扰--"

诸葛明微一沉吟,摇头道:"不,这事情太重要--"

原来剑神厉鹗自泰山大会受挫之后,心灰意懒,雄心消沉,但他心机甚深,心中知道自己结下的强仇,非取自己性命而后心甘,是以不是一隐可了的情形。他深知以自己自为一派掌门,名头又是如此大,一旦对方登门索战,自己决不可能避而不战,是以,他为自已生命打算,决心闭关苦练。大凡像他这等高手,想能百尺竿头再进一步,那必须要得到些什么武学密笈之类,照着参悟。

厉鹗深明此理,首先,他风闻那失去的倚虹剑鞘中有一本古人所作的"混元三绝"的秘笼,但是敛鞘早在十五年前一时大意,和七妙神君动手时,遗忘在五华山的绝顶而被丐帮拾去,当然他心有不甘,决心向丐帮索回。

但是他身为一派之尊岂能强抢硬夺,自己不好出面,便命弟子"三绝剑"出面抢夺,岂料不是金氏护法的敌手而一败涂地,于是他又想起昔年的老友勾漏一怪翁正,灵机一动,立刻设法将翁正引出深山,而代他去夺剑鞘,这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以翁正的功夫,昔年和七妙神君力战数百合才败的人物,一定不会再有差错,哪知无巧不巧遇上辛捷,从中强行架梁,神功击走翁正。

厉鹗眼见妙计又泡影,不由大急,不过他是城府极深的人,自忖出战必非辛捷之敌,于是乘机偷取"梅香神剑",远走崆峒。他满以为自己毫无迹象留下,却忽略了倚虹剑在墙上所留的剑孔,致被辛捷识破,千里赶来。

他一回崆峒,自知"混元三绝"秘笈不能到手,哪知无意之中又发觉了一本崆峒失传近百年的心法:"上清气功"。

这上清气功乃是百多年前崆峒绝学,当时崆峒第七代掌门人一青道人,藉此在江湖上崭露头角,使崆峒派发扬光大,而终遭和崆峒为邻的大凉派的心忌,当时大凉的七个高手号称大凉七奇一起上崆峒山,一青道长在青元观中和七奇一言不和,大打出手。

一青道人默运"上清气功",百步神拳大展神威,一连遥打七拳,大凉七奇没有一个接得下来,一起负伤而退,从此"上清气功"之名头更是响亮。

哪知一青道人忽然不知因什么事,从此在江湖上失踪,而上清气功也从此绝传,而厉鹗竟能侥幸得着,怎不令他欣喜欲狂?

于是他立刻闭关叁悟,是以辛捷、吴凌风二人上山时并未见得他的人影,便是这个原故。

他在闭关之期,严禁闲人打扰,是以于一飞不敢把拜柬的事传给他听,也就是怕打扰他。倒是诸葛明认为事态严重,终于上山去报告厉鹗。

山顶上大雪方止,阴阴锺锺,这名山正派中,一片和穆之像,谁又会料到会有血腥之灾将要降临在掌门人武林第一剑之身?......

几乎在同一个月份里,说先后差别也只有五六天左右,玄门正派系的武当山上,也接到了一式一样的请帖。只是收启人的姓名改变了而已。

而且,这拜柬是直接投送给掌门人赤阳道长的手中,鲜红的封,刺目的语句,使负伤尚末愈的赤阳道长益发感到心焦,内心的紧张,慢性毒素煎逼着他。

要知赤阳道长身虽人玄门,但为人不端,到头来报应仍然光临,他也明知不是对手,但是人家下书索战,自己以掌门人的身份岂能不应战?

强弱悬殊,以己之力,去和辛捷较量,不异以卵击百,他自内心深处再也找不出一丝未泯的雄心,所能找出来的,那不过只是后悔,那是为时已迟的了。

他不时抚着火红的拜柬,浩声长叹,昔年,唉,那己是过去的事了......

蜀道上,隆冬时分......

蜀省。长江下游,有一条梅溪,从山谷流经一个大坪,这就是沙龙坪了,坪上稀落村舍,鸡犬相闻,是个世外桃源。

这沙龙坪方圆木小也不过才仅仅一里有奇,但却是一条梅溪所流经,有一个特别的怪处,那便是溪边夹岸数里内,全是红白古梅,中无杂树。

时正隆冬,寒风鼓着呜呜声响。天气愈冷,梅儿是挺峰而立,艳展丽容,和寒冷抗拒。

道上大风吹得紧,把漫天飞舞的雪花斜斜的吹散,落在地上,点点白雪和朵朵梅花相映成趣,蔚为奇观,好一片景色!绝早,天色阴霾无光,看那模样,活像是要再落下更大的雪花似的。官道上静极了,你几乎可以站在这里,清清楚楚的一直望到那一头,而不发现一个人影。

阵阵寒风把梅花的清香送来,荡漾在空气中,再加周遭是如此寂静,是以气氛显得沉寂。

蓦然,远方的风把一阵薄薄的朝雾吹散,在路的尽头处现出二个疾疾行走着的人影。

是谁会在绝早时分疾疾奔路?

渐渐的,来得近了,低沉的可以隐约听见脚步声。

突然,道路右边一间平屋的竹扉"呀"然打开,走出一个年约古稀的老人。但见他白臂飘飘,头发几乎落得光秃,脸上皱纹密布,显得异常苍老,但投足之间,却流露出一股令人心折的威武。

老人家仿佛是听到人声,开了竹扉,便向路头远方眺望过去,果然,在薄薄的雾气中,出现两个人影,好快的脚程,不消几程,已然接近。

别看老人龙钟之态表露无遗,目之利,却有如鹰隼,闪眼一瞥,已然看清。

来人不消数点,来到门前。

老人欢声叫道:"捷儿--"

两个赶路的人来门前,一起拜在地下。

晨光之中,清楚的映出两人的面孔,年龄均为二十岁上下,英气毕露,俊俏无比。

两人同是一袭青衫,淡然的颜色,益发衬托出两人不凡的仪表,尤其是后面一人,更是英光照人,长斜斜的剑插在后肩上,黄色的剑穗左右飘荡。

两人一起拜倒地上,一同高呼道:"梅叔叔......"

敢情这老人正是二十载前名震神州的七妙神君梅山民。而这两个英俊的年青人,正是梅山民和吴诏云的后人--辛捷和吴凌风两人。

梅山民哈哈道:"快起来,捷儿,这位一定便是吴贤侄罢。"

辛、吴两人站起,吴凌风连声应是。

梅山民呵呵大笑,道:"哈哈,故人子嗣无恙,又是如此人才出众,吴贤弟英灵九泉之下可以安慰了,你们想来还没有吃过早饭吧?别再呆在风雪中了,快快进屋里......"

说着当先进入屋中,辛、吴两人也鱼贯入内。

吴凌风自幼丧失双亲,一生命运坎坷,苦闷时从来没有人去安慰,只是自己发泄而已,还因他生性秉善,孤苦生活,并没有养成厌世之感,只是追溯根源,恨极那不共戴天的仇人而己。

但自他下山以后,首遇辛捷,虽然是一个放荡不羁小节的人,但侠胆天生,和他甚是何己,两年以来,离多会小,每当他心事满怀之际,辛捷总是用壮志豪兴来开导他,从来没有温情安慰。

然而,这时他见心仪已久的梅叔叔,并不像江湖上传说的那样冷酷,而且和蔼可亲之极。

虽然,见面时叔叔仅说了一两句话,但关怀之情,果然流露,使他觉叔叔亲切可爱,心中甚是感动,心中埋藏的感情抒发,心情激动之至,不由热泪满眶。

梅山民清楚他的心情,微微一笑问道:"你们此行从何而来?看样子好像奔波不少时候,以老朽看来,至少也赶了四五百里路程!"

辛捷知他是在激起吴凌风的壮志,赶忙回答道:"咱们正是由武当山赶来的呢--"

说着便把和梅叔叔别后的经过道了出来。

吴凌风果然提起兴趣,不时补述一两点辛捷遗漏的地方。

当梅山民听闻"梅香剑"被剑神厉鹗窃去时,不由大怒,大骂厉鹗无耻。但听到"无为厅"上辛捷大施神威时,却是连连点头嘉许不已。

原来这个消息也早在江湖上传遍了,"梅香神剑"的名头更是大大发扬,七妙神君一生好胜,如今得有此等传人,也自甚是安慰。

当辛捷转述到小戢岛上,华夷之争,东海的世外三仙和化外之民恒河三佛作一场名头之争的大战,和无恨生毒伤等等奇之又奇的遭遇时,七妙神君梅山民不由大大惊异。以他当年的经历,始终不闻天竺竟有此等高手,口中轻呼"恒河三佛"不已。

讲了这样多,再加上用过早饭,已是快到午间了。

梅山民笑眯眯的拈须看着两个可爱的孩子,心中那份得意再不用说,半响,才想起来问道:"吴贤侄,你最近也是迭有通合,尤其那梵文所载的轻功,必定是高明无比的了,你且施展出来见识见识?"

吴凌风应诺一声,站起来,走到门外废坪上,他自在大戢岛上被平凡上人解释清楚那些梵文,日夜苦苦练习这种身法,成就甚大,站立身子,猛然一提中气,刷地飞窜出去。只见这天生的身法果然古怪,凌风双足离地仅有半尺,等于贴着地皮而飞行,但速度之快,令人能以置信,衣袂微摆处,身体已然落在七八丈开外。

梅山民仔细观看,但觉这种身法的速度简直不可思议,不由低吼出一声"好"字!

须和七妙神君一生功夫,在轻功上成就也是甚大,自创"暗香掠影"身法,便是武林一绝,但今日和这天竺身法比较起来,速度上便是不如。

七妙神君微一沉吟,说道:"当今天下,轻功身法当推慧大师的'诘摩神步'最为神妙,但论起速度,恐仍不及这种天竺身法!"

辛捷、吴凌风一起点首,当日平凡上人也就是如此说过。

梅山民又道:"早年老朽闯荡江湖时,也曾风闻天竺有一种旁门的武学,但都始终没有传到中土,看来果是所传不虚了。"

三人又谈了好一会,辛捷说道:"我和大哥这一次赶来是想请梅叔叔作主......"

梅山民一怔,随即会意道:"很好!你们也真不忘老一辈的教诲,这一段十余年的公案,

我想也应该有一个了断了......"

辛捷插口道:"一路来已在崆峒、武当两处投下拜柬,邀约他们在月圆之日在五华山上一会。"

梅山民微微颔首,不作一言。

辛捷又道:"此去峨媚不远,今日就去走一遭,去给苦庵上人也下一张拜帖。"

梅山民想是心中甚是激动,也不答言,仅颔首示意。

事不宜迟,当天辛捷、吴凌风便重踏征途,赶到峨嵋山去投发拜柬。自然,以他们的轻功,任峨嵋山上,三清道观中高手如云,他们仍是出进自如。

点苍距此太远,他们不能再赶去,反正落英剑谢长卿的内心也是很矛盾的,辛捷对他甚具好感,而且崆峒的剑神厉鹗也绝对会去邀请他,不再麻烦一次了。

来来回回,又费去一天功夫,计算日子,一两天便得启程,两人雇了一辆甚宽敞的马车,让梅叔叔坐上,一起奔向五华山。

五华山距此也不太远,三人一路行走,一路欣赏沿途景色,正值冬日,遍地白雪,虽然五华山位于南部,但一路所经云贵高原,地势较高,是以,大雪仍是纷纷飞舞。

三人都是怀着一样的心理,大仇转眼即可报却,心中都是又欢喜又慨然,但两个青年人的豪气,却是高不可抑,但闻马蹄的的,驾铃摇荡处,一行人匆匆便过--

点苍山脉上。

一个中年的文士,站在山崖绝顶,负手而立。

看来这中年的文士满怀心事,浩然长叹,但见右手执着一方黄绫,反复把弄不已。他正是点苍的掌门人落英剑客谢长卿。

天光下,益发显得黄光流转,但见缎上用黑线绣了端端正正的五个字:"五剑震中原"。

昨夜里,厉鹗用九匹快马送来这面令旗,谢长卿知道上一辈的复杂的恩仇将要在这一次结束了。

十多年前,一念之差,作错的事,到今日仍然有若毒蛇一般吞噬着他,他知道这一切,却是毫无办法能把这些复杂的恩怨排除澄清。

山坡下,辛捷等人匆匆而过,山坡上,谢长卿浩然而叹,他望着马车磷磷,他虽然不知道车上便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但见那磷磷的车轴转动之下,扬起漫天风沙,随风而过,落英剑客深深感到自己的事业、前途,也即将和这些风沙一样,立刻消失无踪......

梅占春先,凌寒早放,与松竹为三友,傲冰雪而独艳。

时当隆冬,昆明城外。

五华山中,雪深梅开,浑苔缀玉,霏雪联英,虽仍严寒如故,但梅香沁心,令人心脾神骨皆清。

后山深处,直壁连云,皑皑白雪之上,缀以老梅多根,皆似百年以上之物,虬枝如铁,暗香浮影,真不知天地之间,何来如此清境。

暮色苍茫,夜幕渐罩,朦胧中景物更见胜绝。

大雪早止,天色已清,一轮暗月缓缓上升,看一看,明月已经长满,正是月圆之时。

山阴处,老梅之下,静静的立着三人。

三人是并排而立,中间一个乃是古稀老翁,鬓髯如银,一袭长袍,挺立在雪地里,显得十分孤寂清俗。

两边的却是一双年约二十的少年,长得好俊美,一样的英气勃勃,剑眉朱唇。

可怪的两人面上却都笼罩一些悲愤的情绪。

打背后看去,两个少年却是背负长剑,而且一身俐落打扮,雪地中,剑穗扬起,益发衬托出两人的英挺。

老人双手负后,长袖后堕,背梅而立,静静的没有开一声口。

这样的大的冷天,飞鸟走兽绝迹,就算是有,在这薄暮点点之际,也是应归进老巢的了,是以周遭益发显出一种寂静的气氛。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左首的一个少年,生像是有些儿不耐烦了,措手在眉际向山道望一望,开口道:"月儿即将当空了,怎么......"

他话未说完,右首的少年笑着接口道:"捷弟莫要心焦,那些人物背着如此的大名头,一定不会老着脸皮避而不战的。"

不消说,这老少三人正是梅山民、辛捷和吴凌风了。

辛捷性子较急,耐不住左右走动,闷闷道:"贼子们还不快来,对了,吴哥,待会咱们要好好折辱他们一番......"

他话声未完,脸色已是骤变,吴凌风脸色亦是一寒,敢情北风呼号处,一阵奔腾之声隐隐传来。

梅山民心中一震,已知仇敌到来。

将近十五年前,同样的天气,同样的时候,也于同样的地点,梅山民当时以七妙神君之名为搏五大宗派掌门联手剑阵,结果在诡计之下,险些送了命。

如今,梅山民功力全失?但一对徒辈的功夫却大有青出于蓝之势,强仇在眼内,仍和十五年前一样地不屑一击,但是,也许是由于下意识的作用,他心中却止不住的一阵狂跳。

"哼!对这几个毛贼何必如此紧张--"

他不屑的自忖。

他深长吸一口气,梅花沁鼻的清香甜甜的传人,平静了动荡的心情。

来人好快脚程,片刻,远地里看到几条极淡的身影,晃眼间便来到近前,只见他们在谷口略略一旋,便直奔而来。

近了,清清楚楚可以数明,来的是四个人。

那四个人好像也似在比赛足程似的,几起落,便跃到跟前,梅山民和辛、吴三人立于梅树之后,月光下,梅树苍苍的婆婆巨影,把三人蔽得十分隐密。

四人来到道前,一起停身,看来四个人的轻身法都是差不多,不过一个瘦削老者比其他三人都要来得前一步。

那老者站下身来,四周略一打量,嘿然道:"辛捷那小子看样子还没有到呢?......"

后面跟着三人似乎和这老者不太对劲,默然根本没有理他。

"月儿已登中天,看来辛捷是不会来的了?咱们且等他一会......"

他话末说完,老梅后面一个声音接口道:"不敢当,咱们早已恭候大驾!"

说着从树林后面走出两个少年。

那瘦长老者一行四人正是当今武林四大宗派掌门人,顺次是崆峒剑神厉鹗、武当赤阳道长、峨嵋苦庵上人和点苍落英剑客谢长卿!

厉鹗不料辛捷早已到来,怔了一怔,干笑道:"好说!好说......"

辛捷和吴凌风都已双目发赤,尤其是吴凌风,嘶声叫道:"废话少说两句,咱们这就动手--"

他平日为人善良诚恳,就是连骂人都很少,但这一下是激动过度,一反平日从容满洒的态度。

厉鹗乃是老江湖了,仇杀的事件是司空见惯,哈哈一笑答道:"姓吴的,咱们是一江二海之恨,就是你不找上门来,我厉某人也得找到你,你且不要急--"

他这番话说得好不老练,身后赤阳道长也是一笑道:"吴施主不要心急,断魂剑和七妙神君后代的召唤,咱们那敢违命,嘿,苦庵上人,你说是吗?......"

峨嵋的苦庵上人嘿嘿一笑额首。

他们这一对一答,任辛、吴两人聪敏无比,也答不上话来。

厉鹗等一行四人,果然不甚和谐,其中只有赤阳道长和苦庵上人交情不错,厉鹗和他们是勾心斗角貌合神离,而谢长卿却是因逼迫而至,更是和他们格格不入。

辛捷沉吟一下,才道:"晚辈投下请柬,请各位大英雄到这儿来,拜赐神功,致使各位千里奔波,实令晚辈内心不安。好在各位都是一代宗师,必然不会计较于此......"

辛捷冰雪聪明,说出这番话来,转弯抹角的话中有话,几声"晚辈"令这几个老江湖大是难堪,但是对方个个半生混迹江湖,哪会不明白,厉鹗长声笑道:"好说好说,咱们这是旧地重游,面对高山古梅,心旷神怡,辛小侠乃是七妙后代,到不是俗人--"

他说旧地重游,乃是指十五年前五华山上击败七妙神君的一回事,辛捷一听之下,不由得为之口塞。

吴凌风却冷冷的道:"姓厉的少逞口舌之利,你作恶半生,日常在江湖上以阴诈欺人,今日便是你的死期,闲话倒可以少说两句。"

他口才不甚好,但这乃是怒愤而言,厉鹗等人却感正气凛然,不由想到自己平日作恶江湖上的情形。

苦庵上人和谢长卿还好,剑神和赤阳却是无恶不作,连想之下不觉老羞成怒。

厉鹗厉声叫道:"姓吴的小子如此自大,咱们走着瞧--"

说着反身便望左手的一块广场上纵去道:"过来吧,厉某人领教神君和断魂剑的真传--"

他这一纵走,赤阳等人也都跟着去。

辛捷和吴凌风更是毫无迟疑一齐跟去。

山荫道上所有人都奔过去,老梅之下,孤立一个老人,正是七妙神君梅山民。

他不愿再与这一批小人对面,但是心中却始终不能释然。他冷如冰霜的目光从树枝丛中注视着每一个人,仇毒的火焰,布满胸膛。

当处七妙神君以冷酷出名,十数年的陶冶,并没有完全改去。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冷酷的他,希望这四个曾经暗算他的人立刻被报偿回来。

蓦然,一个樵粹失神的脸孔印人他的眼帘,他感到一些陌生,他奇怪的仔细一瞧,认出来正是谢长卿。

他陡然一怔,立刻想当年那英俊的少年,而今日却是如此的失神落魄,梅山民很了解他的心情,不觉微微一叹。

思潮不定的起伏着,那边六人己经叫上了阵,不消再说,四个掌门仍然用的是他们的看家本领,四人已严整的布成了剑阵。

辛捷和吴凌风打个招呼,一起走入阵中。

剑神厉鹗当阵而立,嘿然叫道:"故人有后,咱们老一辈的再不尽力,岂不叫他们耻笑?"

说着反手一挥,"呛榔"一声,一道虹光冲天而起。

同时间里,赤阳、苦庵的长剑也斜跳出鞘。

他们都是浸淫在剑法上数十年的高手,单看他们拔剑的姿势,便都有一派大宗师的风度。

苦庵的峨嵋剑法守重于攻,只闻"叮"的一声,蒙蒙青光一间中缩,盘身一匝,跳动数下,苦庵上人已持剑在手。

看他这个手法,便可以知道他的剑法己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就是在拔剑的时候,也都是不肯放弃注意护防身体,经验和手法,岂能说为平庸?

四个掌门人中,只有谢长卿的剑迟迟没有出鞘。

厉鹗很清楚他的心情,低声道:"谢世兄,请--"

谢长卿黯然长叹,右手蓦然一抬,剑子已到手中。

辛捷和吴凌风也不再迟疑,一起持剑在手。

辛捷冷冷的扫视每一个人,当他目光停留在厉鹗身上的时候,不由大叱道:"亏你身为掌门,竟然偷窃别人之物--"

敢情厉鹗手中的一柄长剑,正是失去的梅香剑。而那柄厉鹗原有的"倚虹神剑",却背负在背上。

厉鹗自知理亏,不接这话头,冷然道:"你敢发招吗?"

吴凌风大叱一声,冲入剑阵。

苦庵上人漫声宣佛号,长剑平腰一挡,左右脚齐转,但见剑气蒙蒙之中,剑阵己然发动。

辛捷捧着一柄平凡钢剑,左右一晃,配合着吴凌风的疯狂攻势,帮助他在身后布下张完美的网。

高手交战毕竟不凡,剑气蒙蒙,六人以快打快,却始终不闻一声剑子兵刃的撞击声!

谢长卿和苦庵在剑阵中居守的地位,而厉鹗和赤阳道人以攻敌为主。

厉鹗号称剑神,在剑术上的造诣,可想而知。

他也明知今日之战,吉凶莫测,但仍图振作,配合剑阵,崆峒"三绝剑术"的杀手连连施出。

激战中,赤阳道士真气灌注,长剑一领,一式"横飞长江",斜斜挑向辛捷小腹,而厉鹗也配合他刺向吴凌风。

赤阳道士老奸巨滑,外攻内蕴,剑风凛厉,攻势猛极,辛捷不由一怔,他和吴凌风在泰山大会有过斗剑阵的经验,知道过四大宗派联手的剑阵,确是精妙无比,要想冲出,非得击倒其中之一不可。

他知自己功力在四人任何一人之上,是以硬打硬撞,对方必要吃亏,那四大宗派的掌门人一向都顾忌这一点,故不敢和辛捷硬打硬接,也就是这个道理。

但赤阳道士此时好似明知故犯,又好似心有成竹,竟然一反惯例,强硬的打算走中宫击入。

辛捷怔了怔,冷冷一哼,长剑一圈。

这一式乃是辛捷功力所凝聚,非同小可,鸣的一声,吐向赤阳道士。

哪知赤阳道士这一招乃是实而虚,真力陡散,剑式全收,说时迟,那时快,辛捷的招式已然用老。

这剑阵的变化到太多,赤阳才一收招,左侧的落英剑客谢长卿的长剑乱点,攻出数剑。

本来谢长卿乃是主守,但这一变之下,剑阵方式立刻跟着大变,威力也增强不少。

这一着变化,实是奇异复杂已极,谢长卿号称落英剑,点苍心法一展,长剑撤出朵朵剑花,漫天飞舞。

辛捷百忙之中长剑一收,一式"冲天而起",长剑扶着一团光华,左右跳动,但闻"叮""叮"数声,硬硬接去谢长卿攻来的数剑。

落英剑谢长卿虽然不愿和辛、吴等人动手,但形势所迫,这一动手之下,激发他的豪性,一连数招被辛捷挡去,大喝一声,长剑疾刺而出。

那吴凌风见辛捷剑式稍滞,自己不敢停留,长剑猛然"剑指天庭",左右一阵乱扫,想要逼开厉鹗。

厉鹗已和那吴凌风对过数次剑,已知这少年的功力突飞猛进,哪敢大意,一式"三绝飞升",梅香剑一举,便把吴凌风的攻势封去。

这一来剑阵中人影闪乱,辛捷和吴凌风展开以快打快的手法,双剑合璧,左右冲突。

厉鹗等人的剑阵也是越打越快,而且功力较深的苦庵和赤阳两人用守的招式,而谢长卿和厉鹗展开疯狂的攻势。

月正中天--

老梅树的后面,七妙神君梅山民双目微闭,他不用去看那边的厮杀,他根本可以猜想到双方所施用的招式,包括一切杀手在内。

他有信心,捷儿和风儿一定会获胜的,因为,他们看家本领还没有施展出来!战场上,吴凌风的剑已使出了家传的招术--"断魂剑"招,只见他"五鬼投叉","无常问路",绝招迭施,加上辛捷长剑有若灵蛇悄窜,忽上忽下,"虬枝剑法"的精华"冷梅拂面","乍惊梅面"等式,双剑合攻之下,威力之大,令人咋舌。

四大宗派的掌门人不再能硬守得住了,不约而同被这一番猛攻,逼得退开数丈有奇!辛捷长笑一声道:"玄门正宗,名门大派的剑法不过如此而己!"

他这话儿说得太狂,四位掌门人一生甚是爱惜羽毛,对自己辛苦闯出来的名号更是爱惜无比,辛捷竟然公开侮辱,四个人都不由大大发怒。

谢长卿不服的冷哼一声,忖道:"就算你功夫好,这等狂言,倒也不应出口--"

赤阳等人更是怒气上升,长剑一摆,向其他三人打一个招呼。

原来当年创立这剑阵时,是专为联手对付高手的,是以剑阵中一切攻敌的招式,全都留下一二分保守的余地,目的是怕全部发出去对方功力比自己高,不易收回来。

不过他们这剑阵中也有拼命的招式,和救命的守式。这二式是在抵不住敌人的攻势时,而一起全拼命进攻,大有和敌两败俱伤的意思。

这两式自有这剑阵以来,并未用过,只有那一守式"八方风雨"在泰山大会时使过一次。

这一来辛捷狂言激怒他们,他们也都是名垢一方的人物,所谓"临死不辱",急怒之下,下决心用全力去和这两个少年周旋。

只见厉鹗梅香剑平举,一摆而削。

其余三人各自长剑交举,猛攻过来。

这一下是四大宗派的绝招,唤作"九死一生",但见剑光缤纷,森森剑气中,各自流露出必死的决心。

辛捷吴凌风不由大吃一惊,但见四方面剑幕寒森,每一个地位都有剑子笼罩着,成为一张天罗地网。

吴凌风疾哼一声,断魂剑猛然弹起,一式"五鬼断魂",左右上下连点连戳,瞬息之间已打出十余剑。

厉鹗冷冷一哼,梅香剑一转,砰然磕到吴凌风剑子上,吴凌风吃了一惊,心想对方竟要比试内力?念头一动,断魂剑斜斜一指,真力贯注。

哪里知道敌人攻中有虚,厉鹗身随剑走,剑光纷纷中,对方好快的行动,"砰"数响,已有两三柄剑一起击在吴凌风剑上。

吴凌风到底经验差了一些,误以为对方要以内力强拼,凝神以待,就是如此一慢,对方便转动,三剑都以全力击了上去。

吴凌风但觉对方功力好大,手心一紧,长剑几乎脱手而飞,急忙一凝真气,才把持住。就这样身体已后退半尺。

辛捷见状大惊,反手一剑削去,帮凌风把身后袭来的数剑挡去,但闻"嗤"的一声,吴凌风的腰带已被削去一节。

对方剑式不停,交相而戳,吴凌风左右阻挡,形势堪危,辛捷冷然一哼,长剑猛然一画而下。

劲风起处,"呼"的一声,辛捷的长剑又急奔而去。

但见剑虹一圈,辛捷急振剑尖,袭向每一个由身前经过的敌人。

这一式正是"大衍神剑"的起手式:"方生不息"。

吴凌风的"鬼王把火"也是狠毒已极,快速令人咋舌,扶着一缕剑风直奔而去。

"叮""叮"数声,辛捷内劲贯注,左右跳动,每个经过的敌人的长剑和他的剑子一交,"察""察"弹开,而吴凌风狠毒的剑式破隙而入,配合得天衣无缝。还是他们经验老到,临危不乱,四剑便交相一击,"叮"的一声,突碰而分,救命之式:"八方风雨"在千钧一发之际使出,才算逃出剑圈。

瞬息间,四位掌门人又被逼得后退寻丈!

吴凌风长剑倒挥,刮起一片泥土,长笑道:"再上来吧--"

四大宗派的掌门人默然不语,辛捷目光如电,扫过每一个人的面孔,只见厉鹗瘦的马脸上隐隐闪过一丝狠毒的神色,果然他一举梅香剑走了过来。

辛捷看见梅香剑在他手中,威风八面,决心先夺回宝剑再说,心念即定,厉鹗已来到近处。

赤阳,苦庵,谢长卿也都挥剑上前。

辛捷冷然一笑,说时迟,那时快,长剑一挥,已圈向厉鹗。

剑神厉鹗何等经验,蓦地一停止行动,梅香剑一撩,便想接招。

凌风已知辛捷要夺宝剑,不让其他人从中予以干阻,也挺剑击向赤阳道士,他目的是要困住赤阳,好让辛捷能无后顾之忧。

是以他一招才出,倏然又收再出,一连攻出于余剑,果然将赤阳和苦庵的联手之势封在一边。

落英剑客谢长卿长啸一声,长剑一摆,找个破绽,斜斜挑向吴凌风的"灵台"重穴。他这招目的是逼凌风放手,凌风果觉剑风袭体,急忙反手削出一剑。

那边辛捷一式"飞阁流舟"化作"物换星移",大衍剑招的精华连连施出,饶是厉鹗如此功力,也不由失色。

辛捷越打越猛,虎吼一声,长剑平空拍下。

这一式表面看来毫无变化可言,但却蕴藏着多种杀手招式,厉鹗心中明白,不由大大吃惊。

摹然,剑神厉鹗长啸一声,梅香剑平架而上,"当"的和辛捷的剑子碰个正着。辛捷的内力一发,剑走轻灵,想要弹开他的剑而使杀手。

哪里知道对方牢牢粘住,一股无名力道绵绵传来,好像在这一刻间,对方的内力修为突增了许多。

辛捷大吃一惊,不暇细想,硬硬收回了内力,化作"黏"字诀,把梅香神剑黏持住,身形再曲身而进。

这一切都是一瞬间的事,辛捷知道剑阵转动极快,敌人的攻式必要的从四方八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辛捷长剑一摆,吸胸收腹左手以一式"空空拳招"中的"百念皆空",闪电般向厉鹗肋下抹去。

厉鹗毫不迟疑,腾身便退,但手中剑子却被辛捷内力所黏,使不出劲道,冷冷一化,左手也是一式反击过来。

辛捷突觉身后剑风袭体,已知敌手攻来,不敢怠慢分毫,猛然内力一收,摆脱长剑,往后一划,身形随着斜飞,"当"的一声果然荡开敌剑,同时借此一力,又倒窜而回,迎着厉鹗一掌猛然击下。

这一单是含劲而发,微带虎虎风声,很是惊人。厉鹗却是不慌不忙,但脸上神色稀微一变,迎面而击......

"砰"的一声,双掌相击--

辛捷身体尚在空中,只觉一股力道猛撞之下,不由为之失色,作梦也料不到厉鹗内力突进如此之多。

厉鹗哈哈一笑,梅香剑挟一缕剑风,闪电挑向辛捷,心中暗喜,心想自己奇计得逞,辛捷必不能躲。

然而,辛捷百忙中大叱一声,身形陡然一旋--

辛捷长啸一声,百忙之中"诘摩步法"突施,这步法玄妙之极,辛捷身躯竟然在空中因旋转之力为之一停,说时迟,那时快,辛捷蓦然借着仅有的一点力道向上一窜,长剑"当"的架在厉鹗梅香剑上。

这一口真气已然到达完全浊混的时候,辛捷长剑搭实,转一口真气,整个身子吊挂在梅香剑上,同时左手依样画葫芦,又是一掌撞去。

厉鹗一剑挑空,闪目敌人又攻到,怒吼一声,左手一立一扬,再硬撞而出。

辛捷左手一翻,一式"万泉飞空",把厉鹗千斤往一边,这一式乃是大戢岛主心血研究,效果非同凡响。

几乎是同时间里,只见辛捷左右齐扬,撞向厉鹗下盘。

厉鹃招式走老,身子不稳,敌招已至,进攻不得,不由大感狼狈,辛捷清啸叫道:"撤手--"

右手内力递增,下盘再飞出两腿。

厉鹗到底武林高手,经验老到,当机立断,右手一松长剑,左手闪电般败中求胜,一拳打去。

辛捷长笑一声,右手一挑,梅香剑破空而起,左手瞧也不瞧,架去厉鹗的攻势,右手一扬,高声道:"这叫做物归原主,厉老儿服吗?"

他一扬掷出手中平凡钢剑,顺手捞住梅香剑,这掷剑,发语,接剑一气呵成。神器到手,豪气上冲,不禁龙吟长啸一声。

哪知厉鹗何等经验,虽败不馁,左拳捣空,右手一招一道青光冲天而起,盘绕一匝,倒劈而下。

原来他把握良机,闪电拔出倚虹剑。

他拔剑之快,实在令人咋舌,辛捷冷不防青光临面,想闪避已来不及。

总算是辛捷天资奇佳,迭有奇遇,自幼养成快的反应,一种直觉促使他蓦然一式"凤点头",好在能避过。

厉鹗剑式如虹,青光闪处,饶是辛捷避得快,后顶心的发髻儿也被扫落下数根头发来!

辛捷虽避过险招,但也惊得出了一身冷汗,对厉鹗此等经验和机变,也不由深深感到钦佩。

辛捷定了定神,冷冷道:"看来厉老头子还藏了绝技哩,有本领尽管使来。"

他说此语乃是由于感到厉鹗内力突加的原故。

倒给他说对了,原来剑神厉鹗得了本门秘学"上清气功"的秘笈,立刻闭关苦练,那日于一飞拿辛捷的拜贴给他看,他立刻下书给点苍谢长卿,而且他也把上清气功的精髓锻炼了大半,明知躲不过,立刻动程南奔五华,他到底是老奸巨滑的人物,唯恐自己的功力尚不足以敌辛捷,是以一直隐伏着功力。

到了辛捷夺剑的时候,才突使上清气功,果然先人的奇功非同小可,一击之下,几致置辛捷于死地。

他这一来,胆气稍壮,但见辛捷在临危时又使出那奇怪的步法时,想起泰山大会时,对方便赖以破阵,不由又大大气馁。

厉鹗偷袭又不成,心中连连叹惜,剑阵丝毫不停,辛捷身后已有几剑攻到,辛捷瞧都不瞧,反手东削相架,化开攻势,傲然道:"姓厉的--,你注意了--"

话声不歇,长剑如虹而起。

他梅香剑到手,不再犹豫,诘摩步法陡使,身法真是有如鬼魁,左右点消,剑光闪闪,吴凌风也知到了时候,断魂剑术突发突变,配合快捷无匹的天竺身法,乍看过去,真是有如一道虹光平空而起,声势惊人之极。

"察""察"数剑,双剑合璧,左右摇呼,两人都在交织剑网的剑阵中掠出这名震天下的剑阵。

这一来,四大宗派的掌门人更是自知凶多吉少。

辛捷毫不停留,身子一掠,才出剑阵,便一剑戳向厉鹗,同时间,左掌也发动攻势,打向苦庵。

两人出得剑阵,犹如鱼得水,长剑左右连摆,但闻"察""察"数响,辛捷已和厉鹗的剑子相搭。

两人内力齐出,厉鹗知道胜败在此,"嘿"然呼叫,上清气功已然发动。但见两柄神剑剑身"察""察"弹起,辛捷铁腕一振,"托"的一声,厉钨再也把不住,脱手而飞。

剑神厉鹗虽败不乱,左掌抚胸,右拳飕然打出。

辛捷长笑一声,随手把剑插入土中,挥掌一击。

他用的力道好怪,三分发,七分收,一触之下,猛然一带,"拍"的双掌相触,辛捷力道猛吸,登时牢牢和厉鹗单掌相粘,比试起内力来。

那边,吴凌风长剑如虹,抵住三人,剑式陡紧,强逼三人向左边移动,他和辛捷是有默契的,是以把赤阳等三人都向左角移动。

厉鹗和辛捷比试内力,已然分出上下,上清气功虽是神勇,仍非辛捷敌手,渐渐往后退。

苦庵上人和赤阳道长都明白这个情形,苦于不能脱手相援。

吴凌风剑式如风,缠着三人。

蓦然,赤阳和谢长卿一双剑子逼住凌风剑招,苦庵乘势脱出,奔向厉鹗,吴凌风大吃一惊,长剑一圈,没有拦住,那边苦庵已奔到近处,一手搭在剑神厉鹗背心上,一股内力传了过去。

苦庵上人的内力造倒底不凡,辛捷但觉手上一沉。

心神不由一荡,忙嘿然一声,默运真力,守住心神。

那边吴凌风见辛捷并无持不住的现象,长剑愈快,连下煞手,四大剑派的剑阵已破,只剩下赤阳和谢长卿抵住吴凌风的攻势,谢长卿已斗出豪兴,"七绝"身法连连展出,一时不致落败。

赤阳道士久战不敌,心中焦躁,蓦然大化一声,手中长剑一摆,一式"九宫神行剑"中的"奔电入雷",忽然化作虚招闪身而退。

吴凌风不虞有此,随即醒悟赤阳道乃是要乘辛捷用力不能防备之际,去下毒手,心中大惊,断魂一剑一转,架开谢长卿的一剑,勉强向左边一侧,奔了过去。

但闻嗤的一声,吴凌风已尽力闪躲,但仍被挑破一道口子,而赤阳已去了两三丈。

吴凌风大叱一声,他深知赤阳道人的心肠,知道他下手不知羞耻,这一急,不顾一切,一式"平沙落雁",真气贯注之际,天竺身法已然使出。

天竺身到底名不虚传,凌风身简直有若一缕清烟,一起一落,便追到赤阳身后。赤阳心中甚是焦急,脚下拼命加劲,但只闻呼的一声,身后己有风声,不由大吃惊,这吴凌风的轻功真是超凡入圣了。

赤阳道人大骇之下,运足内功,使出武当派的镇山之技,也是他多年来没有使"乾元指",遥遥点向辛捷。

这乾元指威力甚大,吴凌风急得双目全赤,大喝一声,身形凌空而起,一式"天马行空",飞过赤阳头顶,同时间里,一脚猛往下跺了下去。

赤阳道士不料吴凌风已凌上空,本能的停身,一招"凤点头",勉强避过,就这耽搁,辛捷已腾出手,反掌抵住他的攻势。

吴凌风身尚在空中,陡然间剑光袭体,瞥目一看,原来是谢长卿随后攻到,翻身下来迎战。

辛捷以一敌三,奋勇以持,哈哈叫道:"各位大掌门,我想你们应记得十年前,也是由神君和三住大侠比划,而因谢老师赐教--"

厉鹗乘辛捷口中说话分神,上清气功陡施全力,辛捷但觉手心一热,内力猛吐,硬硬抵住,口中笑语不绝!

"谢老师七绝手法,神君拜赐一指,果是名不虚传......"

他口口声声,语语讽刺,谢长卿心如刀割,长剑猛然一震,吴凌风顿觉对方力道好大,方得一怔,谢长卿已跃了开去。

落英剑面色铁青,口噙冷笑道:"姓辛的,咱们冤有头,债有主,还有这位姓吴的,当年河洛一剑单剑断魂吴诏云天绅瀑前击毙我父,这一恩仇到我谢某为止,一笔勾销......"

话声方落,横剑便往头上抹去。

辛捷本对长卿甚为好感,说这一番话只不过心存讽刺而已,不想对方多少年来,日日夜夜引以为憾的也独此一事,这可谓"士可杀不可辱",落英剑何等刚烈,立萌死志。

说时迟,那时快--

吴凌风大化一声道:"住手--"

这一声乃是吴凌风全身气功之结集,声音有如金鼓石钟之鸣,直可裂石。在场的全是一等一的高手,也不觉感到微微一震。

吴凌风好快的身法,等谢长卿一怔之际,己架住落英剑,谢长卿微微一声道:"好!姓吴的,你还不满意么......"

吴凌风朗答道:"谢老师千万不要误会,我......我......"

他到底出道之时不久,经验不多,不知如何述明,是以"我......我......"两声,接不上话来,急得俊脸通红。

蓦地里,梅影后一个苍老的声音接口道:"谢世兄,你瞧我是谁?......"

梅影之后,突出人声,而且这声调好不冷冰,谢长卿微微一怔,梅影交错之间,缓缓坡出一个老人。

谢长卿愕然一惊,脸如死灰,半晌说不出话来。

在场的各派掌门,个个也是如此,出现他们眼前的,正是他们十余年前用鬼计暗算而置于死地的神州南君--七妙神君梅山民!

梅山民昔年闯荡大江南北,行事素以冷酷为名,说出话来,仍脱不了这个习性,他这一语,虽是平心静气,但话里韵味,却自然有一种冷冷味道,比起厉鹗那种装腔作势的说话还要有过之。

七妙神君这一出现,四大宗派的掌门人都大惊特惊,心死如灰,梅山民却正眼也不瞧他们一瞧,缓缓向谢长卿道:"天将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

七妙神君当年以文武全才称著,他早在十年前和谢长卿会第一次面的时候,他便深深地了解谢长卿的心境。他常常自忖:"假若是我,我会怎样哩?"

虽然,谢长卿的一指,对于他的功夫,甚至生命,都有决定性的影响,但是他从心底里,完全能见谅于他,人都说梅山民心量窄狭,有仇必报,但他对谢长卿的宽容,难道不是恕道吗?

辛捷凌风对谢长卿都有好感,但是他乃是废去梅山民武功的正点儿,这时见梅叔叔出此语,心中已知梅叔叔原谅了落英剑,心中不禁一喜。

谢长卿从梅山民一出现,心中万念俱灰,一时之下他又像是千头万绪,又像是什么事都记不得,只木然立着,长剑尖儿垂在地上。

当他听到"......人恒过然后能改......"时,他顿时宛如巨雷轰顶,一时犹如在万丈深渊中发现了可攀时之物,十多年来结郁于胸的根事似乎豁然开通,这一刹那间,他似乎从青年跌入了老年,他似乎懂了许多无以言形的事......

他突然扬起手中长剑,对着梅山民凝视片刻,陡然挥剑"擦"的一声,声响未歇,剑交左手,又是"擦"的一声。只见他双手鲜血淋漓,两只大姆指跌落地上,他用中食两指夹着长剑奋力一掷,"落英剑"化作一圈流光直飞而出,"扑"的一声钉在树干上,剑柄带着小半截剑身左有摇震晃荡,接着头也不回的去了。

辛捷凌风见他自断双指,这一生是不能用剑了的,心中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梅山民仰首不语,心中暗赞谢长卿不愧是条汉子。

山风吹来,树枝簇簇而晃。

辛捷和凌风都不觉黯然,而厉鹗,赤阳、苦庵三人,都知今日死劫难逃,厉鹗和赤阳临死不悔,乘辛捷心神微疏之际,奋力再攻。

辛捷长笑一声,双掌内外相分,硬生生的把厉鹗的攻势拒回,左手却一沉一削,不但把赤阳道人的掌力消卸,而且把他震退五六步。

吴凌风已知辛捷之意,长剑一挺,接着赤阳,不让他再加入战圈,赤阳也知辛捷是把己方的帮手困住,好让凌风逐一击破。

吴凌风长剑乱吐,他心中最恨便是赤阳,尤其是金老二的死也是受他赐予,心中是愈想愈火,绝招迭出。

赤阳领教过他的厉害,那敢丝毫大意,招招式式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是以一时不致落败。

梅山民在一旁冷眼旁观,已知凌风功夫虽属上乘,但经验却甚欠缺,不由皱皱眉忖道:"这孩子的功夫已成,但却没有捷儿那么机智......"

正沉吟间,忽见凌风剑光一闪,走中宫,大洪门,正面攻入赤阳道人的近侧,狠狠戳出一式。

这一招用得好妙,赤阳道长一怔,长剑勉力一圈,想要封开这一式致命的打击。

吴凌风突然由空而虚,赤阳道士招式用老。

七妙神君见时不予我,冷然道:"攻他下盘。"

吴凌风一怔,随即领悟,七妙神君何等功力,何等经验,吴凌风如言一脚闪电般点出,正好踢在赤阳的剑子上,宝剑一失,吓得魂飞魄散,反身退后十余步。吴凌风仇火上升,双目全赤,一步一步通过去,吼道:"赤阳贼道,你一生作恶多端,今日还不拿命。"

赤阳道人已知非他敌手,但心中仍不放弃最后一个希望,身体蓦然一退,反身跌在地上,一把抓着厉鹊被辛捷震飞的那把"倚虹"神剑,吴凌风大叱一声,闪剑便刺。

赤阳不料吴凌风功夫如此快,来不及转身,凌风的长剑已刺在身上,他临死犹恶,狂吼一声,倚虹神剑从肋下猛掷向凌风。

凌风运剑如风,闪眼便在赤阳身上刺了一个透明的窟窿。忽觉眼前青光闪动,倚虹剑被赤阳临死的内家真力掷出,笔直飞来,隐隐有风雷之声。他到底经验不足,一时竟不知所措。

梅山民大声吼道:"用剑啊--"

凌风恍然大悟,断魂剑也是脱手而飞,便闻呛啷一声,双剑在空中相碰,激起一朵明亮的火花。

倚虹剑万古利器,断魂剑虽也是削铁如泥,但一触之下,断魂剑中腰而折,不过"倚虹"剑也被撞歪准头,飞向左方。

赤阳好大力道,倚虹虽被断魂剑一挡,剑势并不衰减,有若一朵流星,飞出于余丈,竟跌下千丈深崖。

倚虹剑乃是武林第一利器,今日却跌下万丈深崖,又重归灵山绝地。

这边赤阳道人的一声惨叫,惊动了那边的两人,辛捷朗声道:"梅叔叔--"

他本是要说些风凉话去气气厉鹗等二人,但才一开口!忽见苦庵上人原来搭在厉鹗肩上的手萎然放开。

厉鹗觉后援的力道一松,便知要槽,他知苦庵上人乃是要舍他而去,情急之下,大怒道:"上人请等一下--"

左手铁掌反猛击。

苦庵上人双手一分,硬接一式,身体却借此倒退三四丈,如风纵去。

吴凌风断魂剑虽失,空手一纵上前,便想阻拦,蓦然七妙神君大声道:"风儿,由他去吧!"

吴凌风一怔,苦庵已去得很远,梅山民微叹道:"此人平日作恶尚少,又是佛门中人,就放他去吧。"

辛捷乘厉鹗苦庵内斗,奋起神力,把厉鹗的上清气功倒卷而回,厉鹗整个身体被震出三四丈。

辛捷横剑道:"姓厉的,今日之事,决不善了--"

厉鹗颓然不语,突然长叹道:"罢了,罢,厉某今日认栽--"

话声方落,陡然抬起手掌,便往自己天灵盖上击去,"扑"的一声,立时血肉模糊--

剑神厉鹗,阴险狠辣,横行半生,最后却死在自己掌下......

山风吹来,送来阵阵松香,谁能相信,这灵秀的山上刚才还是风云变色的激烈惨斗?

第十五章

中州五大剑派百年来自少林寺不问世事后,执武林之牛耳,喧喧赫赫,不可一世。但是就此一战,完全毁在辛捷、吴凌风的手中,所谓沧海桑田,白云苍狗,世事变幻之快,令人感慨系之。

五华山上,寒风正冽。

七妙神君梅山民一手握着一个少年的手,几十年来的恩恩怨怨在他脑海中一晃而过,十五年前合力暗算他的仇人,现在已经死的死,逃的逃,他心中似乎不再有什么牵挂了。

两个少年的武功不只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简直可称中原百年最杰出的人材,对七妙神君来说,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山风蒸起,风云变色,梅山民纵声高歌: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一夜大雪,长安城顿成银色世界。

清晨,雪停了,天色渐渐开朗,西大街上赶驴车儿的老王,叱喝拖出正在发抖的驴子,套上车儿,开门出去。

他抬头看看雪后高朗的蓝天,再瞧瞧地上盈尺的的积雪,喃喃道:

"昨儿夜里这场大雪,只怕是交春来最大的一回哩?"

一阵凛冽寒风吹过,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寒栗,拉起了棉大衣的领子,盖住两耳。

一路上不见一个行人,老王心道:"再过一会儿,等到大家都起身出门,这样滑的路,就是平日不雇车儿的人,也只有光顾我老王了。"

他赶到西大街中段,只见一家大门口,正有一个小厮在扫雪,老王眼快,立刻认出是平日做散工度日的小余,便喊道:"小余,难怪一个多月不见你啦,原来你竟跑到林大爷家去了,喂!你晚上怎样也不来推牌九了?"

那唤着小余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健壮少年,他穿的虽甚单薄破旧,但精神昂扬,不露丝毫寒意。

小余道:"王大哥,我再不赌了,现在我可忙得很,每晚兰姑都要教我认字读书。"

老王哈哈道:"倒瞧不出你小余,这大年纪了竟还读书认字,难道还想中状元不成。"

小余正色道:"我以前也只道咱们穷了,除靠卖劳力混饭吃,那还能干什么,可是自从兰姑教我识字念书以来,这种想法可有了改变。兰姑说穷人也是人,为什么别人能做的事,咱们便不能做。你别笑我年纪太大,兰姑说宋朝有个姓苏的大学问家,从二十几岁,才开始读书哩!"

老王摇手道:"我可不与你争辨,那兰姑我只道知她手艺巧妙,想不到竟还是个知书识礼的女学士哩!"

小余听他赞自己心中最佩服的人,不由大喜道:"兰姑可懂得多哩,你没吃过她烧的菜,那可是好吃极了。"

老王点头叹道:"她和方婆婆原来就住在我家片面,她那手刺绣,我活到这么大,也还没有见过第二个人有这能耐,不要说她是瞎子,就是'光子',谁能赶得上她呢?唉!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小余,唉,你们老爷......"

"小余!小余!"一阵清脆叫唤声传了出来。

小余急放下扫帚,向老王点点头,就奔了进去。

屋中炉火熊熊,靠窗坐着一个清丽姑娘。

她开口低声埋怨道:"这么冷,大清早只穿两件夹衣,着了凉怎么办?"

说着,从身后拿出一件棉衣,便逼着小余穿。

小余刚才在雪地里都不觉冷,此时屋中生火,额角已微出汗,但听那女子柔声埋怨,心中感到一阵温暖,立刻穿了上去。

小余道:"兰姑,老爷后天可回来了吗?"

兰姑道:"乘他还没回来,我们待会儿到牢里瞧瞧方婆婆。"

小余道:"方婆婆己经走了。"

兰姑大惊道:"她几时被放走的?"

小余道:"前几天,我遇到狱卒老李,他告诉我的。"

兰姑呆了半响叹气道:"唉!她一个人年纪那么大,能走到哪去呢?是我害了她。"

小余道:"那怎能怪你,那些捕头儿,就只会欺侮老弱穷人,哼,真正的飞贼大盗,他们可连影儿也碰不到。"

兰姑急道:"小余,你以后快别再说,被老爷听见了,可不是好玩的。"

小余道:"哼!我可不怕,大不了被他们去杀头。"

兰姑赌气:"好,你不听话,我是为你好呀!"

小余见她脸上微怒,心中大急,低声道:"兰姑,您别生气,我以后再也不说啦!"

兰姑嫣然一笑道:"这才是好孩子。"

下午,天色更见晴朗,雪后初雾,空气十分清鲜。

兰姑正在替小余缝一件外衫,忽然嗅到一股清香,便问小余道:"门旁兰花又开了。"

小余道:"不但兰花开了,梅也开了,对了,我摘几枝来插花瓶。"

兰姑道:"好生生开在树上,不要去摘它,那香气好闻极啦,我要走近去嗅嗅。"

她轻步跨出门槛走向大门墙边的梅树下,动作之伶俐,完全不像是一个双目失明的人。

她弯下腰,微嗅着初开的草兰,心中浮起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从小,她就爱花,尤其是兰花,因为这和她名字凑巧有关。

"在我眼晴未瞎之前,"她想,"每年初冬,当小茅屋四周草兰开放的时候,我总爱一个人站在花丛中,用力嗅着那令人忘俗的淡淡的香气,每当我心神俱醉的时候,突然从后面伸出一双强而力的手,遮住了我双眼,轻声要我猜是谁?那是大哥--我心中最崇拜最敬爱的大哥,我不用猜也知道的。"

她自哀地微笑一下,接着想道:"后来,我眼睛瞎了,妈和大哥对我更是百依百顺,我想要什么,大哥从来没有使我失望过,我虽瞧不见他爱我伶我的目光,可是我能感觉到他是更加喜欢我了,在这世界上,只有妈,只有大哥是真正待我好的,不要说是我双目失明,就是我双手双脚都残去,他们依然不会嫌弃我,依然是爱我的。"

"我天天数日子,在夕阳下,凝望着那遥远的小道,虽然我知道大哥至少要半年才会回来,可是我却希望有奇迹发生,天暗下去,天幕上闪起了几颗流星,妈缝着棉衣,时时抬头看着高朗的苍穹--她心里也在惦念着大哥哩!挂念的日子显得很慢,可是在希望--光明的希望鼓励下,我和妈平静的过着。"

"几场大雨,眼见河水愈来愈高涨,人们开始惶急不安,可是谁都没想到那会来得这么快,那天晚上......"她想到此处脸上闪起了一阵惊悸之色,显然的,在她脑海中,那夜的情景,是多么深刻惊惶。

"大水来势真如千军万马,待妈和我惊醒时,水已淹到齐胸,我和妈一个抱着一个木桶,随着汹涌波涛飘流,突然一个大浪打来,妈和我就分开,我心中一急,便昏了过,待我醒来,天色渐渐亮了,那真想不到,在昏晕过去时,我双手竟能紧抓着木桶没有松开,那是人类求生的本能发挥到了最高点吧!"她自嘲的笑了笑,想道:"我手足都快冻僵,只听到滚滚巨波,水声似乎愈来愈大,妈妈呢?我亲爱的妈妈呢?一种不祥的感觉从我内心深处传了出来......我愈来愈不能支持,真想一松手让波浪卷去算了,可是有一种无比的勇气支持着我,我想就是要死,也要再见大哥一面呀!后来,我终于得救了!被巡视灾区的金大人教起来,这金大人为人可真是好,他那义女苏姑娘也极是和善,我寄住在金大人家中,到处打听妈妈的踪迹,然而,人海茫茫,就算幸运,妈不被大水冲去,我又到何处去寻她呢?我盘算着到水退后,就立刻返家,这样,当大哥回来时,也不会找我不着。"

"想不到大哥竟会和苏姑娘相识,而且那么熟悉,大哥,虽然不是那种见异思迁,负心无良的人,可是,我亲耳听到的,大哥那爱恋横溢的情话,那难道不是真的吗?哼,他怎么可以对另一个女孩子说出那种话呢?"她情绪变得很是激动,忌妒的怒火慢慢的燃烧起来,可是,温柔有如江海一般深遽的她,刀转瞬间,怒意便消,转念想道:"唉!如今我还尽想这些事干么?我相信大哥心中还是会记得我的,苏姑娘虽是大家闺秀,但要占住大哥全部的心,只怕也没有这么容易。唉,大哥爱着她又惦念着我,他一定不快活的,我......我倒不如那日被水冲去。"她愈想愈是哀伤,忽然,一阵响亮的击锣声,打断了她无尽的哀思。

小余原来一直站在身旁,他见兰姑神色凄苦,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慰她,心中正自纳闷,他童心未混,一听锣声,如释重负,便奔出去看热闹。

阿兰正准备回房,突然一声清脆叫声:"兰姑娘!兰姑娘!"

她眼虽看不见,但耳朵却是灵敏已极,但觉那声音甚是熟悉,但顷刻间又想不出到底是何人?

小余急忙进来喘息道:"咱们陕西新巡抚金大人的小姐,她在叫你哩!"

阿兰略一沉吟,恍然大悟,心想:"原来是苏......苏姑娘,那么他也一定来啦,我何必要见他们。"

便对小余说道:"你去对她说,我并不认识她,一定是她认错人了。"

小余心中好生为难,正在这时,苏惠芷已经走到门口,接口笑道:"兰姑娘,你当真不认得我么?"

阿兰心中微窘,想到自己一生幸福,就是断送于此人之手,不觉气往上冲,讥讽道:"原来是苏大小姐,民女家中陈设简陋,是以不敢相接待芳驾。"

她话中出口,心中已有些后悔,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能说出这种尖锐伤人的话。

苏惠芷并不生气,柔声道:"兰姑娘,你还生我气?你知道你吴大哥现在在什么地方?"

一提到吴凌风,阿兰情不自禁的注意起来,她摇摇头道:"她难道不和你在一起?"

苏惠花凄然道:"你吴大哥正在天涯海角寻你呢?"

阿兰一听,顿时如焦雷轰顶,她强自文持,颤声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吗?"

苏惠芷走上前持着她双手,柔声道:"兰姑娘,不,我叫你兰妹妹好吗?"

阿兰听她说得诚恳,便点点头。

苏惠芷很诚恳的说道:"那天你负气一走,次晨吴大哥一知此事,便如失魂落魄,他迫不急待的就和我告别,也不知他到哪里去找你了?兰妹,当真,吴大哥就只喜欢你一个人。你......你真有福气。"

接着又羞涩道:"兰妹,不满你说,你......我原是很喜欢......很再欢吴大哥的,可是我真笨,我一直也以为他喜欢我,到现在我才明白,原来他心中只有你一个人。那日酒醉,他误认我为你,是以造成误会,兰妹,他用情真专,有这样英俊的少年,专心一意的爱你,你真幸福,我......我也替你高兴。"

阿兰愈听愈是哀痛,悔恨、自责的情绪,一齐涌到她胸中,但见她脸上时而红晕,时而惨白,最后,她再也支持不住,倒了下来。

小余赶忙扶扶住她,苏蕙芷急道:"兰妹,你怎么啦!你哪儿不舒服?"

阿兰强惨笑道:"苏姐姐,我一时头晕,所以支持不住。"

苏惠芷道:"你先进屋休息,我也要走了,今晚长安城的缙绅替我义父接风,我也要去,改天再来看你。"

阿兰点点头,扶着小余,走进屋里,关起卧房的门,对小余说:"我要好好睡一觉,你可别来打扰。"

小余刚才听她和苏惠芷一段对话,心中略有所悟,只觉不幸的事便要发生,脱口道:"兰姑,你可千万别气苦。"

阿兰嫣然笑道:"小余,你别瞎想,我有什么好气的。"

小余无奈,只得退出。

阿兰躺在床上,心内有如刀绞,她心想:"原来大哥还是这么爱我酌,我......还有什么面目见他呢?

在他心中,我一定是最完美的女孩,这是不用他说,我也明白的,因为这正如他在我心中的分量。我......我要设法使他永远保持这个完美的印像,但有什么方法呢?啊!对了!只有死,只有死,才能达到这种目的。"

想到死,她心中渐渐安定下来,转念又想道:"可是,我总还要再会他一面,然后,然后再了却我这一生。"

她盘算已定,心中反觉泰然。时光倒流过去,她这一生短短十多今年头的情景,一幕幕如飞的从她脑海深处浮起,又飞快的逝去。

冬阳照在墙上未融的积雪,反映着她惨白的脸,她的心渐渐下沉,下沉......

世界上的事,往往都不可思议的,就在阿兰碰到苏蕙芷的第二天,吴凌风也到了长安,而且那么凑巧的遇到了苏惠芷的婢女小芙,小芙告诉他阿兰的情形,凌风内心砰然直跳,他问明了阿兰的住址,便奔了去。

原来吴凌风和辛捷在五华山和四大派掌门人决斗大获全胜后,凌风父仇己报,心中只有一件牵挂之事--寻找阿兰母女,辛捷也急着要去找那天真无邪的张菁,是以两人告别"七妙神君"梅山民,分两路寻访,并约定一月后在长安西城门会面。

凌风一路上跋山涉水,但毫无结果,算算与辛捷的约期已近,无奈之下,只有直奔长安,这日清晨进了城,不料撞着小芙,小芙因为是苏惠芷贴身待女,是以对于吴凌风、阿兰及苏惠芷间的误会极为清楚,昨日苏惠芷与阿兰相会,她也就坐在苏惠芷轿中,她对凌风很感同情,所以便急急告诉了凌风阿兰的情况。

凌风依着小英所指示,走到西大街,心中愈来愈紧张,也愈来愈高兴,他心想:"要是阿兰发觉我突然找到她,她不知有多高兴,如今,苏姑娘即已给她解释清楚,她一定不再恨我了,如果,她知道她大哥费尽心力终于把那千载难逢的血果找到--那能使她在黑暗中重见光明的灵药,她会怎样感激我呢?"

终于,他到了小芙所指的屋子,他轻步上前,敲了两下门,一个小厮出来开门。

凌风问道:"兰姑娘可在?"

那个厮正是小余,他打量了凌风两眼,引凌风进了客厅,便进去报信。

凌风举目一看,只见陈设颇为华贵,心中正自诧异,暗忖:"小芙末说明阿兰住在谁家,这主人很是有钱。"

等了半天,也不见阿兰出来,凌风心中很是不安,正想站起身走近些去看看,忽然门帘开处,显出了一张俏生生的俏脸。

原来阿兰一听小余报告,便知是凌风到来,她可万万没有想到,事情是那么突然,她天天盼望着见凌风一面,可是此时凌风来到,她心中犹豫不定,竟像做错事的小孩,害怕见父母一般。

最后,她下了决心,想道:"世界上难道有比死更令人害怕的事吗?我死都不怕,那还怕什么?"是以便走了出来。

那张脸,曾使凌风如痴如醉过,也曾使他舍生忘死过,此时陡然出现,凌风呆了一会,竟不知说什么是好。

他定了定神,走上前两步,轻轻握住阿兰的手,激动道:"阿兰,我......我总算找,找到你了。"

阿兰顺势倒在他怀中,反复哭到:"大哥你终于来了,你终于来了,我天天盼望着你,你终于找来了。"

凌风鼻一酸,眼角含泪,柔声劝道:"阿兰,快别哭了,快擦干眼泪,咱们应该欢喜才对呢,你真的别哭了,我有样东西送你,你一定高兴。"

阿兰哭了一阵,心情渐渐平静,想道:"这是最后一次见到大哥了,从此以后,大哥便永远不会再看到我了,对,我应该使他快乐才对。"

她擦干了泪,低声问道:"大哥,你这大半年到了些什么地方,伯父的仇报了吗?"

凌风见她一开口便问自己的报仇大事,对于她自己的赖以复明的血果有没有得到竟一字不提,凌风心中大大感动,便道:"我这半年多的经历真是又惊险,又有趣,待日后有空我再慢慢讲给你听,我包你爱听。就在不多一个月前,我和捷弟在五华山,以二敌四,杀得四大门派掌门人,落花流水,那武当派赤阳道人,崆峒厉鹗都被我们杀了,当年,他们四人联手以此阵式害了爹爹,哼,他们没想到在十多年后,会丧生在这阵法上吧!"

她心中虽然悲苦,但听到凌风大仇己报,也不禁血脉贲张,振奋赞道:"大哥,杀得好。"

凌风道:"阿兰,大娘呢?"

一提起大娘,阿兰又忍不住流下眼泪,她抽泣道:"妈多半被大水冲走了。"便把那日大水情形讲给凌风听。

凌风柔声安慰道:"阿兰,那一定不会的,老天爷永远是帮好人的,大娘一定会转危为安。"

凌风接着道:"阿兰,你猜我送你的是什么东西"?

阿兰想一会,摇头道:"我猜不着。"

凌风道:"你现在最希望的是什么?"

阿兰道:"只要妈和你安好,我还希望什么呢?老天爷都是小气的,我要求太多了,反而失望得厉害。"

凌风从怀中,取出两个磁瓶,一个是装着云爷爷赠送的万年灵泉,另一个装着在大戢岛得到的血果汁。

凌风柔声道:"阿兰,我说过要替你找到血果,使你双眼复明,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竟让我找着了。来,我替你医治。"

阿兰感到一阵欢欣--但那只是一刻,她想道:"时间过去一刻,我和大哥在一起的时候便短了一刻,何必要治什么眼晴,来耽误这宝贵时间。"便道:"咱们先谈谈别的事,别忙医治。"

凌风见她神色平静,大感意外的说道:"朱夫子说过,只要把血果汁服下,静息三个时辰便见功效,

何况现在又有万年灵泉,可以先把眼内被毒所侵烂的肌肉复原,阿兰,你先吃下这瓶血果汁。"

阿兰拗他不过,只得接过玉瓶,一饮而尽。

凌风要了一杯水,倒了几滴灵泉,用一块干净棉布浸湿,小心替阿兰洗完了后,他用布把双眼包起来,欢然道:"过三个时辰,当我把布拆开时,你便可以重见光明了。"

阿兰温柔道:"大哥,谢谢你啦。"

凌风道:"阿兰,你这就去休息。"

阿兰摇头道:

"不,大哥!我要听你讲故事。"

凌风无奈,便把自己这半年的经历拣有趣的说给她听,凌风越说兴趣越高,阿兰静静的听着,当她听到凌风经历艰苦,才把血果得到,不禁感激流下泪来。

凌风道:"现在,苦难己经过了,仇也报了,阿兰,咱们回家去,种田栽花,永远在一起,再也不要分离了。"

阿兰微笑,但笑容敛处,眼角闪起一种凄凉神色。

凌风喜气洋洋,是以并未注意,他继续道:"咱们找到大娘,我可要好好报答她老人家,家乡的房子一定被大水冲走了,那也好,我们就搬到泰山脚下,在那里盖一栋房子,这样我们便可常常去看云爷爷。阿兰,那云爷爷喜欢你得很,他再三叮嘱我要带你去见他哩!啊!对了,他住在那儿枣子真好,又大又甜,你一定喜欢吃。"

阿兰忽觉眼晴发痒,伸手去解蒙住双眼的布带。

凌风开口阻止,问道:"你有什么感觉?"

阿兰道:"我眼晴痒得很。"

凌风大喜道:"成了,成了,想不到这灵药功效真快,阿兰,沉住气,我来替你解开。"

他心中默祷,急忙的解开阿兰眼上所包布带,阿兰只觉一阵不能忍受的亮光,使她昏眩倒地。

凌风急道:"阿兰怎么了?怎么了?"

阿兰慢慢站起来,她深深吸了口气,凝视着凌风,半晌,豆大的泪珠顺颊流下。

凌风问道:"你可能看见我吧?"

阿兰点点头,凌风欢叫一声,抱起她高兴在屋中打转。

阿兰柔声道:"大哥,你把我放下来。"

凌风微一错愕,便道:"你瞧我真乐昏啦,对,阿兰,你双目初复,不能久用目力,你赶快到床上去睡一觉。"说着,就抱着她走进卧室去。

他轻轻把阿兰放在床上,替她盖上被子,柔声道:"我等会再来看你。"

阿兰抓住凌风的手急道:"大哥,你别离开我。"

凌风见她脸上的神色惶急,便依言坐在床边。

阿兰注视着凌风,但见凌风俊目中包含着千般怜爱,令人不能自抑。

阿兰忽道:"大哥,你相不相信天上有个乐园。"

凌风茫然,不解她问话之意,摇头道:"那恐怕是假的。"

阿兰好生失望,想道:"难道妈讲的故事都不是真的?"

凌风劝道:"你别瞎想,好好养养神吧。"

阿兰不依,缠着凌风只是谈着儿时的趣事,凌风听她娓娓说起,不禁也回忆起小时情景,内心很感温馨。

阿兰道:"大哥,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咱们上山采野菜,遇到一头大灰狼?"

凌风接口笑道:"那时我们吓得手脚都软了,气都不敢出重一些,总算没被那只该死的大灰狼发觉。"

阿兰道:"我永远记得,那时你虽然吓得不得了,可是你小手上还紧握着一枝树枝,站在我前面保护我,大哥,你待我真好,要是我这一生无法报答你,我就是变鬼也报答你的恩情。"

凌风道:"阿兰,不要再说丧气话了,我们好日子已到了,阿兰,我对江湖上的事一直不感兴趣,只要和你厮守在一起,就是饿着冻着,我心里也是高兴的,我们住在山下,天天可以一起去爬山、听泉,散步,摘果子。还有辛捷弟,我那武功盖世的义弟,他一定会常来看我们,阿兰,你说这种生活惬意不?"

阿兰见他俊脸放光,神色愉已极,她几次想开口点醒他,竟是不忍出口。

日已当中,凌风蓦的想起和辛捷的约会,便向阿兰说了,起身欲走。

阿兰深深望了他一眼,低声道:"大哥,你当真永远记得我么?"

凌风一愕,随即点点头。

阿兰又道:"大哥,譬如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都肯......都肯......原谅吗?"

凌风笑道:"阿兰,你处处为我向我,怎会对我不起呢?"

阿兰长吁低声凄然道:"那我就放心啦!好,大哥你去吧?"

凌风转身正待离去,阿兰叫道:"大哥,你再让我瞧瞧。"

凌风内心大奇,只觉阿兰行动古怪,但他在狂喜之下,理智已昏,是以并未想到其他。

阿兰凝望着凌风,但觉此生已足,再无留恋,她嫣然笑道:"你可要快回来。"

她目送凌风走出,笑意顿消,她想:"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太美满的事,太美满了那不长久,少年情侣,情深爱重,每每不终老,愚夫俗妇,往往偕老终身,我这一生也够了,我得到最高贵的情感!虽然那是短暂的,可是比起那些终生混混沌沌的爱,那又有意思得多了。"

她推开窗,抬头看着碧蓝的晴空,用力嗅着草兰的芬芳,于是,她很平静的去安排自己......

凌风满怀欣喜快步出城,到了城门外一看辛捷并未来到,他就在附近随意走走。

此时正当天下清平,又恰七渭河平原关中之地三年丰收,凌风但见城高壁厚,气势壮严,来来往往商卖、农夫都面带喜色,凌风不觉怡然。

他等了半个时辰,也不见辛捷来到,心知辛捷一定有事牵挂,便向一家小店老板要了纸笔,留书观上,告诉他自己所在之处。

他轻松的走着,但觉自己得到宇宙间的一切,阳光照在他身上,他不但感觉身上暖暖的,在他内心的深处也充满了暖意。

他细细咀嚼阿兰的话,突然,一种从未有的感觉袭击着他,在一刹那间,他分不出是喜是悲,只觉手足无措,他定定神,想道:

"我怕是乐昏了吧!"然而恐惧的阴影突然愈变愈大,渐渐的笼罩着整个的他。

凌风原是极聪明的人,此时狂喜之情一消,头脑便见清醒,当想到阿兰最后向他一笑的神情,那真是缠绵凄怆,似乎心都碎了......

他怕极了,不顾一切发足狂奔,待他赶到,只听到一阵哭声传了出来。

凌风心知不妙,一提气越墙而过,匆匆进屋里,只见阿兰倒在地上,小余伏地痛哭。

小余哭道:"兰姑死了,你还来干吗?"

凌风冲上前去,抱阿兰,一探脉息,已是手足冰凉,他眼前一花,几乎昏过去。

他轻轻放下阿兰尸体,漠然的向四周瞥了一眼,忽然低声唱道:

"天长地久,人生几时,先后无觉,从尔有期。"

唱声方止,哇的一声喷出两口鲜血来。

小余抬头只见这俊少年在一刻间如同变了一个人,在他眼中是无限阴暗,无限的绝望,令人如置身寒洋砂野,小余不禁打了个寒栗。

凌风痛极之下,反而镇定,他不再言语,抱着阿兰尸体,头也不回,径自走了。

小余慢慢擦干眼泪,兰姑的话又浮到耳边:"......小余,我的事你都很明白,现在我要到很远很远的地

方去,你今后可要好好做人,我的事,你千万别向吴公子提起想到此,小余不觉又垂下泪来,自责道:

"小余,你这笨东西,你竟真闪为兰姑要远离他去,你竟想不到她会上吊自杀。"

转念又想道:"方婆婆和兰姑原是最好的人,可是他们的结果呢?那该死的县长,他见兰姑貌美,流浪异地,竟诬她们为飞盗家属,然后再假装出面替她洗脱罪名。可怜兰姑那知他的诡计,他乘兰姑对他感激不防时,用迷药玷辱了她,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可是这种奸恶之徒,依然作官发财,难道就是天理吗?"

"兰姑忍辱偷生,原来就是为了见吴公子一面,如今心事已了,她自然会去死的,她不让吴公子知道,那是要在吴公子印象里保持完美的回忆,可怜她为了爱吴公子,竟放过自己委曲大仇。这事只有我知道得最清楚,兰姑从不以下人待我,处处以大人态度照顾我,我小余一生哪里有人疼过,怜过呢?兰姑,兰姑,我如果不替你报仇雪恨,我真是猪狗不如。"

他愤恨的出了门,流浪江湖,遍访名师,日后终成高手,了了心愿,此是后话不提。

凌风雇了一辆车,他怕抱着阿兰尸体,惹人注目,一到郊外,便顺手抛给车夫一锭银子,抱起阿兰,如飞而去,那车夫以为遇着财神,咋舌不已。

凌风专走小路,奔了一阵,到了一处山脚之下,他施展上乘轻功,如疯狂一般翻越岭,那山路甚是崎岖,凌风跑到一个山洞里,把阿兰放下。

他这一生苦难太多,此时心意己决,反觉无所依恋,拔出长剑,挖了一个大洞,把阿兰葬了,在她坟前轻声说道:"阿兰,大哥这一生是陪定你了--无论天上、地下,你等着呀,我就来了。"

他如梦吃喃喃,没有一丝感情冲动,好像这种决定,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根本就不用考虑了。

他轻叹一声,走到山边,太阳已渐偏西了,长安城一切历历在目,自觉生命已至尽头,就站在阿兰坟前,举起剑往脖子抹去。

突然,他觉得右手一震,一股大力使他宝剑把持不住,一声若洪钟的声音:"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凌风只觉如雷轰顶,又觉宛如被泼了一桶冷水,一霎时间,又像是糊涂了,又像是清醒得很,他猛然转身一看,却不见一人,他举目前视,只见两个黑影如飞而去,其中一个是瘦长的老僧,另一个背影好生熟悉,奇的是那老僧肋下似乎挟着一个晕迷的女子--

但他心中一些不曾想到这其中的古怪,他脑中浑浑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一会像是千百个巨涛大浪在汹涌,一会儿又像是碧湖一平如镜,涟漪不生,而那"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几个字有如洪钟般在他脑中响着......

突然,他像是大彻大悟了,他俊美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坚毅的颜色,于是他举步--但是,立刻他大停住了。他心中暗道:"我原想去寻那云爷爷,伴着他终此一生算了,但是我和捷弟的约会呢?尽管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件事会令我牵挂,但是大丈夫立于世岂能言而无信?我,我得等他,然后--唉,我还有什么'然后--'呢?"

想到这里,他陡然惊起,刚才那老和尚胁下挟的女子好生眼熟,倒有几分像那菁儿哩--

他更不迟疑,一飘身向方才那人方向追去。

他服血果后,轻功之高,世间罕有,只见有如一缕轻烟般滚滚而前,不一会就到了郊野。

这时,忽然一声清啸发自左面,他陡然一震,收足长啸相应,不一会,左面小丘后出现一条人影,那人速度快得令人咋舌,只三四纵,就轻轻飘过三十多丈,呼的一声,已到了眼前,正是辛捷!尽管他身法美妙绝伦,但他的脸上掩不住一丝失望与焦急混和的神色。显然,他并没有寻到菁儿。

凌风见了辛捷,不知怎的,眼泪险些夺眶而出,他强忍住激动,颤声道:"捷弟,前面......

前面有一人......一个女子......好像菁儿

他说得断断续续,但辛捷可听懂了,他心中狂喜,大叫一声:"咱们快!"如飞而前!他可没洼意到凌风的神色,虽然俊美依旧,但是樵悴消瘦,眼神带着一片灰色,活像是骤然老了十年!

辛捷自然想不到分手几时,他吴大哥不仅已寻到阿兰,而且已怀着一颗破碎了的心!

郊外山陵起伏,但这两人都是当世一等一的轻功,那崎岖黄土高原,在他们脚下如履平地。

突然,两人停下脚来,原来前面出现分歧两条路。

凌风道:"咱们各搜一条--"

辛捷道:"不成,若是两条路碰不到头,那么咱们就越走越远啦--"

两人好生为难。辛捷道:"咱们一起往左走吧,天意--"

说到"天意"他住了口,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蔚蓝色的,天角有些黄黄紫紫,当顶上一大块白云--

世事的安排,有时是巧之又巧,如果辛捷选的是右边一条路,他的一生也许就改变了样子。

左面那条路的顶头,是一个小山谷,两人分头寻了一回,一点线索都没有,辛捷叹道:"咱们多半走错了路--"

凌风却忽然叫道:"捷弟,瞧,那边有个山洞,咱们去瞧瞧。"

辛捷宛如黑暗中发现光明,一飞而去,这些日子来,他不知失望过多少次,但他仍抱着巨大的希望,这只能说是爱情的力量在支持着他吧。

远远望去,山洞前竟好似站了一个人,正是,是一个人,他似乎也发现了辛、吴二人,而且从腰间抽出一柄长剑,作戒备之态。

辛捷、吴凌风两人跃到前洞,齐声哦了一声,原来那人竟是武林之秀孙倚重!

辛捷心中有如万箭齐戳,既然这是孙倚重,那么和菁儿是没有关系的了,但他仍勉强地道:"孙兄,别来无恙?"

孙倚重也道:"两位怎么到这儿来--"

凌风忽然道:"捷弟,你瞧那是谁?"

辛捷顺指过去一看,只见一个人静静蹲在雪地上,对着地上一个小洞不停地吹气,手中拿着一柱大红色的香不断对洞中薰,辛捷对"毒"的玩意儿娴熟于胸,一看便知此人在捕捉一种极少有的毒蛇,唤作"金舌儿"。

仔细一看,不禁大惊,原来那人面上刀疤凸凹,竟是那天魔金欹。

他心中一转,反倒释然,心想:"这天魔金歌不远千里跑到这里,想必是要配制那'血魂毒砂'。"

敢情这些全是从毒经而来。

那天魔金欹端的是天下第二弄毒高手,居然连眼晴都没有抬一下。

凌风恐辛捷失望,道:"捷弟,咱们到洞中再找一趟。"

那孙倚重却紧张地道:"不成!"

辛捷不禁大奇,道:"什么?"

孙倚重似也发觉自己紧张过度,解释道:"我是请两位暂时不要到洞中去--"

辛捷急道:"为什么?"

也许是他心中焦急,声音不禁大了一些,那孙倚重似乎也是微怒,但却一点没有说话。

辛捷疑心大起,沉声道:"为什么?你说--"

孙倚重也怒道:"不为什么,又怎样?"

辛捷本来以为菁儿不可能在洞中--

孙倚重长剑一立,横步站在洞口,但这样一来,倒非进去一看不可,他一言不发就准备进洞。

正在此时,忽然一声阴森森地冷笑来自背后,辛、吴二人转身一看,只见三丈外高高矮矮站着五人!

为首之人竟是天兰高手金鲁厄!

辛捷大吃一惊,反身视凝相待,那金鲁厄上前两步,冷哼道:"辛大侠,别来无悉乎?"

辛捷冷笑一声,不置可否,嘴角上挂着一个不屑的冷笑。

爬在地上捉蛇的天魔金欹仍是瞧都不瞧这边,因为他动也不动,是以金鲁厄等人根本不曾发现他。

金鲁厄见辛捷不理睬,也不发怒,只冷冷道:"今日咱们兄弟有一点小事要相求于辛大侠--嗯,辛大侠这柄宝剑端的是希世珍品。"

辛捷见他瞥见自己剑柄就看出是宝剑,眼力着实厉害,心中想道:"这厮有什么要相求于我的?只恐有什么诡计--"

口中动道:"什么?"

金鲁厄淡淡一笑道:"也没什么,仍是那句老话,咱们求辛大侠承认一句话,咱们感激不尽--"

辛捷奇道:"承认什么?"

金鲁厄嘿了两下道:"只要辛大侠肯承认天竺武学在中原之上--"

辛捷怒道:"当日恒河三佛在战岛大战世外三仙,三佛可曾占得一丝便宜?哼!"

金鲁厄冷笑道:"敝师尊们见无极岛主内疾突发才罢手而去,不料辛大侠竟不识好歹--"

辛捷怒不可抑,哈哈大笑道:"阁下找姓辛的只是为这一件事么?"

金鲁厄傲然点首。

辛捷忽觉胸中热血上涌,他再也管不住自己,他忘了要寻找的菁儿,也忘了当前的危境,大声道:"姓辛的回答你,叫你快滚!"

的确,此刻他忘却了菁儿--也许日后想起来他会觉得不安--但是至少此刻,他心中觉得有件事比爱情、甚至生命都更加重要百倍!

金鲁厄干笑一声,并不理会,竟自指着为首那矮小和尚道:"这位是敝大师兄,法号陀宝树--"

辛捷看那矮和尚,只见他两额太阳穴鼓出老高,双目精光暴射,身材虽小,但气度沉稳,宛如泰山巍立,辛捷暗惊道:

"这矮和尚内功之深,只怕比恒河三佛都差不了多少,这五人中要算以他最难斗。"

金鲁厄指着左面那黄衫头陀道:"这是二师兄青尘罗汉--"

接着又指着左面第二人道:"三师兄加大尔--两位是见过的了。"

最后指着右面的虬髯长子道:"这是四师兄温成白罗,哈哈,咱们五兄弟人称婆罗五奇辛捷想起那梵文轻功秘笼上的记述,当下冷冷道:"嘿,怕是婆罗六奇吧!"

金鲁厄脸色大变,哼了一声道:辛大侠倒会说笑话--闲话少说,咱们兄弟这次来寻辛大侠乃是--"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继续道:"辛大侠不肯承认天兰武功在中原之上,那也就罢了,不过上次咱们在奎山上交手,兄弟回去以后将辛大侠的神功绝技说给咱师兄们听,大家都仰慕得很,所以--所以咱们就决心寻辛大侠讨教一二--"

说到这里,他双眼牢牢盯住辛捷。

辛捷拼命冷静下来,把眼前形势飞快地打了一回算盘,但是竟想不出一条脱身的办法。

他回首望了望吴凌风,凌风也正望着他,他对着凌风苦笑一下,悄声问道:"怎样?"

吴凌风默然摇了摇头,但他立刻斩铁截铁地道:"拼一个算一个!"

他那俊美的面孔上露出一种凛然的神色,这种凛然的神色令他的绝世俊秀中更增了一份男儿的本色!

辛捷回身仰天长笑,朗声道:"易水潇潇,悲风凄凄,大丈夫生不成名,死则葬蛮夷之中--大哥,凭这五个化外蛮子就奈何得咱们兄弟俩吗?"

那金鲁厄喷然冷笑道:"兄弟俩?你们两人么?哈--两人--"

辛捷正待回答,突然背后一个响亮的声音接道:"三人!"

金鲁厄急忙回首一看,只见三丈之外一个青衣青年叉腰挺立,腰旁长剑穗丝飘飘,正是地奎山会过的"武林之秀"孙倚重!

金鲁厄干笑一声,冷然道:"好啊,就连你算上吧--"

蓦然左面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道:"嘿嘿,还有我哩!"

婆罗五奇一齐转身看去,只见一块巨石上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丑脸剑士,那人脸上交叉两道刀疤,鼻孔残缺不全,形态极是可怖,正是凶名满天下的天魔金欹!

金鲁厄见过天魔金欹,但觉此刻他面容恐怖,不由心中一震。

辛捷不料这两人会出手,不由心中大喜,他豪性爽朗地长笑一声,叮然陡响,剑光闪处,梅香宝剑己到了手上。

凌风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令人晕眩的光采,他潇洒地一跨步间,长剑也到了手中。

辛捷低声对凌风道:"那为首的矮和尚由我对付--"

话声末已,刷刷两声,那武林之秀孙倚重及天魔金歌一齐纵到身边。

金鲁厄冷笑一声道:"敢问两位尊姓大名?"他虽见过两人,却不知二人姓名。

孙倚重哈哈笑道:"打就打,问这个干么?"

那天魔金欹却哼都不哼一声,竟是根本不加理睬!

金鲁厄气极反而仰天长笑,半晌才止住笑声,恨声道:"小子们休狂,今日就是你等毙命之时!"

声响方歇,呼地一声,那条油乌亮亮的长索已到了手中,磁的一声尖锐大响,长索已如毒蛇穿身般飞腾而出。

吴凌风一错步间,虹光闪过,抢迎而上,左手剑诀一绕,手中长剑挟着一缕劲风斜劈而出,正是断魂剑法中的凌厉攻式"鬼王把火"。

那其余的婆罗四奇见金鲁厄已动了手,各自迅速地易位而立,准备出手。

辛捷一领"梅香宝剑",回头向孙倚重、天魔金欹两人略一点首,一反身之间,长剑轻轻飘出,疾如闪电地刺向婆罗五奇的老大密陀宝树。

这一招好不古怪,那梅香宝剑竟似软鞭一般作弧形地弹将出去,那一弹之间,发出嗡的一声,剑尖却在那一刹那之间飞快地跳动,上下左右正好构成一个圆圈儿,然而却分毫不爽地圈在密陀宝树的胸前四大穴之上!

密陀宝树不科辛捷招式如此神奇,他咦了一声,双肩陡然下沉,矮小的身形在辛捷剑尖下一窜而过,身躯不待伸直,双掌猛然向后摔出,那瘦小的手掌之间,竟然挟着两股作响的劲风,直撞辛捷"神庭"、"玄机"两穴。

辛捷身子再快也不及收回长剑,他只得左掌一圈而出,硬迎而上,砰的一声,辛捷以一掌接他两掌,登时被震退两步!辛捷暗道:"这密陀宝树果然不愧是婆罗五奇之首,功力之深,只怕犹在金鲁厄之上!"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梅香剑,清亮耀目的剑尖上发出一丝令人寒栗的光芒,金色的穗丝在微风中曳曳而动,他猛然抬头,双目精光暴射,白暂的脸孔上透出一丝异样的红润,他长剑一吞一吐,化作万般剑影向密陀宝树当头罩下--密陀宝树旋身之间,手中已多了一柄小铲,那个铲非金非石,却光亮耀眼,不知是何种质料所制。

密陀宝树从辛捷这一剑中觉到一种平生未有的感觉--他似觉全身每个穴道无一不在辛捷剑尖威胁之下,却拿不定他究竟是攻刺哪里--

不言而知,辛捷施出了大衍十式的起手式:"方生不息!"密陀宝树脑筋飞快地转着,手中小铲却本能地向两边挥击而出,当辛捷剑式落下,他却倒窜而上,向两边击出的招式变成铲头点向辛捷"左膜穴",铲柄却点向辛捷"右宫穴"他这招本是下意识自然挥出的招式,但在此时却是妙绝人衰,硬迫得辛捷回身自保!

那知辛捷大喝一声,身躯陡然一扭,躯体极其曼妙地从那左右两铲之中一晃而过,出乎意外的,却攻向婆罗五奇中的老四--温成白罗!

原来当辛捷和密陀宝树动手之际,那几人也开始了行动。

那五奇中老三加大尔见武林之秀孙倚重似乎不屑地冷笑望着他们,心中不由大怒,跨步就想上前动手。

那知经过天魔金欹身畔时,天魔金歌突然一声不响地一剑刺出,而且直取加大尔肋下"章门穴"极是狠辣!浑人加大尔连忙一滚而出,方才让开这偷袭的一剑。他作梦也想不到世上竟有比他还横的人,当下暴吼一声,反身一拳打出,同时拔出背上长剑,屈身而上!

孙倚重见所有的人都动了手,他哈哈朗笑,"叮"然一弹配剑,大叫一声:"来吧!"挥剑迎着面前的青尘罗汉而上!

青尘罗汉排行五奇之中的第二位,他单剑一领,揉身而上,剩下的一个温成白罗大感不耐,他可不懂什么武林规矩,大喝一声对准孙倚重背后就是一拳--

这正是辛捷从密陀宝树左右两铲之间晃过的时候,他一眼瞥见温成白罗突施偷袭,当下涌身直刺,欲解孙倚重之危!

正是说迟那时快,只见温成白罗拳式才出,辛捷剑尖已带着一股刺入耳膜的剑气如飞而至,那温成白罗功力极是了得,竟是硬生生收回招式,反手抽出长剑瞧都不瞧望后就是一剑--

辛捷长剑连挥,虹光起落,一招分刺而出,连攻温成白罗及密陀宝树两人!

那旁吴凌风力斗金鲁厄,形势又自不同,金鲁厄虽在婆罗五奇中是最小的一个,但他极得师辈钟爱,功力之高,仅次于大师兄密陀宝树,长索一盘,然后由下而上地挑将上来,打算屈身而过--

那知吴凌风手中所施的乃是断魂剑法中的绝招"鬼王把火",竟然在他长索封锁之中一穿而入,剑尖闪处,直取他腿上大穴。

他料不到凌风剑式如此之快,连忙两打三挑才算挽回厄势!当年河洛一剑吴诏云在居庸关头力战"长白三鹰",断魂宝剑施到"鬼王把火"这招上,连伤两敌,剩下的一鹰也不战而逃,单剑断魂的万儿从此扬溢天下。此时凌风同样施出这招,他年纪虽轻却连逢奇遇,威力只在当年吴诏云之上!

金鲁厄抬头望了望对面的吴凌风,只见他俊美绝伦的脸上泛着耀人的光芒,手中剑横在胸前宛如一碧寒潭,他发觉几月不见,这美少年又有了长足的进步!

于是他环目四顾,只见二师兄已与武林之秀孙倚重斗在一起,两只长剑宛如两条青龙漫天飞舞,他只觉满天都是模糊的剑影。

他暗暗心惊,忖道:"二师兄的剑法在咱们兄弟中算得第一位,怎么竟收拾不了那小子,难道这四人竟都是这等高手么?"

他一丝也没有料错,这四人确都是当今中原最出色的四大高手!

婆罗五奇中除了使铲的密陀宝树和使长索的金鲁厄,就要算这老二青尘罗汉了。他曾凭着手中一只长剑连败天兰十八剑士,因此在天些西藏一带,凡是使剑的人,没有不知道青尘罗汉的。

但是此刻,孙倚重重施出新从平凡上人处学得的"回壁剑式"--这剑法乃是少林失传的绝妙守式,是以青尘罗汉手下虽然攻势如虹,但孙倚重却一步不让地坚守固封!

金鲁厄再瞥向左边的一对,加大尔拳剑交加,更加上如雷的吼声,如疯虎一般地向那丑脸少年攻去,那丑脸少年去丝毫不客气地也是拳剑并施加抢攻,打得极是激烈,但他却暗暗放心,忖道:

"这丑家伙虽然凶狠,却是这四人中却弱的一环,加大尔尽对付得了,只要我或大师兄有一人得胜,管教他们四人一个也走不了--"

于是他又回视辛捷和大师兄的拼斗--就在这时,耳边响起凌风朗然的叫声:"看剑!"

凌风叫声未泯,手中长剑己划着一道光华飞舞而至。金鲁厄心中盘算万幸,胆气大壮,他冷笑一声,瞧都不瞧地反身一索挥出。

那长索飞快地在空中打了两个圈儿,索头儿己到了凌风臂上"曲池"。

凌风双目凝视,右手持剑随着金备厄的索子也打了两个圈儿,正好躲开来势,手中长剑往上一顶,再度施出"鬼王把火"的绝学。

金鲁厄万料不到凌风剑术居然精进如斯,他再也不敢怠慢,腕上真力叫足,一时啸声大起,漫天都是索影飞舞。

凌风自从五华山一战之后,本身剑术己全部发挥无遗,只见他清啸一声,剑光霍霍,竟然和天些高手金鲁厄抢攻起来。

突然怒叫声起,原来那边加大尔和天魔金欹两人已到了肉搏的阶段--

蛮子加大尔一生还没有见过比他自己更横的人,这时那天魔金欹竟然毫不退让地和他硬拼硬撞,每一招一式都是从横蛮不堪的地位递进来的,直气他怒喝连天。

尤其最令他忿怒的是那天魔金欹冷冷一张丑脸上显出不可一世的狂态,衬着那两道恐怖的刀疤,益发令人难堪。

只见人影一合一分,天魔金欹左肩被加大尔划破一条口子,鲜血长流,他哼都没有哼一下,双脚一晃,施出此君金一鹏的成名绝学"百足剑法"中的绝招"毒蛤横整",轻悄悄地也在加大尔胸前还刺了一剑!

六盘山下,银色世界,漫空银光飞虹,蔚成奇观,九个当今一等的青年高手在此展开拼斗。

蓦然--

惊叫声骤起,虽然每个人都全神贯注于过招,但仍不住惊叫出声,原来那天竺第一剑客青尘罗汉和武林之秀孙倚重的拼斗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只见两人飞腾在空中,剑光人影滚成一圈,而剑光盘匝的范围竟然远及三丈方圆!

青尘罗汉久战孙倚重不下,一怒之下施出平生绝学"百合慧剑"!

"百合慧剑"一共十九式,是昔年天竺"飞龙教"镇教之宝,青尘罗汉巧获奇缘得了这套剑法,是以并非出自恒河三佛之手。

青尘罗汉成名以来,只用过一次"百合慧剑"那次他共用十招,就连败四个围攻他的强敌,这时他施尽自己所学,却始终攻不进孙倚重紧严的剑圈,一怒之下,施出这套绝学!

"百合慧剑"一施出,孙倚重立觉形势不对,青尘罗汉剑式之中生出一种古怪的旋力,每每令他剑式失去准头。

一连三招,孙倚重险象环生,他一急之下,长啸一声,剑子一横,陡然腕上叫足真力,一分一合之间,浑然推出,霎时漫天都是他的虹光剑影,竟是"大衍十式"中的"方生不息"!

这"大衍十式"乃是平凡上人从失传的"布达三式"中化出来的,这"方生不息"更是其中最精奥奇妙的一招,这佛门绝学果真称得上举世无双,使用之际,威力竟是因人而异,孙倚重施出虽不及辛捷的狠辣精奇,但他乃是佛门弟子,起手之间自有一番正大宏广之象!

青尘罗汉眼见得手,左右各发出一股旋劲,那知两股强劲一碰上对方剑圈,突然有如石落大海,深不知底。

他惊怒之下,剑光连闪,"百合慧剑"中的绝招全那施出,同时他身子上下飞腾,有如蚊龙出海,勇不可挡。

孙倚重一招得手,"大衍十式"也连施出手,以快抢快,霎时剑光飞舞,盘旋开来--也正是众人惊叫之时。

这两套奇绝天下的剑法愈斗愈疾,剑光盘匝范围也越来越大,足足笼罩了五丈方圆!

其他的人惟恐影响自己人,都自动退到五丈外之处厮杀。

金鲁厄见自己一时收拾不了吴凌风,于是希望大师兄二师兄之中至少有一个人获胜。哪知那边青尘罗汉施出了"百合慧剑"

犹自胜不了对方。心中不由惊异无比,于是他乘自己长索封出的当儿,转看大师兄--

这一看,几乎令他忘却挥索御敌--

原来辛捷一人与"婆罗五奇"中的老大密陀宝树与老四温成白罗两人拼斗,他身处这两大高手夹击之中,大发神威,左掌右剑,配合脚下神奇绝世的"诘摩步法",虽然密陀宝树与温成白罗功力深极,但他出招如风,时而"大衍十式",左掌不时抢出"空空掌法"辅助攻势,更兼身形曼妙无方,举手投足莫不是当今天下顶尖奇人的得意绝学,声威之大,出人意表!

金鲁厄一慌之下,险些被凌风狠疾的一剑刺中,他大喝一声,一连五索,才算捞回厄势。

那边传来一声闷喝,原来加大尔与天魔金欹剑式相叠,暗较内力,同时两人左掌一齐打出,砰的一声肉碰肉地接了一招,两人都摇摇晃晃地退后数步,脸色苍白,但两人都没有哼一下。

金鲁厄见情形不对,斗然两索将凌风长剑封开,朗声叫道:"姓辛的有种稍停一下么?"

辛捷傲然一笑道:"有何不敢?"

只见他左一掌右一剑,脚下虚步一走,侧身如箭一般退了半丈。

其余几人见他们住手,也都抽身暂停。

只见金鲁厄干笑一声道:"中原武学果真还有两下子,咱们兄弟还有一个不成气候的阵势要请各位指教,嘿嘿!在辛大侠这种阵法行家眼中,咱们可成了班门弄斧了--"

接着又转身对密陀宝树等说了一句梵语。

辛捷等人只觉眼前一花,婆罗五奇已极迅速地各自站好位置,正好把他们四人围在中央。

这一下连辛捷这等高手都很吃惊,因为婆罗五奇闪身之快,大出意料,只觉人影一晃,已自站好了位置!

那密陀宝树突然对金鲁厄道:"传话斯尔,河罗远宗摩巴,因会斯洁星基。"

原来他是说:"这辛小子不过仗着怪招一时了得,再打下去我自有办法。"

敢情他一上手就被辛捷连施奇招迫得施不出绝学,是以心中大是不服。

金鲁厄也用梵语告他:"不管怎样,咱们还是用阵法比较稳扎稳打。"

莫看金鲁厄是婆罗五奇中的小么,然而却是众人的智囊,连密陀宝树都听从他的计策。

辛捷、凌风、金欹和孙倚重四人虽然没有开腔,但是彼此心中都有默契--这些蛮子的阵法必然另有一套。

辛捷冷静地把形势打量了一会,精通天下阵法的他立刻发觉密陀宝树是站在"阵主"的地位,他的左右是加大尔和温成白罗,他的对面是青尘罗汉和金鲁厄!

他提神思索着,他想:"大哥、孙倚重、金欹他们虽然不精阵法,但必然知道'以静制动'的基本原则,是以在对方不曾动手之前,他们必然不会先动,我要冒一个险--"

周围静得连雪花落地都会发出清晰的声音,辛捷双目凝视着,心中不断的盘算:

"不管他们是什么阵,这矮和尚必是'阵主无疑',我要在他们才发动的一刹那间,出奇制胜地将这矮和尚击倒--即使不成,也至少冲乱他们的阵势--

"呼"一声,密陀宝树的小铲儿凌空一挥--

果然,吴凌风孙倚重和金歌都是按剑凝视,纹风不动--

辛捷知道时机不再,他猛提一口真气,剑气声起,梅香宝剑上闪出逼人的光芒,他双脚曼妙地一错,半丈的距离如飞一般从他脚下掠过,他剑尖连闪,光芒尽出三丈之外,同时左掌暗藏杀手--

这招正是""大衍十式"中最狠的一式:"物换星移",只是在辛捷手中施出,比之方才孙倚重施时另有一番狠辣的味道。

辛捷这一扑是施了十二成全力,普天之下,除了世外三仙只怕没有几个人敢硬攫其锋!

所有的人都为辛捷这以"动"应付阵法的举动,大吃一惊,说时迟,那时快,辛捷的梅香宝剑已飞涌而下--

那密陀宝树大喝一声,短铲如戟而立,一股古怪无名的劲道从铲尖射出。

辛捷斗然大吃一惊,他手中"物换星移"的式子正使得变化无方,便是密陀宝树,那戟立的铲之间的劲力直令他感到无处下手,似乎无论从哪个方位戳下都将遭到阻挡,简直是无懈可击的样子。

这是他施"大衍十式"以来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他右手剑式发不出去,左掌暗藏的杀手也施不出而他冲扑的式子已将尽--

他开始感到一阵焦急--他不该低估了这矮和尚的功力--

就在这时,身后金器接击,显然其他的人也动了手,辛捷猛觉背上劲风扑来,他不加思索地双足一荡,身形暴长,轻巧地躲开敌袭,正待设法盘旋下击,突然腿上又感劲风,他瞧都不瞧就知是金鲁厄的长索缠了上来,他心中大骇,想不到这阵法补位如此之快。

他上升之势刚尽,正要下落之际,金鲁厄的长索也正好扫到--这正是金鲁厄这一招的妙处,眼看辛捷就得遭殃,忽见他双足又是奋力一踢,身体竟硬硬不借外力地拔起三尺,呼的一声,金鲁厄的长索擦靴底飞了过去。

辛捷一落地,左右两般兵刃已自递到,他奋力两剑削出,闪身半退,哪知才动步,金鲁厄的长索又点到顶门。

他心中大为惊骇,想不到这阵法如此之快,使那补位换招之似乎根本不需要时间,就如同一个人生了八只手臂一般,运用灵便之极。

辛捷倒抽一口凉气,梅香剑刷刷一连攻出二招,斜眼一看,吴凌风、金欹及孙倚重似乎也是手慌足乱。

婆罗五奇的阵法愈转愈快,宛如百十样兵刃同时飞动一样,补招换式却像一个人动手一般,丝毫不乱,辛捷连换两套剑法,一丝上风也抢不到。

密陀宝树正面发动攻势,金鲁厄和青尘罗汉一条长索午柄宝剑从对面辅攻,加上加大尔及温成白罗的从旁侧击,端的配合得天衣无缝,其快无比。

辛捷只觉剑上压力愈来愈大,他一赌气,力贯单臂,一连刺出于多剑,但十招一边,反而愈觉不对,对方每一招都从四五个方位递进来,实在应接不暇。

他一面咬牙拼斗,一面竭力苦思,但他想不出这种古怪阵势的门道。

密陀宝树当胸一铲劈下,辛捷右足半退,却碰上吴凌风的背上,原来他们被围得愈来愈紧,本来丈多的圆圈,这时四人几乎是背靠背的力战了。

辛捷长叹一声,剑式一缓,"拍"的被金鲁厄长索尾巴卷去臂上衣袖一袂!

"擦"的一声,孙倚重手中长剑被青尘罗汉削去一截,他跟跑退了两步扶着吴凌风才立稳身躯,那青尘罗汉手中剑子似乎不是凡品呢。

吴凌风左撑右支,汗如雨下,他只觉右臂上愈来愈重,渐渐的支持不住--

雪花停止飞舞,天空却灰得很,乌鹅山像一个巨人般耸立着--

婆罗五奇的阵法愈缩愈小,愈转愈快,辛捷凌风都感到支持不住,孙倚重长剑断了一截更是毫无斗志--

只有天魔金欹仍然一声不响地狠命拼杀,中原四人中以他临敌经验最丰富,而且他为人最强悍,何况他此时根本厮杀得有点近于发猛,他丝毫没有受到其他人气馁影响,"百足剑"中毒辣的招式层出不穷,衬着他那副丑恶的尊容,真是有如鬼魁。只见他左一剑刺出一半,斗然抽回向右刺去,而左面的温成白罗也正在一剑往他肩上刺到,他若救急就顾不得伤敌--

哪知他眉目一掀,毫不理会地仍然一剑刺出,波一声,加大尔的腿上被他刺了一剑,而温成白罗的长剑也在他左肩上划开寸深的口子。

他眉都不皱地反手刺出,密陀宝树一闪而过,乘势一铲盖向辛捷--

辛捷似乎心不在焉地随手一挡,忽然金欹怒喝道:"姓辛的,这么没种么?"

辛捷陡然如雷轰顶,"砰"的一声,他的梅香宝剑被密陀宝树震开三尺,险些脱手飞出,他猛提一口真气,身形左扭右旋,双足虽然不曾移动分毫,但却巧妙地闪开一铲一剑,不消说,他施出了"诘摩步法"中的身法。

他转眼一看,金欹肩上鲜血长流,凌风大汗淋漓,那孙倚重却挥着一只断剑神不守舍,斗志全消,他右手"冷梅拂面",右掌"万泉飞空",逼开温成白罗的两剑,大喝道:"当年少林第七代方丈慧因大师,在终南山顶用'布达三式'

连伤河洛二十一名剑客,那是何等威风,姓孙的就是等不济么?"

孙倚重一间此语,只觉宛如被万斤锤敲了一让,他奋然长啸,自言道:"我孙倚重千万莫要折了少林威风。"

腕上加劲,一支断剑如飞闪动,显然他己施出"大衍十式"的绝招!

辛捷奋力削出两剑,脚下一变,左脚尖钉立地面,右脚横扫出半个圆弧,手中宝剑连袭三人。哪知他一反攻,突然眼前一花,一下子四五件兵刃一齐到了眼前,他骇得倒退两步,手中连施出大衍十式中的"物换星移","闲云潭影"才勉强化开。但闻密陀宝树大声道:"喀折巴罗,幅成苦基摩父!"

他喝声方歇,婆罗五奇的阵势陡然大变,五个人有如走马灯般转了起来,本来他们配合得已是十分迅速,但此刻竟又增快倍余,简直是五团灰影旋来旋去,每一招都像是五件兵刃同时达到一般,声势骇人!

但是密陀宝树这一句梵语却令辛捷陡然大悟,他大叫道:"大哥,咱们以快打快!"

吴凌风也是恍然而悟,长啸一声,展开天兰密笈学来的轻功飞转而出!

当日平凡上人曾说天竺轻功必然另有一桩妙用,敢情正是这阵法。

只见阵中两道白虹一匝一盘,辛吴两人同时展开天些轻功竟和婆罗五奇抢快起来。两人轻功身法与婆罗五奇如同一辙,霎时就混人五奇阵中,五人的阵式顿时成了七人,使得婆罗五奇不知攻好还是守好!

金鲁厄大吃一惊,心道:"怎么这两个小子竟识得咱们的轻功绝技?"

他再看一下,更是惊怒交加,原来辛吴两人不仅步法身法施得和他们五人丝毫不差,甚至有些奇妙的姿势连自己都不曾见过。他大叫一声:"咯勒水平,金吉......"

精亮虹光一闪,辛捷和吴凌风已是身剑合一冲天而出,潇洒地落在阵外!

婆罗五奇惊得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密陀宝树突然暴叫一声:"准巴斯,令斯也尔!"

辛捷虽不懂梵语,但也知道他是说:"小子,再接我一招!"

他心想:"你功力量高,我就怕了你么?当日金伯胜佛的一掌我还不是照接了--"

只见密陀宝树发须俱张地一扑而至,小铲已插在腰间,双掌合什一拍一擦,立即收回。

辛捷只觉一股阴风迎面而至,那阴风好不古怪,虽不凌厉,但却有一股力道直如万斤之力推得他立足不稳,而且阴风袭处,冷寒刺骨!

他虽不知这乃是密陀宝树苦练数十年的西域绝技"白驼寒心掌",但他知道只要自己双足动了半寸,那就算是败落。但他却无法硬拼出掌,因为密陀宝树功力之深,犹在他之上!

所有的人都注视着这一掌,只见辛捷双脚牢钉地面,梅香宝剑"嘶"的一声击出一个半圆,他全身衣衫都被真气鼓起,有如从内灌饱了空气一般。

莫看他这剑尖只轻轻画个半圆;他起手时乃是"大衍十式"中的"方生不息",施了一半又换为"物换星移",不待施全,一收之下已成了半招"冷梅拂面",三个盖世名招的一半,配合得天衣无缝!

在场每个人都是剑法名家,看到辛捷这等精绝剑术却不禁暗暗赞叹!

只听到呼的一声,密陀宝树发出的狂风从辛捷剑尖画动的半圆两旁涌了过去,团团飞沙剑石,半圆中的辛捷却是眉发不举!

密陀宝树呆了一呆,忽然仰天长笑,一摆手,带着师弟们倒跃而出,不消几个起落,身形已自消失。

辛捷自然地一抖长剑,"嗡"的一声,梅香宝剑发出龙吟尺的声响,他反手插入鞘中,茫然呆了半晌才转身回视。

只见那天魔金欹又独个儿匐在地上等他那条"金舌儿"了。凌风身旁却不见了孙倚重。

正奇间,一只柔荑的手抚在他的肩上,一个可爱而熟悉的声音:"辛大哥,你的剑术真了不起--"

辛捷的心差点儿跳出口腔,他猛然回头,映入眼帘的一张纯真美丽的小脸,不是张菁是谁?

他险些高兴得拥抱上去,一把抓住她的小手,一时四目相视,再也分不开来。

半响才惊觉菁儿背后还站着两人,一个枯瘦高长的老和尚,另一个正是孙倚重。

那老僧辛捷甚觉眼熟,仔细一想,猛然想起正是小戢岛上唤走平凡上人的骑鹤老僧。

他还没有开口,菁儿已不停地道:"大哥,那天我吴大哥分手后,竟被一个丑老鬼抓住,我打不过他,被他点了穴,后来我耍鬼计逃走两次,可是都被他捉回辛捷正要插口相间,菁儿接着道:"那老鬼说他是玉骨魔的师弟,他说爹爹害死他的师兄,他要把我抓住,逼爹爹就范,哼,他竟用一种古怪手法点了我三十六大穴--"

辛捷惊得呵了一声,菁儿仍不停地道:"后来幸好这和尚伯伯碰到咱们,他从我颈上玉链儿认出是爹爹的东西,他说和我爹爹有一面之缘,就要那老鬼放人,那老鬼骄傲得很,还叫老尚伯伯不要多管闲事,否则就要杀死和尚伯伯--"

"哼,后来和尚伯伯露了一手绝顶气功,把那老鬼打伤吓跑了,大哥,和尚伯伯的武功真高,恐怕和爹爹都差不多哩--"

辛捷急道:"你被点了三十六大穴,后来怎么啦?"

菁儿道:"和尚伯伯把我带到这石洞中,叫这位--这位孙大哥守在洞口,说谁都不准进去,他用上乘内功替我打通穴脉,是受不得打扰的--"

辛捷想起孙倚重不准自己进洞险些闹翻的情形,不禁歉然。

菁儿咭咭呱呱地诉说,声音好比黄莺出山谷神情可爱之极,辛捷不禁看呆了。

忽然那旁传来孙倚重的声音:"祖师爷,您千万要回去--弟子好不容易寻着您,您一定要回去。"

辛捷奇怪地一看,只觉孙倚重跪在和尚面前苦求,那瘦和尚却微笑摇头,辛捷恍然大悟,脱口叫道:

"前辈,前辈可就是少林老方丈灵镜大师--"

老僧哈哈长笑打断辛捷的话,对空长啸一声,不一会,一只巨大无比的白鹤降落脚前。

辛捷陡然记起一桩事,对着菁儿道:"咱们赶快到湖南去找你爹爹,前三天我听江湖传说,说他为了找你在江湖上乱闯乱撞,只怕要惹出大风波呢--"

菁儿喜道:"爹爹也来找我啦?咦,你看!"

辛捷向前一看,顿时大吃一惊,原来凌风不知什么时候悄悄走了,他凝目远视,只见地平线处只剩一个极小的黑影,他一急之下就想追上去,那老僧忽然叫道:"娃儿,莫追了,让他去--"

辛捷一怔,止住脚步,再回头看时,凌风的影子己自消失,他想到凌风不借千里奔波地为自己寻找菁儿,这时却不知为何悄悄离去,想到这里不觉热血上涌那老僧(灵镜大师)唱然叹道:

"此子天资极佳,俊美绝世,却是命运多厄,终是佛门中人,以他天姿精研佛理,他日必是一代高僧,你们让他去吧!"

辛捷听得似懂非懂,和菁儿惊奇地对视一眼--

灵镜大师仰天长啸,飘身跨上大鹤,那鹤儿长鸣一声,如飞而去--

辛捷激动地望着地平线上,他不明白,为什么凌风会悄然而去?有什么不幸发生了么?

耳旁传来菁儿甜脆的声音:"吴大哥也许有别的事吧,他武功极高,我们别空担心啦"

辛捷感到一种直觉告诉他;吴大哥这一去似乎要永别了,他听到菁儿的话,但他没有出声,只是从心底里暗暗地道:"但愿--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

正是:虎跃龙腾黄黄日,鹤鸣一声满湘去。

阳春三月,野花送香--

汉阳城外龟山下,西月湖畔,幽蔓翠竹之中,隐藏着一所寺庙,庙门横额上四个斗大的字:"水月庵"。

水月度位置险僻,行人不到,但这时竟有两个衣衫楼褴的乞丐走到庙前,其中一个身材较胖的轻轻敲了敲庙门。

呀然一声,开门的竟是一个清丽绝伦的妙龄女尼,雪白的僧衣上,一张俏艳的脸,乌黑大阵子嵌在秀丽的眼眶中,象牙般的鼻梁,楼桃般的小嘴;只是在那绝俗明丽之中,却透出一丝凄苦

那两乞丐陡然一怔,不料在这荒唐之中竟有如此清丽超俗的少女--尤其奇的她竟是个尼姑。

是什么原因使得这美丽的姑娘用她可爱的青春来陪伴着青灯古佛?

两个乞丐怔了一会,一个年龄较大的结巴地道:"姑娘--啊,不--小师傅,可以给咱们一些水么?咱们赶路赶得太渴了--"

那美丽的尼姑温柔地点了点头,转身过去提了水壶给那两个乞丐,然后悄悄地掩上了门。

那两个乞丐坐在庵前一棵大树下,一面喝水,一面开始闲谈"唉,人海茫茫叫咱们去找一个只知叫做金梅龄的姑娘,这真是难于大海捞针--"

另一个道:"谁教辛大侠是咱们丐帮的大恩人呢?辛大侠托咱们的事,自们就是跑折了腿也得好歹办得到啊。"

原先一个道:"是啊,辛大侠那份武功人品真使我姓钱的佩服得五体投地,莫说他是咱们的思人,就是他不曾帮过咱们,只要他瞧得起我姓钱的,肯差使我一声,我也照样心甘情愿呢。"

他们谈得畅快,却不知庙门里那妙龄女尼正侧耳倾听着哩。

她听到自己的名字,苍白得像冰块般的面孔就泛出异样的红晕,显然的,她内心正如波澜般起伏不定。

她像是跌人了往事中,她的面上透着嫣红,双眉虽然微蹙首,但嘴角上却合着甜蜜的笑容--

渐渐,她的笑容消失,她美丽的脸上现出一种异样的凄苦,那种可怜的表情令每一个人见了都会由内心觉得无比的感动--,她用力噙着泪水,哺哺地自语:

"捷哥哥,你永远也找不到我了--"

"这,这是老天爷的安排啊,我从生下来的那个时辰,就注定我这一生悲惨的命运,但是老天爷你也太残忍了,你为什么要将这样一个永远无法补偿的重大罪孽,加在这样一个弱女子的心上?......"

然后,她再想到门外那两个乞丐的谈话,她安慰地自言道:"捷哥哥他毕竟记着我的,这......这已经够了,就这样让它结束,这样的结束是最......最'好'的。"

"捷哥哥,你别找我了吧,你找不到的......我将为你祝福......"

她轻轻转过身,仰望着神案上的观音佛像,方窗孔外一束阳光正巧照在观音的脸上,那慈祥而智慧的眉中好似发出令人凛然的圣洁光辉。

她虏诚地跪了下来,缓缓地点燃了一束香,庄重地插入案上的香炉,一缕轻烟裳裘上升,经过那束阳光时,变成了青色的一片。

小尼姑虏诚的祈祷声顺着那缕轻烟缓缓升入浩渺的天庭--

天色一暗,太阳又钻入深厚的云层中.........

第十六章

时间倒溯至三百年前;这个故事开始的时候--

锦州,山海关外,北风怒号,雪花虽然渐渐停了,但是风却是愈来愈劲。

灰色的天穹,天脚处略呈现乳白色,这关外的冬天,满目的萧然肃杀之情,雪是停了,但是地上己铺着尺深厚雪,好一片银色世界。

雪堆后面,蹲着一个小童,年约四五岁,只是他长得细皮嫩肉,眉目清秀,脸圆如球,却闪着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晴,那模样当真可爱得很。

这孩子穿着一件又大又破的棉衣,肩上背了一小捆枯柴,一双小手仍不停地在雪中翻拣枯柴,小手冻得通红。

忽然他停止拾柴,缓缓站起身来,迎面一阵寒风,吹得他打了一个寒噤,他抖擞了一下,自言自语道:"这雪停了,今晚只怕还要冷呢。"

忽然他瞪着一双乌黑的阵子,目不转睛地望着天空,原来天空一只黑鹰盘旋着飞了过来。

邦应一身黑亮扁毛,头顶上却是雪白,虽然不大,却神骏得很,这种鹰儿乃是辽东所产最厉害的一种,唤做"海东青",身形虽不甚大,却凶得厉害,寻常比它大上一倍的兀鹰也不敢招惹它。

这小童看它老是绕着圈儿盘旋,心知必有原故,于是爬上那雪堆下望,果然远处有一只雪白的小兔在跑着,那兔周身雪白,若非是在飞跑,根本分辨不出来。

那鹰转得两转,忽然双翅一收,身形就如箭矢般冲了下来,那野兔四足一纵,没命狂奔。

但是鹰儿计算得极精,下扑之势正好在野兔前面一点儿,兔子往前一逃,正好碰上它的利爪。

站在雪堆上的小孩看得不禁叫出声音来,眼见鹰爪就要抓上白兔背上,说时迟,那时快,忽见那白兔往左一钻,身形却往右一翻,立时背脊垫地,四脚朝天,一双后腿猛然往上一蹬--

但闻一声惨鸣,那"海东青"忽然跌落地上,滚了一滚便已死去。

原来那白免后腿一境,正蹬在鹰腹上,登时把鹰肚子蹬了一个大洞,肚肠流了一地。

那白兔滚了两滚,也倒下不动了,敢情它肚上也被撕去一大块皮肉,血流如注。

东北野兔强壮万分,常能借一蹬之势杀死巨鹰,有许多南方人初到北方,听当地猎户说起这等事来,都不相信,等到亲眼目睹时,不禁一个个目瞪口呆。

且说站在坡上的小娃儿瞧见这幕情景,就从坡上跑过去,走近看时,发现那白兔身躯微抖,似乎尚未死去,腹上创口也仍不断流着鲜血。

他把免儿抓住一看,那兔果然没死,被他一阵摇动,缓缓睁开一双红眼晴瞪着他。小娃儿见那兔通体雪白,肥头大耳,模样十分可爱,那双红眼睛中似乎流露出一股疼痛的神色,又像是在乞求帮助,不禁怜悯之心大起,忙从口袋中掏出一条手巾把白免伤口包住。

但那创口伤得极深,虽用手巾包住,但是仍止不了血,那白兔愈来愈是萎缩,双耳垂下,眼晴也缓缓闭上,眼看是不成的了,小童不由慌乱的手脚,不知要怎么办才好。

这时候,近处山峦上缓缓走来一人一骑。

那马通体雪白,并无一根杂毛,极是神骏,口中不时吐着一团团白气,马上坐着一个老者,这老人方头大脸,面如重枣,却是红润异常,白眉白髯中透出一丝慈祥可亲,但奇的是慈蔼之中又令人感到不怒而威。

老人勒马爬上小重方才立足的小坡,停下马来四百眺望,只见不远处"山海关"在淡淡雾气中巍然耸立,靠近地面处因雾气较浓,已是欲现犹隐,城楼上横额,却是清清楚楚可见,"天下第一关"五个字龙飞风舞,气势磅礴。

老人凝目看了一会,忽然双目精光暴射,过了一会又长叹一声,他自言自语道:"我一生从没有踏进此关半步,这一去,不知--不知还有没有命能回来,唉,风柏杨,你千万不要把一世英名付之流水啊!"

他一低头,蓦然瞧见坡下小童抱着一只白兔的情景,不由轻咦一声。

那个娃儿,抱着一只血流不止,奄奄一息的白兔,在身上乱抓乱摸,却没有一件东西管用。

忽然,他瞧见左面雪堆中露出一个嫩绿色的小尖儿,他不禁大喜,连忙一把将雪抓开,果然露出一株小草来。

小童把绿草拔将出来,看着根部的黄色大笋,不禁喜道:

"啊,这土参好大--"

这种土参在东北到处都是,是以小童一见就认得,这土参根中的汁水最能止血长肌,江湖郎中的刀创药中多掺有这东西。

小童把那土参拿在手中用力一捏,那知这土参根儿硬得异常,竟是捏它不破,他低头一瞧,小白兔双眼已紧紧合上,心中不由大急,一把将土参放在口中,用牙齿用力一吱。

"咔"一声,壳儿破裂,里面一包甜汁全注入小童口中,他正待吐将出来,忽然右面一个焦雷般的声音:"兀,你这小鬼"

他骤然吓了一大跳,"咕"一声,一口汁水全给喝下了肚,他只觉一股清凉无比的汁水顺看喉管直流下去,他猛可一惊,也顾不得看右面是什么人在大叫,低头一看,幸好壳中还有一点水汁,连忙倒在白兔的伤口上,用毛巾包着。

这东西真灵验无比,一会儿,免肚上不仅流血全止,而且立刻生出一层油皮来。

他一心照料小兔,竞将方才右边那声大吼给忘了。过了一会,手中兔子一阵抖动,白免缓缓睁开眼晴,四面瞧了瞧,像是悠悠醒来的模样。

小娃儿不禁大喜,轻轻将兔子放在地上,那兔子慢慢站了起来,忽然用嘴轻轻在小娃儿手背上擦了两下,缓缓离开。

小童满心喜欢,低声道:"小白兔,再见。"

那白兔又回头来,睁着红眼晴对他望了两眼,匆匆跑去。

白兔走了之后,他陡然想起方才那一声大吼甚是出奇,连忙往右边下看,只见白雪遍地,一丝人影也没有。

他心里暗道一声奇怪,却也没有再去想它。

他缓缓坐下来,坐在一节松木上,用手无聊地把雪花拨开,不一会,便拨开尺方的一块泥地出来,泥地上铺着两块青砖,青砖当中成了一条狭沟,那些拔开的雪花受他手上的温热渐渐溶化,于是一道水缓缓注入狭沟中。

他呆望着那狭沟,心中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他年纪虽小,但是感情却极是丰富--虽然只是一些稚气的情感,世上的万事万物,他都觉得极为可爱,常常望着一朵白云,他会呆看上一个多时辰不觉厌倦,过了一会,他又深深爱上一朵半开的蓓蕾。

这时他心中乱想着:"老师上次说隋炀帝开了一条运河,害死成千成万的百姓,嗯,那运河一定大极啦......"

"这便是我的运河--"他望着青砖中的小水沟,"哈,谁也得乘船才能过得去--"

这时青砖上忽然爬来一只蚂蚁,从一小段松针上轻轻爬到"对岸",小重不禁乐得笑了起来,他暗道:"对,这是桥,哈,蚂蚁儿过桥。"

他似乎为那蚂蚁也把这"水沟"当做"运河"而欢甚。

这时他忽然想道:"大人的心里真奇怪,许多小虫小蚁都知遵守的法则,他们却是不肯遵守--"

"呼"一声,一个"大人"的腿跨过他的"运河",停在他面前。

他略带惊慌地抬头一看,只觉一个面色红润的老者微笑站在他面前。

他微微有点责怪这老伯不遵守他"运河的规则",但是当他看到老人皤皤白发时,他不禁觉得自己责怪他十分不应该,只好歉然一笑。

那老人慈祥地道:"娃儿,你玩得真开心是吧?你可知道方才你险些就丢了一条小命?"

小童不禁一怔,道:"什么?"

老人笑道:"方才你把那'千年参王'放进嘴里去时,可曾听到大吼一声?"

小重道:"听到,听到,不过什么是'千年参王'啊?您是指那枝土参么?"

老人笑道:"哈,世上哪有那么大的土参?你竟不知道......唉,可见天下事冥冥中自有注定,这等奇宝实注定要落入这娃儿之口,任谁也无法阻止,方才那'金毛神猿'白丕见宝起歹意,结果不但宝物没有到手,反而吃我百步神拳送了命,唉。"

小童虽然听不太懂,但他天性聪明,脑筋一转,道:"伯伯,您是说,方才那大吼一声的人想来害我,结果反让伯伯打死了是吗?"

老人笑道:"嗯,你这娃儿真聪明。""说着指了指右面雪堆后。

小童跑过去一看,只见雪堆后果然躺着一个汉子,瞧那模样,已是死去多时,只因正倒在雪堆后,是以方才没有看见。

小童瞧了一会,低声道:"你这人真是的,要吃那土参早点告诉我不就得了,反正那白兔只要一点点就够了,干么要偷偷摸摸的......

那老人不禁一怔,柔声道:"你是说我不该杀他?"

小童点了点头,过了一会,他又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老人呆得一呆,忽然仰天长笑,跨上白马,抖缰而去。

小童怔了一会,忽然觉得一股热气从小腹下直冒上来,霎时身如醉酒,头昏脑胀,"扑"的坐在地上。

老人骑马走出几步,忽然回头一望--

这一望,端的值得一书,只此回头一望,从此就决定了今后五十年武林的大势!

老人望见小童面红如醉,心忖道:"千年参王的效力发作了,我现在虽有要事,但若不助这娃儿一力,岂不是好生可惜了这武林奇宝?"

手中一动马缰,回到原处,伸掌按在小童腹上。

小重只觉一股暖流从老者掌中传出,将自己腹内热气引人四体百骸,登时觉得舒畅无地,但是浑身一丝力也用不出。

过了一会,老者收掌道:"娃儿,你叫什么名字?"

小童道:"我叫高战。"

老人望了他一会,从杯中掏出一张纸来,丢在小童身上道:"这纸上画有几个人像,你以后好好照着练练,包管有你好处。"

高战想说两句感激之话,但是全身软棉棉的,连张口说话的力气都像是没有了。

老人从马背包囊中拿出一块毛巾,盖在他身上,想说什么,却止住口,过了一会道:"好好睡一觉吧。"

反身跃上马,一拍马臀,马蹄扬起阵阵雪花去了。

高战看那毛巾微微放亮,也不知是什么毛织的,盖在身上又轻又暖,毛巾中央却用细线绣着一棵大柏树,一棵大杨树,枝态扶疏,极是生动。

忽然眼晴觉得微酸,一合眼,缓缓入睡。

这阵时间,老人骑着白马巴到了山海关前,不知怎的?他缓缓放慢了马,像是不愿入关似的。

蓦然,他像是忽地惊起,仰首看了看雄伟的城楼,暗道:"风柏杨,风柏杨,你是畏怯么?那无恨生虽则名满天下,难道我边塞大侠就真怕他不成?"

他猛然回头,只见远处高山接天,顶上白雪隐在云雾之中,白雪茫茫,好一片牧野风光,朔风吹来,触面生寒,想到自己雄踞关外垂卅年,不由昂然自语:"风柏杨,你昔日威风何在?"

于是奋然一掌拍在马臀上,得得得冲入天下第一关。

第十七章

初冬时分,原野上一片肃杀。

一弯流水,枯寂向东流着,一棵冲天的榆树,虽然树叶尽落,可是枝干有如横生蟠龙,气势甚是雄伟,树后,是个百十家的小村落,因为村前有这棵千年大榆树,所以唤做"榆庄"。

清晨,天色很是清朗,远处的山清清楚楚的一目了然,在村首一家小茅屋,跑出个小男孩,唇红齿白,长得非常俊俏,看来也不过七、八岁,两只小手提着水桶,走到井边。

他穿得很单薄,也不见话出寒冷之态,放下绳子,很轻松便打满了两桶水。

他见天色尚早,村里还没有人起来,把水倒入厨房内的水缸,便走出坐在榆树下,面对着尚未从山头爬出的太阳,一心一意练起内功来。

等到运气一周后,但觉遍体温暖,舒适已极,心中不由自主的又想到那个传他这套工夫的老人。

"他是多么令人亲近呀,他老人家脸上虽然很是严肃,可是,可是......可是怎样我也说不出来,除了爹,只怕世上再也没有这样好的人。"他想到那老人满脸正气,不由愈觉心折。

"要是我们不搬走的话,他答应回来还要教我武功哩!"

他正在回忆三年前的往事,忽觉脸上一凉,他一怔,接着恍然大悟,回过头来,抱着一头大黄牛的头骂道:"老黄,又是你,坏东西。"

那头老牛,身体虽很庞大,可是乖巧已极,是以乘着小男孩正呆呆出神时,悄悄走到他身后,舐了一口。

小孩与牛很是亲热,老牛让他抱着头,不住的用舌去舐他,男孩突然翻身骑上,叫道:"老黄,咱们到田里去。"

"老黄"似乎完全听得懂孩子的话,微微摇那颗大头。

孩子道:"怎样,你还没有吃过干草?"

老牛点点头。

孩子道:"那么我们一同回去吧。"

那孩子骑着牛,慢慢走向茅屋,忽然里面传出一阵苍老的叫声:"战儿,怎样这早便起来了。"

那男孩闻声急忙翻身下牛,跑进屋里,对睡在床上中年病汉低声道:"爸,你病好些了吧。"

那病人摇头叹道:"战儿,我这病难好了,大夫说我是虚火上升的大热症,其实他那知我这是几十年来的老毛病。战儿,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我老实告诉你,爹年青时有一次在战场中负伤,腰部中了敌人的药箭,箭头始终没有取出,是以腰痛时发,这次发作甚是厉害,只怕......只怕......"

战儿急忙阻止,柔声安慰道:"爸,您千万别乱想,您的病一定会好的。"

病人长叹一声,缓缓道:"唉,你年纪这么小,我真是不放心,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在九泉下怎么能向你妈交待?"

战儿觉得室内空气沉闷,父亲这几句话令他心痛如绞,强忍着眼泪道:"爸,我去烧早饭。"

他父亲突然问道:"咱们田里的高粱全部收完了吗?咱们欠别人的粮食,可要先还清。"

战儿道:"欠隔壁林伯伯,后面李大叔都还啦。"

那人满脸慈爱,凝望着战儿走去准备早饭,不由自言自语道:"这孩子,这点年纪,如果是生长在富贵之家,正是无知无邪,嬉戏终日,绕在父母膝旁撒娇使赖的黄金年华,可是战儿呢?不但要管田里的事,又要服侍我这病人,唉,生而贫苦,那真是十分不幸的。"

喝过几碗高粱粥,战儿骑上"老黄",又往田里去割最后一块高粱,他小手握着镰刀,运用如飞,每当他割完一把,"老黄"便把叶子嚼断吃去。

太阳渐渐出来了,战儿累得满头大汗,阳光照在黄金投的高粱米上,令人有一种丰足的感觉,战儿仰望着耸高的长白山,在碧蓝的苍穹中班立着,真分不出天高还是山高,心情不觉悠然神往,低头看着脚旁成堆的黍米,自觉劳苦没有空费,很感安慰,但他一想到父亲久病难愈,又不禁悲从中来,自己也分不出心中是忧是喜。

他休息了一会,便把高粱米装进布袋,忽然身后一个甜脆的声音叫道:"高战,你替我作的文章呢?老师说今天不交,就要挨手心哩!"

高战回过头,看着身后那稚气满脸的小姑娘,歉然道:"啊,这几天真是忙极了,天天上田里作工,真......真对不起,我竟忘掉要替你作文,等我收拾好,这便替你作。"

那小姑娘很不高兴,双颊涨得通红,嗔道:"哼,不作就不作,谁稀罕了。"

高战心内很感惭愧,低头不语,小女孩又道:"上次汶姐要你作,早上告诉你,你下午就作好送去,我老早就告诉你,你竟不放在心上,哼,你记得好了。"

高战想开口辩护,可是转念一想,她责备自己的句句都是实话,所以不知如何启口。

他天性极为柔和正直,年纪虽小,别人待他的好处,他时时铭刻在心中,别人骂他恼他,他却并不放在心上,不管是多么艰难危险的事,只要是别人要求他,他从来未曾拒绝,都是尽力而,因为他不愿伤害任何人--甚至任何小动物,他爹常抚摸着他的头发说他比女孩儿心地更慈祥。

那小姑娘见他久久不语,不禁有些懊恼,但又不便示弱,便道:"你倒先生气了,好,你赶快去作吧,待会我到你家去拿,我还要自己抄一遍,老师认得你的字呵!"

说罢,瞟了高战一眼,温柔一笑,转身便欲离开。

高战想到自己还须到镇上去抓药,正想告诉她,但一看到她充满自信的小脸,淡淡的阳光照在她白皙的皮肤上,简直好像透明了,令人有一种出尘的感觉,便住口不说了。

他轻吁了一口,装满了二麻布袋,骑上"老黄",一步步走回家去。

坐在宽宽的牛背上,凉风吹来,高战又想起昨夜的梦境......

"妈在云端里,她全身裹着一层厚厚的彩虹......她向我招手,我努力......努力想看清楚妈亲爱的面容,可是那可恶的彩云,竟把妈整个脸笼罩着,只能看出一个轮廓,我真想跳上去抱妈,妈向我摇摇手便消失,我一急,就醒来了。

我五岁时,妈离开爹和我,我还以为妈是睡着了呢!如果......如果那时我知道今后再见不到她,我......我定要多瞧她几眼,在我心中留下比较深的印象。"他想:"我每次作梦,梦到妈都看不清楚她的面孔,我仔细回忆也只得到二个模糊的影子,妈,你哪一天能让我在梦中看得清楚一点呢?"想到这里,不禁鼻头发酸,真欲放声一哭。

他轻步走到父亲床边,见父亲沉沉睡着,略略放心,便提笔替那小女孩作文。

原来高战一家本是山西望族,家中代代都是执戈卫国的武将,先祖高宠更是大宋精忠岳元帅手下第一员大将,当年曾以一枝长戟连挑翻金人十二辆重革华车,端的成震天下,力尽殉国之日,岳元帅如失左右手,后来传到商战父亲高云,他眼见满清野心显露,想要吞并我中华大好河山,便怀着满腔热血,仗着家传"无敌戟法",投身辽东经略熊廷弼大帅度下,充当一员参将,那熊经略雄才大志,文武双全,原是为国家干城,经营辽东,清兵不敢越雷池半步,无奈大明气数已尽,君主昏庸,重用小人,熊大帅三启三罢,受尽奸人牵制,盛京一战,王化贞坐而不救,终于被清兵个个击破,熊廷弼被执至京问罪,高云眼见忠义之士不是冲锋陷阵为国捐躯,就是被奸臣横加迫害,原来颇有中兴的局面,到头来烟消云散,不由万念俱灰,只身返乡,娶了一房媳妇,种田度日。

高云妻郑氏,是温柔腼腆的一个美人儿,体态甚是薄弱,可是才名甚著,诗、辞、歌、赋、棋、琴、书、画样样都很精通,高云中年而娶,娶得如此一个才女,自是百依百顺,郑氏也很崇拜夫君,夫妻间相敬如宾,伉丽情深。不料就在高战五岁时,天妒红颜,郑氏撤手离开她亲爱的夫婿稚子,高云经此打击,心如死灰,把妻子葬了,为免触景伤情,便携带着高战,出关开垦,他知关外兵荒马,就在山海关附近买了一块田,种下高粱大豆,可是他天性豪侠仗仪,有一次失手打死一个欺压良民的官军,自知关内关外不能立足,这便带着高战,远走长白山下。

高战写完文章,摸着床头的钱袋,摸了半天,摸出一小块碎银,吩咐"老黄"不要走远,那头老牛对他非常依恋,口中连叫,似乎要跟着他去。

高战连连摇手,那老牛性己通灵,突然伏下身来,口中咬着高战的衣服,示意骑上,高战无奈叫道:"我要赶紧跑到镇上去抓药,你走得那么慢怎么行,等会到镇上,人家都收市了。"

那老牛吼叫两声,好像甚不服气,高战只得骑上,"老黄"四脚一立,如飞跑去。

高战心中大感惊奇,因为平日"老黄"性子温良,拖车犁田都是慢吞吞,可是它气力很长,所以一天工作下来,比别家的牛并不逊色,想不到"老黄"还有这好脚力。

"老黄"跑得虽快,可是高战坐在背上,平稳已极,心中对这老友,又伶又爱,双手抓着它的角叫道:"'老黄'你慢些跑,不然,会太累了,便不能跑回。"

"老黄"低叱几声,算是回答他的好意,脚下却丝毫不停,不一会,便跑进市镇,这才放慢脚步。

镇中人远远见一人一牛如飞跑来,都惊呆了,大家都从来没有看到这么善跑的牛,等到走近,老黄放慢,这才看清楚,原来牛背上骑着一个笑容可掬的俊童,那牛体形特大,孩子坐在它背上,显得大小不相称,甚是好笑。

高战觉得大家都在注视他,很不好意思翻身下牛,他怕镇人逗惹"老黄",引起它牛脾气吓人,便把它拴在路旁树上,老黄对它小主人这种不信任的态度,很感不满,抬起大头,怒目向四周看了一眼。

高战买了一包草药,用掉最后一块碎银,心中感到很是凄惨,想到爹的病,以及爹那种绝望的眼光,高战虽然不知他心中想些什么,可是那种阴暗,漠然的眼神,似乎有一种直觉告诉他,爹的病是不会好的了,更大的不幸正慢慢的降临。他从小就在艰苦中奋斗,对于作活,可真是一把好手,对外对内也能井井有条,可是倒底年龄太幼,不时还会表露出一种可贵的童心,可爱又可笑的孩子气,他爹的正直慷慨,他妈的慈柔可亲的性格,都一股脑儿到他身上,是以他见别人富有也不感羡慕,对于自己的穷苦并不觉得可耻,村中最有钱的林家二位小女孩,都和他玩得很融洽,他并未感到丝毫自卑的心理,在他小小心灵中,觉得为父亲牺牲一切都是应该的,在他小小心灵中,包容着像海一般的爱,将来有一天,他会以爱来对待每一个人。

他熬好了药,林姑娘跑来取那篇文章,高战道:"请你告诉老师,我最近不能去上学堂。"

林姑娘笑道:"好,老师天天夸你,要我们大伙儿都跟你学哩!"

高战红着脸道:"你别捧我,你下次要作什么,我一定早早做好。"

林姑娘听他柔声说话,想到自己早上对他无礼,很感惭愧,便拉开话题问道:"高伯伯病怎样了?"

高战黯然,低声道:"爹的病还是那个老样子,不知哪天才会好。"

林姑娘柔声安慰道:"你别急,总有一天会好的。"

接着又道:"喂,我走啦,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否则被老师知道要挨手心的。"

高战见她脸上神情轻松活泼,不由也被她感染,心中快活了一些,笑道:"你挨过老师的板子?"

林姑娘点头正色道:"上次我背书背不上,哼,这件事你明明知道,还要装傻,喂,你连我姐姐都不要讲,知道吗?"

高战听她以大人口吻吩咐,很感到好笑,故意道:"假如告诉你姐姐了呢?"

林姑娘正想离去,闻言嗔道:"高战,你敢么?"

高战耸耸肩,不再言语,内心却想到:"我为什么不敢?"

冬阳斜斜地晒着大地,一只老母鸡带着一群嫩毛小鸡,懒洋洋的走来走去,不时用爪刨土,寻些虫豕蚂蚁,喂给小鸡吃。

高战心中非常空虚,看了一会,自觉无趣,便回到屋中,取了书本,坐在人榆树下,朗朗的读了起来。

整个冬天,就这样沉沉闷闷过去,下雪后孩子们的雪战,雪后的围猎,高战都没有参加。父亲的病一天重似一天,眼看奄奄一息,高战每天拼命去我些零工作,赚钱来替他父亲医病,人家见他年幼,部准备纷纷解囊,送他一些银子,可是他一想到爹爹正直刚正的性格,谆谆的教训,便不敢接受,仗着力大身轻,什么粗活他也去干。

苦难的日子终于来临了,一天傍晚,天上彤云满布,正要下大雪的征象,高战骑着"老黄"回来,发觉父亲已经昏迷过去,他大急之下,不知如何是好,只抱着父亲的头痛哭。

他哭了一阵,高云神智渐清,自知不久人世,很吃力道:"战儿,别......哭......哭了,爹......真怕......真怕支持......不住,在你......回来......回来前就......就......要去了,现在......现在总......算好,咱爷儿俩......还可以......见一面。"

高战哭道:"爹,你不会死,您不会......不会死的。"

高云喘息一阵,强忍着腰间的剧痛,惨然道:"爹也知你年纪太小,可是爹实在不能支持下去了,战儿,爹今后不能再照顾你啦,战儿,听话,千万别再哭了,爹还有话给你说。"

他一口气说完这段话,感到精神突然振奋起来,高战见父亲脸上红暴时露,喜道:"爹,你好些了,你息息吧!我去找医生去。"

高云知是回光近照,便正色道:"战儿,你才八岁,今后一个人浪迹天涯,一定要时时刻刻记住爹的话,我们高家世世代代忠义传家,你必须要做一个轰轰烈烈的人。你年纪小,有时难免善恶不分,但只要记得爹一句话:待人厚,刻己薄,心存忠厚,为善最乐。战儿,你懂爹的意思吗?"

战几天性淳厚,心中虽然不甚了解,但不忍令父亲失望,点头道:"爹,你放心,战儿全懂了。"

高云柔声道:"爹传你的高家七七四十九路无敌戟法,你再演一遍,战儿,使去把长戟拿来。"

高战虽不愿片刻离开父亲,可是又不敢违背,只得快步去取,只见他一只手拿着前半段戟身,另一手拿着戟斡,双手一合,卡察一声,便合在一起。

原来这长俄制作甚是精巧,平日可以折为二节,以便携带,而且前半段可当刀斧使,在短兵相接时,最是适用,如果遇到冲锋陷阵,只消一按机簧,便成长兵,成为马上利器,那戟锋从南宋已来,不知饮了多少人血,是以淡淡发出一层血光。

高战强忍心中哀痛,站在门口一招一式舞了起来,高云撑起身来,凝神注目,待到高战使完四十九招,他再也支持不住,双手一松,又倒在床上。

高战急急走到床边,把长戟向床头一放,正待发话,他父亲喘息道:"战儿,你天资很好,学起武来成就不定比爹高得多,在......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学武......学武......比......比学文要好,我......死......死了后......你......你把......一切......一切都卖了,回......回到老家......老家......去,如果,能......能再碰到......再碰到那传你内功的奇人,就......跟他......跟他去学功夫,将来......好为国家做一番......大......事。"

高战眼看父亲愈来愈不成了,心内不知所措,只有强忍眼泪点头答允。隔了一会高云又道:"战儿,你......走近些,让......让爹再瞧瞧。"

高战再也控制不住,泪如雨下,他父亲伸出两只无力的手,捧着高战的头,目光中流露着千般慈爱,喃喃道:"战儿,爹要......爹要去了,你好小,好小啊!"

高战感到父亲双手渐渐松开了,口唇颤动,像是要说什么,高战哭道:"爹,你要说什么?"

"国破......家......家亡......忠......孝......忠孝......圣贤......之......家法。"

高云用尽力气,从喉咙中吐出这句话,眼睛一闭,撤手而逝。

好长一段寂静,高战呆呆望着过去了的父亲,他不相信那是真的--然而那毕竟是真的死。这是千万年来,从无人超越的大限,多少盖世来杰到头来总免不了屈服在这无法过过的关口。

他感觉自己眼前是一片黑暗,他感觉自己正向无底的深渊中坠落,亲爱的人儿,一个个忍心的离开他,而且,走得远远的,使他永远无法再追得上。

他年纪虽幼,可是情感极是丰富,母亲死时,他还不值得悲哀,以为母亲是睡着了,可是,如今他心底敬爱的爹又搬手而去,这种悲痛沉重的打击,直使他不知所为,连哭都忘记了。

他仿佛听到了九天之上有阵阵哀乐传下来,是那么悠扬,那么遥远,刹时间,从他心底的深处也讯起了低沉哀痛的旋律。

一切都是真的,他用力揪了一下大腿,证实了那不是梦境,父亲苍白被病折磨而枯瘦的脸上,虽然两目闭得紧紧的,可是还流露出一种正直不屈和大无畏的神色,他飞快的瞥了一眼,原来就深刻在脑海中的印象,又像再重新刻画一遍,更清晰,更深刻了,十年,廿年,在他有生之年,父亲的音容那将不再会被时光之流冲淡,光阴,只能加深它的。

蓦的,背后一只手轻拍着他的双肩,一个温和的声音道:"高贤侄,死者已去,你这样哀痛最是伤身,你爹在地下也会感到痛心的。"

原来林家二姊妹本想这高战去捉蟋蟀,她俩站在门口试了两声,高战有如未闻,姊妹两心中大奇,伸头广看,只见高战坐在床边,目光痴呆,良久也不见他眨一下,不禁大惧,匆匆忙忙去告诉爹爹,林老爷一听,心内了然,他感到很是凄惨,高战在这"榆庄",没有一个人不喜欢他,林老爷更是爱他得紧,是以急忙赶来劝慰。

高战转过头一看,三双温柔怜悯的目光注视着他,心内突感温暖,像是即将溺死伪人,突然攀附到任何可借力的东西,抱着林老爷,再也按捺不住,哀哀痛哭起来。

林老爷看着怀中俊秀的孩子。两跟红肿,脸上涕泗泅横校,心内又怜又爱,他知道这一哭对高战有益无害,可以把那郁积在胸中哀伤全都发泄,所以只是任他哭去。

那林氏姊妹,平日虽然胆大心粗,此时见高战哭得哀哀欲绝,也不觉流下同情之泪。

良久,高战觉得胸中比较松畅,便收泪道:"林伯伯,爹叫我在他死后,回到老家山西去,小侄有个计较,想将爹爹尸骨运回家乡,与娘合葬在一起。"

林之爷道:"山西离此,千山万水,你年纪这么小,还要护送高老弟的灵棺,真是谈何容易。"

高战凄然追:"先父也料到此,他吩咐我将他遗骨火化,用坛子装了,这样带到山西。"

林老爷道:"入关的路最近可不大宁静,盗贼散兵遍地如毛,你一个人孤身步行至万里外,只怕很是艰难,依我看使不如把你父亲葬了,就住在我家,等长大些,再回故乡不迟。"

林氏姊妹中大姊林汶道:"高大可,你留下和我们一块儿读书玩耍不好么?"

小妹妹林玉也劝他留下。

高战毅然道:"多谢林伯伯及二位姑娘的好意,先父曾经吩咐我要出外磨练,访师学武,所以小侄不敢。"

林伯伯赞道:"好孩子,有志气。"

林玉瞪他一眼,似乎怪他不识好歹,林汶瞟了他一眼,露出黯然的神色。

他心一软,但又想起父亲临终的嘱咐,心内暗自发誓道:"高战啊,就是千山万水,千刀万箭在前,你也要把爹的骨灰运到家乡去。"

林老爷见他忽露凛然之色,知他意已决,便不再言语,带着姊妹二人离去。

高故心中盘打,父亲的话又飘到耳边:"把一切东西都卖了......"

他的思想突然变得很散乱,家中除了三间破茅屋,几百斤高粱外真是一无所有了,唯一值钱的是什么?他努力去避免想这个问题,所以思想突然变得很觉漫散,然而最后思想的焦点又落在这个问题上。

"只有'老黄',才值得些钱。"他最后喃喃自语道,"可是,'老黄'跟着我们已经四五年了,它辛辛苦苦工作,载重负荷,从来没有半点反抗,我......我怎么忍心呢?"

他觉得心房像给针刺了一下,对于自己这种卑鄙的想法很是惭愧。

"再怎样,也不能把'老黄'卖了。"他下了决心。

"老黄"正在茅屋四周走来走去,一颗巨大的牛头不时伸进窗口,注视着沉思的小主人,显然的,对于老主人的死,以及小主人的悲哀,它心中都明白得很,只可惜不能说话安慰,所以显得很急跺,最后忍不住了,低吼两声。

高战闻声跑出,抚摸着"老黄",心中真是怜爱万分,"老黄"伏下身,亲昵的舐着高战的脚。

火光熊熊,高战注视着父亲的遗体渐渐消失,感到此生再无所庇荫,前这茫茫,不由又惊又痛。

火光中,他至爱的人最后变成一堆灰,他看看四周村人都带着惋惜沉痛的跟光,不禁默默祈祷道:"爹,你安心吧,好人总是不寂寞的。"

人们渐渐离去,他站起身来,把骨灰放在坛子内,回头一看,"老黄"牛眼中也闪着晶莹的泪光。

高战把茅屋及一切东西都卖了,可是只够他偿还父亲在生之日所欠的医药费!那是他一直瞒智父亲借的。

别人虽然不要他还,可是他一想到父亲平日不求人的性儿,觉得自己不能有碍高家门户,再大的苦难,也要一个人去承担,所以他善意的拒绝了林伯伯的赠金。

牵着牛,他一步一步走离"榆庄",大家看着他矮小的身形还不及"老黄"高,都不禁惨然,摇头叹道:"唉,这孩子。"

高战回过头,林家还未离开,林伯伯和他两个女儿挥着手,他突感心酸,眼角浮起泪珠,但转念想到父亲常常说的一句话"丈夫流血不流泪。"赶紧收泪,再不回头,愈走愈远了。

林汶、林玉看到高战身形消失在原野上,想到高战平日对自己的诸般好处,忍不住双双哭了起来。

林伯伯道:"乖女儿,别哭了,咱们回去吧。"

林玉止泪问道:"爹,高......高大哥要几时才回来。"

林伯伯声安慰道:"乖女儿,你高大哥是个极有志气的孩子,心地又慈善无比,将来一定会成了不起的人。"

林汶低声道:"他......他会不会恨我和妹妹呢?我们平常......平常待他很凶,很不好。"

林伯伯呵呵笑道:"好孩子,你既然后悔待人家不好,那么从今以后,对于你的朋友便不能再任性了,免得别人走后,你又悔恨自己。高贤侄年龄虽小,可是气度宽宏,他怎会记在心上,也许你们平日的恶作剧,会使他永远怀念哩!"

林家姊妹红着脸听他爹温和的教训,林老爷感到很奇怪,平时刁钻的二丫头也一言不发,低头听训,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脸上不由拓出神秘的笑容,暗道:"孩子事,孩子事!"

且说高战离开"榆庄",心中思潮起伏不定,他不敢再事逗留,因为那样他怕会改变自己的决心,他牵着"老黄",不知不觉越过了几个不坡,回头一看,一大片起伏牧野,无边无涯,"榆庄"渐渐消失了,只有那棵冲天的榆树的树尖,还可隐约的看见。

他跨上牛背,依依不舍的望望长白山,虽然已经是春天了,可是山头积雪,在阳光下还闪出千百道刺目的光茫,象征着关外富丽和雄壮。

他突然想起牧童在原野上的歌声,那歌是:

"长白山,长白山,高高连天檐,

连天檐,接天渊,长白黑山间,牧野万里永无边,

日儿已下!牛啊!羊啊!快回来啊,

回到长白山下,那儿才是你的家,那儿才是你的家。"

歌声是多么亲切,高战想到那里,不由自言向语轻轻地道:"别了,长白山,'榆庄',善良的伯伯叔叔们!"

高战行了数日,盘缠己经用尽,这日天已近晚,附近又无人家,他只有饿着肚皮和老黄找一处山洞睡了一晚。第二天早晨他继续前走,走到正午,也不见人家,头脑饿得微微发昏,幸亏他幼时误服"千年参王",又在自已不知不觉中练就关外正宗内功,所以勉强支持的住。"老黄"也是焦急不安,它不时去找些它认为量鲜美的嫩草,放在小主人面前,示意要高战吃,高战只有苦笑的份。

"老黄"大慨心中奇怪小主人的行动,它想这样鲜嫩的东西不吃,而要挨饿,"人"真怪,它心中愈来愈焦急,发足狂奔,跑了一个多时辰,只见前面有一处人家,高战心中大喜,跑上前去敲门。

敲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出来,高战心中大感失望,知道主人定然外出,就绕到屋子后面去找主人,只见绿油油一大片蕃薯田。

他饿得发慌,不暇细想,奔了过去,看看四边无人,就伸手抓了两只,这时正是春天,蕃薯插下去不过一个多月,所以只有拳儿那大,他心想聊性于无,又想到幼时在地上挖泥灶,烤红薯的香甜之味,不觉食指大动,伸手人怀摸取火种,忽然无意中触着父亲的骨灰坛,不禁心凉。

爹的正直容貌又浮了起来,爹的谆谆教训也飘到耳边......"待人厚,刻己薄"

他考虑了半天,肚子实在饿得紧,心想:"这么多,我只拿两个有什么关系?"

可是他又想到老师讲的刘备在遗嘱中的两句话:"毋以善小而勿为,毋以恶小而为之。"

一刻间,他像被重重击了一下,赶快把拨出来的蕃薯埋了,对适才的行为真羞愧得紧。他举目一望院子一片青翠的田地外,没有一个人,心中略略放心,便牵着"老黄"再往前去,"老黄"睁大牛眼,带着疑问责备的目光望着小主人。

高战轻轻摸着"老黄",柔声道:"'老黄',那足人家的东西,我们不可以随便取哩!"

走了一会,前面是一条清澈小溪,高战心想:"这河里的鱼可不是有主之物了吧!"

他脱去上衣,钻进水里,此时隆冬初过,溪水足从山上溶雪流下,是以冷凛透骨,高战仗着体质素强,用内功闭住气,在溪底摸来摸去。

好半天,他水抓着一尾鲤鱼,连忙用手紧紧捉牢,翻身上岸。

那鲤鱼有斤多重,高战心中大喜,自忖可以饱食一餐,可是当他拨出小刀正想杀鱼去鳞,看见那鱼眼旁有一两滴水珠,双目突起,死命挣扎。

他突然心一软,想道:"这鱼也会哭哩!真可伶,不知有没有父母?"

他因为太多的爱心,所以往往会莫名其妙的产生一种可笑的同情心,此时一见鲤鱼眼旁的水珠,竟以为是泪珠,再也忍不起心下手杀它。

他轻叹一声喃喃道:"鱼儿,你可妥当心啊,再被人抓到,可就不肯放你了。"

说罢手一松,水花四溅,那尾鲤鱼己潜到深水去了。

他感身上有些冷,就靠在溪边大树下,望着悠悠白云,竞睡去了。

忽然,他被一个清脆的童声惊起:"爹,你瞧他多可伶,我们把干粮分一半给他好么?"

高战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老者,头戴翻起的羊皮幅,手中牵着一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女孩,头上梳着两只辫子,脸色红红的,娇憨极了,二人就站在身旁不远。

老者道:"小弟弟,你冷不冷,饿不俄?"

高战见他语气亲切,点头道:"老伯,你可知附近有人家吗?我......我......"他本想告诉老者自己已饿了一天一夜,但却羞于出口。

那老者道:"这几十里内的确人烟稀少,我看你年纪小小,孤身出门,一定有什么要紧的事。"

高战点头,便说出自己要送父骨回乡,那老者吃了一惊,道:"山西高此何只万里,你一个人行路实在太危险了......"

那小女孩接口道:"喂,你跟我们一起走,等我爹办完事,咱们再一起入关可好?"

高战摇头,柔声拒绝她的好意,正待告别,那老者沉一会道:"小弟弟,你先把这包干粮带去,否则这方圆百里无人,你还要挨饿哩!小小年纪孝心可贵,我本当助你一臂之力,可是目下实在是身有要事,无暇分身。"

高战见他完全以长辈态度真诚对待自己,心中很是感动,知道自己再要推辞,必定惹起他不快,便双手接过一包干粮,称谢道:"不知老伯贵姓?"

那老者道:"我姓方,是关外方家牧场主人。"

高战道:"我叫高战,将来重回关外一定来看伯伯。"

那女孩喜道:"喂,你说话可要算话。"

高战点点头,老者似乎有急事,撮口长啸一声,两匹马一大一小从草原中如飞跑来。

老者骑上马,回头看到高战从树后牵出一头牛,牛角上挂着一个小小用毛毡捆成的包袱,仔细一瞧,上面绣着一棵杨树,一棵柏树,不由大放宽心,忖道:"这孩子原来和风老哥有关系,我倒是多虑了,就凭风大哥这标识,关外绿林谁敢不乖乖放行。"

一拍马,带着那小女孩疾驰而去,风声中还断断续续传来小女孩的嘱咐声。

高战狼吞虎咽的大嚼起来,吃完以后,心中不住盘算着,他想:"这去山西还不知有多远,现在身无分文,怎样可以到达呢?"

他又想到卖牛,但立刻被自己制止,心内暗骂自己道:"高战啊,高战,你怎么老想到去出卖你自己忠实的朋友,你这卑鄙的东西,真是猪狗不如。"

但是一个念头突然闪起:"是父亲骨灰重要,还是'老黄'重要,照这情形,不把'老黄'卖了,怎么也不能回到家乡,'老黄',我是一天都不愿意离开的,如果卖掉,我在这世上就更孤零零了,我悲哀也没有地方讲,我可能会伤心死的,可是,可是爹的骨灰怎么办呢?"

他觉得这个间题好生难以决定,想到'老黄'和自己的感情,现在必须人牛相离,不觉心碎了。

最后,他终于决定了,俊脸上闪过一阵惨痛的神色,他想:"这是爹最后的愿望,如果我都不能做到,那么我还能算是人吗?爹爹,你放心吧,战儿决不违背你一句话。"

他跳下牛背,用脸轻轻擦着牛头,眼泪几乎夺眶而出,但随即强忍住,低声说道:"'老黄',咱们不久就甚分别了。"

老黄见他很是悲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跟着问吼几声。

又走了数十里,到了一个大镇,高战狠着心,去找了一个牛贩来看牛。

那牛贩东摸摸,西拉拉,似乎很感满意,"老黄"看看牛贩,又望望伤心的小主人,心内便已明白,一颗大头也裴哀得垂了下来。

牛贩和高战议定价钱,便回家去取,高战抚摸着牛腹,轻轻解下挂在角上的包袱,不知说什么是好。半晌,"老黄"抬起头来,凝目看了高战一眼,那眼光高战理会得到,是充满了怜悯宽恕的意思,那好像说:"小主人啊,我不怪你,只是我'老黄'不能再替你做事,不能再保护你了。"

高战忍不住热泪冲出,抱着牛头哭道:"'老黄'我真对不起你,可是为了爹爹的骨灰,我只有这样做啊!'老黄',我心里比你更难过的呀。"

"老黄"摇播头,悲鸣一声,回头舔去高战的泪水。

高战硬咽道:"'老黄',我不哭,我不哭,爹说过男人不该随便哭的。"他虽口中说不哭,可是眼泪却不受控制,潸然而下,他又要抱牛,又要拭泪,弄得手足忙乱。

突然老黄欢叫一声,抬起头来看看正在狼狈的主人,似乎它已想通了什么。高战见它突然欢喜,不禁大奇,正在此时,那牛贩子取银归来,他把银子交给高战,就用绳子捆"老黄"。

高战眼见"老黄"服服贴贴被牛贩带走,但不时回过头来,并无悲戚之色,他心中愈想愈不忍,不由也跟着牛贩和"老黄"

走出镇外。

"老黄"忽然长鸣一声,像是向小主人告别,然后就不再回头,步步走远了。

暮色苍苍,"老黄"和牛贩在地平线上遥远处只剩下两个黑点。

风起了,吹得"青沙帐"沙沙作响,高战喃喃道:"'老黄',什么痛苦都由咱们俩来担当吧。"

他感到颊上一凉,心中暗暗地道:"高战,高战,你可千万别再哭了。"

天际现出几颗小星,大地一片寂静,又有谁来安慰这失望伤心的孩子呢?

春天,河畔杨柳抽出新枝,田间插上了绿油油的豆苗,微风吹来,如波浪般起伏着。

从田间走出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戴着尖顶的笠帽,自言自语道:"好新鲜的空气。"

他放下荷锄,把签帽推向脑后,露出整张脸来,但见他皮肤白润,丰朗如玉,甚是俊雅,完全不像农夫模样。

他从背后口袋中摸出一本书,专心一意的读着书。

他见天色还早,"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他一边念着,心中却幻想着江南风光。

"江南风光如画,端的一个好地方、我迟早要去游历游历。"

他想到此处,就放下书本,匆匆跑近村里,迎面碰着一位白发老翁。问他道:"田里的事都好了吗?"

少年点头道:"野草都拔光了,地也整啦。"

老翁望若他的生机蓬勃的背影,皱纹满布的脸也展开了,笑容时露,似乎在回忆着年青时代的往事,心中默默赞道:"好勤快的小伙子。"

那少年跑进屋里,从床底下摸出七八个朴满,有的是笑口憨然的娃娃,有的足肥肠大肚的老猪,少年又在枕下乱翻,翻出一大堆零零落落的纸片,上面尽是写的某年某日存了多少钱,他很快地看了一遍,又仔细算了一遍,心道:"这帐本上记着已有一百廿两银子,如果没有记错,那么就够了。"

他耐心的把朴满一个个敲破,立刻地上堆起一大堆碎银,都是一两多重一小块一小块的,他点了一下,和自己所记差不多,不由心中大喜,忖道:"我终于积满了我希望的数目,我游历天下的目的即将达到了。"

他从窗口远望出去,一批批农夫这时才都荷锄上山,想到自己这十年来砥手胼足,勤奋不已,不但愿望即将达到,而且爹爹所传的"高家戟法"练得出神人化,那慈祥老人传授的内功也精进不少,走起路来,但觉轻快已极,丈余的墙也能一跃而过,不禁十分自得。

门口的桦树长得枝叶茂盛,高大挺直,他回想初返故乡时那树还没有自己高,转眼间,十年就过去了,自己也从小孩变成大人--他想他已是大人了。

想到此,心中有些安然,抬头一望,旭日初升,气象万千,奋斗之心油然而生,喃喃道:"高战,爹爹要你为国为民做一番大事,岂能永久终老是乡呢?"

洛阳道上,春意盎然。

天色已暗,一匹瘦马从大追疾奔而来,上面坐着一个挺秀少年,那马像是从远处奔来,不住喘息。

少年心中盘算一会,心想城门多半已关、今晚是别想进城了,看看不远之处有个山神庙,灯火微弱,就拍马上前。

待到走近,只见庙门半开,轻步上前,正想招呼庙僧,但探头一看,不由大吃一惊。

只见庙内阴气森森,蛛丝四布,墙角边放者好几具棺木,一个老者背门而坐,男后一个黑汉,手执钢刀,满脸杀气,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走近老者,他每向前一步就停下一次,看看四周及老者动静,看来对老者怠惮已极。

那少年一惊之下,几乎失声叫出,看到那杜汉俞走愈近,老者似乎仍未发觉,眼看杜汉举起钢刀就要迎头劈下,一急之下,不暇细想,拔出背后短戟,纵上去施出"无敌戟法"中"举火烧天"对准下砍刀势一格。

砰然一声,壮汉手中钢刀齐腰而断,前半截刀锋仍然向老者当头落去,少年急忙短戟一挺,一招"后羿射月"把刀尖打飞。

他大显身手连施绝招,好不容易救了老人一命,心中正自得意。

耳中却听到一声怒叱:"谁要你多事。"

他呆了一呆,见那老人不知何时己转过身来,壮汉站在老人身旁,手中还拿着半截刀,作势欲砍,只是脸上神色痛苦已极,双目圆瞪,呆如木鸡。

那少年心地慈软,只道是自己用力过猛,徒伤了壮汉的筋骨,心中大感歉意,柔声道:"这位大叔你干吗要暗算老伯伯,我一时收手不住,震伤了你哪里了?"

那老者冷哼一声,很不耐烦道:"小鬼,你给我站到一边去,待我收拾了这贼子后,再来领罚。"

那少年忖道:"也没有见过如此横的老人,替他解了围,倒怪起我来。"

他天性平和,一时之间,也想不出骂人的话,就依言走开。

老者上前一步,对准那杜汉背上一拍,冷冷道:"我道洛阳三霸在江湖上总算有点万儿,不料尽是偷鸡摸狗之辈,不错,你两位兄长都是我宰的,你要报仇,老夫就成全你。"

壮汉嘶声叫道:"老贼,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不过乘老爷与那个贼交手时,突施暗算,今日你家爷爷与你拼了。"

老者脸上突露微笑道:"你这厮自以为聪明,在老夫酒中弄了手脚,他不想想老夫是何等人,岂能被区区蒙汗药迷倒,贼厮鸟,你瞧仔细了。"

只见他右手一扬,一道水箭从指尖射出,端端正正注入供桌上一只锦壶中,酒香四溢。原来老者已用上乘内功把体内药酒从指尖迫出,那壮汉似乎惊呆了,转身就逃。

老者哈哈长笑,笑声方敛,喝道:"我天煞星君手下从无逃生之人,岂能在你这坏胚身上破了规矩,瞧你平日虽然作恶多端,但为人倒也爽直,与你一个痛快便了。"

说罢双手虚空抱拳,向前一送,只听见一声闷哼,壮汉在丈余外向前倒去。

那少年虽不知老者用了什么功夫,能使一丈开外的敌人受创萎顿,但他怕老者再下毒手,急忙窜出,高声道:"老伯伯,他既然没有杀伤您,您就饶他一命吧。"

那老者自持身份,也不答话,冷冷瞥了少年一眼,垂手走开。

少年走近壮汉,一摸手脉,已是冰凉,心中大惊,想到适才还是一个活生生的大汉。转眼就死在老者一举手之间,不禁很感同情,对于老者有些不满。

他开口问道:"老伯伯,你到底和他有什么仇,一定要杀他呢?"

老者头也不回,不理他所问。少年又道:"他虽然暗算你,这是他不对,可是你本事这么大,就是放过他,他也不能伤你......"

老者似乎很不耐,厉声道:"你再噜嗦,连你也宰了。"

少年抗声道:"你本领虽大,可是你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胡乱杀人,人家见着你都像见着阎王一般,也不见得是威风呀!"

老者回头斜眼瞧了少年一眼,只见他一刻间忽然大义凛然,稚气全消、脸上无丝毫畏惧之色,不觉心折。

那少年又道:"现在他既然已被打死,咱们便把他葬了吧,免得放在这野外,被野狼拖去吃了。"

老者突道:"娃儿,你叫什么,你师父是谁?"

少年道:"我叫高战,我没有师父。"

老者想起他方才硬架洛阳三霸老三"玄玄刀"谢长义一刀,内力甚是充沛,看来至少有廿年的火候,但他年纪最多不过十七、十八岁,只道是名门高弟,自幼习武,不想竟然没有师父,当下问道:"那么你内功是何人传授?"

高战从小不打诳语,便把年幼时巧遇白发老人,雪地误食千年参王的事说出。

那老者沉吟不语,高战乘机溜出,用戟掘了一个大洞,把壮汉抱去埋了。

他走回庙内,那老人仍在沉思,高战以为他在后悔方才杀人,接受了自己的劝告,于是柔声安慰道:"老伯伯,您别后悔啦,一个人气的时候,就会不管一切的做出任何事来,我有时也气得用石子打死偷食的黄鼠狼哩!"

那老者听他说得天真,不觉失笑,自已卅年前,纵横湖海,是一个人人惧怕的老魔头,想不到卅年后,重出江湖,竟被一个娃儿便软并施,弄得没做手脚处。

老者仰天长笑,声如龙吟,拍拍高战肩膀道:"娃儿,真有你的,我老人家服你啦。"

高战道:"老伯伯,您别生气。"

老者细瞧了他两眼,喟然叹道:"灵钟于斯,秀发乎外,慈而厚,宽而甫,领袖群伦,非子而谁,天意如此,夫复何言。"

高战听他忽然悼文,大为不解,便道:"老伯伯,你刚刚使的是什么功夫,可以把人家制服得一动都不能动?"

老者知道高战只学会一套家传戟法及一身上乘内功,其他武技是一慨不懂,是以连点穴都看不出,便笑道:"娃儿,你瞧那手功夫怎样?"

高战道:"真帅极了,老伯伯,你本事真大,一掌可以打死一丈外的人,晚辈只要有您一半功夫就好啦。"

老者呵呵笑过:"小子,您嘴真甜,我老人家就把这手传了你吧!"

高战大喜,连忙跪下,老者伸手一扶,不由吃了一惊,忖道:"这娃儿体内真力不弱,虽说是千年参王之功,可是小小年纪有此成就,那么传他内功的人,一定是罕见高手了,我虽隐居廿余多年不问江湖中事,可是天下除了'东海三仙','南北二君'外,难道还另有高手不成。"

原来他昔年确是叱咤湖海的好汉,是以除了"三仙","二君",他以为宇内再无高手,他隐居廿余年,此次重入江胡,竟不知近年来江湖上出现了许多一等一流的年轻剑客。

他伸出右掌,按在高战肩上,内力缓缓而发,只觉高故体内真力一收一抗,力道一次此一次强劲,不觉恍然大悟,忖道:"天下内功能收发并施的敢说只有关外盟主风柏杨一派,照此看来,这老儿功力深厚,决不在我之下。"

老者道:"娃儿,我这门点穴手法,与各派大是不同,日后你施展时千万小心,一旦被人识破,我昔年仇人多得不能计数,那你可麻烦啦!"

高战点头答应,那老者当下在灯下就把人身各种穴道的位置仔细的讲了,并传了点穴手法,高战悉心学习,苦练了半夜,老者己呼呼睡去。

高战自觉手法纯熟,也伏着供桌睡着了,待他醒来,老者已走,他见天色大明,就骑着瘦马进了城。

高战走进一家小店,要了早饭,他左边桌子是两个江湖汉子,一高一矮,边吃边吹,谈得兴高采烈。

那高汉子道:"老五,你瞧咱们瓢把子有无把握赢过河朔双雄?"

矮汉咬了一口大饼,含含糊糊道:"别说河朔双雄,就是崤山七煞,兄弟七人,个个都有一身绝艺,岂是好惹的。"

那高汉道:"听说洛阳三霸老大、老二都给人宰啦。这样咱们瓢把子少了两个强敌,倒是好消息。"

矮汉道:"老六,你别高兴,你想想看人家洛阳三霸功夫可不含糊,在一夜之间让人神不知,鬼不觉给废了,此人功力之高,可想而知,如果此人出现,咱们河南好汉只怕没一人是对手了吧!"

那高汉道:"昨晚'济南大豪','秦岭双侠'都到啦,这次北方绿林大会,总瓢把子大位倒底落于谁事尚不可知哩!"

短汉道:"老六,走啦,下午竞技大会就开始,咱们也要回去准备准备。"

两人付了帐,大摇大摆走出小店。

高战心想:"洛阳三霸中老三,昨夜也死在城郊古庙,这些江湖汉子,一生争强斗胜,到头来命丧荒郊,是又何必呢?真是笨得很呀。"

转念又想到:"这北方英雄大会不知道是怎么个样子,我何不去见识见识,相机劝劝大家,不必自相残杀,男子汉大丈夫,既然失身绿林,如果只知杀人以逞,分赃以富,那真是永坠地狱了。"

高战打定主意,就匆匆忙忙跟上前去。他天性实是淡泊。处处往好处想,胸中尽是些善良可爱的念头,把别人都想成和自己一般,其实"名""利"当前,自古以来,又有几人能跳越不顾呢?

他追到两个汉子身后,道:"两位大哥请留步,小弟有事相问。"

高、矮二汉果然止步,回头一看正是适才在酒店中相遇少年,不由微感错愕。高战又道:"小弟适才听两位大哥谈起绿林大会,真是向往得很,不知两位可否带小弟去见识一番?"

那高汉见他身上穿得朴素,但长得唇红齿白,很是可爱,他本是直性汉子,见高战谦和有礼,先生几分好感。闻言答道:"这有什么不可,这绿林竞技大会在咱们庄里举行,各路英雄都己聚集,下午就要开始,老弟,你是哪一派门下呀?"

高战不善说谎,只得支吾其词,拖开话题道:"小弟生性好武,只是未遇名师,所以学得几手庄家把式。"

那高汉子知他不便说出,也就不再相问,三人一行,向城东走去。

走了一刻,来到一座大院落前,只见门口两尊石狮,大门是黑漆镶金边,甚是气派,门前站着几个壮汉,像是接待来宾。

忽然从里面走出一个中年书生,面貌温文,望了三人一眼,对矮汉子道:"吴舵主,这位老弟是哪家英雄门下,长得好俊呀!"

高战脸一红,抱拳道:"小可高战,想来见识北方绿林英雄大会。"

那书生道:"好说,好说。"

说罢又去招呼新来客人。

高汉子道:"高老弟,那中年书生就是咱们主人长子,人称'铁剑书生'林冲,高老弟,你待会向右边那间院落去。自有人招呼你住宿,咱们下午见。"

高战见他很诚恳:"心想此人虽是绿林,但还不失为是条正直汉子",便依言走到右边院落,穿过拱门,又是一番天地,只见假山喷泉,花开如织,鲜草如茵,如人仙境,心中暗暗忖道:"这庄主端的有钱,只是如果来之不义,那么虽然富丽豪华,只怕心中也未必快活。"

原来这庄落唤着"月云山庄""。主人风云剑林骧原是伏牛山绿林大豪,与当年关中"黄丰九豪"齐名,后来武林大侠"河洛一剑"吴诏云崛起,吴诏云倒也敬重林骧是条汉子,虽则投身绿林,但一生未犯淫戒,手下也多能严守绿林道义,是以对他并不干涉。

可是有一次,林骧手下有一名得力头目竟劫了一位朝廷告老清官,而且把全家老小十口斩绝,吴诏云得知后心中大怒,单身只剑来到追云剑大寨,声言要林骧交出那名头目。林骧当时知屈在己方,可是自付实力坚强,又受左右蛊感。那河洛一剑吴诏云,也是年青气盛,言辞过激,两人终于说翻,动起手来。

"河洛一剑"当年是威震北方年青大侠,功力之高令人不可捉摸,林骧手底虽也不弱,但比起河洛一剑,到底差了一筹。当吴诏云施出断魂剑法中连环三绝式"无常把叉""鬼王问路""点点磷星"时,一个收手不住,刺伤林骧右肩。

风云剑林骧从此再无面目在江湖上混,他交出那杀人头目后,就解散大寨,带着家小亲信,隐居此处。

河洛一剑吴诏云,经此一役,单身挑翻雄据伏牛山于余年之林骧,声名更是如日中天,终于惹起中州五大剑派,联手出击,命丧天绅瀑前。

风云剑林骧虽说退出江湖,但江山易改,秉性难移,还不时和江湖绿林互通声息。此次河南全省绿林大会决定在他庄中举行,远近绿林都尊他一声老前辈,他这人天生好名,见大家都给他面子,自然乐于接受。

且说高战被右院管家安置在最后几间屋中,他倒也不在乎,只见右院都是年青人,但一个个不是骄气凌人,就是暴戾之色上脸,心中很感不耐,忖道:"这般人多半仗着父亲或者师父的声名,在此耀武扬威。"

吃过午饭,他想大会还有一个时辰才开始,就漫步到处走走,走了半天,走到后庄,原来是一片林园,栽满了柳树。

他无聊的踢着脚下黄土,正待离去,突然听见兵刃叱喝之声,就探身入内。

只见林中一块空地上,二个青年正在激烈拼斗,一个仗着长剑,一个舞着峨眉刺,杀得有声有色。

高战本来不想多管闲事,心想这般人都是一样无礼乖张,但见那使剑的人,剑剑狠辣,似乎想置使那峨眉刺的人于死命,那使峨眉刺的青年,左右遮架,眼看就要落败。

高战心中不忍,便窜出大声叫道:"两位住手。"

那使峨眉刺的,看到有人出面解围,不由大喜,闻声果然住手,使剑的青年想是恨极,乘势长剑一挺,"毒蛇出洞",向对手喉头刺去。

高战又惊又怒,不暇多想,右手一伸,短戟在手,挺身向使剑青年身后劈去。

那少年正要得手,突声背后风声大作,只有先求自保,高战原不想伤他,见他回剑来击,就向后退了一步。

高战道:"两位到底有何大仇,定须生死相拼?"

那使剑的一言不发,朝着高战连刺三剑,高战左闪右躲,右臂衣襟还是被划破了一块。

高战大怒,骂道:"也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浑人。"

使剑少年沉声道:"今日就叫你见见。"

高战心知不能善了,右手一抖短戟,风雷之声立作,那少年见他功力深厚,不敢怠慢,剑走偏锋,踏中宫,直刺高战两眼。

高战立刻施展"高家戟法",横劈直砍,招招力大势沉。

要知这"高家四十九路无敌戟法",原是用在千军万马中,冲锋陷阵,是以只是讲求成猛,说到招式巧妙倒也不见得如何高明,高战自幼服食千年参王,又练就上乘内功,真力深长,施起短戟,真是神威凛凛。

高战见久战他不下,心内微烦,自忖第一次与人交手,就不能取胜,将来如何闯荡江湖,右手力道骤加,连施几招,"霸王扛鼎","举火烧天","横断大河",都是硬碰硬的式子,那持剑少年,见他招式虽不精奇,但招招沉猛无比,自己又是轻兵器,只得连连后退,不敢硬架。

高战乘势上前,忽见少年挥剑抵挡,右肋闪动微慢,露出破绽,他不由自主的欺身上前,左手一进,点了少年肋下"云台穴"

原来他一边打就想到昨夜在古庙中所学打穴之法,他见教他这门功的老者,能够出手就把别人制得服服贴贴,心中很是何服,他童心未退,学会了后也想找人试试,此时见对方右肋露出来,不觉见猎心喜,猱身而上,点了对方肋下之穴。

忽然背后一声阴笑,高战转过头,只见人影一闪,他正想追上去,但见那少年痛得冷汗直流,心中大是不忍,记起了老者告诫的话,不觉十分后悔。

他走到那少年身旁,竟不知如何下手解穴,原来老者只传了他独门点穴手法,就匆匆离去,是以高战也不知如何解救,那少年痛得脸色发青,高战大急,苦思昨夜老者拍开壮汉穴道的手法,但只记得老者向壮汉胸前一拂,他心想:"与其坐在这儿干着急,倒不如试试看。"

于是他就向少年胸前击掌掌拍去,他不敢用劲,怕伤了少年内脏。

那少年还道他是有意戏弄,直气得眼中哎火,原先那使峨眉刺的少年,站在旁边,似笑非笑的看着。

得到高战拍到"章台穴"时,那少年突觉全身血脉流通,四肢己可活动,他天性阴沉,一言不发,运尽全身功力,一掌向高战头上击去。

高战还在一掌掌试着替他解穴,怎料他突然含愤击出,幸亏他自幼练就上乘内功,反应甚是敏捷,头一偏,身子向后一倒,总算闪过主力,可是肩上却挨了一下,退后几步这才站稳。

高战因无意中点了他的穴道,心中很感抱歉,虽然左肩挨了一掌,疼痛非常,也不在意,转身便想离去。

突然迎面走来一个少女,高战望了一眼,觉得明艳极了,那少女走近,看看场中两少年,嗔道:"你两个又在打架了?"

那两人对少女极为敬畏,闻言慌忙同声辩道:"我们是切磋武功,蕾师妹,你可千万别多心。"

那少女哼了一声道:"还要混赖,爹刚才都看见了。"

使剑的少年急道:"蕾师妹,请你赶快向师父求求情吧!他老人家最肯听你的话。"

那使峨眉刺的少年惶急之色也溢于言表,他本是胸无成竹,此时急不择言,道:"小师妹,我......我和大......大师兄是为你才动手的呀......"

被唤着"蕾师妹"的少女,闻言羞不可当,高声叱道:"二师哥,你再胡口乱说,我去告爹爹。"

"二师兄"大惊失色,不住陪笑央求,使剑少年问道:"小师妹,师父当真生气么?"

少女点点头道:"我从来没见过爹发这大脾气。"

高战听了一会,心想这两个少年对他们自己的师父怕成这个样子,真是好笑。便慢步走开。

那少女忽道:"你别走,待会爹爹罚起人来,你也有份。"

高战心中不服,忖道:"你爹爹是什么人,我干么要受他管。"

但他天性处处让人一步,是以并不还口,耸耸肩,反身作个鬼脸,就走出林外,逗得那少女掩口而笑。

高战只见庄中人一群群走向广场,心知绿林大会即将开始,也就混在人群中,走到广场上,找了一处坐下。

场中,一座大台,凡是在北方绿林独当一面有头有脸的好汉,都坐在台上,台主正是本庄主人风云剑林骧,这时慢慢站起身来,向四周一拱手,群豪立刻住口凝神而听,整个广场都静了下来。

风云剑林骧干咳了一声,道:"各位英雄,各位好汉,今天是咱们北方英雄大会开始的日子,承各位瞧得起在下,借敝庄举行,在下招待不周,希望各位多多包涵......"

群雄七嘴八舌纷纷谦谢,林骧接着道:"咱们平日分散各地水陆两道,很难有机会会面,今儿乘此聚会,大伙儿切磋切磋武艺,真是一大快事,俗语说得好:'英雄出少年',各位老弟待会大显神通,也教自命侠义道的知道咱们绿林中也大有人才。"

群雄轰然叫好,林骧又道:"如果各位无异议,在下就宣布大会开始。"

群雄点头称是,林骧道:"不知哪位英雄先下场表演。"

忽然坐在第一排一个五旬老者挺身而出,走到台中,沉声道:"诸位寨主当家,兄弟有个重要消息,关系咱们整个北方武林命运。"

他说到此,停了一停,向四周扫了一眼。众人都识得这五旬老者是名震大河南北的山东济南大豪姬本周,此人一身功夫神出鬼没,家居济南城外,表面看来似个大富翁,其实是个独行盗。

济南大豪继续道:"各位如果不善忘的话,总还记得廿多年前,专门与道上朋友作对,手黑心辣的'天煞星君'吧!此人当年突然失踪,这廿多年不见踪迹,江湖上传闻其人已死,可是依兄弟看来,此人并未死去,而且最近已然重入江湖......"

古龙《剑毒梅香》(下) 剑毒梅香全文阅读
群豪相顾失色,纷纷交头接耳,济南大来缓缓又道:"诸位想想洛阳三霸兄弟三人何等功夫,老大、老二竟在一夜间被人废了,听说三霸中老三玄玄刀谢长义,发暂报兄长之仇,昨夜跟上了杀人的主儿,到现在还不见归来,只怕又是凶多吉少了。依在下看来,杀人的定是那老魔头。"

群来心内大惧,各人心中都想到如果那魔君再出江湖,整个北方绿林只怕再难安宁,那与"天煞星君"昔旧有梁子的寨主,更是惶惶不安。

高战心中一凛,想道:"昨晚在古庙中杀死洛阳三霸老三的正是'天煞星君',看来这般人都和他有深仇大怨,适才无意中露了一手他老人家传的点穴手法,莫要被人识破,找到我头上来。"当下抬头凝神注意。

忽然济南大豪左边的一个中年汉子站起,朗声道:"姬兄见解端的高明,只是就凭洛阳三霸遭人杀死为证据,推断那老魔头重出江湖,未免过于武断。"

原来这中年汉子是崤山七煞中老三,与山东济南大豪素有梁子,此时听到济南大豪危言耸听,不觉十分不耐,他年纪才四十多岁,当年初出道,天煞星君即已隐去,是似对天煞星君认识不深,看到大家怠惮已极,心内有气,就起身反驳。

济南大豪冷冷道:"兄弟虽然是个草包,但也知出言谨慎,决不敢冒充逞能。"

众从都知崤山七煞中老三无敌神拳朱复君是个草包脾气,闻言不由哄堂大笑。

无敌神拳虎吼寸声,叫道:"你干吗骂人。"就要冲上前去,崤山七煞老大夺命双笔急忙喝止。

济南大豪接着道:"兄弟虽未看到老魔头本人,可是却亲眼见到老魔头弟子,施出考魔独门手法。'秀骨打穴'。"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济南大豪接着道:"此人年纪青青,功力已是不凡,现在就混在台下,依兄弟看,多半是天煞老魔派来卧底的。"

高战心中大惊,自觉山东济南大豪两道目光有如利剑,停在他面上,赶快把眼光移开,装做不在乎模样。

群豪哄然而起,纷纷叫道:"是谁,是谁!先把这小子抓起来,等老魔来,咱们联手把他一齐废了。"

济南大渡正待开口,高战心知此时不逃,待会大家一围上,可就跑不了了,一摸背后兵刃。从人丛中穿出,拔腿就走。

只听见耳边一声冷笑,济南大豪从台上飞身越过自己,横拦在前方高战一戟劈去,济南大庆也不闪让,头一低,猱身而上,反手擒拿,要空手夺高战兵器。

高战心中大急,右手短戟尽是进攻招式,左手配合天煞星君所授独门点穴手法,济南大豪的武功虽高,但对高故左手怪招,甚是怠惮,一时之间,也不易取胜。

这一耽搁,群豪都围了过来,高战心内微怯,一个失手,短戟几乎被对方夺去。

高战愈战愈是胆怯,眼看高手林立,虎视眈眈,自己一个也不打不过。

他这高家戟法招式并不巧妙,全靠力道沉猛,此时他勇气丧失,自是威力大减,那济南大豪似乎不愿伤他,出掌蓄力不发。

济南大豪连施绝招,高战短戟被他力道所迫,竟然递不出去,眼看圈子愈逼愈小,济南大豪右掌突击高战天灵穴,高战向左一闪,济南大豪左手一伸正按住高战胸口,叱声道:"小子,快放下兵器。"

高战知他内力一发,自己心脏立碎,眼时情势确是险恶已极。但一想到父亲生平宁死不屈的性格,此时万万不能屈服,败了高家声智,拼着被他打死,也不能放下高家祖传兵刃。

他算计已定,奋不顾身,双足运劲,倒纵一步,那山东大豪想不到高战倔强如此,他本无杀高战之意,掌劲一吐,立刻又运功活生生收回,铁青着脸道:"小子,老夫瞧你年纪青青死了未免太为可怜,快放下兵器,说出你师父在哪,我也不为难你。"

高战心中忖道:"你分明是怕那老伯伯,何必如此卖好。"

他逃出济南大豪之掌,望望四围高高矮矮站满了许多绿林好汉,想到父亲说过高家战法对于冲锋陷阵是管用,便立刻抽出背后戟杆,和右手所执戟身前半一合。

他打量一下,想从敌人较弱的地方冲出,突然发觉一双充满飞身一脚,向高战戟杆踢去。

高战长兵挑出,不及收回,倒退半步,无敌神拳乘势直下,左手二指"驱龙探珠",向高战双目点去,右手化拳为掌,直向高战胸前按来。

高战一低头,眼见敌人掌已递近,闪避不及,当下猛扬一口真气,右掌拍出,"砰"然一声,各自后退数步。

群来见高战小小年纪,内力如此深湛,竟能与以力道威猛著名的无敌神拳不相上下,不觉纷纷叫了声"好"。

无敌神拳羞愧难当,适才他虽未用出全力,力道却也发出七八分,他本是草包脾气,一怒之下,也就顾不得老大夺命双笔告诫他不要伤高战的话,只见他出拳如飞,招招击向高战要害。

高战经过方才一对掌,信心大增,把长戟舞得不透风,那无敌神拳功力高强,也不敢太过逼近。

群雄自持身分,不屑出手合战一个少年,只是围在四周,指指点点,防他逃走。

无敌神拳久战不下,心内烦燥已极,突然招式一变,身形东倒西歪,施出生平仗以成名的"醉八仙拳",高战见他招式怪异,有如醉汉,心内正自琢磨,出手不由一慢,竟吃对方将戟杆抓住。

无敌神拳大甚,正要运劲硬夺,忽然背后一个清越的声音:"各位这大年纪,何必与一个孩子过不去。"

群雄回头一瞧,只见身后不知何时走来一个青年儒生,群雄刚才虽在瞧热闹,可是身后来了一个人,大家竟然没有发现,此人轻功之纯,真令人不敢置信。

那青年儒生平和地道:"这孩子也没有得罪各位,各位如有本事,何不去找教他武功的人。"

群豪听他在旁观望已久,对于此事全然明白,各人想到自己不敢去找"天煞星君"较量,竟然群起对付他的徒儿,不禁都有些羞愧。

高战见有人替他解围,心中好生感激,眼光不由转到那青年儒生面上,只见他挺鼻星目,俊美绝伦,只是举止之间,都带有一种深刻痛苦的表情,高战望了两眼,不知怎的,几乎想出言安慰他,忽觉手中一紧,长戟被对方夺去。

高战一定神,正要上前抢戟,那儒生忽道:"这位寨主武功端的不凡,瞧在下面上,请将兵器交还给这位小弟,放他走路可好?"

无敌神拳怒道:"你是什么东西?我干吗要听你话。"

那青年儒生道:"在下既是冲着这位小弟而来,各位要是不放,那么在下只有--"

那边济南大豪蓦然想起一人,接口问道:"请教阁下万儿?"

那儒生道:"在下姓吴,草字凌风--"

此言一出,群豪哗然,须知当年吴凌风出道以来,短短几年中,轰轰烈烈做了几件震动江湖的大事,泰山大会中仗剑大战天下第一剑厉鹗声名扬天下,只因他名气虽大,但并不常在江湖上露脸,近十年来更不见踪迹,是以当年济南大豪姬本周虽也参与泰山大会,一时之间却也想不起来。

无敌神拳见老大夺命双笔连施眼色,知道这主儿可不好惹,心中虽是不服,但不敢违背老大的意思,运劲将戟向吴凌风掷

来了待到戟已出手,这才喝道:"在下遵从吴大侠之命,吴大侠,留神了。"

那戟本是重兵器,被他运力一掷,力道非同小可,众人只见吴凌风望都不望一眼,等到长戟飞近,伸出双手一合,长戟就到手中。凌风谢道:"这位寨主给在下面子,在下在此谢过了。"

转身对高战道:"这位小弟,大家答应不再为难你了,你赶快走吧。"

高战虽是第一次和他见面,但心中不知怎么竟对他十分依恋,便走近接口回答道:"大叔,咱们一块儿走。"

吴凌风凝望高战一眼,微笑道:"我要上长安去,你到哪儿?"

高战见他一笑,脸上凄苦之色大减,那绝美容光中又现出一种飞逸的神情,不觉大感高兴,说道:"吴大叔,我左右是游历天下,增长见闻,也没有一定去处,您就带我上长安吧。"

群豪见他两人一问一答,全然没有把自己放在眼内,不禁都感到难堪,那追云剑林骧盯着吴凌风左看右看,忽然厉声道:"你是断魂剑吴诏云什么人?"

凌风见他出言不逊,正待发作,但转念十想:"这追云剑一定和爹昔年有梁子,现在爹墓木已拱,什么仇恨都可以解除了,我何必再得罪于他,唉,世上的恩怨情仇是永远缠绵不断的。"

他不由又想到自己的伤心事,心中更觉索然,这十年来,他一直在生死边缘煎熬,昔日少年豪情,已大部磨减,便和声道:"追魂剑正是先父,不知庄主有何指教。"

追云剑林骧愤然长笑,久久不断,笑声中充满了杀气,令人毛骨悚然,笑毕凄声道:"好,好,你是吴诏云的儿子,吴诏云,吴诏云,你竟先我而去,咱们之间的帐可没有算清啊!"

高战心中微感寒意,抬头一看吴凌风,只见他似乎在沉思什么,心神俱醉,全然没有注意林骧所言,便叫道:"吴大叔,你有什么事待会再想吧,人家要我你报仇哩!"

吴凌风心中一惊,昔日温馨和惨痛的往事像轻烟薄雾一般从脑海中逝去,正色答道:"林庄主,先父已过世,从前有什么对不住庄主的,在下在此向您道歉。"

忽然从林骧身后站出一个中年书生,冷冷道:"你倒说得轻松,家父背年拜吴大侠父亲一剑之赐,数十年来日夜不敢稍忘如此大恩,今日正好乘此机会,由咱们后一辈来了结。"

凌风见林班长子"铁剑书生"林冲挺身而出,知道不能善不,他在泰山伴着太极门祖师雪若冰苦修十载,不但剑法精进,而且对于世间一切都看得更加深刻,对于江湖上争强斗狠,已经大大不感兴趣,是以对方虽则一再相逼,还在犹豫不肯出手。

林冲又道:"如果吴大侠认为不屑与在下比划,那么在下也不必自讨没趣,吴大侠你只管走,只是......只是--"

济南大豪姬本周微微摇头,叹道:"姓林的也太过分,姓吴的当年何等威名,他一再给你面子,也就算了,何必一定要逼他出手?"

他举目一看,身旁爱女只是凝视着先前和自己动手的少年,目光中洋溢着万般柔情,再看看那少年似乎并没有注意自己女儿,只一心一意望着吴凌风,握着吴凌风的手站在他身旁,不觉大是气恼,怒哼了声。

高战见吴大侠被人欺侮,他一向平和的脾气,突然之间激动起来,自己竟然控制不住对着林冲,叫道:"只是怎样,你有种就说出来。"

高战忽然感到吴大叔手心一抖,像是决定了一件大事,只听见吴大叔轻叹一声道:"既然如此,那么在下只有接招了。"

林冲冷然一笑,反手拔剑,左手一领剑诀,就欲进攻,但见吴凌风双手空空,似乎满不在意,不由怒道:"阁下怎不拔剑?难道我林某人不配与阁下比剑么?"

凌风轻声道:"在下就凭空手与少庄主玩玩。"

他此言表面上说得甚是轻松,其实对于林冲可说蔑视已极,他见对方愈逼愈紧,不禁激起来情,心想反正不能善罢,倒不如显点威风给你们瞧瞧。

"铁剑书生"林冲为人城府极深,听到凌风狂言,不但没有气昏,反而忖道:"这厮自持功力商强,我何不拣个现成便宜,我为父亲雪耻,别人也不会耻笑。"

盘算已定,叫道:"吴大侠,看剑。"

长剑一挥,舞了一个剑花,突地向前一挺,直刺凌风面门,凌风身子不动,头往左偏,闪过一招,笑道:"好一招毒龙出洞。"

铁剑书生林冲一言未发,长剑招招击向凌风要害,凌风微怒,暗道:"这厮不识好歹,今日之事不露点真本事,只怕不易脱身。"

忽然林冲一剑向凌风小腹刺来,凌风瞧得仔细,一脚踩住长剑,身形微动,两指向林冲双目点去。

林冲见对方招式快若闪电,双指已近自已面门,不由大骇,只得松下右手之剑,向后一窜。

凌风弯身拾剑,忽闻背后风声,一转身举剑相架。原来风云剑林骧见自己儿子一出手便被仇人把剑夺去,心中又惊又急,顾不得江湖道义,突施偷袭。

凌风与对方硬接一剑,觉得风云剑内力充沛,不敢轻敌,立即展开"断魂剑法",右手连施绝招,左手施出"开山三式"破玉拳,连绵不绝。

林骧凝神接招,眼见对方攻势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比起当年吴诏云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由心内大骇,微一疏神,右肩闪动略慢,对方长剑向肋下刺来,连忙后退。惊魂甫定,但见眼前寒星点点,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招架,只得举剑护住门面,忽觉右手一麻,长剑再也把持不住,脱手飞去。

原来吴凌风见他路出破绽,立即乘势直上,运起内力,把一招"点点磷星"施得顾盼生姿,直如满天剑幕,那风云剑果然不知所措,凌风剑锋一挺,刺中他右臂肩肿穴。

风云剑举目看看四周绿林好汉,一个个似笑非笑的望着他,想到当年就是败在这两招上,自己精研几十年,仍然无法破去,不由羞愧难当,真欲横剑自刎。

凌风回头一拉高战,向群豪挥挥手,几个起落,越墙而去,群豪见他不数招就将风云剑父子击败,不由相顾骇然,再也没有人敢出手相拦了。

且说凌风带着高战跳过墙头,高战见他拉着自己毫不费力一跃而翻过三丈的高墙,心中真是佩服极了,便道:"吴大叔,您轻功真好,您真了不起。"

凌风见他满脸羡慕之色,笑道:"难道武功好就了不起么?"

高战点点头,忽又摇头道:"如果只是武功好,那么当然没有什么了不得,可是像大叔这样,功夫既高,又处处让人一步,那才叫真正了不起哩!"

凌风心头一震,想道:"这孩子心地慈祥,是非善恶分得极是清楚,瞧他小小年纪,功力已是不凡,日后必成大器。"就正色道:"小弟弟,一个人并不一定要以武力压服别人才算威风,像刚才的事,我给他们机会......我给他们机会可以不必动武,而大家都保持尊严,可是......可是他们却逼着我。小弟弟,真正的尊严并不靠武力来保持。"

高战心中大是感动,他天性和平淡泊,这番话自是极为爱听,叫道:"吴大叔,战儿听你的话。"

抬头一看,只见吴大叔两眼望向远处,夕阳余辉正照着他的脸,神色非常庄严,高战心中忽然一个念头闪过,问道:"吴大叔。你认不认得那济南大豪。"

凌风一怔,答道:"听说他是一个千里独行盗。"

高战又问道:"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凌风摇头道:"听说此人劫富济贫,倒也不失是条汉子,你问这个干吗?"

高战脸上微红,他不善撤谎,讷讷不知所对。

凌风瞧了他一眼,见他忽然满脸忸怩,也不知他心中想些什么。

两人一路上相处极是融洽,高战见吴大叔总是郁郁寡欢,就想尽方法来替他解闷。

这日早上两人进了长安城,高战见吴大叔愈来愈是凄苦,心中也感到如大石压在胸头,很不快活。两人落了后,吃过早饭,凌风忽道:"小弟弟我教你一套功夫,明儿咱们就要分手啦。"

高战又喜又惊,脱口问道:"吴大叔,你到哪儿去?"

凌风黯然不语,良久才说道:"我......我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看看老朋友。"

高战道:"你还回来瞧我吗?"

凌风见他对自己情深如斯,也不觉有些凄然,笑道:"你行走江湖,我们日后当然有再见的机会,好,咱们先来练功。"

当下凌风就把太极门震门之宝开山三式破玉拳传给高战,高战天资颖悟,内力深湛,又吃了"千年参王",是以练功夫都是事半功倍,凌风见他在短短半天内,能把这套拳法精义,全然领略,也不由心中暗赞。

高战在室中练了几遍,便坐在床上思想其中奥妙,当他想到精微之处。不觉心神俱醉,跳下床来,双手左右向空各画半圈,蓦然一合,平推出去。

这正是开山三式中的最后一招"愚公移山",也是威力最大的一招,如果练到顶点,端的天坚不摧,高战双掌推出去一半,突然想起这是室内,这一招施出,只怕连房子也要击垮,慌忙一懈功,下盘运功,身子滴溜溜转了一个圈子,总算没有前倾跌倒。

他想:"我何不到野外去练练。"看看吴大叔不知何时已经离去,只道他出外散心,也不在意,信步就往城郊走去,出得城门,走了半晌,只见前面一处丘陵,就在山脚下驻足反复练习,刹时掌风呼呼,高战自觉招式愈来愈熟,力道也愈来愈沉,不由大喜。

练了很久,额角见汗,就坐下来休息一会,忽然一条火影从他身旁晃过,高战定神一看,正是吴大叔,手中提着一对香烛,低着头如飞而去。

他正想出言招呼,但是吴大叔脚程太快,竟来不及叫喊,高战也赶忙翻身站起来,向吴大叔去路追去。

追了一会,也不见吴大叔影子,心中正感奇怪,蓦的一阵低沉如梦的声音随风飘来,高战循声向左跑去。只见吴大叔背向着他,坐在前面不远一处坟前,口中喃喃低语,高战凝神去听。也听不清楚说些什么。

高战心想:"吴大叔说要去会老朋友,原来他的朋友已经死去,难怪吴大叔那么不愉快。"

山风籁籁,景色很是凄凉。

渐渐的,吴大叔声音微高,似乎是在与人争辩,高战不由又走近些,只呀见他道:"阿兰,阿兰,我心中只有你一个人,你难追还不明白吗?我天天晚上作梦梦到你,你总是一句话不说就走开,阿兰,你还气你大哥吗?"

声音凄凉,像是从心底倾诉而出,高战想道,"吴大叔和谁在讲话呀?"

吴凌风又道:"阿兰,十年了,大哥有哪一天不在想你,又有挪一天是快活的?我天天都在想你为什么忍心离开我,可是,可是阿兰,你大哥真笨,怎么样也想不出来......大哥要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你打我,骂我,甚至于杀我,我也是甘心情愿,可是你这么一走,剩下的无边痛苦,要你大哥一个人承担,阿兰啊,大哥的心都碎了......"

高战听他如怨如诉,心中一寒,咐道:"原来吴大叔是和墓中人说话。"

接着凌风反反复复诉说自己的寂寞痛苦,高战听了甚是同情,心想:"这世上的人快活的倒是少,痛苦的可是多得很,要是我能够尽解天下人的痛苦,那么就是要我死掉,我也是愿意的。"

高战突见吴大叔抬起头来,呆呆的看着暗淡地天际,那月光中是绝望,阴暗和刻骨的苦痛,高战望了两眼,只觉他一切都显得那么深刻,那表情只要看上一眼就足以使人终身刻划在脑海中。高战忽然觉得自己很是浅薄。

吴凌风忽然转身道:"小弟弟,出来吧。"

高战依言跳下,心中暗佩吴大叔功力深厚,即使在悲哀中,却也能顾及四周。

凌风也不言语,高战一看那幕碑上写着:"兰姑娘之墓"墓旁有一对石狮,在这荒山中显得十分威猛。也可以看出这筑墓人的苦心。

高战劝道:"吴大叔,咱们回去吧。"

吴凌风一呆,口中茫然喃喃道:"归何处,归何处,天涯无际,何处是乐土......",于是对高战一挥手,漠然的瞥了四周一眼,施展上乘轻功,飞快的走远了。

高战一时之间,不知所措,呆呆望着凌风背形消失在山林间,但觉天地悠悠,不如意的事都陡然涌上心头,父母亲爱的音容和永别时的惨景也浮在眼底,直欲放声一哭......

且说高战望着吴大叔背影消失,心内百感交集,他想:"吴大叔是情深义重的人,这坟里的姑娘一定是他心中最爱的,唉!吴大叔那么英俊正直,老天爷却惨酷的把痛苦降在他身上。真是不公平,不公平。"

他感到有些激动,坐在墓旁想,非常飘忽,突然一对明亮的大眼晴仿佛在他眼前浮走,高战心中蓦然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关心和亲切。

"她现在不知在哪里,那天我匆匆忙忙随吴大权跑掉,也没有多瞧......多瞧她一眼。"他想到此,脸上微红。

"她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子,可是她父亲却是一个绿林大盗,如果她父亲是个人人敬仰的大侠,那可有多好呀!"他胡思乱想,一块树叶落在他脸上,打断了遐思,微惊之下,不觉失笑:"我真好没由来,她父亲是什么人关我什么事。"

他抬头一看天色,依然是阴沉沉的,山里一片寂静,高战有些索然,不再逗留,下山返店。

且说吴凌风祭过阿兰后,徘徊在墓边,悲不可抑,他这十年来陪着他师叔祖东岳书生灵冰若在泰山幽谷中,除了练武,就是精研佛理,他天资颖悟淡泊,对于一些大乘佛理都能领略,可是对于阿兰志死却是不能释然,每一念及。心伤欲断,每年到了阿兰自杀的日子,他都偷偷地下泰山,到长安城外阿兰墓上回忆昔日的温馨,陪伴一下永远活在心中的旧侣。

这日他在墓上向阿兰倾诉自己的痛苦,明知高战在旁偷听,但他一心一意沉醉于往事,是以起初并未叫破。后来叫出高战,听到高战柔声安慰,他此时情感之弦已经脆弱到一触可断,闻言眼泪几乎流出,知道此处不宜再留,为免被高战看见自己的流泪,就飞奔而去。

他跑了一阵,心情略略平静,忖道:"我这十年苦修真是白费了,每年下半年我读佛经进境甚快,并无滞凝,可是一到冬末春初,我虽身在泰山,可是心却老早跑到长安来,读起经来,滞而不通,而且这情形愈来愈是显著,看来再过几年,我得搬下泰山,到此卧夜相陪了。"

他转念又想道:"云爷爷说过真的痛苦是永远不会忘掉的,永远无法比较的,我这一生既然忘不了过去的痛苦,在未来的日子何以自虑呢?念经并不能减轻我心灵的担负,时间并不能冲淡我的记忆,佛劝人把生死哀乐都视做飘浮的轻烟,可是我却办不到,佛门虽广,看来也渡不了我这无缘的人。"

他思潮起伏,不想走错路头,进入丛山中,他见路途愈来愈是险峻,也不在意,放开脚步,往高处窜去,翻过一处山坡,只见地势豁然开朗,一位茅屋依坡而立,景色真如图画一般。

凌风心中大奇,暗忖道等地方也有人家,多半是高人隐士,就走上前去,只听到一阵阵琴声随风从屋中取出,音调铿锵,充满了欢乐之情,凌风听了一刻,知道在弹一曲"之子于归"。心想:"这人心中的感觉,完全从琴声中表露出来,少男少女于归之喜真是人间之大乐。我何必打扰别人的欢乐!"

他正想离开,忽闻琴声一变,宛如秋尽冬来,一片肃杀,又如天涯孤客,对月杯乡,戛然长叹。

突然琴声一止,一个苍老的声音叹道:"无情最是有情,......若说相思,佛也眉儿聚,若说相思,佛也眉儿聚。"

凌风听得一震,想到情爱缠绵之乐,生死离别之苦,不由得痴了,心中只是反复嚼味着那句话,十多年来耿耿于胸中的事似乎辖然而通,再无疑义,口中喃喃道:"情是何物,情是何物,佛祖并没有叫人们忘情,他自己就是怜众生之苦而牺牲一己之安乐,难道这不是有情的表示?我,我到东海大戢岛去找那平凡大师剃度归依吧。"

但他随即想道:"平凡上人无拘无束,何等自在,他老人家天性恢谐,久居海外,只怕连剃度规矩都忘光了。我此去找他,一定不得要领,倒不如到少林寺去。"

他盘算已定,胸中顿觉开朗,往嵩山而去。

且说高战在长安游览了几日,长安自古以来就是历代群王建都之地,文物气势自是不凡,高战足迹遍踏名胜古迹,兴致极高。

这日他从郊外归来,已是夕阳西下,威阳古道来往之人如梭,高战想超元人曲中"古道、西风、瘦马"。心想此情此景,倒是十分相似。

忽然两匹骏马迎面缓步而来,高战但觉眼前一亮,原来马上是一男一女,那男的三旬左右,挺身骑在马上,英俊非凡,眼中露出一种高傲神色,身旁另骑上是位全身雪白罗衣的姑娘,体形纤弱,眉目如画,不时指指点点找话和那青年男子谈笑。

高战见这对男女品貌俊雅,不由多望了两眼,那男的似乎觉了,眉头一皱,待到走近高战,右手马鞭漫不经意一挥,直向高战劈面抽来,高战万万料不到对方突然发难,头一偏伸手去抓马鞭,哪知马鞭突然方向一改,朝高战右手卷去,高战不及躲避,右手吃他马鞭卷了几圈,那青年一用劲原想把高战带到场中,让他摔一个跟斗,想不到对方稳稳立在地上,并未被自己卷起分毫,不由大怒,运起内劲,只听见卡察一声,马鞭齐中而断。

高战心中想:"这样的人品,怎么脾气风度这么坏,无缘无故就打人。"

那青年似乎还想发威,马上的姑娘连忙摇手,低声埋怨道:"你一路上惹事还不够多么?咱们快赶一程,否则你师父又要怪你迟到啦。"

声音温柔悦耳之极,高战突然觉得在这么柔顺的姑娘面前争强斗狠,真是十分不恰当的事,便把右手所执半截马鞭掷回马上青年,转身离去。

那青年对于姑娘的话并不听从,口中粗暴道:"那小子一双贼眼清溜溜的乱瞧人,你当他是好人么?你别护着他,让我好好教训他一顿。"

少女柔声道:"这是大路土,你要大家围上来看彩吗?好啦,好啦,听我话,待会我唱歌给你听。"

高战本已离去,听他一再恶言相对,而且是当着少女面前骂自己,他一向心平气和的心田,突然愤怒起来,立步怒目而视。那青年一向是在师父百依百顺下过日子,从来没有吃过半丝苦头,想不到初出江湖,就连一个毛头少年也奈不何,而且马鞭给他拉断,真时奇耻大辱,他本想大肆发作,但那少女一再相劝,只得快快息怒。此时一见高战竟敢怒目以待,不由正中下怀,侧身对少女道:"师妹,这小子分明是来找麻烦的,你别拦阻我,让我试试师父的新招。"

高战上前一步,凝神便欲接招,忽然一个亲切的声音喊道:"娃儿,别和这种不知好歹的人一般见识。"

高战一回头,只见身后站着一个须发皆目的高大老者,庄严中透出和睦,令人肃然起敬,高战觉得甚是面熟,但一时之间,竟想不出他究竟是何人。

老人眼光突然移到马上青年,脸上表情不威而怒,那青年虽则狂妄异常,但似乎被老人目光所慑,不由自主低下头来。老人忽道:"你去告诉你师父,方家牧场十条人命,丐帮护法金老被打成重伤,这两笔帐我风柏杨自会找他清算。"

那青年抗声道:"家师就是要见识见识风大侠百步神拳和先天功,是以出此下策。"

老人喝道:"小子无礼!"喝声方毕,也不见他用劲,身形暴然拔起,拍拍打了马上青年两记耳光。

那青年自觉对答得体,正在洋洋得意,忽然眼前一掌打来,飘忽已极,他连忙东闪西躲,竟然没有躲过,还是挨了两下,脸上立即红肿,牙根也被打松。

他身旁少女大感伤心,从怀中取出一块丝巾,小心替他拭抹血迹柔声安慰,他用手一格,粗声道:"你别管我,我和这老贼拼命。"

老人沉声道:"就凭你一路上横行无礼,欺凌弱小,就该好好给你吃点苦头,还不快给我走。"

那青年口中虽然强硬,心中却是畏惧,自忖如果再不走开,真的惹怒对方,苦头吃得更大,但是这番受辱,胸中一口恶气万万忍将不下,骂道:"你有种就去找我师父去,在我们后辈面前显威风,算哪一间好汉?"

风柏杨哈哈笑道:"骂得好,骂得好。算你有种,我老人家是何等人物,岂能披上以大欺小之名,好啦,你快走吧!"

那青年原是不顾性命的骂将出来,此时一听对方口气,并未发怒,心中如释负重,再也不敢逗留,一拍马和少女如飞驰去。

高战心中蓦然记起老者,感情大为激动,抱着老人欢声道:"老伯伯,原来是您,战儿天天想你想得苦啦,爹爹临终时还叫我找您去学武功,老伯伯,你这十多年在哪儿去了,老伯伯你!你头发更白啦,战儿几乎认不得你了。"

高战自从父亲死后,万里孤身回到家乡,虽则人人都待他好,但到底没有骨肉至亲的温暖,这时一见老者竟是幼年传授自己内功的人,真如浪子在他至突逢亲人,抱着老者语无伦次的说个不休。

老者(风柏杨)伸手抚着高战的头道:"娃儿,你真长大啦。"

高战只是讲着这十多年来自己的经历,老者听他说到遇着"天煞星君",并且学了一套"透骨打穴"的手法,不由大吃一惊,问道:"娃儿,你可知此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吗?"

高战点点头道:"我知道大家都怕他得很,可是,可是他对战儿倒是不坏,我骂他胡乱杀人,他不但没有打我,反而教了我一套功夫。"

风柏杨道:"你的命真不小,卅多年前我在关外就听说北方有这么一个人,生平不分善恶,功夫又高,只要稍不如意动手就要杀人,那时我就想会会他。可是一直没有机会,哼,想不到这厮竟我上门来,将我生平好友金老大打成重伤,又将关外最大的方家牧场主白山剑客方平全家十口杀了。"

高战突然一个念头闪起,心中一痛,急问道:"老伯伯,你说的是真的么?那方......方老伯是很好很好的人呀,我......我还答应过将来回关外去看他父女的。"

风柏杨柔声道:"娃儿,你认得方平么?"

高战想到自己在绝境中蒙他父女赠送干粮的往事,方老伯慈祥关切的话,那小女孩两只晃动的小辫子,一时之间都浮在眼前,他本是个情深义重的人,想起方氏父女的恩惠,只觉热血沸腾,不能自己。

风柏杨见他不言语,脸上恩怨表情一闪而过,双颊苍白,两眼喷出火花,整个人都变了,温雅天真都被仇怨所代替,风柏杨看了两眼,心中极不愿意见他发狠的表情,忖道:"瞧他痛心这个样子,一定是和方家关系很深,这孩子天性极为厚道,人又聪明绝顶,异日必成大器。他胸中尽是美好的心思,如果他发觉世界上的罪恶是这么多,那么他十定会伤心失望,甚至会政变善良的天性,我要开导他一番。"

风柏杨正想开口,忽见高战脸上愤怒之色尽褪,两眼黯淡的望着远处,神色很是颓丧。口中反复说道:"天煞星君,你骗我,你骗了我,你干吗要杀死我方伯伯。"

风柏杨见他失望已极,知道他善良天性战胜了汹涌的狠恶念头,不由松了口气,正色道:"娃儿,是非善恶之间原是极难分清,那天煞星君天性本极偏激,又加上当年一段伤心往事,是以养成他痛怨天下人的变态心理,娃儿,正邪自古不能并存,除恶即是行善,你除去一个恶人,也许就是拯教了千百个善人。"

他这番话说得大义凛然,高战心中大大通悟,原来高战天真无邪,心中一直以为天煞星君那夜在古庙中接受了自己的劝告,想不到天煞星君竟然变本加厉,杀害了自己的恩人,他有如被人当头重击一棒,又如受人欺骗玩弄,胸中先是怒火燃烧,接着是痛苦失望。

高战道:"老伯伯。战儿听你的话,我跟你去学功夫,等到武功练好,便去打天下坏人,逼他们都学好,如果他们还要坏下去,我就把他们杀......杀掉。"

风柏杨哈哈笑道:"好孩子,说得好,咱们先找个地方歇歇,我还有事要告诉你。"

高故就和风柏杨走进城内,到了高战投宿的小店,两人吃完晚饭,高战替风柏杨倒了一杯茶,这一老一小就在室中闲聊。

高战忽然问道:"老伯伯,方家牧场被老魔给毁了,难道就没有一个人进出吗?"

风柏杨沉重地道:"只有方场主的独生女儿因为回她外婆家,事变之日不在场内,得以幸免,这事我老人家即已包揽下来,迟早要还他一个明白。"

高战想到十年前在途中新遇的小女孩,那时是多么娇憨幸福,如今却成为孤女,那小女孩嘱咐自已有空去看她,言犹在耳,可是如今她却已是家庭破碎,父母双亡,世事的变幻,真是太快了呀。

高战道:"方伯伯的女儿心肠真好,她现在在哪儿,我答应过要去看她的。"

风伯杨道:"她现在还在外婆家,她外祖父是山东金刀老大,昔年饱是威挺北方的武师,娃儿,你知道我入关来干吗?"

高战摇头,风柏杨又道:"娃儿,那年你在雪地里误食千年参王,要知道这种天地间灵药,正是武林中人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如果是内功高明的人,吃下去足可抵上一甲子苦修之功。"

高战插口道:"老伯伯,我从小就天天照着您给我的图上所载去练,您说那千年参王可抵一甲子功力,我怎么被济南大豪一伸手就打败呢?"

风柏杨道:"娃儿,你性子温厚,心无旁念,正是学习内功上上人材,你今日成就已然绝不在江湖高手之下,只是你对武功招式一概不懂,所以会被人一出手就制住。"

风柏杨接着道:"我当时一见到你,真是大吃一惊,我走遍关外也不见有和你根骨一样好的人,我生平收了两个徒儿,却都是中上之质,后来又教不一个记名弟子。此人天分虽然较高,可是与你一比,却是大大不如。"

高战听风伯伯称赞自己,很感不好意思,想要说一两句谦辞的话,可是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

风柏杨又道:"咱们练武功的最欢喜的事莫过于能找到一个聪明听话的徒弟,我承继着关外天池派一脉,称霸关外卅余年,可是我两个徒儿,受天资所限,连我一半功夫都学不到。"

"当日你误认千年参王为土参,想替小白兔疗伤,可是受'金毛神猿'一声大吼,吓得把含在口中参王浆液全部咽进肚里,这是天意,老天爷要成全你,任谁也无法阻拦。"

高战听他娓娓追着儿时的往事,心中很感有趣,笑道:"是啊,是啊,要不是金毛神猿大喊一声,我可把这灵药给糟踏了。"

风伯杨道:"我当时因为身有急事,此事关系着我边寨大侠的威名,我是天池派掌门,岂能袖手不管,而且对方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商手,名震寰宇,我不敢决定此去能不能安然归来,所以我决定先给你一卷内功图解,让你自己先扎好根基,以免白白浪费灵药功效,如果我能安身返回关外,再来寻你,传授我天池派功夫。"

高战忍不住问道:"老伯伯,你对手比天煞星君武功还高么?"

风柏杨烹点头道:"天煞星君功力虽高,可是我还有把握能够应付,可是对于此人,却是毫无信心。"

高战是小孩心性,心中不服,就冲口道:"难道是三头六臂之人?师父,他叫什么呀?"

边察大侠风柏杨,折高战改口叫自己师父,不禁大乐,一抚长须,笑道:"乖徒儿,问得好。"

原来他心中爱极高战,知道高战如果拜在自己门下,将来成就一定在自己之上,关外一派武术,就要靠他发扬光大。他不好意思开口说出要收高战,只有一再暗示,但见高战仍然喊自己老伯伯,心中不禁微急,其实他哪知高战对于武林规矩一窍不通,认为喊老伯伯和师父根本就没有分别。

风柏杨道:"天下武林中名望最高的是'三仙''二君',三仙是居于海外,成名都已在一甲子以上,二君是关内南北称雄,不过为师看来,二君名头虽大,真正本领却在三仙之下,三仙悠游海外,往往几十年不覆中原,可是偶一露面,必然有超世惊俗的表现,是以江湖上对于三人愈传愈是神奇,竟有人认为他们已成为金刚不坏之身,长生不死。"

风柏杨略一停歇,喝了一口茶,高战听得津津有味,催促道:"师父,您老人家在关外,他们三仙是在海上,相隔几万里,怎么会结仇的呀?"

风柏杨叹了口气道:"战儿,你大师兄铁青原艺成之后一向在关外经营皮货,他为人憨直,口不遮言,在一次酒后,自称关外武功天下无双。他同伙商人也一再吹虚,就激起和他们一齐喝酒的关中镖局镖头们不满,你大师哥起身和他们打赌,扬言只用双脚,就能把他们七八个镖师踢翻,那些好事的人一再凑趣,结果双方终于动手,你大师兄果然凭着我天池绝技'迷踪脚法',不数招便把那些草包镖师锡倒。"

高战大感兴奋,叫道:"师父,大师兄真威风啊!"

风柏杨微微一笑:道:"你大师正在洋洋得意,突然绿光一闪,一个小小物件直向他'云台'穴打来,来势疾如流星,你大师兄向右一闪,竟没闪过,卫中右腰间"笑软"穴,当时酸痒难熬,不由自主地哈哈狂笑起来。他伸手一拔,原来腰间所中的物事竟是一根松针,众人只道你为师哥得意忘形,却不知已经遭到暗算。"

高战不禁骇然,心想一根轻轻的松针,竟然可以当作暗器来伤人,此人功力只怕真在天煞星君之上,当下不假思索便道:"师父,暗算师哥的人是您说的那个对头了?"

风柏杨点头赞道:"徒儿,你真聪明,你大师哥强忍酸痛,自行推宫过血,忙了好半天,总算把穴道解开,上前推开窗子一看,只见四、五丈外一棵松树中,端坐着一个人。你师兄的脾气是有名的火爆,明知此人能在四五丈外把一根松针弹出,而且力道强劲,认穴奇准,功夫已然出神入化,他自己真是万万不及,可是仍然忍不住气,破口怒骂起来。那人待他骂了几句,身形微动,飘然下树。

"你大师哥骑虎难下,也只有硬着头皮,跟了出去,那人也不言语,一脚伸向你师兄下盘踢去,你师兄退后一步,哪知他突然变踢为钩,你大师哥就被他劈面拌倒。那人冷冷道:'关外天池武功不过尔尔,你这厮自吹脚法天下无双,其实下盘如比稀松,这样看来,风老儿也是浪得虚名之辈,教出如此脓胞。'"

高战叫道:"他敢侮辱师父,待我学好本事,一定要好好打他一顿,替您出气。"

风柏杨笑道:"乖徒儿,你有这番志气,师父高兴得很。你大师兄听他骂我,也是气愤填胸,拼出性命和他搏斗,但是功力相差太远,不数招又被点中穴道,他当众把你大师哥羞辱一阵,再解开他穴道,准备飘然而去,你大师可穴道一解,又如一头疯虎一般,没命的缠着他。他一怒之下,出手渐重,把你师哥饱打一顿,连头发都被他抓去大半。

"那人临走时自被是东海无极岛主无恨生、扬言你师哥如不服气,尽可回去把师父请来,他在无极岛上候教。你师哥受了这大侮辱,自是无法在江湖上再混,便回到锦州向我哭诉,我知你师哥草包脾气,一定是他出言狂妄,自取其辱,就罚他面壁三年,不准外去,重练本门内功。我生平从未踏入山海关半步,可是此事非同小可,关系着我天池派威望,那无恨生既然指名挑战,为师如果再要畏缩不前,那么我天池派数百年在关外威名。就要毁在为师手中。"

高战接口道:"所以师父因此来不及教我,只留下内功图谱,就单人匹马往东海去找那无恨生较量了。"

风柏杨点头道:"为师老早知此人成名已久,功力盖世,驻颜有术,已是仙佛中人,却没想到他对于'名'之上字,竟然也参悟不进,后来打听得知他因爱女失踪,出岛久寻不获,心中烦燥。所以一路上也不知道折辱了多少武林同道,几乎掀起中原武林大波。"

高战道:"他女儿离家外出,他找寻不到就拿别人出气,师父,我瞧他和天煞星君一样,也不是什么好人。"

风柏杨道:"无恨生原是寒门书生,他读饱经书,却是连番落第,多次刺激下性情自是偏激,他当年一怒之下驾舟飘泊大海,来到无极岛,巧食一颗千年朱果,又得前辈隐侠遗下神功秘笈,自此功力突飞猛进,容颜常葆,与大戢岛主平凡上人,小戢岛主慧大师并称'世外三仙'。"

高战听师父讲起武林掌故,觉得津津有味,想到无恨生只身飘泊海外,练成绝世武功,心中很是佩服他的毅力,对于无恨生恶感大减,忖道:"想那无恨生当年一定是考试失败,身上又穷,被逼得走头无路,这才冒险出海,但是终凭他勇气毅力,成就为举世闻名的人,看来'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这句话是不错的。我高战虽然父母早亡,可是遇到的人,没有持我不好的,就是那天然星君老魔头也不例外。我在这样好的环境下,如果不能成就一番大事,真足愧对父母生我一场了。"

风柏杨见高战脸上突然闪过振奋的之色,使那本就俊美的脸上,又多添了一丝英雄本色。使愈看愈爱,情不自禁的伸手摸摸高战的脸,他此时对高战的心情,已由严师化为慈父,心中忖道:"我风柏杨半生孤苦,无儿无女,想不到在这垂暮之年,收得如此一个乖巧徒儿。"

高战生听得起劲,见师父突然停住不讲,摸着自己,眼中尽是慈爱,他急于要听下去,催道:"师父,后来怎样了?"

风柏杨微笑继续说道:"无恨生成名以后,总觉自己年幼时所受折磨太多,是以行事率性而为,但求自己之所喜,但虽如此,对于善恶分明,犹不失书生本色。"

"为师入关以后,就直奔东海无极岛去,哪知一到岛上,却扑了个空,那天恨生已与平凡上人、慧大师三人联袂赴天竺,应恒河三佛之约,作第二次华夷之争去了。那日无恨生留言石上,为师上前仔细一看,登时凉了半截。"

高战急问道:"怎样?"

边寨大侠道:"那石上字迹是无恨生用手指施展金刚指写的,用指刻石原本不难,可是那石上字迹不但能笔走龙蛇,而且每笔每划深浅完全一样,这就难到极点,为师自忖不能办到,便也就留书石上,约定三年后再来拜访,就返回辽东苦练'先天功',想要在三年之后功力能与他相抗衡。

三年之后,我依言又到无极岛,那无根生与他妻子都在岛上,为师说明来意,无根生也不多说,招手就引我到岛后去。原来无极岛虽是海外荒岛,可是风光如画,他跑到一座山峰边对我说道:久闻大侠'百步神拳'及'先天功'是关外二绝,此峰唤做雪岭,峰巅终年积雪,小生就在峰上领教关外武学。

我见他态度傲慢,并无丝毫怀谦之意,心内也觉甚怒,便不跟他多说,随着他直往绝岭翻去,无恨生轻功端的高妙得紧,一起一落就是十来丈,为师心想莫要在未比划前就丧了锐气,一提气也施展平沙落雁身法,与他首尾而行,他见始终不能丢开我,身形越加越快,不消片刻,都一齐翻上绝岭。"

一路上,为师的平沙落雁身法己使至十二成,始终足和他不先不后,首尾相行,来到雪岭,却见这插天拔云、地势奇险的山头上,却是一个方圆很大的平顶,峰顶上积雪溶溶,到和关外的风光略同。

那无恨生来到顶上,冷冷对为师道:这方平顶,尚足咱们施展吧?

我对他这种冷漠自骄的态度始终不能释然,当下点了点头,并没有答话。

后来两人议定先在拳法上见个输赢。那无恨生果是豪勇,立刻施出绝顶功夫,和为师对折起来。

开头数招,为师有意采取硬碰硬撞的招式,不管他招式变化的虚实,鼓足内力以百步神拳一连对他虚撞三拳,他倒也不敢大意,对挡了这三式。

咱们这一相搏,我心中有数,无根生内力造诣之深,实为平生所仅见。

而无恨生却是不肯放松每一个机会,紧接着便虚空攻向为师一十二招,他这一十二招可真非同小可,乃是他近年来方悟出的掌法,不但在内力强撞方面,就是在招式变化方面,也无不精细入微。

这样为师立刻和他以快搏快,瞬息间便折了一百多式。蓦然,他振声长啸,手上攻势陡的一挫。

为师当时身形始终和他相距四五尺,虽说是以快搏快,但用以攻敌的却都是百步种拳之类,虚空对掌。

他攻势一挫,为师神拳之式大震,一连老拳,鼻形己欺近约有三尺,无恨生却不进不退,双手合抱有如太极,忽地一合,但闻呼的一声,这一式好生奇怪,内力从这一合之式,悉数涌出,劲风激荡处,竟发出风雷之声。

为师万料不到这无恨生的内力果然已达'玉玄归真'的地步,百忙中,神拳陡走险招,一上一下,使出我有多年不用的杀手招式:'奔电入雷'来。

这一式一出,为师内力付之一掷,头上须发齐举,内力沉重如山,同时间里,身形却弧形后退,为的是留下退路。

一触之下,无根生身形一震,为师后退身形也是一跋,说时迟,那时快,无恨生双足飞起,左右连环,一连踢出七八脚之多。

好在为师先前便留好退路,左右闪荡,再加上手上内力不断疾涌而出,才将无恨生这惊天动地的连环攻势阻下。"

说到这里,风柏杨神情似乎一震,声浪也提高好多,想是说到紧要之处,触动豪气,目中神光暴射,瞥了高战一眼,但见他专心的聆听着,脸上流露出似乎是为师父避过的这一险招而放心的表情,不由微微一笑,长吸一口气,又道:"无恨生见为师化解开他疯狂的攻势,不由为之一怔。为师心忖自己一直处于被动地位,不由雄心勃发,双掌一合,虚空推出,随着双拳交错颤动之下已用出于多个绝招,招招袭向他胸腹各大要穴,无恨生身形左右一晃,蓦然后退一步,右手同时一拂,闪电般一沉一抓,竟便他名震天下的"拂穴"手法来破解为师的攻势,数招过后,他后退数步,长声道:暂住!暂住!关外武学果是不凡,百步神拳已领教过......

他说到这儿,微微一顿。为师可知道他乃是因为平生绝招仍奈何不了为师,是以自知拳招上胜负绝非短间可辨,同时为师也深知要胜得这无恨生,也万万不易。

是以接口道:自古道'喧宾不夺主',张大侠尽管划下道来,老朽无不奉陪。

无恨生略一沉吟,说道:小生不自量力,愿讨教风大侠的'先天气功'......

我长笑一声,答道:好说!好说!

同时我心中也忖道:内力的比武,不可有一丝一毫的取巧,今日风柏杨一世成名,便要凭此广战了。

这次又是那天恨生先出手,他身形腾空,右手一掌印来。为师从他身形上看来,便知对方内力业已发动,左掌虚空而立,右拳一翻,猛吼一声,一式'玄符急掷',斜捣而出,用的却是'云槌'力道,三分发,七分收。

果然,一触之下,无根生猛然一带,为师'云糙'力道也自发动,'呼'的一声,两人身形各自平平后移开去,同时手上原式不变,己较上了内劲。

瞧那无恨生,原来立身的雪地上,白皑皑的一片,竟连一丝一毫的印儿也没有留下,须知他这一掌发出怕有千斤之力,立足之地却连印儿也没留下。此人的内力造诣可真深不可测了。

为师急忙俯眼察看自己立足的地上,却也未曾留下一丝淡淡的印痕!心中一宽,手上不却敢大意丝毫,全力催用内家力道对敌。

僵持了一会,为师蓦然心生一计,内力陡然一松,无恨生重若山岳的掌力立刻反击回来。

为师猛喝一声,右手一沉一震,掌力加上这一冲之力,无恨生支持不了,身形不由离地而起,呼的向后掠去。

无恨生吃了一惊,百忙之中,左手一带,身形呼的一声,又掠回原来停足之地,为师一招得手,猛运一口真气,抵住无恨生含怒的反击。"

说到这里,风柏杨驭然停下话来。

高战在一旁听得正是眉飞色舞,全神贯注,风柏杨这一停顿,高战不由诧异,却又不敢插口相间。望着风柏杨,只见他双日中神光凛凛,白臂微微而动,像是正值撮着当日神勇的情形,高战看得不由豪气大发,雄心勃起,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风柏杨莫然回醒,接口道:"好!好!为师这就继续道来......"

原来当日风柏杨和无恨生比试内力,两人心中有数,内力造诣确在伯仲之间,虽说有差别,也不过只是极其微小的程度,是以两人明白不出奇招,这个僵局却是打不开来。

风柏杨一掌得手,无恨生全力反攻,风柏杨但觉手心一热,虎吼一声,内力涌出,一抵之下,蓦然感到劲力一空,心中连唤:"糟了,糟了......"

说时迟,那时快,无恨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劲力一收,再呼然一劈,也借此一冲之力,登时把风柏杨身子击得一震,斜掠开去。

无恨生哈哈一笑,风柏杨心中悔道:"好不容易才出奇计抢得了先机,却让他用一模一样的手法平反败局,说不得只有挺而走险了。"

他可真不敢断定自己是否可以挺住这个大险,但见他长嘿一声,悉数吐出胸中混浊真气,借这吐气开声之间,身形一沉,又自长吸一口真气,左右双掌一合之下,滴溜溜向侧一偏。

无恨生何等功力,掌力之雄,举世难与匹敌,适才又借这一冲之力,却让风柏杨运用太极门中最初步的"黏"字诀给化了开去,这倒是无恨生所始料不及的。

但风柏杨这个险倒也冒得太大,只觉胸口一窒,眼中微黑,猛然一叱,发动自己几十年浸淫的内家力道,猛地一圈再吐。

这一式传为打力的招式虽是通俗寻常,但在此时使出,险则险矣,倒是适当不过的一招。

"呼"的一声,风柏杨内力尽吐,不但发出雄浑的单力,而且连对方千斤之力也一齐反推回去,声势之猛,无可匹敌。

无恨生万料不到对方大胆如此,嘿然低哼一声,身形有若行云流水,弧形后退。同时间里,双掌已在脑前来回交错了十余式,每一式都是内力外涌,才堪堪接着风柏杨这一掌,脸上不由一红,哼然道:"好掌力!"

蓦然,无恨生双掌交相一圈,猛然一吐。

别看这一掌,乃是无恨生内身功力集聚"玉玄归真"之内家绝顶力道,也己发出。

风柏杨知道胜败乃在此一举,仰天一呼,双掌握拳,缓缓推出。

"轰"一声,两人盖世高人掌力一触,有若雷动万物,劲风激荡处,卷起漫天雪花,但是两人都是凝坐如山,动也不动。

无恨生嘘了一口气,又换了一口真气,一种先天的本能在他体内飞快运行,功力也不断涌出。

风柏杨双目微闭,暗运几十年的修养,来抵抗对方有若春蚕吐丝,绵绵不断的攻击!

无极岛上。

雪峰之巅......

白茫茫的一片,使得这个小小的天地似乎含有一股圣洁不可侵犯的味道。

微风开始送拂了,雪地上,出石间,寒凉刺骨。远方,在苍弯的尽头和包围着小岛的大海茫茫相接,并分不出哪里是水,那里是天。

有海鸥自远方来,孤然鸿叫数声,盘旋而去。

雪岭之岗,孤立岛中,若是立于其上,披上一袭白袍,遥望无边天水。拂面微风,再加上银白的积雪,这是何等仙境?然而,在这无边景色之中,却酝酿着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

蓦然,雪岭奇海的山道上,竟尔又出现一条人影。那个人影动作好快,那消几点,便渡过各个险阻,安然来到岭巅。

峰巅平顶上,两个盖世大侠仍然作内力的拼斗,那人影来得近了,原来是一个中年美妇。

无恨生和风柏杨虽是拼试着内力,但仍是耳听八方,这美妇才上峰来,两人都惊而相视。

无恨生不由惊道:"七娘--怎么你......"

那妇人五是无恨生的妻子,一代巾帽英雄缪七娘。

缪七娘笑着摆摆手,打断无恨生的话头,向风柏杨裣衽为礼,道:"妄身特来为风大侠和外子掠阵,想两位拼斗如此之久,必然需要进些食物吧?"

她可想得周到,反手把挂在身后的一个食篮取下来,揭开食盒,原来是几盘精致的小莱和几斤美酒。

风柏杨哈哈一笑,道:"风柏杨先此拜谢了--"

无恨生也笑道:"好说,好说,风大侠哪里的话--"

他们虽说着笑话,但手中内力却分毫不减,是以两人勉强分神说话,都不得不立刻收住。

缪七娘在一边看得微微一笑,心中却惊道:"这风老儿的内力竟是如此精深?"

口中却道:"两位且暂一住手,先吃一顿再说。"

无恨生哈哈笑道:"咱们边打边吃也成--"

说着提气对准放在左侧的一杯酒儿张口一吸,"呼"的一声,那杯酒已入水箭般射入他口中。

风柏杨那肯示弱,洪声笑道:"那就谢谢啦--"

也是张口吸尽一杯美酒。

缪七娘大吃一惊,可说不出话来。

须知他们两人都在以绝顶内力拼斗,心神早已专注,此时又拼着分神用内力去吸那些美酒,这样一心两用,假如他们没有用功倒也罢了,但他们现下乃是以全身功力相搏,一个把持不定,说不定立刻得受深重内伤!

风柏杨喝得几口美酒,忖道:"今日之事,不分出胜负,只怕不能了结,无恨生既然要见识我先天气功,我就施出来给他瞧瞧。"

风柏杨心意一决,长啸一声,如老龙清吟,久久不绝,说道:"岛主留意,在下显丑。"

无恨生哈哈大笑,声音愈来愈高,到了后来,直如冲霄流星,声量宏伟,震动四周冰雪乱飘。

风柏杨心道:"无极主悠游世外,可是争强斗胜的性儿仍然盛得紧,我无意间长啸一声,他就不服气,这阵大笑,分别是显示内功来的。"

边塞大侠不再多言,蓦然身形向后倒窜,和无恨生相隔丈余坐了下来,双手握拳相合。

无极岛主无恨生知他要以关外绝学"先天气功"相拼,不敢丝毫大意,一提真气,双掌合什、也盘坐下来。

忽然风柏杨双拳缓缓向空虚发,宛如推动千钧重物,发须皆张,无根生双掌分开,向前拍出,看似轻飘飘的,其实已经藏自己性命交修一甲子的上乘内功。

两股力道在空中间一撞,风柏杨拳风虽厉,可是竟被无恨生所发阴柔气功化解。

风柏杨喝一声好、也不见他作势,身子凭空前起,双手连发七拳,无恨生不肯稍稍示弱,身形也向前进,快若闪电的也拍出七掌。

两人这一换招,只看得在旁的缪七娘花容失色,她虽知自己丈夫武功高极,可是她从未见过他施出如此绝技,要知凭空渡虚,全凭一口真气,守受外力,立即落地,两人不但能哆发劲攻敌,而且能在对方猛烈内力攻击,依然前飞,这种内功修为,已到炉火纯青,一口真气可以数用了。

缪七娘心道:"这关外来的野老头,功力真的如此高强。"她心中不禁有些为丈夫担忧。

此时两人只隔微尺,无恨生微微一笑,推出双掌,接上风柏杨的双拳,两人脸上神色突变凝重,缪七娘一看四只手两拳两掌胶黏在一块,丝毫不动。

缨七娘心中大急,知道两人正以上乘内功相拼,这种比法,毫无取巧可言,比到最后功力弱的一方,不死即伤。

风柏杨见自己无坚不摧的先天内功,一次次发将出去,对方功力并未半点不济之色,心神一烦,忽觉对方一股阴柔力道,顺着自己双拳传上,不由大吃一掠,连忙将功力发出十二分,这才挽回危势。

缨七娘只见风柏杨脸上愈来愈红,自己丈夫脸上愈来愈白,心知胜负即分,她在未嫁无极岛主以前,原也是个大大有名的女侠,什么场面风浪也见过闯过,可是此时竟然掉转头去,不敢再看。

正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从雪岭那边走上一个老和尚,缪七娘一见,心中大喜,高声叫道:"平凡大师,请快来啊。"

原来那老和尚正是东海大戢岛主平凡上人。

平凡上人走到二人身旁,呵呵笑道:"两位老弟,听我一言。"

无恨生见平凡上人来到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再比下去,风柏汤也是一般心思,两人一撤真力,双双站起,互相一揖。

风柏杨一见自己坐下雪花己融了一半,无恨生适才所坐雪地处,依然是完好无损,心知这一较量,自己已输了半筹,他是名杨天下的大侠,岂能混赖,当下向三人作了一揖,对无恨生道:"岛主手下留情,风某心内自知,只是岛主英风高人,风某向往得紧,十年之后,再来岛上请教。"

无恨生笑道:"风大侠功力盖世,小生也自仅服得很,天涯虽大,知己却少,得一知己夫复何传,十年之后,小生设酒岭上,恭候大驾。"

原来无恨生生平未逢敌手,此时见风伯杨正气凛然,功力高绝,竞生相惜之心,以他那种伶傲脾气,竟然对风柏杨客气起来。

风柏杨无脸再留,转身下岭,重返关外。

边塞大侠风柏杨一口气把当年大战无极岛主的事说了一遍,高战只听得心神俱醉,心中对于师父威猛无比,无恨生的洒脱无滞,实是钦佩之极。

高战道:"师父,你现在就是去赴十年之约吗?"

风柏杨点点头,高战又道:"战儿也跟你去。"

风柏杨道:"你到杭州等我,我这次赴约,心中并未存争胜好名之心,倒想和那无恨生结交。他那无极岛从不准外入踏人,我昔年答应一人赴约,你虽是我徒儿,带去却也不便。"

高战心中不悦,但他不敢和师父顶嘴,只得答应不去。

且说高战遵照师父边塞大侠风柏杨的吩咐,动身前往杭城等他,高战心中虽然很想跟师父去见识一下无极岛主无恨生,可是风柏杨再三阻止,他只有快快启程。

他从家乡出外,原来准备游历天下,所以买了一匹瘦马,可是上次在绿林大会匆匆忙忙随着吴凌风走了,是以马也未及带出,现在要远行天涯,便感十分不便,他看看怀中自己辛辛苦苦积储的银子,渐渐减少,想到横直有三个月时间,一横心就决定步行走去。

他一路上浏览风景,心情倒也十分畅快,只是在夜半梦回之时,那山东大豪女儿的如花的笑靥,款款情深的眼光,还不时会浮上心头。高战不知下了几次决心,不再想她,可是每当他一个人独处时,他就会感到寂寞,仿佛有个很亲切的人在远方,自己无法和他相会。

此时已是初夏,天气渐渐炎热,高战每日天傍晚赶到一个地方住下,吃过晚饭后,总爱浴看清凉的晚风,到处遛达一番,有时,他会站在树旁瞧着孩子们用长长竹杆去捉"知了",直到孩子们每人手中都捉了一只,兴教冲冲的回家去,他才跟着离开。

又有时他站在柳荫下,望着滔滔的黄河,永无歇止的向东流着,偶而有一两尾肥壮的鲤鱼,跃出水面,跳跃着,跳跃着,于是儿时的情景,又清晰的出现了,儿时的种种趣事一间而过。高战真忍不住想跃下水去抓鱼,可是一看自己身上儒生打扮,立刻兴趣就消失了,于是他深切的领悟到只有光阴--失去的光阴,那是永远无法追回,纵然有移山倒海之能,却也不能把自己可爱的童年找回,如果要,那么只有从片断的回忆中,追索一些残余的痕迹。

这天他正在逛街,忽然背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吱吱孤孤的有说有笑,高战回头一看,登时心中冰凉,略一沉吟,就闪身人群中。

原来他一眼看去,背后正是济南大豪之女,这异地相逢本是很欢喜的事,只是在她身旁,却站着个俏俊少年,两人神态亲密,满心欢愉,仿佛是多年情侣。

高战在黑暗中偷看两人的背影,胸中突然一紧,那宽广慈和的胸怀,一瞬间突然变得狭窄起来,只觉如火烧身,烦燥心伤。

多少平常一想即通,多少平日他认为理所当然的事,都突然成为想不透的死结,于是,他对人生有了新的看法,那就是--除了欢乐,还有永恒的悲凉。

"吴大叔那深刻沉痛的表情,不也是为了那墓中的姑娘。"高战想:"他的青春、事业,都将陪伴着无穷尽的痛苦,渐渐在这世上磨灭,如果他不遇着兰姑娘,那么他这一生一定如上升的太阳,光芒万丈,可是上天安排的,谁也没有办法改变啊!"

想到天,他不自觉的抬起头来,天际片片火烧云,还有几颗小星顽皮的眨着眼。

天色渐渐暗下来,高战有些冷,情绪如怒涛起伏,一次次冲向他内心的深处,他觉得有些支持不住了,自怜的笑了笑,悲哀的耸耸肩,忖道:"我从小随便什么心爱的物事,都可以毫不考虑地送给小朋友,随便什么爱吃的食物都毫不吝啬的分给大家,我只道世上没有什么值很争夺的,只要我有的,任是谁人拿去,我也不会珍借,可是,......可是世上原来还有一件东西,那是无法与人共用啊!"

他心想:"一切都不重要了,一切都不重要了。"

月光照在他的身上,高战突然想起已是十五,离开师父约期只有半个多月,心中一惊,想起师父慈祥正直的风格,自己有负他殷殷的期望,不由大感羞愧,精神一振,斩钉截铁的说道:"高战啊,你要光大关外武术,你要拯救生民于水火之中,你就不能再胡思乱想了。"

然而他好像听到心中一个更为坚定而低沉的声音:"高战啊,你将永远也忘不掉那位姑娘的。"

这一夜,高战反来复去终是不能成眠,那日在风云剑林骧庄中被围,高战在绝望中看到了希望,是以虽则身处危境,并不觉丝毫畏惧,高战想道:"她用关切的眼光望着我,原来只是怜悯我,如同我幼时常常可怜一只受伤的小动物。我倒误会以为她待我好,哼,我高战是男子汉大丈夫,又岂能需要人可怜我?"

他想到此,怒火渐渐升起,更是睡不着觉,推开窗子跃出院外,只见皓月当空,夜凉如人,他深深吸了口气,心情渐渐平抑下来。

高战以为日后海阔天空,永远不会再碰着她,然后他整天将为练功夫,行侠仗义而忙得不可开交,那么就能把她的影子淡忘,可是,他却想不到第三天他们又在路上相逢。

济南大豪的女儿,从很远就看见高战,她拍马追上前去,欢声道:"喂,你还认得我吗?"

高战蓦然一惊,看看她身旁无人,心中略感欣慰,点头答道:"那日小可被围,大家都想杀之而快,只有姑娘......姑娘关心......"

那少女聪明已极,打过他提说些什么,脸上一红,嫣然笑道:"喂,我不和你说这个,知道我离家跑出这么远干吗?"

高战心想:"还不是和那少年出来游山玩水。"他此时突然变得多疑易怒,想到此,不禁十久索然。

那少女见他不答话。脸上阴晴不定,心中大奇,问道:"你想什么?干吗不答我话。"

高战淡淡道:"小可并不知姑娘出外何事,是以不敢妄自猜测。"

那少女听他出言冷漠,心中一酸,咐道:"我也不知用了多少方法才骗得爹爹相信,我若不是想见你,难道是真的为着游山玩水而离家么?"

她很觉气苦,虽是个千伶百巧的人,一时之间也找不出什么话好讲。

高战感到气氛沉闷,便向少女作了一揖道:"多谢姑娘关心,小可就此别过。"

少女眼眶一红,柔声问道:"你可知道上次英雄大会,你和那中年儒生一走,大家决定要联手对付你师徒两人吗?"

高战昂然道:"'天煞星君'并不是我师父,他们如果怕了那老魔头,不敢找他,想要杀我出气,哼,这般强盗头儿我也不怕。"

那少女脸色突然惨白起来,她心中想到:"原来他瞧不起我爹爹。哼,我爹爹才是真正大豪杰,一生劫富济贫,活人无数,这小子......这小子......要是这话给爹爹听见,不饱打他一顿才怪。"

她愈想愈是愤怒,脸色由自激红,抬头一看高战,只见他失魂落魄一般,心下一软,柔情顿生,头脑一转,笑道:"喂,你叫什么名字?我总不能老喊称喂呀?"

高战一时激愤,话一出口,忽然想起她父亲也是独行大盗,心中大为后悔,又见她脸色惨白,想要安慰两句,但也拉不下脸,所以很是狼狈。

高战答道:"小可高战。"

少女又道:"我叫姬蕾。"

高战道:"我师父叫我到杭州去,现在约期己近,我得加程赶往。"

姬蕾奇遁:"你师父既然不是天煞星君,那么到底是谁呀?"

高战道:"我师父是边塞大侠风柏杨。"

姬蕾摇摇头道:"我怎没听过这么一个人,他本领大不大?"

高战道:"他老人家功力深厚,当世我不出几人,就是人人畏若蛇蝎的天煞星后,我瞧也不是他老人家对手。"

姬蕾伸伸舌头,笑道:"那你师父本领真大的很,高--高大哥,难怪你本领也不小,那天无敌神拳都奈你不何。"

高战听他喊自己"大哥",心中一甜,妒恨渐消,就道:"我师父并没有传我什么,他只教了我一套内功,如果我学会他老人家工夫三、四成,那批--那批人又岂能拦得住我。"

他偷眼一看姬雷,脸上白中透红,真是美丽极了,正专心一致听自己讲话,心中不禁暗喜。

姬蕾道:"高大哥,你也是从关外来的,我听爹爹说关外遍地牛羊,山高水深,真是壮丽之极,几时你带我去玩玩好吗?"

高战笑道:"你爹爹恐怕要打我哩!"

姬蕾正色道:"我爹最疼我,我要求他的事,从来没有不准的,他如果还要打你,我就不理他,他最怕我不理他哩。"

高战大为感动,柔声道:"你待我真好。"

姬蕾脸上一红,心中却是一甜,低着头道:"高大可,你带我到杭州去玩。"

高战摇头道:"不行不行,我师父要带我回到关外去学武功的,你跟去有什么意思?"

姬蕾不乐,嘟嘴道:"你不带我去,难道我一个人就不能去了。"

高战好生为难,忽然想起数日前和她同行的少年,他正想开口相间,但随又忍住了。

姬蕾见他不说话,以为他生气了,心中有点不安,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平素骄纵小气的脾气,在这少年人面前竟然一丝也不发作,她感到自己从未如此温柔。

姬蕾道:"我有一个主意儿,咱们一起赶到杭州去,在那儿玩上几天,等你师父一到,你走你的,我就回家去。"

高战道:"你一个人从杭州回济南,这一路上并不安宁,我看还是以后再说吧。"

姬蕾道:"我如果碰到坏人,只要说出我爹爹的名头。谅他们也不敢把我怎样,高大哥,咱们这就启行吧。"

她见高战关心自己,很是安慰。

高战无奈,只得允许。姬蕾忽道:"高大哥,你等等。"

高战一怔,她一勒马向前跑去,不多时牵来一匹骏马,对高战道:"你看这马怎样。咱们要先你师父赶到杭城,所以我就替你去选了一匹好马。"

高战见那马高大神骏,知非凡品,心想就是倾囊也未必买得起如此好马,他天性本极豁达,接过马鞭,纵身骑上,口中连道:"好马,好马,姬姑娘,真谢谢你啦。"

姬雷听他依然姑娘长姑娘短的喊,心中本有些不乐,但是听到高战对那匹马赞口不绝,不禁十分得意。

两人行了数日,己经走近河南江苏边境,高战把关外风俗景色,都详细的讲给姬雷听,姬雷听到长白山上终年积雪,松花江浩浩荡荡,心中十分向往。

姬蕾道:"我从小时候就住在城里,什么都看不见,真是闷极了。"

高战笑道:"关外最有各的还是一望无际的青沙帐。"

姬蕾问道:"什么是青沙帐呀!"

高战暗笑,心想青沙帐北方到处都是,只不过没有像关外那样连绵数里,这姑娘真是城中人。

姬蕾见他含笑不答,气道:"有什么好笑的,我不懂当然要问。"

高战答道:"青沙帐就是高粱田呀,因为连延一大片都是青绿绿的,所以就叫青沙帐。"

姬蕾恍然大悟,笑道:"这个名字倒好听,喂,高大哥,你小时候玩过捉迷藏没有?"

高战点点头,姬蕾又道:"你说那青沙帐一望无际,那么玩起捉迷藏来到是个躲藏的好地方。"

高战见她满脸天真,不由失笑,姬蕾问道:"怎么,难道不可以么?"

高战微笑道:"可以可以,只是你一躲进去别人固然找你不着,你本人恐怕也难得出来了。"

姬蕾摇头道:"真的这么厉害么?我不信。"

高战笑笑不答,忽然指着前面道:"翻过这山,就是江苏境内了。"

此时日正当中,两人都觉很闷热,把马拴在树上,就在树下休息,高战对姬雷道:"前面水声瀑瀑,必然有泉水流出,我去打点水来,你坐这儿歇歇。"

姬蕾虽连日赶路,她不像高战自幼练的上乘内功,又食千年参王,是以身体很是疲劳,就依高战的话,坐在树下,闭目养神。

她等了半天,她不见高战回转,心中忽然烦燥起来,也就起身向林中走去。

她想不到林中棘刺蔓生,她父亲虽是大行家,可是她自小不爱练武,所以连他父亲功夫一成也没学到,此时见路上遍地都是棘刺,竟然无法举步。

她略一沉吟,只觉心中愈烦,仿佛大祸既临头,忽然一声惊叫传来,她心一震,想道:"难道是高大哥遇险了?"

想到此,再不犹豫,就展开轻功,踏著棘刺前进,她轻功甚是低劣,一纵不过一、二丈,而且步法又不准确,那小径原是崎呕不平,可是因为植物丛生,也看不出什么地方突起凹下,姬苗往往一纵,正好落在坑内,此时又是夏天,她衣服本就单薄,所以全身都被剖破,手上更是鲜血淋漓。

姬蕾感到汗水浸在伤口上,火辣的刺痛愈来愈加重,她举目一看,长途茫茫,根本还看不见一个尽头,她心中一沉,接着一种无比的振奋充满了她全身血液,因为她仿佛听到她高大哥正在呼救,因为她仿佛看到她高大哥正遍体鳞伤的望着她这边,等待她来救待,于是,她鼓舞起来,超人的勇气支持着她,她忘了自己平日是养尊处优的千金,也忘了他高大哥是何等功夫,如果他都无法脱离危境,自己又怎么成呢?她只坚定着一个信念,那就是前进。

好长的路哟!水声虽然很近,可是转了一个弯,又一个弯,原来那林中路途曲折,东弯西转,加上野草横生,明知就在前面不远,可是走起来却走上半天。姬雷觉得伤口发麻了,她咬紧牙根,继续前进,忽然水声如雷,天色一亮,柳暗花明,前面是一处大瀑布。

姬蕾见目的地己达,心中一松,几乎当场裁倒,她连忙一扶身旁小树,定了定神,举目向下一看,只觉目眩胆寒。

原来那瀑布下是个深不见底的绝谷,谷中水气迷朦,如烟如雾,也不知倒底有多深,突然一个不祥的念头闪过她心头,她吓得哭了起来。

她是山东济南大豪的独生女儿,从小在父母百般呵护下长大,几曾通过这般险恶之事,此时荒山之中,高大哥又不在身旁,她愈哭愈觉孤单。她哭了一会,忽然发觉瀑布边上步迹杂乱,极像是有人坠落的模样,再四下一看,只见一块突起大石上,有一件破烂不堪的外衣,那正是高大哥所穿的,她心一沉,忘记了哭泣,但觉胸中一片空白,什么也不能想,良久,她心念一定,忖道:"我再仔细四周瞧一遍,如果仍然找不到高大哥,那么他多半是失足悬崖了,我也就跳下去陪着他吧。"

她父亲济南大豪姬本周虽然失身绿林,却是热血汉子,性情中人,一生之中为人之处大是多于为己,为答知己,抛头颅,洒热血,在姬本周认为是理所当然,不必考虑之事,姬蕾年纪虽少,却就遗传他父亲那种痴情任性的性儿,是以她和高战认识虽然不久,可是他在她心目中已成偶像。

姬蕾心念一决,再无旁思,她此时情已成痴,头脑大是昏乱,处处往坏处想,站起来,便在四周查找,找了半天,并不见蛛丝马迹,她心中愈来愈凉,来回在瀑布周围哭喊着高战的名字,那空谷回音,冷冷不绝,一时间整个林间各处都是呼喊高战的叫声,此起彼落,流水之声虽大,却也掩盖不住。

夕阳余辉照在那瀑布激起的水珠上,幻代成五颜六色,天边碧蓝,景色端的壮丽,姬蕾已是精疲力尽,她下定决心,再喊一次,如果高战再没有答复,她就也投身深渊,她鼓足真气,叫道:"高大哥,高战大哥,你在哪里啊?"

良久,她听到从遥传的地方传来同样叫声。

"高大哥......高战大哥,你在哪里啊!"

那声音似从天上来,一刻间,姬雷突发奇想,她想:"大哥怕已到天上了罢。"

那呆呆望着天际,胸中一片空白,不自由主的一步步走近绝崖,低头一看,不觉感到害怕。

她想:"我如果这样一跳,就可以和高大哥见面,可是爹爹妈妈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呢?"

向晚的微风吹得她身带飘曳,如果有人此时经过,只当是嫡凡仙子,临深渊飘然而立,谁又想得到这可怜的少女,正面临生与死的抉择呢?

姬蕾又想:"如果我不跳,那么日后欢乐便和我不再有缘,流向心中的眼泪将无法度量。"

忽然她听到一声奇异的声音从瀑布下传来,她循声一看,竟然不敢相信自己眼晴,她用力睁眼,仔细再看,登时欢喜无限。

她这大悲大喜之间,人却再也支持不住,萎顿倒地,身形离开悬崖也不过半尺左右。

她本想纵声欢呼,但玄看下面情形,不禁心惊肉跳,疑云大生,只见高战背着一个女子,手足并用的从悬崖下攀登上来,她心知她如果高声一呼,引得高战心神一疏,就很可能失足滑下,是以忍著满腔疑心,眼睁睁的盯着高战渐渐上升的身形,高战内力虽然深湛,可是背后背负着一个人,这何上攀登,

最是耗费真力,是以每爬数丈,就得休息一会,那悬崖本深,他专心一意的爬了半晌,也只爬到半腰。

姬蕾仔细一看,心中渐渐安定,原来那悬崖虽然陡直,因为水流日夜冲击,每隔不远就有凹凸可借力的石洞和岩石。

她心情既定,忽然妒意大盛,忖道:"这女子不知是何人,高大哥这样不要命的救她,哼,他显然并不把我放在心上,否则,否则,就不想想我孤身等待着他,他却冒生命危险去救不相关的女孩子。"

她看看太阳渐渐向西偏去,那瀑布的水声也愈来愈小,心中不由大奇,她就跟着太阳的影子向西走去,只见西边的流水却如千军万马,声势雄壮,不觉仿佛大悟,忖道:"这瀑布的流水是随着太阳的影子移动的,那么早上东边水大,下午西边水大。高大哥一定要为了救那女子,坠身谷中,这崖中怪石磷磷,高大哥定是抓住了附身的石块,可是因为水势太大,一直不能上爬,想不到这瀑布其怪,不然,高大哥可就完了。"

她天资是绝顶聪敏,此一推测,竞中十之七八,她回身一看高战,似乎真力不继,上升速度愈来愈慢,突然一失手,姬蕾双眼一闭,不敢再看,但是过了一会、并没有惊叫之声,她睁开眼晴只见高战抱着一块尖石,不停的端息着。

她心中大痛,对那女子真是恨之如骨,正自盘算如何使高大可早脱险境,高战又开始慢慢回上爬。

"还有四丈,老天爷保佑,三丈半,三丈,两丈......好马上就要到了。"姬蕾喃喃道,她感到手心一凉,原来双手早己汗透。

姬蕾看清那女子的背影,只觉甚是苗条,她妒念早生,只是适才一阵惊险,心无旁顾,此时见高战崖顶只有几尺,心中想道:"我且躲在旁边,看看这女子倒底和高大哥是何关系,值得如此舍命救她。"

她见高战终于上了崖,就闪身林内,注意他们的行动。

第十八章

姬蕾满怀妒意闪身入林,只见高战手中仍然抱着那位姑娘,向她这边走来,姬蕾以为高战已然发觉自己藏身之处,心想反正不能偷听他们讲话,正想现身相见,忽见高战好像疲倦极了,轻轻把手中少女放下,他自己也坐下来休息。

那少女道:"高大哥,我家就在前面不远,你陪我回去吧,爹爹见我久久不回家,一定急坏了,呃,你也该换件衣服。"

姬蕾心中一震,忖道:"原来她和高大可是旧识。"

高战摇头道:"我还有个同伴在林外等我,我去告诉她一声。"

那少女道:"不用这么忙呀!从这瀑布边转个弯儿就是我家,咱们先到家去,你换件衣衫,休息一会,再去把你朋友带来不好吗?"

高战不语,他自忖此时筋疲力歇,实在难以渡过那荆满布的树林。

少女忽然柔声道:"高大哥,你舍命救我,我心中自然感激,自从......自从你走了以后,我们全家都惦念着你,前天咱们谈起你,妹妹还在后悔待你太不好,我......我从前也对你很凶,你还想我们不?"

高战激动地过:"林......林姑娘,你们待我有如一家人,我岂不知,我原想武艺练成,再回关外瞧你们,想不到会在此地相逢,林伯伯好吗?"

少女低声道:"高大哥,你从小喊我什么,现在就叫我什么,爹爹因为受不下鞑子的怨气,这才背井离家,来到关内,想不到这北方到处流寇作乱,无处可以安居,所以只有隐居此处,自己开辟了几亩山田。"

高战问道:"你妹妹还是那样......那样顽皮么?"

少女笑道:"你想她会变乖吗?"

少女又道:"高大哥,你本事已经够大啦,你刚才背着我从谷底攀登、我虽然看不懂是什么功夫,可是我知道那一定是了不起的武功。"

高战心知她对武功一窍不通,微微一笑,少女接着道:"你既然已练好武艺,就别到处乱闯,和我们住在一起可好?大哥,这些年来,我差不多每天,......每天都在想,从前咱们在一起玩是多么......多么快乐,我......我......"

她愈说愈低,高战心中大奇,抬眼一看,只见她脸上悠然神往,心中不由一动。

姬蕾躲在树后,听得清清楚楚,她听到那少女突然吞吞吐吐,便轻轻拨开树叶,偷瞧一瞧,但见那少女红晕时露,喜气洋洋,似乎正在向往着幸福的未来。

姬蕾本是个千伶百巧的人,她自己也是个女孩儿,对于这种女儿心事如何不明了,当下不由大为震动,心想:"这丫头原来是大哥幼年伴侣,看她那模样分明是喜欢上大哥了。"

姬蕾几乎想挺身走出,但是一种无谓的直尊心却阻着她,她想道:"我心中只有大哥一人,我倒要瞧瞧大哥心里是否只有一个我。"

那少女见高战呆呆听着,似乎无动于衷,不觉有些恼怒,姬蕾看在跟里。心中暗喜。

少女忽道:"咱们赶快走罢,你换了衣服就去找你的朋友,别让他久等了。"

高战休息了一刻,己经渐渐恢复,他看看自己衣衫破破烂烂,心想这个样子给姬蕾看见不大好,就扶起少女,向前走去。

姬蕾看到两人转了个弯就消失了,心中忽感孤单,她虽知高战马上便会归来,可是不知怎的,老是局促不安,望着既将垂黑的天际,胡思乱想起来、

她先想到济南城外这华丽的庭院,一条植满翠竹的幽径,直通到一小巧的楼房。

"尽管是仲夏边际,那小楼仍然清凉如秋,微风吹来,花香阵阵,阳光透过碧纱,淡淡的晒布,那影色真像水晶宫一般。"

她想,"我就在那度过了十多今年华,爹爹教我武艺,妈妈教我念书,青儿那小鬼精灵丫头,成天陪伴着我,挖空心思来说笑讨好,生活倒也过得很不寂寞。"

水声愈来愈远,天际出现第各颗小星,姬蕾知道大阳已经下山,她目不转瞬的看着前面,口中喃喃道:"怎么还不来呢?难道他真的丝毫不把我放在心上?"

她胸中妒意澎湃,忖道:"刚才如果我再找不到他,就几乎涌身一跳,可是......可是......,就是久别叙旧,也得先告知我一声,免得让我久等挂念呀!"

她几乎想转身离去,然而心知此事关系着自己一生,心中暗下决定!

"当听不到水声的时候,如果大哥再不来,那么我便走吧,这个身子,就在江湖上飘泊算了。"

忽然两只小松鼠从树上溜下来,贼眼灼灼的注视着她跟前的一枚松子,姬蕾轻轻的把松子向松鼠抛去,看到它们争夺着,不由又想起幼时的玩意儿。

"我小时候最爱玩斗蟋蟀,我的蟋蟀总是最厉害的,附近孩子的蟋蟀没有一个打得赢我的,因为那是两个师哥从山上捉来的,大师哥,二师可比我都大五、六岁,他们从小就对我好,我说什么要什么,他们都是百依百顺,千方百计替我找来,可是我不喜欢大师哥那种阴沉性格,二师哥那种暴燥脾气,倒是三师兄和我比较玩得来。"

月亮从山巅露了出不,栖林的归鸟吱吱地叫着,打被了四周的寂静,姬蕾从幻境中回到现实,细听着还有些许水声,心下略安,又从现实跌入回忆。

"我嚷着爹爹带我出去见识,爹被我磨得没办法,就带我去参加北方绿林大会,这是我第一次出家,就碰到了高大哥,从第一眼看到他,我就知道日后再也忘不了,我不管他是否爹爹敌人的徒弟,我只觉得这个人很亲切,很亲切,甚至于想时时刻刻照顾他,尽管他或是我们的仇人,可是那也没有办法啊。"

"我说我要出外游玩,爹爹就叫三师兄陪我,其实我是想找高大哥,我用计骗开三师兄,真凑巧,在路上竟然碰着了。"

"咕,咕"。

猫头鹰凄厉的蹄声,令人毛骨悚然,那微弱的水声,姬蕾也听不到了,她感到心往下沉,妒怨完全化为幽怨,心道:"原来高大哥是嫌我爹爹的,他这样忍心对我,就是因为我是一个强盗头儿的女儿啊!"

她希望奇迹出现,可是前面黑压压的一片,登时再也忍不住,流下泪来,哭道:"大哥,水声听不见了,水声听不见了,我要走了。"

夜,林中除了那该死的猫头鹰偶而的啼声外,一片寂静,栖枝的归鸟,都己走入了梦乡。

一条黑影慢慢从远处走进林中,他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的走着,不时发出"沙""沙"的声音。

走近了,手上拿着松枝火把,微弱的火光映着他惨白的脸,甚至有些发青了。

"沙","沙","沙"。

脚步声渐渐远了,显然是走出了树林。

"姬蕾!姬蕾!"

一阵急促的声音传入林中,惊起了正花甜睡中的乌鸦。立刻地破坏了宁静的大地,整个林中"呱""呱"之声,此起彼落。

林外,月色朦胧。

大树下,一匹雪白的骏马旁站着适才从林中走出的黑影,他扶着树干,脸上更加惨白,摇摇欲坠。

"劈劈""拍拍",火苗发出单调的爆声,那马边的少年满脸焦急之色,口中喃喃道:"她到哪儿去了,这山路叉口极多,很容易迷途,她初次离家,如果迷入山中,就不易走出。"

他突觉胸口一阵疼痛,心知适才焦急赶路,又震动了内伤,于是深深吸可气,忍住痛,细思着目下情况。

他想:"姬姑娘多半是久等我不来,到处去找我而走失了路,这山连绵百里,叫我何处去寻她呢?"

他有些后悔,忖道:"如果我一登悬崖,就先去告诉她,那么这事便不会发生,可是,这样我就连林伯伯最后一面也见不到。哼,那厮虽然厉害,我终于把他逼下绝崖。"

一阵清风吹来,从马鞍上吹下一张纸,他连忙拾起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字:"何必相识。"

他呆呆的瞧着那绢秀的字体,知道正旭姬蕾所写,心中反复思量着其中的意思,但觉眼前一片茫然,又一个亲切的人儿遥遥离开了他,那情景正如同爹爹离开他一样。

不知多久,他手中的火把熄了,大地显得更阴森黑暗了。

杭州城外。

三匹马从官道入城,只见前面一匹马上是个俊秀少年,双眉微皱,满腹心事,后面跟着一对姑娘,身着素衣,也是一言不发。

那年幼的姑娘忽道:"杭州终于到啦,这几天赶路真累死人。"

少年闻言接口道:"玉妹说得不错,咱们就去落店休息。"

他反身看了那年长的姑娘一眼。似乎是征求她同意,那年长的姑娘温柔一笑,点点头道:"正是,高大哥我瞧休内伤愈,应该好好养歇一阵子。"

那高姓少年见她柔声关切自己,心中甚是感激,心念一动,又想起另外一个人。

年幼的姑娘道:"咱们先吃饭,现在已经过午了。"

三人走进路旁一家酒楼,在楼上拣了个凭窗位子,要了莱饭。

正吃间,忽闻啼声得得,那高姓少年向下一看,只见一匹全黑的小马如飞赶来,到了酒楼面前然而止,上面一个十二、三岁的童子,一按马背,轻飘飘落飞马来,姿态美妙已极。

高姓少年不由赞道:"好身法。"

那童子闻声向上一瞧,但见一个俊雅少年向自己微笑点头,心由很是得意,口中吩咐堂倌喂马。也走上楼来,向高姓少年一拱小手道:"请教这位兄......兄台高姓大名?"

那年幼姑娘见他比自己还小一两岁,虽然老气横秋的学着大人言行,可是满脸稚气,再怎么也装不像,不由嗤然而笑。

高姓少年幼居关外,对于马匹好坏鉴别能力甚强,适才一见童子的坐骑浑身并无杂毛,黑亮亮的有如锦缎,知是百年难逢的"龙驹",心想这童子定是大有来历的人,忙道:"兄弟姓高名战,这两位是在下朋友,林汶林玉姑娘。"

那童子向林玉看了一眼,只见她满脸不以为然的模样,心想:"你笑什么,像你这般弱不禁风的女孩,我只要一个指头儿就能推倒。"

他本想发作,但是一想自己是出江湖行侠仗义的,岂能和一个女子争闹,如果被人传出,自己这几个月所闯的一点万儿可就毁啦。

高战吩咐堂倌添了一副筷子,笑着对童子道:"咱们一见如故,我年纪比你大几岁,就喊你一声小弟可好。"

那童子听他说得诚恳,而且对高战甚感投缘,便不再矜持,点头道:"高大哥,这样最好。我叫......我叫......"

他忽然想到一事,便住口不说。

林玉见他齿白唇红,眼睛又大又亮,秀美绝伦,倒有七八分像书上财神爷座下的散财童子,心中对他颇有好感,但看他自高自大,好像并没有把自己放在眼内,不觉甚是气恼。她一向娇生惯养,人人让她几分,虽则连过变故,脾气并未改变,哼了一声道:"你叫什么,怎么不说呀?我想一定是名满天下的大侠客。"

童子着了高战一眼,高战忙道:"我这位小妹最爱开玩笑,小弟,你别介意。"

童子微微上笑,也不接口。

高战心道:"这童子虽然童心未泯,可是举止之间,气度浑宏,定是名家高弟。"

两人天南地北地聊着,那童子年纪虽小,对于武林知识却极是丰实,他口才又好,把一些江湖趣事说得有声有色,林玉听得津津有味,有好些地方她不懂,但终于赌气没有开口发问。

林汶见高战有说有笑,脸上阴翳尽除,心中也觉开朗,不时加上一两句赞叹的话,无不恰到好处,那童子对她大起知己之感,说得更起劲了!

童子忽道:"高大哥,我瞧你内功精湛,一定是从小就练上乘内功了。"

高战一惊,笑道:"小弟,你怎知道?"

"爹爹说过凡是练就上乘内功,太阳穴并不突起,只是全身筋骨有一层淡淡油光。大哥,你身上正有这种油光。"

高战大为佩服,童子又道:"爹爹说我要十六岁才能练到这个地步,如果内功能够练成这样子,学起什么功夫都简便极了。"

林玉叫道:"别老气横秋的瞎吹。"

童子不理,忽然问过:"高大耳。你是从北方来的?"

高战点头称是。

童子又道:"你们一路可听说过一个鼎鼎大名的大侠,梅香神剑辛......辛捷吗?"

高战摇头道:"北方武林最近此现了个大魔头,叫天煞星君,人人谈虎色变,我倒没听到说什么辛大侠。"

童子甚感失望,双颊胀红道:"那么有一个......有一个仗义疏财的小侠金童辛平,你一定听说过了。"

高战见他满脸渴望之情,不忍使他失望,正在盘算如何答复、林玉却不管一切说道:"没有,没有什么梅香大侠,什么金童辛平,咱们都没听说过。"

那童子又失望又伤心,嘟起小嘴,很不高兴,忖道:"这些人真是孤陋寡闻,什么都不知道。"

便站起身来,对高战道:"小弟还有一点事情要办,这就离开杭城,大哥你......你们如果哪天到四川来,千万要到沙龙坪来找我,咱们可以好好玩玩。"

他本只想约高故一人,可是一想温柔的林汶,真像大姊姊一般待他,便追他们一齐儿去。

林玉呆呆看清他前开,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也不是气,也不是愁,半晌,才对高战过:"这个小孩准是野娃儿,跑来跑去没一刻儿安静,大哥,你看他说了半天,连自己的名字也没说出,真是不懂礼貌。"

林波轻轻一笑,说道:"小妹,你想知道他名字是不?"

林玉啐道:"呸,谁要知道他名字,希罕了。"

高战听她姊妹口角,不由好笑,偷眼一瞧这个自小就顽皮大胆的小女孩,只见她晕生双颊,心内恍然大悟,情绪不由也轻松起来。

高战忽道:"汶姊,明天师父要来啦,我就要跟他老人家返回关外练武,你们姊妹当真要跟我们去锦州?"

林汶凄然道:"咱们姊妹在这世上再无亲人,如果你师父不答应带我们去,那么我们只有在江湖上倒处飘泊啦。"

高战听她说得悲苦,想起她爹临终的嘱咐。激动地道:"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们独自在江湖上混,师父慈祥无比,我想他一定会答应,汶姊,你放心。"

林汶甜甜一笑道:"我老早就放心了,高大哥,你从小就处处爱护着我们,决不让我们姊妹有丝毫损害。"

高故微微一笑,抬头一看,只见林汶罩往情深的说着,心内不觉一凛,又泛起丝丝苦味,想到自己一心一意喜欢姬蕾,可是她却不辞而别,到底是怎样得罪她,到现在也不明白,心中大感索然无味。

三人落了店,高战寻了一个店小二,问明去六合塔的路途,便对林氏姊妹道:"师父约我在六合塔会面,我先去看看。"

林玉抢着道:"大哥,我也去。"

高战奇道:"你不是说累死了?现在有休息又不休息了。"

林玉道:"我现在不提了可不可以?"

高战无奈,只有带着她骑马而去。

那六合塔在杭州郊外,濒临大江,作八角形,气势极为雄壮,高战拐着林玉的手,登上塔顶,举目一望,只见远处帆影点点,大江就在足底,田亩小如棋局,清风吹来,直欲乘风归去。

林玉闭着眼不敢往下看,高战眺望良久,不觉心旷神怡,走下塔来。

两人骑马归店,林玉见高战默然不语,眼角似有重忧,便道:"高大哥,你心里在想什么?干吗这般发愁?"

高战摇头不语,林玉又道:"高大哥,我告诉你一件事。"

高战问道:"什么?"

林玉压低嗓子,神秘地道:"你一定不可以告诉别人。"

高战心中大奇,点头答应了。

林玉悄然道:"你知道不,姐姐很是喜欢你。"

高战一惊,摇头道:"你别瞎说。"

林玉板起面孔,正色道:"我当然不瞎说,自从你离开榆庄后,姊姊就很少真正快乐过,她常常一个人跑到那裸大榆树下,一坐就是半天,有时又跑到我们从前三个人一块玩的地方,流连徘徊,连我也不理,我本来以为人长大了就会变成这样,现在我可明白啦,她是在想你哩!"

高战很是感动,想到自己孤苦无依,但到处受人眷顾,感激之情油然而生,执着林玉小手道:"你们姊妹都是最好最好的人。"

林玉道:"那么你干吗整天愁眉苦脸,害得姐姐乱猜,你知不知道,她每天都要偷偷哭几次哩!"

高战问道:"她哭什么?"

林玉道:"她见你不快活,心里自然也不开心,便很容易想到爹爹的惨死,那就忍不住要哭了。"

她说到此,眼眶一红,高战连忙安慰道:"别伤心,别伤心。"

正在此时,迎面一马飞驰而过,高战看清马上的人,心中大震,便对林玉道:"你在此等我一会。"

一拍马,也疾驰追去,林玉心中大奇,也没看清来人,但她素来胆大心粗,对事不爱多想,就在路旁等候。

且说高战如飞赶去,原来他内功深湛,目力极强,看清快马而过的正足自己长日凝思,夜半梦回,无一刻或忘的意中人姬蕾。他心情砰然而动,暗忖只要追赶上她,就可问明真相,他打定主意,任她责骂,绝不回口便是,虽然他并不了解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那前面马上正是姬蕾。

其实她早已发现了高战,她见高战又和另外一个小姑娘并骑谈笑,心想从此不愿再见这个负心人,所以飞快跑过。

原来她那夜留书而行,真是柔肠寸断,想到高战负心无良,真恨不得就此死去,骑着马竟不知向何处去,乱闯乱走,也来到杭城。

姬蕾听到后面蹄声渐近,心知只要被高战赶上,那么在他那张诚恳的脸孔下,自己再也硬不起心离开,日后不知要受多少欺骗,一狠心,一连连扬鞭,催马疾行。

这两骑一前一后疾若流星的跑着,高战眼看愈追愈近,心下正喜,忽然斜径里反冲出一骑,马上人高呼:"采花贼,采花贼,快替小爷留下。"

喊声方毕,已经挡在商战面前,高战急忙拉鞭止马,但疾行之势非同小可,那马甚是神骏,长啸一声,多形直立而停。

高战心中正没好气,但向前一瞧,登时啼笑皆非,原来正是午间在酒楼上结识的童子。

那重子满面羞愧道:"高大哥,我以为你是......你是采......花贼。"

经过这一打扰,姬蕾己经走远了,尘土扬天,只看见一个小黑点。

高战苦笑道:"小弟,真不凑巧,只差一点儿就赶上了。"

那童子道:"不要紧,不要紧,你骑我这千里龙驹,就算落后十里,也能在一个时辰内赶上。"

他心含歉意,于是不加思索便想把龙驹借给高战,他可没想到这千里马是父亲化了无穷心血得来,岂能轻易交给只有一面之缘的人。

高战心中忖道:"她既然不顾见我,我就是赶上去见面,也只有徒增两人的痛苦,罢了,罢了。"

高战道:"多谢小弟,不必了。"

童子道:"别谢!别谢,我听店里小二奇谈起最近杭州有一名少年采花贼,我远远看不清楚,只道一个大男人追赶一个女人,多半就是小二可所说的采花贼,所以......"

高战接口道:"所以就激起你侠义心肠,驱马往援了。"

那童子脸上通红,高战笑道:"小弟,别介意。"

童子快快笑道:"我没介意。"

其实这童子根本就不值"采花"是什么意思,他偷偷出家,就是想扬名立万,一路上倒也做了几件救贫扶弱的义举,心下大是自得,只道江湖生人人均知。这日听小二再高谈江湖异闻,说到杭州出现个功力绝高的采花淫贼,人人怨之入骨。却是奈何不得,他本是侠义天性,便计划下手替民除害,他原想问问什么叫"采花",可是自持身份,怕被别人讥笑不懂事,心想爹爹说过淫贼就是对女子无礼的人,于是就出城查访。

高战问过:"你事情办完了?"

童子一怔,笑道:"我是去送一份礼物给雁荡大侠,待会我还得去喝他生日酒,大哥,你也去好吗?"

高战道:"我不识得雁荡大侠。"

童子道:"没关系,我也不识得他,听说此人是条顶天立地的好汉子,他这次做六十大寿,并且声言封刀退出江湖,这附近几省武林名家差不多全请来了,咱们一定有热闹好瞧。"

说话间,己走近林玉等待的地方,林玉看到那童子,又跟高战回来,心中大喜,却不露于形色。

林玉笑道:"高大哥,你原来是追他回来呀。"

童子摇摇头,对高战道:"咱们这就去吧,去迟了恐怕没热闹可瞧啦。"

林玉问道:"去哪里呀?"

高战便说给她听,林玉嚷着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高战正要开口阻止,那童子却道:"好啦,大伙儿一起去。"

林玉听她帮自己,很是高兴,向童子点头一笑,表示赞许。

三人回店告诉林汶,林波天性腼腆,最不喜欢乱哄哄的热闹,就推说疲倦,在店中休息。

一路上,童子一边领着路,一边侃侃而谈。

童子道:"雁荡大侠和抗州贾侠是生死之交,所以贾侠就替他在杭城设下寿宴,这贾侠是本城第一富户,独霸苏杭绸丝一业,端的有钱。"

高战赞道:"你懂得真多。"

童子得意笑道:"我没事就磨着爹爹和梅公公给讲故事,我爹爹在全国各地行侠,一年只有过年那几个月在家,他对于武林中事,自然知道得很清楚。"

林玉正待问他爹爹是谁,忽然一个壮汉骑马走到面前,一拱手道:"三位可是替雁荡大侠秦老爷子祝寿来的。"

高战连忙拱手答道:"正是,就请壮士引见。"

那壮汉道:"好说,好说。"就引着三人向左走到一家庄院前,转身对高战道:"主人就在大厅宴客,在下还须接引客人,就此告辞。"

高战谦辞了几句,三人一同走进大厅。

只见大厅里灯火辉煌开百余桌,四周点着红色运明的大烛如手臂,那火馅极亮,却没有一点黑烟,烧起来还发出阵阵檀香。

童示惊道:"这是玉门檀香烛,我家里也有,爹爹说此烛名贵非常,历年来都是贡物,这贾侠真是富有无比。"

三人被安置在厅角一桌少年人席上,这桌主人是贾侠弟子,大家互通姓名,追声久仰。那童子见高战在旁,似乎不愿说出名字,沉吟了一会,才自道叫做张平。

这时酒席尚未开出,群雄谈笑喧杂,高战只见这厅宽敞之极,虽则摆于百余席酒,中间还空下一大块,那正中放了一桌用红绒铺着,上面放满了礼物。

正喧闹着,忽然第一排中间一席站起一人,高战一看,见他肥头大耳,衣穿缎子长衫,先干咳了两声,然后发言道:"诸位老少英雄悄静,请听在下一言。"

声量宏伟,中气充沛,众人果然止住谈笑,高战心中暗惊,忖道:"这人看来土头土脑,但是内力甚是深厚,只怕就是此间主人。"

那人接着道:"今天是咱们秦老哥哥六十大寿,又是老哥哥封剑退隐之日,咱们秦老哥一生闯荡江湖,上对天,下对地,中对武林尊幼,绿林豪杰,端的可称得上'仁'、'慈'、'忠'、'义'四字,今朝既是老哥哥的好日子,我做兄弟的有幸能够替秦老哥做寿,真是平生快事,各位千里而来,招待不周之处,只怪我这做商人的小气,斤斤计较,可千万别说我这老哥不够意思。"

众人轰笑叫好,高战心想:"此人果然是贾侠,瞧他一身功夫,却能深藏苦虚,这种气度的确非凡。"

贾侠又道:"座中诸位定有闻名而来,连我这老哥哥面都没见过的人,现在就请寿星向各位说几句话。"

他方说毕,同桌首席站起一个老者,五短身材,头顶全秃,眉毛又长又白,红光清面,真有点像那南极寿星,高战向身旁一看,只见林玉聚精会神的听着那童子说,两人已然甚为融洽。

那老者离席走到厅中,先向四周作了一个罢圈揖说道:"老朽呈各位关怀,真是感激不尽,老朽无法报答诸位,待会诸位多吃点,多喝点,就算看得起老朽。"

他本呐口舌,此时心中激动,更是结结巴巴,好不容易交待完毕,众人听他说得虽然似通不通,但语气诚恳,不觉欢然叫好。

雁荡大侠又道:"老朽是个粗人,一生行事只知道凭良心而为,想老朽何德何能,怎配称大侠,从今以后,这江湖上朋友送给老朽好玩的外号'雁荡大侠',就还给大家,俗语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希望座中各位少年英雄,将来不但能在江南雁荡称侠,更能出几个中原大侠,神州大侠。"

众人见他突然流利起来,不禁都感奇怪,只有贾侠暗暗好笑,敢情他老早就替这位生死好友准备好讲词,可笑这位老哥哥先前激动不已,竟然随口说了一大段。

雁荡大侠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坐下诸少年更是激奋无比,齐声鼓掌叫道:"多谢秦老爷子鼓励。"

众人都是武功高明之士,这一拍掌,声如雷击,直冲霄汉,令人振奋不已。

林玉悄悄对那童子道:"你瞧这位老伯伯多么受人爱戴,一个人如果能被人这样尊敬,就是什么都没有,那也该满足了。"

童子点点头道:"爹爹说雁荡大侠是条好汉子,看来果然不错,只是他武功虽高,行事正派,可惜胸无点墨,气度就不能跟吴伯伯和爹爹比。"

林玉道:"你爹爹当真这么了不起么?"

童子正色道:"我从来没见过像他那种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

林玉见他神色突变凛重,不敢说笑,一句到口边的话又缩回去,便道:"我爹爹他也是个了不起的人。"

童子道:"你爹爹在哪里。"

林玉凄然道:"被坏人打死了。"

童子一惊,抓住林玉手道:"是谁?是谁?我替你报仇。"

林玉低声道:"那坏人被高大哥打下绝崖去,多半己经死啦。"

童子道:"如果还有坏人欺侮你,我替你打。"

林玉嫣然笑道:"谢谢你啦。"

原来那童子年龄虽幼,天性却是极为随和,他口才又好,和他谈起话来,真是妙趣横生,令人有醇然之感,虽然有时会来上几句童言童语,可是无伤大体,使人听得更是有趣。林玉起初对他只是赌气不理,后来听他滔滔言谈,心中再也按耐不住,也和他大谈起来。

此时酒菜已经搬上,这杭州的饮食是天下一绝,这番贾侠为老哥哥做寿,当然是遍请名厨名菜,那酒也是卅年"女儿红"陈年花雕,只吃得众人眉开眼笑,各自赞美不绝。

雁荡大侠秦斌看看酒宴将阑,就走向堆着礼物的桌上,一件件拆开,每取出一件礼品,就向送礼的群侠再三言谢。

刹时间桌上宝光辉映,有尺许的大珊瑚,有鸽卵大的珍珠,真是美不胜收,雁荡大侠老怀大畅。

贾侠站在他身旁,替他整理,脸上淡然而笑,人似乎把这宝物并不放在眼里。

雁荡大侠看见桌角上有一个包红缎包的大盒子,他伸手一提,只觉轻若无物,心中大奇,一看红缎上写着"雁荡大侠大寿之喜。晚辈金童辛平拜"。

他想不起自己认识这个人,心道只怕是江湖后辈送的,就打开盒盖,"呼"的一声,跳出一物。

雁荡大侠身形一撤,闪过盒中之物,正自忿怒,不知是何方仇人想暗算自己,但转眼看看贾侠,只见他满脸笑容,众人也是面有喜色,低头一瞧,原来盒中跳出来之物是个胖胖的铁娃娃,拱起小手向大家唱着肥喏,心中也乐了。

那铁娃娃是机簧所控制,不久就停止了,雁荡大侠心想送这礼的是叫什么金童,看来此人孩子气得很,倒是名符其实。

高战开心一笑,林玉觉得那娃娃很是好玩,便对身旁童子道:"那胖娃娃真可爱。"

童子脸上不动声色,但却掩不住喜气洋溢,闻言笑道:"这有什么了不得,我家里也有一个。"

林玉好生羡慕,但想到这玩意儿定是童子心爱之物,就住口不说,这可算是她第一次为别人着想哩。

贾侠忽道:"兄弟月前偶而得到一样稀世宝物,本来想要献给我这位老哥做为寿礼,可是我这老哥侠义胸怀,他说他既已决定退隐,这个事物用不着,不肯接受,并且建议作兄弟的赠送给一位行侠仗义的豪杰,作为他济世救人之用。"

众人听他说了半天,并未说出宝物名称,但均知贾侠富可敌国,他口中的稀世宝物自是非同小可,不由都侧耳倾听。

贾侠接着道:"试想江湖上豪侠比比皆是,而这宝物只有一宗,俗语道,'宝各有主',如果这宝物为一顶天立地的好汉子所有,自然是人物相得益彰,造福江湖,但如果是落入奸人之手,却是大大委曲了这宝物。像兄弟这种商贾,唯利是图,刻薄成性,自是不配拥有,常言道:"匹夫何罪,怀壁其罪。'兄弟如果妄想霸有此宝,不但未能造福生民,只怕连命儿也保不住。"

高战心中暗笑,忖道:"此人口舌便利,但是胸襟开阔,端的是个异人。"

众人中有些少年,己经按耐不住,纷纷问道:"凌老前辈,倒底是什么宝物,有这么名贵。"

高战心想此人原来姓凌,贾侠道:"这是江湖上传闻失落百年的'风雷水火宝珠'。"

座中一般少年,因为年轻,所知有限,倒还罢了,那些武林前辈,却都大吃一惊。原来此是古来交趾国进贡之物,后来不知何年何月经过多次战乱,自宫廷流入民间,便一直为武林中人视为至宝,百年前少林寺三大高僧之一灵云和尚所得,穿在一串念珠中,终日挂在身上,后来少林寺遭遇大变,三大高僧纷纷离寺而去,其中第二位高僧灵空,即是东海大戢岛平凡上人。

相传该珠能够避火避水,并已深具灵性,能够预卜吉凶,告警主人,还有一项最大好处,就是善解百毒,任是中了天下至毒暗器,只消将该珠滚过伤口,就就能吸出毒素。

众人纷然耳语,虽然都部是江南武林名家,什么大场面都见过,可是一听此珠,心中都不禁砰然心动。

贾侠又道:"今日在座各位,仁心侠行自是不必兄弟多说,说功夫么,又都是江南顶儿尖儿的好手,所以兄弟胡乱想出一个主意,兄弟原来是送绘秦老哥,他老兄孤苦半生,最爱护英俊不群的后辈,待会就请座中年在廿以下的小兄弟们,各自露上几手,再由我这老哥评定,功夫最奇妙高强的,就是风雷水火珠的得主。不过今日是老哥哥的大喜日子,咱们可不便动手过招,如果有个失闪,须得大家面皮不好看,所以只希望各位在这练武厅中,各自单独演上几招。"

众少年都是一番跃跃欲试的神色,他们并不清楚那宝珠可贵之处,是以大家的心思都是想在这大众广庭之下扬名露脸。

林玉悄悄对高战道:"大哥,你也去。"

高战摇头道:"我那点功夫,别献丑啦。"

林玉又对身旁童子道:"你呢?"

那童子笑笑,正色道:"这风雷水火珠我听爹爹说过,其中隐藏了很大的秘密,谁得着了,只怕将来大有麻烦。"

此时贾侠已经吩咐仆人将酒肴收起,大家围在大厅一边,中间空出很大一块地方,这时有人抬进兵器架,放在两旁。

忽然一个少年,从人群中跃出,向大家一揖,朗声道:"晚辈蒋南献丑,请各位英堆指教。"

高战见他得猿臂蜂腰,甚是英挺,不觉颇生好感,那少年从兵器架中取来一根镔铁长枪,猛吸一口真气,一抖枪杆,徒起枪花,就在厅中舞了起来。

但见他越舞越酣,渐渐身形难见,遍体白光绕身,有如梨花纷纷落地,好看已极,林玉不禁眉飞色舞,轻轻叹道:"这枪法真是好看,我也想学学武艺。"

童子道:"这倒没有什么厉害,等会才有厉害的呢。"

高战心想:"这枪法虽则好看,其实轻灵有余,沉猛不足,交起手来,并不管用,比起爹爹所传'高家戟法'差远了。"

他本人也是使用长兵,是以对少年枪法一招一式都留心观看,忽见少年身形一滞,手中长枪顿时慢了起来,东挑西刺,全然不成招式,高战看了半晌,也看不出其所以然来,但是只觉一股劲风从枪尖发出,直吹得四周大烛晃晃欲灭,心知这定是一种极厉害的枪法。

那少年突然长身前穿,疾如闪电,虚空连刺六下,众人感到光线一暗,原来少年面前丈余六根檀香烛已被他枪上所发劲力吹熄,众人正要叫好,少年回手一刺,长抢脱手,身子也跟着一转,向后疾行,只听见呼的一声,又熄了一根大烛,那少年手执长枪,气势雍容的站定。原来那少年身形疾如流星,竟然赶在长枪之前,待到脱手长枪打熄大烛,就伸手握住。

雁荡大侠高声叫好,连道:"芜湖银枪蒋名不虚传,好一招'云龙六现'呀,蒋兄有子如此,足可自豪。"

人群中走世一个五旬左右老者,连声谦虚对雁荡大侠道:"多谢秦兄谬赞,犬子自幼习武,在这枪上实有廿年工夫,秦兄你看还过得去么?"

雁荡大侠:"好得很,好得很。"

高战心中也很佩服,心想这少年年纪十七八岁身手已不凡,虽然比不上自己内力造诣,发出招式隐隐有风雷之声,可是能够扑灭烛火,功力也自不错了。

众少年相继施展师门或家传绝技,这些人的师长都是江南武林有来历之人,一时之间,大厅中奇技迭出,采声四起,做长辈的见自己弟子都能不负教诲,替本门增光露脸,心中都高兴得很,对于那彩品风雷水火宝珠,倒不太关心了。

这时厅中献技的是常州千手大士之徒,这千手大士暗器功夫是天下一绝,年青时靠着满身各式各样的暗器,会过不知多少英雄,从来没有输过,闯下千手大士外号,后来看破世情,削发为僧,别人就改称他为千手大士,他出家以后,对于昔年所用比较阴毒暗器一概抛弃,可是对于放发暗器功夫却是愈来愈精,为恐绝技失传,就收了一个小徒儿,倾囊相传。

千手大士幼徒,向囊中一抓,两手握满金针,但见他双手连扬,一根根金针破空而去,相继穿赴烛火,那金针体积甚小檀香烛火力极强,一烧即红,只听到嗤之声不绝于耳,片刻之间,在墙上钉下了八个大字:"秦老爷子华诞大喜"。

那金针烧得通红,钉在墙上闪耀着淡淡的光焰,壮丽十分,雁荡大侠抚髯大乐,呵呵笑道:"真难为千手大士教出如此乖巧徒儿。"

众人都觉这花样新奇有趣,真亏那少年挖空心思想出,那小小的一根金针,千手大士徒儿竟能根根穿过火焰,深深钉入楠木壁上,这手法,内劲造诣也是非同小可了。

众人见雁荡大侠甚是欣赏适才一幕,都不由暗忖,这小子恐怕要得到采品,正在此时,闪出一个廿七、八的青年,满脸透着机伶精悍之色。

那青年向大家行了一札,走上前去,从兵器架上取了一文青剑,一言不发,一领剑诀,就开始表演剑术。

青年右手一伸,手中长剑挥了半个圈子。蓄劲不发,蓦地连变数招,一吞一吐,化作万般剑影,众人都是赫赫有名之辈,但觉剑气森森,竟然看不出长剑究竟要对向何方,仿佛每个方向都可到达,不由相反骇然,各自忖道:"这厮年纪轻轻,剑式即是这般怪异,不店说下面还有滔滔不绝的攻势,就是这起手一招,自己也难以应付。"

那青年一招己毕,即收手道:"晚辈姓余名志达,生平嗜武若狂,这剑式是晚辈无意中从一高人处学得,晚辈走遍大河南北,向各地名家请教,此式倒底是属于何等招术,晚辈好学全这套剑法,均不得要领而回,这才单身到达江南,听说江南群侠都聚集在此为秦老前辈祝寿,晚辈斗胆求教,各位都是武学大家,定能为晚辈释疑。"

语词诚恳,不含丝毫恶意。

林玉身旁童子脸色一变,对林玉道:"这是爹爹剑法,我倒要问问他是从何学来。"

他正想开口发问,蓦地"碰","碰"两声,厅中离地两丈左右窗子被人击碎,飞进一个老者。

高战定睛一看,心头一震,忖道:"天煞星君目莫要是找我来的,他徒儿被我打下悬崖,生死不明,这事如果老魔得知,我可不得了。"

那老者寒着脸,大喇喇的走到厅中,对着贾侠道:"你那风雷水火宝珠快快拿来。"

贾侠嬉皮笑脸道:"这宝珠如果是区区的,自然应当送给前辈,只是现在宝珠己不是区区之物了。区区已送给天下英雄了。"

老者怒道:"我寻访半月,得知这珠落入你这所手中,谁和你噜嗦,乖乖结我老人家献上来。"

众少年先前见他大喇无礼,心中早已忿然不服,此时见他横蛮不讲道理,众口不约而同喝骂起来。

那老者似甚不耐,他见厅上少年,一个个都是生龙活虎,想到自己徒儿奄奄一息,不觉更感烦燥,厉声对贾侠道:"给是不给?"

贾侠见他从破窗飞来,身法非常怪异,心中已存戒备,他一生玩笑已惯,虽则严阵以待,口中却是不住说笑道:"这宝珠是我老哥哥赠送给天下英雄们的彩品,老英雄功夫虽然盖世,只可惜,只可惜年纪大了一点。"

此言一出,众人轰然大笑,高战心知要糟,果然老者阴笑一声,身子一动,口中喝通:"小子找死。"

一掌就向贾侠当胸按去,贾侠自付内力不弱,右掌向外画了半圈,呼然拍出。

那老者这一掌虽然看来平平无奇,其实己经蕴藏着"小天星"内家真力,两掌一交,贾侠闷哼一声,向后退了四五步,跌倒坐地,一张口喷出一口鲜血。

老者上前一步,点了他胸前穴道。正想逼着贾侠交出宝珠,忽然背后风声大作,他头也不回,身形一沉一掠,已然闪身袭击他的人身后,伸脚一踢,把敌人正面踢倒。

群侠见他一招"脱袍换位",身形快如鬼舵,那贾侠雁荡大侠是何等威名,竟被他轻描淡写双双打倒,此人功力真可谓深不可测了。

老者冷冷道:"谁不服气,就滚上来。"

群侠虽知不是敌手,但却忍不下这口鸟气,又有数人出手,不数招都被老者点中穴道,有的呆若木鸡,有的痛得冷汗直流。

高战自忖自己出手不致这般不济,正在沉吟,那童子天生侠义心肠,看到老者点穴手法阴毒无比,不顾一切就要下场拼命,忽然一只温软滑腻的少手抓住他的手,一个温柔的声音道:"别生气,别鲁莽,这老头子厉害得紧。"

童子一看林玉,只见她满脸关注之色,心中一软,悄悄道:"你别担心,我用爹爹教我的剑法,再不济也自保无害。"

林玉见他一脸大无畏的神色,不知怎的,她竟不能再开口劝阻,便道:"那么你和高大哥两个人联手,一起打他。"

童子点点头,正要进高战一块儿下去和老者比划,忽然叱喝之声大起,原来芜湖银枪蒋君山挺着长枪,银光闪闪裹着老者大战起来。

老者空手凝接了几招,觉得蒋家枪法甚是精妙,其中包罗万象,融会了"杨家枪""岳家枪"的厉害杀手,他不愿久事纠缠,呼呼连发三掌,逼退蒋君山,转身取了一只长剑,踏中宫,走偏锋,连刺几剑,银枪蒋君山只得倒退不已。

老者冷嗤一声,一剑平推而上,蒋君山开声吐气。运尽生平力气,枪杆直击剑身,他暗忖自己这长枪是有名的重兵器,重达四十余斤,再加上这次击下的力道,老者功力再深,也不能以轻轻的一只剑去硬接。

那知老者右手突然一翻,长剑反而压在银枪之上,他这变招快若闪电,人只见他剑身黏着枪杆,连转几个圈子,银枪蒋君山再也把持不住飞长枪脱出而飞。

老者哈哈长笑,

笑声方毕,一声喝"打",但见漫天暗器,破空而来,敢情是千手大士动上手了。

老者举起剑在空中划着圈子,脚下踏着八卦方位,髯须皆张,那童子对高战道:"这老头要用剑气破去暗器。"

那暗器虽多,可是不到老者身旁数尺,不是被剑挡回,就是被剑上所发缕缕锐风吹歪。

千手大士一边收去挡回暗器,一边仍然不停的继续发出种种暗器,铁莲子,金针,袖箭,飞刀,源源不绝向老者打去。

老者心想:"这厮两手能够放出百般暗器,端的也算是个奇人,今日索性显点本事,好让这些井中之蛙,大开眼界。"

他真力猛发,长剑竟然发出一阵清越的呼啸声,那童子喃喃自语道:"不知爹爹能不能制服他。爹爹到处行侠,我想一定有一天会撞着他的。"

林玉柔声道:"一定能的。"

童子奇道:"你怎么道?"

林玉笑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道理,不过我总是觉得你爹爹一定是个很厉害的大英雄。"

童子很是高兴,情不自禁的握着林玉双手连摇道:"你真好,我起初以为你是一个一个......"

林玉接口道:"一个又小气又刁钻的淘气姑娘。"

那童子讪讪一笑,耳中听到剑啸之声愈有愈响,渐渐盖住了暗器破空之声,举目一瞧,但见千手大士发出的暗器一到剑影所包的地方,就如石沉大海,不见踪迹,老者挥动员长剑,脸上笑意时露,似乎对于自己的功力,甚感满意。

童子想:"这是万流归宗的上乘内功,此人倒底是谁,怎么不曾听梅公公和爹爹说过?"

千手大士一摸身上空空,五六袋暗器都已发完,竟然未能奈何敌人一根毫毛,心中不禁感到一碎茫然,他出家已久,嗔念早除,拱手对老者道:"阁下端的是老衲生平所会第一高人,老衲败得心服口服。"

老者一吐气,只听到滑喇一声,大批暗器坠地,原来适才那些暗器竟被他透过真力的宝剑吸住。

老者高声道:"你也是我天煞星君生平所会第一奇人,满身破铜烂铁。"

老者自报称号,他一生只在北方行走,是以名头虽大,江南群侠并没听过。

高战低头一看,那些暗器种类虽多,但每一种都是尖锋折去,心想这老和尚大概不愿妄开杀戒,但对自己的绝技又不忍弃而不精研,是以想出这个法儿,这暗器就算打中了,也不能打死人。

天煞星君环顾群侠一眼,纵声叫道:"江南武林如此脓胞,秦老头这点本事,也配称什么雁荡大侠,天下大侠的脸被你可丢光了。"

千手大士心中不服,忖道:"如果我用早年未出家前的火器打你,你就是武功再高,也被烧得像红袍将军一样满地乱滚。"

群侠见他武功太高,如果妄自上前,只是自取其辱而已,便都默默不语。

天煞星君上前到贾侠跟前阴阴道:"宝珠呢?你这厮再不干脆,我老人家可要叫你吃点苦头,待会生死不得了。"

贾侠嘶声道:"好贼子,要杀要刮,听由尊便。"

童手激起义愤,对高战道:"高大哥,咱们俩一起斗斗这老头。"

高战也是忿忿不平,点点头,正待和童子一起跃出,忽然背后被人一拍,高战一回头,登时大喜过望,忙道:"师父,您快出手制这老魔吧。"

原来身后正是名满关外一代大侠风柏杨,他悄悄走进厅内,众人都在瞪着天煞星君看他如何处制贾侠,天煞星君一心在逼贾侠交出宝珠,是以,大家都没发觉。

风柏杨道:"战儿,不用急,马上就有人来制他。"

童子见高战喊他师父,又见他庄严威猛中透着亲切,心知定是高人,但他不便露出身份,便瞧了风柏杨几眼,充满了敬仰之情,风柏杨向他点头笑笑。

高战急问道:"师父,你说的是谁啊?怎么还不出来?"

边寨大侠风柏杨一指门口道:"战儿,你看那不是来了。"

高战,林玉,和那童子一齐转头看去,但不见人影,正奇怪间,只听砰然一声,大门打开,一个人走了进来!

此人一人,众人宛如眼前一花,己自到了厅中,身形之快,令人咋舌。

高战细看那人,只见他年约三旬,面如美玉,英气毕然,腰间剑穗飘飘,凛然生成。

林玉却见那重子面露喜色,似乎得意已极,问道:"你识得他么?"

童子点点头,忽道:"我到那边去瞧瞧。"

也不待林玉回答,就匆匆钻入人群拥挤之处,林玉心中不禁大奇。

这时众人也看见此人,霎时轰雷般暴出欢呼,大伙儿欢叫道:"辛大侠......快......快救凌......"

那人身形一转之间,如鬼魅一般已到了贾侠之旁,天煞星君正要痛施杀手,忽然一只手不缓不疾地伸了过来,轻轻一把将贾侠扯了开去。

天煞星君只觉那手一件一缩之间,虽不算快,但是飘忽之至,自己竟是无处下手擒拿,不禁大惊,正待发话,那人已道:"这位前辈和凌大侠不知有何过节,冲着在下薄面大家说开可好?"

天煞星君两眼一翻,怪声道:"小子你姓什名谁?"

那儒生正色道:"在下辛捷!"

众人不由自主又是轰雷般欢声大喝。

天煞星君成名三十年前,那里听过辛捷的万儿,脸色一沉,冷冷道:"乳臭末干的娃儿也敢称'大侠'两字,你也不怕被折杀么?"

辛捷乃是当今天下第一大侠,十多年来苦修,功力愈来愈精,人却愈来愈谦和,大非昔日偏激忿世之态,闻言并不发怒,微笑道:"前辈教训得是,像晚辈这点德行那配称大侠两字。不过......"

天煞星君喝道:"不过怎样?"

辛捷双目精光暴射,朗朗道:"不过若是前辈执意滥伤无辜,便是晚辈一招一式不会也要向前辈请教几招。"

天煞星君狂笑道:"好,好,不愧'大侠'两字,我倒要瞧瞧你究竟会几招几式?"

他心中却暗暗心惊,忖道:"这小子双目精光陡然暴射,可见原先是把精光闪敛,难道他内功已到了这层地步?"辛捷道:"晚辈这点功夫自然不是前辈对手。"

天煞星君倒没有料到他会如此好说话,怔得一怔,随即喝道:"让开!"

辛捷剑眉一掀,侃侃道:"晚辈再次恳请前辈手下留情。"

天煞星君怪声道:"奇了,奇了,我老人家几十年不出江湖,现在沦落到要受小子们的管束了,嘿,要饶他不难,你且来试几招看看。",

辛捷朗声道:"前辈武林先进,晚辈这一点微末功夫,哪敢献丑,不过--"

辛捷哈哈长笑,大声道:"小可辛捷能向前辈请益,真是何幸如之。"

天煞星君沉声道:"小子你死而无怨?"

辛捷猛然吸气道:"这个自然!"

众人登时发出一声似惊似喜的呼声,轰地退了开去,露出中间空场。

天煞星君哈哈长笑,那笑声直如有形之物,震得屋宇晃动,众人耳膜欲裂,端的霸道已极。

在那如雷笑声中,忽然"叮"一声轻越之声透了过来,只见辛捷右手一挥,寒光霍霍,梅香宝剑己到了手中。

十年来,辛捷一身功夫端的是愈来愈纯,手中长剑更是威震天下,"七妙神君"梅山民当年全盛时期,只怕亦无此时功力。

天煞星君笑声陡止,面露杀气,双目瞪着辛捷手中剑光道:"好剑!"

辛捷朗声道:"前辈请亮兵刃。"

天煞星君大笑道:"老头子虽然一把骨头了,大概还不致于没出息要和小伙子动刀动枪的地步,小子你上呵。"

辛捷脸色微变,他自昔日长安一战大破天竺婆罗六奇之后,侠名遍传天下,几曾碰过这等藐视他的人,他虽多年苦修,性子大异昔日,但是天生豪气却是不减当年,他朗朗大笑道:"前辈既如此说,恕晚辈放肆。"

只见他手上一抖,那梅香宝剑叮然一跳,剑尖儿工整地抖成一朵梅花,众豪知道这乃是辛大侠要用"七妙神君"手创的"虬枝剑法"来对敌的讯号,不由齐声呵了一声。

天煞星君面上虽狂,暗中已发现对手不好惹,双掌内劲暗蓄,外弛内张。

只听得"嘶"一声尖锐刺耳的声音划破长空,辛捷剑尖上挟着凌厉的剑气,笔直刺向天煞星君的"神堂"大穴,出手之快,认穴之准,的确是名家风范。

天煞星君长笑声起,身形一晃而进,左指上取敌目,步法一错,闪过辛捷长剑,右腿起处,直踢辛捷膝盖。

天煞星君一出手之下,全是厉害无比的杀着,而且劲道之大,令两丈外的众人都几乎感到支持不住。

但见辛捷剑眉一挑,手中长剑化成一片剑影罩向天煞星君右腿,天煞星君正待收腿,猛闻剑风大锐,辛捷手中的梅香剑己疾逾闪电地偏刺而入,正是"虬枝剑法"中的神妙绝招"冷梅拂面"。

这一招专走偏锋的怪招,梅山民曾引为平生杰作,当年大戢岛主平凡上人都曾赞口不绝,这时辛挺功力犹胜当年,但见剑锋内劲潮涌,吹得天煞星君须眉俱张!

天煞星君一招失利,连忙倒踩七星步,双掌闪电般封出五招,才把辛捷这招卸在一旁!

众人呆得一呆,才暴出轰雷似的一声大彩!

只见天煞星君脸如寒潭,阴恻恻地道:"我道是谁?原来的梅老儿的传人,哼!"

辛捷心中大奇,心想我这招"冷梅拂面"乃起梅叔叔大战五大剑派之后才悟出的,你这老儿自称隐退了卅年,怎会识得?

他脸上霹出狐疑之色,那天煞星君似知他意,冷笑道:"除了梅老鬼这种人,厂天下没有第二个想得出这种缺德招式,嘿!"

辛捷正待并口,那天煞星君大喝一声:"吠!看招!"

双掌一翻,就如一阵旋风般云卷而上,一连七拳打出,招式之诡奇阴毒,端的世上无双,辛捷倒退三步,正待反击,哪知天煞星君大喝一声,又是七掌拍出,辛捷长剑连演绝学,仍是止不住倒退同步,霎时厅中众豪不禁大声惊喊起来,躲在人丛中的童子不禁瞪着一双大眼晴,心中扑扑跳动不止。

辛捷兄对手这路拳法狠毒阴恶,较之当年天竺武学犹有过之,自己只要一个疏神,立刻就是丧命当场之祸,手中全力攻了几招,却始终抢不回主动,他心道:"再要是退两步,这老儿拳法施到中锋,只怕万难扳回--"

辛捷身经百战,眼光准确无比,果然天煞星君大喝一声,拳势骤紧,呼呼之声有如狂风暴雨,围观众豪不禁惊呼大作。

只见辛挺沉着应战,真力十成叫足,梅香剑上的剑气刺耳欲裂,一连十招过去,辛捷勉力持住不退之势。

天煞星君心中暗赞,双拳一分一合,十指外挥--

辛捷知他最厉害的杀着就要出手,自己若是再不能扭转局势,这一战是输定了

只见他双目精光暴射,开声吐气地大叱一声,梅香宝剑陡然化作千万寒光,霎时剑气嘶嘶,寒光霍霍,天煞星君猛觉自己百般攻势有如石沉大海,反而自己全身百穴似乎全然露在敌招之下,他怪吼一声,急退半丈!

在场众人喝彩之声震天干云,却无人识得这招正是"大衍十式"的起首之式"方生不息"!

不过众人中有一部分猛然想起一事,方才那姓余的青年剑客所施的一招正与这招十分相像,难道那姓余的和辛大侠有关联?

只见厅中辛捷抱剑如弓,猛吸真气,身形缓缓往左移了两步。

那天煞星君却是面寒如冰地缓缓向右移了两步。

辛捷脚才停步,忽然猛可弧形地退回原地,那天煞星君竟也同样飞快退回原地。

众人虽然不懂,但知道这两人一举一动莫不隐含高深武学之道,忽然广人大叫道:"瞧,瞧那青砖--"

众人随着一看,也都惊呼起来,原来那青砖地上,凡是天煞星君所走之地,骇然显出一个个深达半寸的脚印。

喝采声中,辛捷身形一长,呼的一声,迎面点出一剑,这一剑点出力道不飘忽,一闪之下,身形却是右虚左实,一进一退。

身法之快,但见一个虹光左右摇荡,好不惊人。

天煞星君情知对手煞手将至,双足牢并,目不转睛,一瞧之下,却见辛捷双足虚怀若谷,一时竟识不得有何用意。

辛捷一连向左跺出七步,第七步方一落地,身形陡然一弹,闪电也似掠向右边,却见他上身一塌,掠向右边之实是虚招,一晃之下,又向左方跺出七步。

这样一来,辛捷身形一晃之下,已转到天煞星君左使不当之地,天煞星君猛可一叱,霍地一个反身,面对着辛捷。

但辛捷何等功力,时机一瞬而过,长剑一领,呼的长驱直人,用的是走中宫,踏洪门的招式。

"嘿",天煞星君双拳一抱,合立当胸,有如太极,闪电间并拳一击而出。

风雷之声霎时大作,辛捷暴吃一惊,他可想不到这天煞星君拳上的力道竟是如此刚猛,心知假若自己一剑挑出,真力不及对手,一定要吃大亏,权衡之下,猛可大吼一声,一摆手中长剑,在胸前布出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同时间里,急然定下身形。

"叮","叮",宝剑振动之声大作,辛捷疾然一挥,身形凌空,一缩之下,将对方如山内力化解而去、同时百忙中还一连戳出十余剑。

四周观战的人这时反倒寂静了下来,他们知道分胜负的时候立即要到了。猛然,辛捷长剑不断振动,双足左右微晃,猛可虹光冲天而起,一泻之下,左右一阵之摆舞,身形陡然己侵近三五丈之远。

"嘿"!天煞星君大吃一惊,他可真想不到这家伙的身法竟是如此神妙,任他名震一方,纵横天下,身经百战,功力,经验,无一不是上上之选,但却一丝一毫也瞧不出这等神妙古怪的身法。

敢情辛捷已用出世外三仙慧大师所授的"诘摩步法"。

"呼"一声,辛捷乘他一怔之下,攻出一剑。

长剑一振,剑尖不断跳动,点出千万剑星,众人但见虹光吞吐之际,竟然全是虚招,霎时辛捷己渐至天煞星君身前。

天煞星君猛可疾嘶一声,双拳倾全力击了出--

辛捷身形陡然弹在空中,劲风激荡处,他长衣纷纷飘然拂起,但在这一刹那间,辛捷自上而下,发出一式"大衍神剑"中的"物换星移"!

剑气嘶嘶而过,电光火石间已然突破天煞星君的拳影,点向天煞星君肩头!

天煞星君面色陡变,全力一塌右肩,总算他见机得早,辛捷一挑之下,但闻吱一声肩头衣衫被刺破一道口子!

辛捷身形有若神龙升天,一掠之下,在天空划过一道工整的圆弧,飘飘落在地上,一领手中剑,清朗的说了声:"承让!"

天煞星君负手而立,霎时他把胜负之事完全忘去了,头脑中只想到这梅山民的传人怎会有如此神奇的身法。

一刹时,他已想遍了自己所会的招式中竞没有不式能够防着这一套古怪的身法,心中陡然一震,一跺脚,也没有理会辛捷,喃喃道:"罢了!罢了!"

反身如飞而去。

登时大厅中升起震天价的喝采!

辛捷徵皱着眉,轻轻把宝剑插回,对那震天喝采声直如末觉,他眼光从人丛中一扫,明声道:"小猴儿,还不滚出来?"

那童子嘻嘻笑着应声跑了出来,扯着辛捷的袖子,大声叫道:"爹,你本领真大。"

辛捷哼了一声,板着脸道:"你在外面混得好呀,也不必回家啦。"

那童子装得大受委屈的模样,低声道:"我不过稍稍玩了一趟--"

人丛中的林玉本来见辛捷剑术如神,风姿英爽,心中不由得仰慕不已,忽见那童子跑出大声叫"爸",不由恍然大悟,心中想到这小鬼一见到辛捷面带喜色的情形,又想起他曾认真问自己识不识得一个仗义疏财的小侠辛平的事,不禁笑弯了腰,忍不住跑将出来,笑叫道:"辛小侠,了不起,仗义疏财--"

辛平不禁大窘,连忙大声对辛捷道:"爸爸,我们--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呀?"

辛捷何等聪明,一瞧情形,心中恍然,再也摆不出做父亲的威严,笑道:"辛小侠,你侠名满天下啦,咱们全听你吩咐。"

辛平不禁面红耳赤,连忙胡乱道:"这两天,天气可闷得很。"

辛挺问道:"小猴儿,你送了什么东西就来骗吃?"

金童子辛平一指桌上个笑口憨然的胖铁娃娃,辛挺真是啼笑皆非,他虽为人之父,但和爱子所混时,一向毫无严父态度,此进忍俊不住,连道:"好哇好哇,你妈妈给你的十一岁的生日礼品,他竟送给雁荡大侠,真亏你想得出。"

这时众好汉都扰上来向辛捷道贺,辛挺自是极力谦虚,辛平乘机溜开,却听高战正低声向一老者道:"......这姊妹俩家破人亡,我若跟师父去关东练武,怎生安置......"

看高战双眉微庭,似乎难以解决,当下侠义之心大起,上前道:"我和爹爹就要回家,林家姊姊不如暂时住到我家里去--我家在沙龙坪。"

高战一听有理,回头看了看风柏杨,风柏杨想了想道:"如此甚好。"

高战忙道:"多谢你啦。"

辛平道:"些微之劳,何足挂齿。"

高战见他神采飞扬,一副故作老气的模样,再看那辛捷神姿英风,想到自己爹娘已成黄土,不禁心中一酸。

辛平便引高战介绍给父亲认识,辛捷细看高战,只见他眉目俊秀,骨格清奇,资质决不在爱子之下,不禁颇为喜欢。

高战指着师父向辛捷道:"辛叔叔,这是家师边塞大侠风柏杨。"

辛捷向风柏杨拱手一揖道:"晚辈才从无极岛来,从家岳父口中得知风大侠英风高义,真是武林泰斗,晚辈正愁无缘拜识,不意在此相会。"

风柏杨见他适才身手,心中好生佩服,暗忖此人集数位前辈武功于一身,难怪出类拔萃,当下连连谦谢道:"老朽虚长几岁,辛大侠不见弃,喊我一声老兄足矣,我在杭城见老弟年纪青青大显身手,重惩淫贼,真如神龙不见首尾,好生令人叹服,"

辛捷道:"原来晚辈一切都在老前辈眼中,老前辈的轻身功夫真是深不可测。"

风柏杨见大事已定,就带着高战向众人告别,并向辛挺殷殷致意,要他转告无极岛主无根生相待之情。

高战忍不住回头向辛平及林氏姊妹告辞,只见林汶眼中,泪光晶莹,强忍哀痛,情深款款的望着自己,想到自己一心相爱的姬蕾不知如何不告而别,而林汶是幼时游伴,对自己又是这般情深,心中真是乱成一团,不知如何是好。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的冬天。

大雪纷飞,寒梅怒放,沙龙坪梅林深处,一幢宽敞的平房,门窗紧闭着,凛冽的北风不停的吹过,大地漫漫地着上了银色的新妆。

室内,火光熊熊,春意盈然,一个老态龙钟的人,正捧起一个酒葫芦,不停地喝着酒,偶而,一滴酒从葫芦边滴到火盆中,立刻地发出灿青色的火焰,显然,这酒性是相当强烈的。

老人身旁坐着一个孩子,心不在焉的读着书,不时地望望灰色的天,银色的大地,和喝酒的老人的白胡子,然后,轻轻地合上书,叹了口气道:"梅公公,还有三天就过年了,爹爹妈妈怎么还不回来?"

梅公公笑道:"一定是被什么事绊住了,在江湖行走,就是有许多意想不到的事,你这娃儿,前些日子还偷偷跑出走说要闯荡江湖,扬名立万,现在却连爹娘都离不开。"

孩子脸上上红,辩道:"谁说我离不开爹爹妈妈,我不过想大家在一块过年比较热闹点儿。"

梅公公慈祥的道:"对,对,平儿你说得一点不错,喂,你今年过年还敢和公公赌钱吗?"

那孩子双眉一扬道:"又有什么不敢?"

原来这老的正是昔年江湖上名头最响的"七妙神君"梅山民,小的是梅香神剑辛捷的爱子,金童辛平。

梅公公道:"平儿,你的小朋友呢?"

辛平一呶嘴道:"她在跟她姊姊学绣花,哼,我瞧她心野得很,学什么绣花,这一会儿不知又用断几根针了。"

梅山民呵呵笑道:"你心不野?还有脸骂别人么?你和她八成儿又吵架了,对么?"

金重辛平很懊恼的道:"她一天到晚嚷着要练武,练轻功,我就教她最简单的身法口诀,她又不用心学,昨天我逼得紧了,她就乱跳乱纵几下,结果摔了一跤重的,就不理我了,梅公公,你看气不气人?"

梅山民道:"平儿,我教你一个法子,包她和你说话。你跑去说梅公公要讲故事啦,她是最爱听的,一定会问:"真的吗'?

你就说:"当然是真的,呃,你不是不理我吗?'她一定笑骂:"我又没和你说话。'你就说:"好啦,好啦,你到底去不去。'她便会跟你来不再生气,这样,你也不失面子,不是很好吗?"

辛平心里有些跃跃欲试,但口中还强嘴,说道:"她不理我有什么了不起,我可不在乎,她再这样无礼,我晚上又去装鬼吓她。梅公公,上次呀,你到朋友家去下棋了,她和我赌气,我气她不过,晚上穿起白衣,戴上爹爹的人皮面具,做了一个假舌头在她窗口一站,她吓得尖叫,大喊,总算还有胆子,没有昏倒。"

梅山民道:"你这不是太胡闹么?你把她吓坏了怎生得了?"

辛平得意道:"她平常自吹胆子多么大,就是老虎大蛇在她面前,她也不害怕,梅公公,你猜他吓得喊谁?"

梅山民道:"一定是喊她姊姊或是喊梅公公了。"

辛平摇头道:"她大喊:"辛平辛小侠,有鬼呀,你快来救救我呀。'我在窗外心中一乐,想她平日最不肯叫我辛小侠,这时大概怕得紧,也照样叫了,我就把面具和白衣一脱,长舌头拔掉丢在梅林中,从窗子跳进,她见我来了,扑上来抱......"

辛平说到这里,突然感到不好意思,心想被一个女孩子抱岂可任意说出,当下就住口不说了,

梅山民玲听这一双小女儿吵吵闹闹的小事,心是很感有趣,他心想:"辛平这孩子,任谁都得顺他的脾气,可是在林玉这丫头面前,总肯吃亏,这对孩子,各人都把最珍贵的情感付给对方,只是--只是他们都还不明白罢了。"

梅山民忽道:"平儿,你千万不可每事任意而为,有些事情做错了,可以重做,失败了,可以鼓起勇气再干,可是有些事,你一生只有一次机会,如果你失去它,你就终身再得不着啦。"

金童辛平似懂非懂,看见梅公公神色奇特,似乎沉思着悠远的从前,心中正感奇怪,梅山民忽然自已发觉神色有异,连忙呵呵笑道:"平儿,你瞧我真老糊涂了,怎么和你讲这些没意思的话。"

辛平道:"梅公公,我不懂得你说什么?"

梅山民道:"你不必懂的,平儿,雪停了,你快去拣些松枝,晚上咱们把火烧得旺旺的,公公讲个精彩的故事。"

金童大喜,他本就闷得发慌,看看雪停天开,就飞快跑出去拾枯枝。

七妙神君梅山民又跌入沉思......

"有些事,只有一次机会,失去了,便永远失去,像情感就是这种东西,当你第一次付出去--那一定是全部的付出,如果落空了,那么尽管你有通天的能耐,最多也只能收回一点点儿,像我这种人,一生只付出去一次,就永远收不回来了。"

缪九娘的倩影又从心底浮起,梅山民平静的望着远方,八十多个年头的恩恩怨怨,情孽纠缠,都一块儿流过胸中,但觉灵台方寸之间,一片清明,但,那只是一刹那。

"如果没有辉煌的青年,那么年老的时侯便没有什么好咀嚼回忆的。"他想:"我这一身可算是多彩多姿魄了。"他眼角浮起了淡淡的微笑:"年青的日子,是被认为名满天下的怪人,率性做着自己爱做的事,那管别人对自己是敬、畏、僧、恶,自命不凡,挟着几样雕虫小技,卑视天下悠悠苍生。"

"中年的时侯,我遇上了缪九娘,在别人对我"七妙真君"的"七妙"中,有"色"这一妙,其实那是凡夫份子的见解,我到处与女人所混,何曾付下半丝感情,然而当我和缪九娘结交后,我才发觉茫茫世上还有可寄托自己一切的--包括生命、财富和情感,那就是相爱的人儿,这是自古以来,世世代代都不变的。"

他仍然挂着微笑,但是笑意中却多了一种凄凉的味道,白发无风自动,显然是心情在激动着。

世人常道:"众口铄金",那是不错的,就连她也相信我是玩弄感情的魔王,拂袖而去,梅山民啊梅山民,这也算是你不拘细行,荒唐放荡的报应吧。

"我在万般绝望下,接受了中州五大剑派的死约会,中了暗算,功力尽失,她误以我死,哀急成狂,了结残生,于是,我从一个叱咤风云的神君,变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

其实他那知道当他赴约后几天,缪九娘已发觉两人之间是误会,就想赶回相聚,没想到江湖上竟然传闻七妙神君梅山民在五华山丧身于中州五大剑派的联手夹击,她当时又急又悲,心知梅山民定是因为和自己决裂,这才伤心不顾一切的接受五大剑派挑战,她当下便孤身上崆峒山去我厉鹗报仇,但不是厉钨对手,被厉鹃赶下崆峒山,她天性高傲,受此大辱,而且又以为梅山民已死,是以失去理智,终日疯疯癫癫而死。

北风吹散了彤云,看样子雪是不会下了,梅山民心想:"世事的变化岂是人所能逆料,一个人从超人变成凡人,那心情恰如做了一梦,梦景情最真。然而一切都不存在了,只有经历过这种变化的人,才能领悟以这种复杂的感情啊!""梅公公,你在干吗?"

厚厚羊毛门帘开处,跑出一个小女孩,脸颊嫩红,十分可爱。

梅山民从幻境中惊醒,搓搓手道:"玉娃儿,我老人家在烤火哩!你也来么?"

原来那女孩正是金童辛平的玩伴林玉。

林玉踌躇一会,忽道:"梅公公,雪停了,我替你到桥头沽酒去。"

梅山民笑道:"你这娃儿,又有什么要求我老人家,干脆说出来,别在我老人家面前弄鬼了。"

林玉小脸一红,不依道:"人家好心意要替你打酒,你倒骂人家。"

梅山民怕羞了她,慈祥的笑道:"好呀,你替我沽酒,谢谢你啦,你有什么事,我老人家一定帮你。"

林玉想了半天,梅山民不住催促,她才结结巴巴道:"辛平这野孩子,他又气我......不理,不理人家了。"

梅山民心中暗暗好笑,咐道:"刚才一个告状的才去,又来一个。"便装得很严肃道:"我以为他在你姊姊房里和你一块玩,想不到竟然不在,这半天也不知他到哪去了,刚才还在下雪,他会跑到哪里去呢?"

林玉大急,忙道:"多半又是到后面山上去了,那山路本狭小,现在下满了冰雪,又滑又湿很是危险,我去找他。"

梅山民道:"且慢,他一身功夫都怕滑倒掉下,你只会毛手毛脚几下,那怎么行呀。"

林玉坚决道:"不行也得行,梅公公,你也去好不好?"

梅山民故作恍然大悟,连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林玉急问道:"怎样?"

梅山民道:"我一大早就看到辛平这娃儿愁眉苦脸,说什么'老是给我气受,不理也罢,还是跟爹爹去闯江湖,似后大家别见面。'我听他没头没脑地说,当时的确是不懂,现在才明白啦。"

林玉眼眶一红,低声道:"我并没有和他真的生气呀!唉,他这人什么都敢做的,梅公公,不要是又跑出家了。"

"你既不生他的气,为什么要不理他呢?"

林玉必急如焚,漫口道:"你不懂的。"

梅山民看她急得眼泪汪汪,知她真情流露,不宜再骗,就道:"小娃儿,别急,别急,辛平去拣枯枝来烧,他说假使你出来了,请你也一起去拣,他正在梅花丛中等你哩!"

林玉大喜,也不暇细想梅公公刚才骗他的吐露真情的可恶,就飞奔出去。

梅山民从火盆下取出一根烘得半干的松枝,加入将熄的火中,望着林玉的背影,两支小辫儿一晃一晃,不禁喃喃说道:"这就是人生,小的渐渐长成,老的渐渐衰去,这就样,前辈的功业成就才会延续下去。"

"劈拍","劈拍",放下的松枝烧着了,满室发出一种出尘的清香。

林玉必急如焚,漫口道:"你不懂的。"

梅山民看她急得眼泪汪汪,知她真情流露,不宜再骗,就道:"小娃儿,别急,别急,辛平去拣枯枝来烧,他说假使你出来了,请你也一起去拣,他正在梅花丛中等你哩!"

林玉大喜,也不暇细想梅公公刚才骗他的吐露真情的可恶,就飞奔出去。

梅山民从火盆下取出一根烘得半干的松枝,加入将熄的火中,望着林玉的背影,两支小辫儿一晃一晃,不禁喃喃说道:"这就是人生,小的渐渐长成,老的渐渐衰去,这就样,前辈的功业成就才会延续下去。"

"劈拍","劈拍",放下的松枝烧着了,满室发出一种出尘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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